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德額娘先前在門前要說的是——三姐姐流產(chǎn)了。

    怪不得皇阿瑪如此生氣又如此難過……

    三姐姐一定也很痛苦吧。

    那他跪了一下午是為了什么？

    四阿哥突然覺得如芒在背，恨不得快些逃離。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去見他的三姐姐。

    他的親生額娘污蔑三姐姐的額娘，打傷了三姐姐，還帶走了三姐姐的孩子——那個他可能要叫小十五的弟弟。

    皇太后聽不明白皇帝的話，德妃和尹常在也不敢解釋。

    沉默了許久，雙方僵持著。

    “別的話，哀家也不說，但你皇祖母若在，也絕不會允許你這般作為的。后宮不安，前朝也難安穩(wěn)啊。德妃作為四妃之一，說打殺就打殺了，難眠兔死狐悲，百姓對會皇家心寒�！�

    無奈，皇帝疲憊的捏了捏眉心，擺了擺手，“朕知道了，皇額娘回吧。庶人烏雅氏先打入冷宮，每日杖十以儆效尤，任何人不得探望�！�

    終于，德妃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

    皇太后看了看皇帝的臉色，也不再得寸進(jìn)尺，她復(fù)雜的看了德妃一眼，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尹常在面上有些憤憤，但現(xiàn)在皇帝顯然沒有那么多耐心，再多言，許是要牽連家人。

    她憎恨的看了德妃一眼，冷笑道：“我相信你活不了多久，我且在那邊等著你�！�

    德妃惡狠狠的回視，“反正比你活的久！”

    隨即二人被侍衛(wèi)堵住嘴巴押了出去。

    殿內(nèi)，空蕩蕩的，一時只剩下四阿哥駐足不肯離去。

    “胤禛，你也走吧�！被实燮�憊的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坐下。

    四阿哥卻固執(zhí)的不肯離開，他聲音輕飄飄的，“皇阿瑪，三姐姐……還好嗎？”

    皇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還昏睡著�！�

    四阿哥聞言眼圈微紅，“三姐姐若是醒了，還請皇阿瑪轉(zhuǎn)告她，小四對不起她，替德額娘給她請罪了。”

    皇帝詫異的看著他，半晌，微微點(diǎn)頭，“好，朕知道了�！�

    四阿哥微微抿唇，“等三姐姐好了，兒臣能去看她嗎？”

    皇帝想了想，“你知道的，她一定不會怪你，我想，她會很高興你來看她�！�

    或許熱鬧些，她也會開心起來。

    皇帝實(shí)在不敢想象知道了真相的端靜，會是怎樣的崩潰。

    皇帝微微闔眸，“好了，回去吧，別想太多，無論怎樣，你都是朕的孩子。”

    四阿哥重重點(diǎn)頭，隨即告退離去。

    皇帝疲憊的靠在椅上小憩，這一天發(fā)生的事太多了，他實(shí)在身心俱疲。

    窗外夜色降臨，但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梁九功收到消息，悄悄在皇帝耳邊回報(bào)。

    皇帝聞言瞬間睜開了眼睛，目光是極致的冰冷，“……把八阿哥叫來。”

    0105

    布嬪

    八阿哥自知道永和宮被封后，在上書房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尤其是四阿哥下晌又讓蘇培盛去給師傅告了假，而后聽說進(jìn)了永和宮一直沒出來。

    畢竟年歲還小，外加對皇帝天生的敬畏，八阿哥越發(fā)忐忑，他心理素質(zhì)還沒有磨煉到后來那么強(qiáng)大。

    眼看著壞消息一個個傳來，八阿哥越發(fā)揪心。

    好容易下了學(xué)，八阿哥飛快的跑回了阿哥所，派了貼身太監(jiān)小順子不停出去打聽消息。

    最新的消息傳來，八阿哥才松了一口氣，皇太后去永和宮保住了德妃的性命，是不是代表這件事徹底告一段落了？

    八阿哥抱著僥幸心理，期待著惠妃沒有察覺，期待著皇帝沒有查到他的頭上。

    他不禁百般后悔，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能做到比這次更嚴(yán)謹(jǐn)，絕不親身涉險，八阿哥頹然閉眼。

    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個乾清宮的小太監(jiān)悄然而至，什么話也不用多說，八阿哥就知道最壞的情況發(fā)生了。

    皇帝對于自己愛的人和不愛的人是兩個標(biāo)準(zhǔn)，對兒子則又是另一套標(biāo)準(zhǔn)。

    到底是他的血脈，皇帝還是給八阿哥留了幾分體面，沒有大張旗鼓的把他叫來。

    一路上，八阿哥手心濕了又濕。

    進(jìn)了永和宮正殿，就見皇帝正躺在椅上闔眸養(yǎng)神。

    八阿哥默默攥拳，小心翼翼的撩袍跪下，“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皇帝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八阿哥的到來，只靠在椅背上毫無反應(yīng)。

    八阿哥垂著頭默默不敢出聲，手心卻在不停流汗。

    沉默半晌。

    只聽皇帝突然出聲，“你什么時候知道你三姐姐的事的？”

    八阿哥咽了咽口水，在皇帝的面前，他感覺無可遁形，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是，是除夕那天，從三姐姐的衣服上嗅到了梅花香……”

    “然后呢？”皇帝古波無瀾。

    “然后，然后兒臣接著就遇見了您，您鞋邊沾著幾朵梅花……”八阿哥和盤托出，而后緊緊抿唇，等待著皇帝的怒火。

    “呵，真不愧是朕的兒子，去歲你才多大，居然如此心細(xì)�！被实坂托σ宦暋�

    皇帝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讓八阿哥不知他是夸還是罵，越發(fā)害怕。

    “胤禩�！�

    “兒臣在�！�

    “衛(wèi)氏的事，朕已經(jīng)知道了。這么多年沒給你額娘一個位份，你有沒有抱怨朕？”

    八阿哥額角冷汗刷的就下來了，實(shí)話當(dāng)然是怨過，而且是無數(shù)次抱怨過，但凡他母親位置高些，也不至于受惠妃鉗制至此。

    但他怎敢說實(shí)話。

    “兒臣，不敢。”

    “不敢？”皇帝莞爾，“是不敢，而非沒有。胤禩，你倒是頗通話術(shù)啊，也是，不然怎么說得動惠嬪呢？”

    八阿哥額角汗珠不停，“兒臣知錯了……”

    “知錯？你錯哪了？”皇帝淡淡問道。

    “兒臣不該用這些小心思去幫助額娘，兒臣，兒臣真的只是心疼額娘。兒臣沒想三姐姐身上拉扯，兒臣是真的沒想到三姐姐會受傷……”八阿哥半真半假解釋道，他話里還在努力博取皇帝的憐憫。

    心疼額娘是真，不牽扯端靜是假。

    兆佳貴人是端靜的額娘，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以八阿哥的聰慧自然能猜到端靜絕不會冷眼旁觀。

    只是端靜受傷一事，確實(shí)是八阿哥意料之外的，想到這里，他心里升起內(nèi)疚。

    他這些稚嫩的托詞和手段，在皇帝眼里簡直幼稚的不堪一擊。

    他聞言輕笑，“你沒錯。就是手段太嫩了。朕十歲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說謊騙過你皇瑪嬤了。胤禩，想要出頭，還要好好磨煉磨煉吶�！�

    八阿哥慌亂不知所措。

    這時，梁九功突然步履匆匆來到皇帝身邊，低聲道：“皇上，公主醒了……”

    皇帝聞言立時坐不住了，起身闊步從上首走下。

    路過八阿哥的時候，他腳步微滯，淡淡道：“不要為你額娘抱不平，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好是壞，她都合該受著。胤禩，朕欣賞聰明人，但朕最討厭故作聰明的人�！�

    皇帝踏步往外走，“今晚就跪在這里。今后一月，每日來這里跪一個時辰反省。”

    “你該慶幸，你是朕的兒子�！�

    說罷，他闊步離開，步履匆匆，向后殿而去。

    身后，八阿哥默默扣頭，“兒臣謝皇阿瑪隆恩�！�

    ……

    永和宮后殿，皇帝剛一踏入，就發(fā)現(xiàn)綠衣等一眾侍候的人，熙熙攘攘跪了一地。

    踏入內(nèi)室，才發(fā)現(xiàn)一地藥碗碎片。

    端靜唇色蒼白，半倚在床頭，烏發(fā)披散，呼吸急促，虛汗淋漓。

    皇帝連忙上前摟住她，“皎兒，怎么了？”

    端靜連忙抓住皇帝的手，急切的看著他，“額娘怎么樣了？我怎么了？她們都不告訴我……”

    端靜急的眼圈紅紅的，看上去可憐極了。

    皇帝心里一酸，連忙摟著她哄道：“兆佳氏沒事，在隔壁養(yǎng)傷呢，我派了好幾個太醫(yī)照顧她呢，你放心。那些欺負(fù)你的人，我也處置了……”

    皇帝在她面前完全摒棄了身份，但他口中只說兆佳氏的情況，半點(diǎn)不提端靜的事。

    聽聞?wù)准奄F人沒事，端靜驟然舒了一口氣，她神色疲乏的被皇帝摟著。

    失血太多，她尚需好生養(yǎng)養(yǎng)血?dú)狻?br />
    “我，我去看看額娘�！倍遂o掙扎著欲往床下挪。

    皇帝連忙攔住，撥開端靜的耳邊的碎發(fā)，捧著她的小臉認(rèn)真道：“乖，她真的沒事，你看看外面，已經(jīng)很晚了，兆佳氏許是已經(jīng)睡下了，你現(xiàn)在去不是打擾她養(yǎng)傷嗎？”

    “可是……”端靜還不死心。

    “你放心，她們一定能照顧好她的�！被实坜D(zhuǎn)臉對梁九功吩咐道：“去，傳朕旨意，兆佳氏生育三公主有功，今慘遭污蔑，無辜受累，著晉為嬪，封號……”

    皇帝看了一眼端靜身上素白的衣衫，隨聲道：“……封號布！”

    皇帝摸了摸端靜的小臉，“這下安心了吧？”

    端靜看了看他，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窩在他懷里，乖乖的，格外惹人憐。

    皇帝揮手，眾人無聲退下。

    0106

    門里門外

    “那，我怎么了？”端靜這才想起自己。

    皇帝沉默的撫著她的脊背，“皎兒，我們，我們的孩子沒了……”

    端靜聞聲抬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眼睛瞬間就紅了起來。

    皇帝喉頭微動，心里酸澀難忍，“皎兒……別這樣看著我……”

    皇帝伸手輕輕蓋在端靜眼睛上，他實(shí)在不敢面對她這樣的眼神。

    “……孩子？”端靜艱難道，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孩子這件事。

    上一世她沒有懷過，這一輩子她不敢懷上。

    “不是，用藥了嗎？”她挺翹的睫毛在皇帝的手心里顫抖著。

    “劉聲芳說，許是養(yǎng)身藥藥效溫和，外加喝的不及時等原因……一時疏漏也是有的。”皇帝輕輕道。

    “他，他多大了？”端靜聲音輕飄飄的。

    “三個月了，應(yīng)該是出征前那次……宮里的婆子看了說，大概是個皇子……”皇帝也不自覺紅了眼睛。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啊，就這樣悄悄的沒了。

    端靜的睫毛在皇帝的手心里顫阿顫，每一下都仿佛刮在他的心里。

    手心里很快濕潤了一片。

    皇帝遮著她的眼睛，俯身去吻她的唇，“皎兒……”

    端靜在皇帝的手心里闔眸，她好累。

    皇帝褪去衣衫將她攬?jiān)趹牙�，月華如水，兩人相擁而眠。

    端靜的反應(yīng)沒有皇帝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可她閉著眼睛縮在皇帝的懷抱里，卻比她大喊大叫更讓皇帝心碎。

    皇帝默默守了她半夜，但端靜自始至終都沒有換過姿勢。

    她呼吸淺淺，皇帝一時都難以分辨她是否入眠。

    下半夜，皇帝終于忍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皇帝迷蒙著去摟身邊的人兒，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一片涼意。

    端靜不見了。

    皇帝立時清醒了過來，他滿心慌亂，急忙披上外袍，起身尋了出去。

    好在一打開門，皇帝就找到了端靜。

    只見她靜靜的跪坐在隔壁兆佳氏的門前，頭靠著門板，背對著皇帝，看不到表情，不知道已經(jīng)在這里跪了多久。

    皇帝微微松了一口氣，隨即又不安起來。

    早晨露重，她才小產(chǎn)，哪里能再受得了寒意。

    他又去找了一件淺紫色的重瓣蓮花披風(fēng)回來，準(zhǔn)備為她披上。

    他抬腳欲靠近那個單薄的身影。

    卻突然聽見端靜的話。

    “額娘，我知道您醒了……額娘，對不起……”端靜額角靠在門邊，語氣清淺。

    皇帝緩緩駐足。

    屋子里沒有回應(yīng)。

    “額娘……您的傷好了嗎？”

    “額娘……都是我的錯……”

    “額娘……我以前就在想，總會這一天的……如果當(dāng)初我再堅(jiān)決一點(diǎn)，您現(xiàn)在會不會沒有這么難過……”

    端靜腦海中不�；叵肫疬^去，到底是什么才讓他們走到現(xiàn)在呢？

    “額娘……那個孩子沒了�！倍遂o默默閉眼，“您生過我，大抵也猜到了吧�！�

    “實(shí)話說，傷心比我想的更多�！倍遂o沉默半晌，接著道：“我從來都沒有想要過他，他卻投生到我的肚子里……或許這就是懲罰……”

    端靜摸了摸小腹，“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對我、對這個世界并不滿意，就離開了�！�

    “昨晚我一直在想，還好他沒有給我選擇，不然，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他……”

    “額娘……我心里千百次的向您請罪，卻從不敢親自告訴您……”

    “額娘……我深陷泥潭，無法自拔……我掙扎過，我努力過，我試著沉淪過，也試著接受過……此刻，我全身污泥，早已經(jīng)無路可退……”

    “我貪戀他給的溫柔，我沉溺在他看我的眼眸，我是個罪無可恕的悖倫之人……您該恨我，該怨我，該罵我，該打我……對不起，事已至此，女兒除了這句話已經(jīng)欲言無辭了……請您保重身體……”

    一滴淚滑落在門前，端靜緩緩扶著兆佳氏的門扉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