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然而輕搖卻說她被人從曾氏身邊擠開,找曾氏的時候又被人指錯了路。如果這些都是被人設(shè)計好的,
那足以證明從一開始,
盧三就處心積慮要利用曾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先支開輕搖,又將曾氏騙入小樹林,再找機會引陸徜前來,
制造這一段相遇,既博得曾氏的好感,又取得陸徜感激,最關(guān)鍵的是,
她比別家小娘子都快一步接近了陸徜。
既然一切都是預先設(shè)計好的圈套,
那么曾氏的受傷也許就不是意外,
而是人為預謀,
因為只有曾氏受了傷,
才能讓后續(xù)發(fā)展順理成章。
小娘子為自己婚事籌謀,耍些無傷大雅的心機在明舒這里并沒什么,但若是利用她母親,甚至不惜讓曾氏受傷就為了制造那一點點的機會博取好感,明舒是萬萬不能認同。很多時候不過由小及大,今天她可以為了見陸徜用曾氏設(shè)下圈套,那改天當她再有更大的欲、望時,為了一己之私便會做出更可怕的事。
曾氏雖然是個通透豁達的人,但這輩子沒經(jīng)歷過后宅陰私,根本不是盧三的對手。如果阿兄真的娶了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女子,而她又不在家中了,這平靜和睦的家宅也不知會變成什么模樣。
“看不出來,你年紀小小,竟反過來操心你兄長的婚事,未雨綢繆�!彼吻逭勇犕昝魇娴慕忉�,失笑道。
故意指錯路的小丫頭既然已經(jīng)找出來,明舒也沒費多少功夫,就從杏香嘴里問出了當時情況,畢竟買通她的戒指正在她手里攥著,又有宋清沼在旁幫忙,做賊心虛的杏香哪招架得住,三下五去二就全都交代了,確實是盧三的小丫鬟悄悄給她塞了戒指,讓她伺機引開輕搖。
這事若擱別人家,即便有些懷疑,但到底在他人府上做客,一般不會細究,也就明舒因著曾氏的傷較起真來,又涉及兄長親事,不得不認真以對。
“他的心思,從前放在讀書上,現(xiàn)在放在仕途上,根本就沒想過婚事,阿娘又管不住他,我這個做妹妹的,更干涉不了他,最多就是替他多長個心眼。他要真看中那個盧三娘子,我也反對不了,能做的就是把我看到的都告訴他,讓他自己決定罷了�!�
聽完宋清沼的話,明舒摸著那枚戒指回道,語畢又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家家事麻煩到了他,又道,“今日這事要是沒你幫忙,我還查不清楚,多謝你了。”
“曾夫人在我府中做客,卻因為我家下人而受傷,這件事我們家也難辭其咎,幫你也是幫我母親肅清后宅。只不知這事你打算如何處理?要找她對質(zhì)嗎?”宋清沼問道。
明舒繼續(xù)摩挲手中戒指道:“不用,聰明人不必明言,若撕破了臉面反而難看,還要你母親為難,畢竟……你母親是想保媒的吧?”
“多謝你體諒我母親,她也是一片好心,可惜識人未清。這件事我會另找機會告訴她,免得她繼續(xù)被蒙蔽�!彼吻逭拥�。
明舒點點頭:“那也對,是要同許姨說清,以免日后再被利用,多生事端�!�
盧三之事暫告一段落,兩人正慢慢往回走。宋清沼與她聊了這許多,不免感慨:“你們兄妹二人,倒是時時刻刻都替對方著想,你幫你阿兄掌眼,你阿兄也……”
“我阿兄怎么了?”明舒回望他。
宋清沼長長吐出口氣,話不出口。
“沒什么�!彼栈卦掝},又道,“明舒,你對過去真的毫無印象,一點都記不起?”
“想不起,我剛醒的時候,連母親和阿兄都認不出。”明舒惆悵道。
“陸徜和曾夫人,你也不記得?”
“嗯。什么都想不起來�!泵魇纥c頭。過去像一紙空卷,什么都沒留下。
宋清沼看出她的失落,斟酌片刻,忽道:“明舒,其實你有沒察覺……你和你的兄長、母親,不太一樣�!�
他很難去描繪那種感覺,明舒和陸徜、曾氏的感情雖然十分融洽,可許多的細枝末節(jié)卻又讓他覺得,明舒與他們有很大區(qū)別。誠然,曾氏很好,陸徜也很優(yōu)秀,但出身決定生活,一個普通家庭,很難培養(yǎng)出一個像明舒這樣的孩子。
“你想說什么?”明舒猛地收起笑容,仿如刺猬。
宋清沼察覺到她的抗拒,便道:“沒什么�!�
明舒亦不再接這個話題,只是情不自禁摸上腕間金鐲——剛醒的時候,她也和宋清沼有著同樣的疑問,但是那么好的母親,那么好的兄長,她不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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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過半,盧家三娘子借口更衣離席,帶著丫鬟往偏廳去了,可走到分岔路時,卻又換了方向。
“消息可準?”盧三娘子邊走邊問丫鬟。
丫鬟道:“千真萬確,都按娘子的吩咐,讓人在外院盯著,消息是從陸狀元身邊的來安那打聽來的,再準確沒有。陸狀元因為陪三殿下多飲了兩杯,正在尋風軒小憩,落了單,娘子現(xiàn)下趕過去,應(yīng)該能與陸狀元遇上�!�
盧三娘子滿意地點點頭:“做得好。”
丫鬟謙虛了一句,又不解道:“可是娘子,陸徜雖是狀元郎,可家世平平,您何必費這么大力氣接近他?”
“你懂什么?按著父親的意思,兒女婚姻不過牟利之器,多半是挑家不挑人,就算嫁進高門大戶也不見得可心,還不如這狀元郎。他家世既普通,成親必定敬我一頭,家中母親又好拿捏,一個妹妹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不足為患,將來后宅還不是我一人獨大。陸徜又有真才實干,不愁他沒個好前程,到時候就是我出頭之日�!�
“就算如此,夫人已經(jīng)替您謀劃,老爺對陸狀元也頗滿意,這婚事只要他們點頭自會為您出面,您為何還要……”
為何還要親自動手?
“還不是因為陸徜這人性情寡冷,我聽人說他的婚事,誰都拿不了主意,除非他點頭。就算有父母替我操心,可若陸徜不愿,我家還能強迫他?少不得我花點心思,叫那陸徜對我死心塌地。”盧三一邊說一邊揚起得意笑容。
小丫鬟恍然大悟,指著前頭的四面無攔的小軒館道:“娘子,那兒就是尋風軒了�!�
軒館四面種著芭蕉,蕉葉掩映之下,館內(nèi)情景隱約可見,果然有人坐在湘妃竹簾下休憩,旁邊站著個人,正是陸徜小廝來安。
主仆二人繞過芭蕉,小丫鬟扶著盧三娘假意道:“娘子,您留神腳下,這有個小軒館,咱們走了半天,不如進去歇歇?”
盧三娘細細應(yīng)了聲,與丫鬟邁進軒館,先瞧見來安,很是詫異,剛要道聲巧,目光一轉(zhuǎn),卻見那湘妃簾下坐著的,并非陸徜。
明舒拿手支著頭,笑吟吟看著她:“盧三娘子,好巧啊。”
盧三娘臉色微變,倒還沉住了氣,可她身邊的丫鬟卻沒忍�。骸霸趺词悄�?不是陸……”
“小玉!”盧三娘重斥一聲,阻止了丫鬟的話。
“你以為是誰?”明舒挑挑眉,又朝來安道,“去吧,我阿兄身邊還要你照應(yīng)�!�
來安應(yīng)了聲,飛快走了。
盧三娘猛然醒悟,自己中計,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她太小瞧這個陸明舒了。
明舒笑意不減:“我瞧盧娘子臉色不大好,不如坐下歇歇?”
“不了,既然陸娘子在這里小憩,我們還是不打擾你了�!北R三娘勉勉強強道,她雖有些城府,但到底面嫩,被人識破心機,正滿心羞憤,恨不得馬上離開。
“這么著急?不是走了半天,要進來歇腳。我不怕吵,在這干坐著也無趣,正好與你說說話。”明舒道。
盧三娘瞧她懶洋洋坐著,雙眸敞亮如透人心,愈發(fā)襯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心中羞惱至極,只道:“不了,我只是出來更衣迷了路而已,這么久不回去恐我阿娘擔心,先走一步。”
“真可惜,還以為能與盧娘子多聊幾句呢�!泵魇娌辉俣嗔�,只是在盧三轉(zhuǎn)身之時又叫住了她,“盧娘子稍等,你我相識一場,我有樣東西想送你。你可接好了�!�
盧三娘轉(zhuǎn)身,只見明舒信手擲來一物,扔進她懷中。
她定定神,拿起那物一看,臉色頓如打翻醬料鋪子般精彩。
不是別的,恰是她拿去買通宋府小丫鬟杏香的那枚戒指。
————
是夜,席散,國公府恢復平靜。
宋清沼趁著陪許氏用晚飯之機,把白日里發(fā)生的事一說,許氏果然拍案大怒。
“豈有此理,盧家那丫頭竟然在我府中行此下作手段!枉我以為她是個心思純良的孩子,沒想到素日里都是裝出來的,真是可恨!”許氏生平最恨這等玩弄陰私手段的人,當下氣得不行,“改明兒我就找她母親說去!”
“阿娘,這事明舒既然已經(jīng)不追究了,就別辜負她的心,鬧開了對三家都沒好處,反生嫌隙,日后多注意些就是�!彼吻逭觿竦�。
許氏還不解氣,令人將吃里扒外的杏香拿住發(fā)落,才算稍稍消了氣,又道:“明舒那孩子倒是個識大體的,雖說家世平平,但人品著實不錯,難得你也喜歡,這親事我與你父親商量過,可以結(jié)。你看呢?若是可以,這幾天為娘就打發(fā)媒人上門�!�
令人意外的是,宋清沼搖了頭。
“阿娘,不急�!�
他有預感,現(xiàn)在去提親,十有八九不會成。
“不急?你可知現(xiàn)在陸明舒在京城有多搶手?狀元郎的親妹妹,還是尚書令的親閨女,想娶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再晚就被別人娶走了!”許氏倒是被他氣笑。
說喜歡陸明舒的是他,現(xiàn)在父母松口了,他倒不急了。
“不妨事,再等等�!彼吻逭訄猿值�。
許氏氣得頭疼:“你這孩子,我是管不了你了!管不了了……”
宋清沼告罪離開許氏屋子,叫來自己的長隨。
“你親自跑一趟江寧縣,替我查查陸徜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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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撩人,粽香四溢。
陸家的端午宴并沒因為去了趟國公府而被取消,這小家宴被安排在了陸徜的庭院里,曾氏、陸徜與明舒三人圍著一桌子菜小酌。
桌上除了各色菜點外,還有曾氏親手以各種不同的餡料包成的角粽、錐粽等粽子,每顆粽子都不大,剝開后米�,摑�,馨香誘人。一顆粽子切作三分,三人分食,每種口味都能嘗到,卻又不至撐腹。
曾氏白天在國公府應(yīng)酬累到,坐了一小會,就讓輕搖扶回屋去歇下。倒是明舒白天在國公府吃得不多,回到家中敞開了懷吃個高興。
“還是在家里吃飯舒坦!”她感慨道。
陸徜拈著青瓷酒盅,自斟自飲陪著明舒,看她吃了個七八成飽,才開口:“今天在國公府玩得開心?”
“一點都不!”她耗心耗神還耗力,哪里開心了?
“是嗎?我瞧你連來安都叫走了,以為你玩得特別開心�!标戓涞�。
明舒正戳了第四個粽子要吃,聞言放下到口的粽子,道:“怎么什么也瞞不了你!”
衣袖滑下手腕,露出右腕上的五彩長命縷,陸徜微熏,盯著那條長命縷看。
“你想瞞我什么?”
明舒坐到他身邊,道:“阿兄,你該不會怪我攪黃了你的親事,趕跑了你的美嬌娘?”
“我要是怪了呢?”陸徜半瞇眼眸。
盧三娘的心思,他怎么看不明白?只是當時不便計較,才遠遠避開罷了,沒想到明舒倒替他出了手。
“怪我我也要趕!”明舒將筷子重重一撂,兇道,“我不喜歡那個盧三娘!你不許同她來往!”
不知為何,陸徜覺得有些開心:“你為何不喜歡?”
“因為她人品不端,心術(shù)不正,不宜為妻。總之我不同意,也不會認這個嫂子,你要是看上了她非她不可,我就……”
“你就怎樣?”陸徜反問。
“我就和你脫離兄妹關(guān)系!”明舒拋出最重的話。
不想陸徜卻道:“好啊�!�
求之不得。
“……”明舒足足愣了五口粽子那么長的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阿兄……你……你好狠的心……”
陸徜低聲笑了。
明舒久未見他露出這樣的笑容,便直盯著他看。
陸徜笑夠之后方道:“你不喜歡的人,我就不理會了,可好?”
明舒終于高興:“這還差不多�!�
她又挨近陸徜一些,道:“阿兄,你別愁,你的親事有我替你把關(guān),肯定替你找個更好的娘子,我今天都打聽了,賈家的娘子溫柔,劉家的娘子甜美……”
“夠了!”陸徜的好心情被她壞了一半,“你就這么迫不及待想讓我娶妻?”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最是人間得意事。阿兄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難道不想完成另一半?”
“想�!标戓涠⒅�
明舒心臟漏跳一拍。
“但我的妻子,得我說了算,你挑的這些,都不算,別白費功夫�!�
“你還惦記著那個江寧縣的娘子?人家指不定已經(jīng)嫁人了!”
“沒有,她沒嫁人�!标戓滹嫳M杯酒。
“你若確定,那就回去找她!”
“好�!�
“啊?那你幾時回去?”
“快了,就快了�!�
————
五月轉(zhuǎn)眼已盡,六月入伏。
新鋪落成,滿堂生輝。
第84章
阿兄變了
不知為何,
明舒很喜歡“滿堂輝”這個名字。
一聽到這名字,她腦中就會出現(xiàn)金光璀璨滿堂生輝的畫面,仿佛堆滿黃金。她對黃金有著近乎固執(zhí)的偏愛,
所以當滿堂輝的鋪面要擺上金器時,
她受到了聞安和殷淑君的一致反對。
做為京城貴女,聞安和淑君看過的珍寶不知凡幾,
看的不是翡翠玉石就是古董玩件,哪能看得上金器。
庸俗,膚淺!
然而這兩人的反對并沒起到作用,明舒力排眾異拿定主意,
通過陶以謙的關(guān)系,借他的金鋪匠人定了一批金飾。金飾的圖樣,明舒從決定開鋪之日就已在腦中不斷描繪。這段時日借著聞安、殷淑君乃至許姨,
她已經(jīng)見了不下百位汴京貴夫人,大致摸清京城盛行的飾品風格與眾娘子的喜好,這才下筆畫圖。
第一批金飾以簪釵珰鐲為主,
并沒成套的大件頭面,但件件精巧,以工藝取勝,再輔以珍珠、寶石、翡翠等作點睛之筆,
與市面上常見的黃澄澄、沉甸甸金飾大廂徑庭。
每一件,都是明舒心血。
這批金飾從圖樣到淬煉打造,
皆在她督造下完成,
因為成本關(guān)系不能大批量打造,故每一款金飾數(shù)量不超三件,
器物上又刻了編號,
多一件都沒有。除了女子飾品外,
明舒還另打了一批累絲火鐮套、蹀躞帶扣與赤金首飾盒�?吹竭@批金飾,就連最挑剔的聞安也說不出話來,飾品尚好,但那火鐮套卻著實讓她愛不釋手。
隔天,聞安就挑了幾件精巧的金飾送給母親并常與郡王府來往的幾位貴人,那邊殷淑君也挑了幾件送進宮去給淑妃娘娘,許氏那頭也收到了明舒送去的禮物。這些飾物經(jīng)諸位貴人一帶便入了世人之眼,很快就有人打聽飾品來歷,滿堂輝店未開鋪,其名已悄然傳開。
及至滿堂輝開張,雖談不上客似云來,卻也迎來諸多汴京貴人,那可都是手上有錢也會花錢的大主顧。不過鋪里的金飾數(shù)量不多,每款三件售空后就沒了,若想再要,只能預定。當初礙于成本不能大量鋪貨,沒想到竟誤打誤撞變成物以稀為貴。
此外,也有男子因為看中了火鐮套與蹀躞帶。然而明舒出了損招,這火鐮套與蹀躞帶不能直接買,需得在鋪中買滿一定件數(shù)或一定金額的物品后,方可購入。如此一來,男人為了這兩樣小玩意兒,不得不給家中妻女采買大量金器。
開鋪三日,滿堂輝的訂單工期,已經(jīng)排滿三個月。
明舒摸著算盤,點著訂單,笑得見牙不見眼。
金器雖俗,可千百年來卻長盛不衰,自有它的道理。所謂大俗既大雅,一件物品,能做到雅俗共賞,才是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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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堂輝在汴京最繁華的街道上,鋪內(nèi)隔成內(nèi)外兩間,另還有個存貨的小金庫。外間用來陳列物品,后面則是明舒平時在鋪子里休憩并接待貴客的雅間,畢竟若是貴人前來,自要將人迎進雅室茶水招待。
這日時間漸晚,天色微沉,街巷上過往行人慢慢少了。明舒清點完訂單,排好日期,做完當日賬冊,正等著陸徜下值過來順路接自己回家。門口的鈴鐺發(fā)出兩聲清音,有客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