第66章
讓世人盡知我是誰!
聽道山上,
桃花落中,所有修習(xí)劍道之人,
手中長劍都自行出鞘半寸,劍柄壓低,向那華光之處敬拜一禮。
非為恐懼,
乃是敬服。
在你劍前,
我等自愿暫避鋒芒!
一聲巨響之后,
溫暖的清風(fēng)吹遍萬里高空,吹向山下,橫過長河,去往江洋,飛過孤島,最后……再落在這孤峰之上。
天雷不在,化為華光點(diǎn)點(diǎn),如落雪般飄飄灑灑,落滿山頭。
寒江雪手指緊握花枝,在力竭前的最后一刻,終是為春秋師兄揮出了那一劍。
“問天”。
妖邪禍?zhǔn)�,天道降懲�?br />
萬載功德,天道又該如何?
我以此劍問你,回答我——
寒江雪喘著氣,似是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一條縫隙,再次呼吸到了空氣。
少年的身形漸漸縮小,他身上的靈力再也無法維持人形,幾乎被抽干的小兔子堅(jiān)持地抱著花枝回頭望去。
那棵大樹依然還在。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兔子死死咬著嘴唇,發(fā)出細(xì)幼的叫聲,往那邊踉踉蹌蹌的跑去。
“師兄,春秋師兄!你的仁劍把天雷打回去了!你不會死啦,不會死的!”
半空中傳來一聲欣慰的輕笑,像是放下了萬載的癡念。
‘多謝你,多謝你,我此生能看到這一劍,已知足了……’
白色的花樹,在一陣風(fēng)吹過后,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了一場“大雪”。
那翠葉化成了花瓣,嫩枝化成了花瓣,連樹干也化成了花瓣。
‘生來如春,死后化雪……似乎也很好,來年……來年我的花瓣便會滋養(yǎng)出新的生靈,便如我還在一般……’
春秋師兄的聲音卻讓小兔子茫然失措,他在那漫漫花雨中來回奔跑,小小的兔子拼命伸出爪子合攏抓取著那些細(xì)碎的花瓣,可是花瓣卻在小兔子的爪子里如雪般融化,再也抓握不住。
“怎么會這樣!師兄!春秋師兄!天雷明明已經(jīng)散了!為什么!”寒江雪吶喊著。
‘即便沒有天雷,我的壽數(shù)也將至了……’
‘好孩子,閉上眼,在春風(fēng)吹過時,不過一個剎那,我便去遠(yuǎn)行啦�!�
寒江雪卻不肯閉上眼睛,小兔子依然頂著那花雨向前,他要抓住,要抓住,一定要抓住!
春秋師兄一生無錯,因?yàn)樽o(hù)世還攢下了功德金光,它修行仁劍,不為私心,它誰都要救,獨(dú)獨(dú)不為自己,這樣的師兄憑什么不能活下來!
小兔子已經(jīng)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像是卷入了花瓣的風(fēng)暴之中,小小一只兔子在那風(fēng)暴里是多么渺小,但他依然往著中心奔去,哪怕耗盡全身力氣!
最后……小兔子的爪子在花海中握到了一樣?xùn)|西。
那像是人類溫暖的手。
寒江雪怔愣地抬起頭,面前仍是無盡的花瓣,他看不到后邊有什么。
‘小兔子……’
那只手輕輕回握住了兔兔的小爪。
‘我……好希望有第二次人生�!�
寒江雪大聲喊道:“可以的!師兄一定會有的!不管師兄想要什么,都會有的!”
‘哈,這話聽起來有些任性……我,可以任性嗎?’
小兔子重重點(diǎn)頭:“可以的!師兄可以任性!”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
那聲音輕如耳語,寒江雪不仔細(xì)聽就聽不到了。
一道光自天際落下,那些璀璨的花瓣便如春雪遇陽,緩緩散去。
小兔子撲通一聲捂著爪子倒在了地上,他再也沒有力氣了。
在他面前,那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空洞幽長,直通地底,那是大椿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
在那高高的孤峰頂上,曾有一棵大椿。
它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俯瞰凡間,身為草木,心向凡人。
-
“師兄!”
燕飛度的叫聲響起,隨后地上的小兔子便被燕飛度緊緊抱在了懷里。
燕飛度在聽道山上見著那劍光時,便知是誰揮出。
他往那孤峰上奔去,不過剎那,這頂上巨樹卻已消失無蹤。
小兔子有氣無力地對燕飛度說道:“帶我,去見老師�!�
孤峰山下,曲懷遠(yuǎn)獨(dú)自坐在河邊,沒有抬頭。
可是河水如鏡,依然能映照著這無邊的天際,與曲懷遠(yuǎn)蒼老而悲傷的面容。
“老師�!�
燕飛度的聲音從后響起。
隨后一只小兔子毛茸茸地挨在了曲懷遠(yuǎn)的腳邊。
“你……不是第一個被我?guī)Щ貋淼��!?br />
曲懷遠(yuǎn)回憶著那悠長的時光,喃喃道。
“你可知,春秋死前也曾許下大愿。它想出鞘,讓這世間看看它的劍,它想要有人繼承衣缽。”
“可是這個時代的仁劍多種多樣,那些回來的弟子,有的站在了令容的那一道,有的站在了九離的那一道,卻無人再問春秋的那一道�!�
“你不同,你是只貪心的小兔子。你要守護(hù)的東西很多,很多,令容滿足不了你,九離也不足夠,因此你聽見了春秋的聲音。”
“春秋看到了那一劍,它……感謝你�!�
此后春秋大愿已成,曲懷遠(yuǎn)亦不能再回來,看那讓他再也不能閉眼的景象。
小兔子輕輕拍打著曲懷遠(yuǎn)的小腿。
曲懷遠(yuǎn)仰著頭,受了寒江雪的安慰,只是小兔子的力道越來越大,大到曲懷遠(yuǎn)都忍不住低頭說。
“安慰人不用這么用力……”
曲懷遠(yuǎn)的話噎在了喉嚨里,他瞬間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得幾乎要從石上跌下來。
小兔子的兩只小爪上,漂浮著一粒像是石頭一樣的種子。
“老師,仁劍問天,天亦改其道。春秋師兄自己為自己掙來了第二條命�!�
這是寒江雪在那花海之中,最后握住的東西——春秋的神魂。
不再和以往一般,被那天雷一擊便魂飛魄散,不存于世。
天道亦要獎懲分明,既有功德,便不該死。
世間有死生,亦有輪回。
春秋的神魂,超脫了規(guī)則,得以幸存。
“師兄說,他想要任性。請老師暗箱操作一番,到黃泉請?zhí)┥礁屗短コ扇��!?br />
寒江雪還記得春秋師兄溫柔的聲音,那棵大椿的語氣還帶著一點(diǎn)小心翼翼地向往。
‘若我投胎成人,還請我的土地要早早找到我,帶我回到桃花落�!�
‘我要在此拜師,長大了成為云游四海的劍客�!�
‘用我的腳行過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用我的眼睛看到遙遠(yuǎn)的天際和幽深的海底�!�
‘更重要的是,別讓我飲了忘川水,我還要記得你�!�
……
“老師,春秋師兄惦念著你,也請你不要讓它忘記了過去呀。”
寒江雪說完之后,便見曲懷遠(yuǎn)雙手緊緊握著那顆“種子”,泣不成聲。
與曲懷遠(yuǎn)平時觸碰依靠著的微涼樹干不同,這神魂太過于溫暖,熱燙到幾乎燒穿他的手背。
天道留了一線生機(jī),若無生機(jī),春秋哪里能許下大愿,這大愿哪里能讓曲懷遠(yuǎn)回溯時間,哪里又能等來那么一只小兔子呢?
既然已經(jīng)握住,就再也不能放手了!
“我……我地下……有人!一定會照顧好它……讓它達(dá)成所愿,永世無憂!”
土地公的眼淚落到地上,就生出了新綠,一顆小草頑強(qiáng)的破土而出,呼吸著新世界的空氣,仰望著璀璨的暖陽。
新生多么美好。
小兔子噗啾一聲癱成兔餅倒在了地上,再也沒了力氣。
爪爪再也抬不起來啦啾咪!
-
等寒江雪再次醒來時,全身就像被碾輪碾過一般,連脖子都動彈不得。
一根手指摁在兔兔的小爪上,濁酒四座的醫(yī)修師兄正在給他把脈。
“脈象總算平穩(wěn)了,喲,醒啦?我搓點(diǎn)甜甜的藥丸子給你吃,又下火又修復(fù)經(jīng)脈。放心,過一段時間就變回生龍活虎的小兔子啦!”
師兄趁機(jī)摸了一把小兔腦袋,歡喜地出了門。
燕飛度則跟著師兄出了門,送別師兄時開口道:“師兄,我改日也想去濁酒四座學(xué)些醫(yī)術(shù)�!�
師兄喜笑顏開,像是覺著他們治下火的大軍又多了一員猛將:“好啊好�。≈灰銇�,不管什么下火的法子我都教給你!”
燕飛度:……唔,雖然想學(xué)的不是下火藥方,不過到時在隨機(jī)應(yīng)變吧。
等燕飛度回到房中,就見小兔子似乎想要翻身。
燕飛度連忙上前一手扶住,柔聲問:“要什么呀?”
寒江雪眨巴著眼,毫不害臊:“要喝水,要尿尿!”
燕飛度:……
這兩件事同時進(jìn)行恐怕不好。
燕飛度先把小兔子送到了迷你恭桶上,隨后再把寒江雪放到一直溫?zé)嶂男∨枥锵丛�,隨后拿來了一盞溫水,喂著寒江雪。
小兔子干成了一件大事,即使身體動彈不得,但心情仍然十分愉悅。
“老師去哪里了呀?他高興了嗎啾咪?不再哭鼻子了吧?”
燕飛度微笑點(diǎn)頭:“已先走了�!�
小兔子便示意燕飛度用小牙刷一樣大的刷子給他刷后背,滴滴嘟嘟地哼著歌。
“餓了!還要吃飯哦!”
“嗯,待會喂你,胖師傅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燕飛度說道。
“好鴨——”
小兔子歡歡喜喜的吹著澡盆里的泡泡,渾然不覺剛才他和燕飛度的對話里有什么不對。
待洗好澡,毛毛也擦汗之后,寒江雪就被燕飛度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喂著胖師兄給準(zhǔn)備的大補(bǔ)雞湯,還有小兔最愛胡蘿卜米糕。
全都是好消化的東西。
小兔子啾啾啾地喝了雞湯,自覺體力恢復(fù)了一些。
只是小兔子試探著想把兩只小爪合起變成人形,卻發(fā)現(xiàn)一絲靈力也調(diào)動不起來了。
“濁酒四座的師兄說過了,現(xiàn)下還要將養(yǎng)一陣子,只能暫時是小兔的模樣。”
寒江雪啾咪了一聲,他還想現(xiàn)在好像有點(diǎn)力氣了,再試試春秋師兄的劍招呢!
當(dāng)然,是不用靈力的那種。
畢竟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只出一劍就被抽成兔子干啦!
“我跟你說哦,”寒江雪嘴里吧唧吧唧吃著米糕,迫不及待地與燕飛度分享起來,“春秋師兄是一棵叫做大椿的樹哦!”
燕飛度一邊聽,一邊點(diǎn)頭,然后給小兔子補(bǔ)充雞湯。
這本是何等驚心動魄之事,燕飛度卻聽得有些出神。
“你怎么啦?”小兔子也察覺燕飛度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問道。
燕飛度搖搖頭:“沒什么呀,只是覺得春秋師兄實(shí)在讓人意想不到。我往日與春秋師兄下棋,只知其智慧深不可測,但更難的是其心性。既知只要化形就能求生,但卻能就此放棄,如同溺水之人扔掉浮木,非絕大毅力難以成就。”
小兔子連連點(diǎn)頭:“所以天道就該網(wǎng)開一面!若是不行……”
小兔子猛地舉爪,作勢揮出一劍!
“那就問天!”
燕飛度嘴角含笑,卻見寒江雪突然整只兔都僵住了。
“怎么了?”燕飛度連忙問道。
“爪子,爪子放不下來了,抽住了啾咪——”寒江雪求救!
燕飛度哭笑不得,只好用一根手指輕輕揉著兔兔的肩胛,后背,還有小珍珠一樣大小的爪子。
只是揉著揉著,燕飛度又出神了。
那是在寒江雪給出了“種子”癱成兔餅暈倒后的事。
燕飛度抱起小兔時,便見曲懷遠(yuǎn)已經(jīng)收拾好了情緒,拄著拐杖站起身。
“你歷來是個聰明人,想必剛才說的話,你已經(jīng)聽明白了。此間事了,我就會把他帶回去。”
燕飛度低頭看著那呼呼睡著,三瓣嘴微張的小兔,只問了一個問題。
“老師,未來我還會與他再見嗎?”
曲懷遠(yuǎn)微微張口,這種事他本不該說,可是現(xiàn)下他心中一片柔軟,又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會,你們會再見。”
燕飛度沉默一會,再抬頭時,便笑了。
“我知道你們回去之后,那些逆亂的時間都會導(dǎo)正,我不會再記得他……”
“但還請老師再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想笑著與他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