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手下依言向天空鳴鏑,曹海卻再度揚(yáng)鞭,策馬追進(jìn)樹林。
陸徜騎的這匹馬非好馬,又駝著兩個人,疾馳了這么些時間,早就力竭。
“壓低身子!”明舒忽聞陸徜一聲厲喝,人隨后就被他抱著壓下,后翻到馬側(cè)。
兩支長箭從馬掠空過。
還等明舒回過神來,馬又發(fā)出聲凄厲嘶鳴,一支箭正中馬后腿,馬吃痛頓是側(cè)翻,陸徜急抱著明舒滾落地面。
沙石泥土滾了滿身,手臂狠狠擦過地面,刺疼難當(dāng),但更的還是被陸徜護(hù)在懷中,明舒大恙,倒是陸徜發(fā)出兩聲悶哼,應(yīng)是傷到了哪里。
明舒心發(fā)緊,卻連詢問他傷情的時間都有,就被陸徜拉起。
曹海已經(jīng)趕來,他想分開這兩人,卻料到“詹義”竟舍命護(hù)著簡明舒,難以分開。眼下天已亮,“詹義”的模樣已經(jīng)藏不住,那身形身手,即使臉還有血污,也依然被曹�?闯觥�
“陸徜?!”他驚詫道,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陸徜怎也在臨安,他不是留在汴京閉門思過嗎?
曹海驚疑的這當(dāng)口,他身邊的四個屬下已經(jīng)縱身撲向陸徜與明舒,打算拿下兩人。陸徜以一敵四,討不到半點(diǎn)好處,又牽著明舒,能左支右絀地對付著,正是險象環(huán)生的時刻,林中忽然又沖出人來,迎向了曹海的手下。這人是陸徜身邊僅剩的親信,他們的出現(xiàn),分走了陸徜的壓力。
陸徜將明舒推到身后,專心對付眼前對手。
刀光拳影自身邊交閃過,明舒咬緊牙退后,在此時,她身后的林中忽然竄出一人來,以迅雷之勢撲到明舒身邊,緊緊鉗住她的咽喉,高喊了聲:“將軍,中計了�!�
陸徜回望去,目眥欲裂。從林中沖出來的,是渾身浴血的陳永,正鉗住了明舒往西邊退去,曹海臉色大變,策馬趕到陳永身邊。
“樹林里,除了焦春祿的人以外,還埋伏著臨安廂軍……剿匪!”陳永脅持著明舒道。
明舒嗅到濃重的血腥氣。
遠(yuǎn)處的陸徜被人纏住,已是心如火焚,不顧對手的招式,往她這邊沖來。
“是你?簡明舒!”曹海仿佛忽然間想通了什么。
明舒艱難笑開:“是我!”
萬兩黃金是假,勾結(jié)焦春祿是假,借焦春祿摸清曹家、找到贓物是真,逼著曹家磕認(rèn)罪是真。走漏消息給曹海的人是她和陸徜,萬兩的黃金足夠讓曹海為其瘋狂,出動私兵對付焦春祿。她要的就是他出私兵,這樣埋伏在江寧的人才能順藤摸瓜查到他藏兵的營地,她也能借剿匪為名,讓臨安的廂軍出面肅清焦春祿和曹海的私兵。明舒的作用,就是引他到渡鴉林,讓他與他的私兵會合,咬死他的罪名。
謀逆的罪名。
曹家,不能善終。
他自以為勝算在握,卻不知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踏進(jìn)圈套。
渡鴉林外早就埋伏了臨安的廂兵,等他露面。
“我殺了你!”曹海大怒,正要動手,拔刀的手卻被遠(yuǎn)處擲來的刀撞開。
陸徜趕不過來,能以此法相救。
“啊——”陳永忽然慘叫。
明舒不知何時已經(jīng)摸出陸徜送的匕首,趁其不備之時狠狠扎進(jìn)陳永手臂,他吃痛慘叫松手,明舒往陸徜那奮力逃去。陸徜也正踹暈纏住自己的人,往明舒這跑來。
電光火石間,陳永卻忍痛出手,狠狠撞向明舒,阻止她逃跑。
明舒被撞開,踉蹌兩步摔倒在地,磕石,眼前一陣昏眩,人暈死過去。
————
光線、聲音再度出現(xiàn)的時候,明舒覺天旋地轉(zhuǎn)。
樹林在不斷旋轉(zhuǎn),耳畔嗡嗡作響,仿佛是四周的打斗聲,又仿佛是響在耳朵深處。
她又閉眼,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這種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按下。她暈太久,人還在樹林里,額被撞得生疼,血似乎順著額角流下,她不敢觸碰傷口,艱難坐起,又喘息了一番,才看清眼前情況。
一眼,心就懸到喉嚨口。
也不知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不遠(yuǎn)處的打斗還在繼續(xù),陳永卻已經(jīng)倒地不起。
陸徜……
陸徜覺得呼吸艱難,掙扎著吸不到空氣,胸腔像要炸開。
他放倒了陳永,卻被曹海由后以軟鞭勒住了咽喉。
行軍打仗的人手勁巨大,曹海又抵著他的后背,仿佛報復(fù)般死死勒住他,要置他死地。
他整個人已經(jīng)被勒得踮腳離地,眼前漸漸模糊,遠(yuǎn)處的同伴身影已經(jīng)看不太清楚
陸徜費(fèi)勁地想要轉(zhuǎn)去看明舒,可仍舊轉(zhuǎn)不過去。
窒息讓他失去力氣,腦中出現(xiàn)大片空白……他的手扯不動脖間軟鞭,喉骨似乎要被勒斷……
死亡,瞬間到了眼前。
可忽然間,頸間的力量一松。
空氣涌入鼻中、胸腔……他陡然間清醒過來,忍著喉間刺痛,攀住軟鞭狠狠甩開。曹海反抗……他是站在原地,睜著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
陸徜掙開束縛轉(zhuǎn)身,看到自己送給明舒的那匕首進(jìn)了曹海背心,匕首另一,緊緊握在明舒手中。
她殺了曹海。
第129章
求妻
明舒的腦一片空白。
刀刃送進(jìn)肉的滋味,
難以言喻,她似乎聽到很細(xì)微的“嗤”聲,旋即有大片血色在衣裳上洇開,
她只剩下紅色。
鋪天蓋地的紅。
曹海似乎動了動,
想要掙扎,明舒的手牢牢握匕首,沒有松動的跡象。
直到耳畔響一聲:“明舒,
松手吧�!�
溫?zé)岬氖终瓢檫@沙啞的聲音覆到她手上,她才驚醒般撒開手。曹海的身體緩緩軟倒,
明舒也跟踉蹌后退,最終退入陸徜懷。
“陸徜,我殺人了。”她抬臉,額上流下的血模糊了半張臉。
陸徜抱緊她,道:“你救了我的命�!�
明舒有些渾噩:“我救了你?”
“嗯,
你救了我。”陸徜重復(fù)道。
明舒怔怔看他,臉頰上的血,
底的清澈,揉成矛盾的顏色。
片刻,
她才慢慢吐出氣。
“那好……那好……”
聲音漸漸消失,
她仿佛脫盡全身力量般,挨陸徜陷入深邃的,
沒有夢境的,
深淵般的黑暗。
————
跳動的火色隔皮變成一片暖橘,
黑暗像被融化般消失。
無知覺的黑暗漸漸退,明舒慢慢察覺到四肢涌上來的酸澀,像是在曠野奔跑了很久以后留下的酸澀,有點(diǎn)疼,
也有點(diǎn)痛快。
她微睜,看到陌的屋子。
屋子很小,三面石墻無窗,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屋里一應(yīng)俱全,桌上點(diǎn)盞燭燈,火苗輕輕搖曳。她眨了眨,又揉了揉微澀的角,從床上撐身體,渾沌的腦海漸漸清明。
這不是普通的房間。
“醒了?”沙啞聲音在她耳畔響,很快,有人坐到床畔將她扶正。
“你……”她望向床邊人。
陸徜捋捋她的發(fā),仔細(xì)看她額頭已經(jīng)包好的傷,小心翼翼道:“明舒,我是陸徜�!�
明舒摸摸頭上的繃帶:“陸徜是誰?”
“……”陸徜神情微滯。
她卻倏地一:“是我阿兄嗎?”
只這一,便將屋里沉重氣氛散,她雖仍然虛弱疲倦,但情緒已漸漸平穩(wěn)。
“明舒!”他松口氣,輕斥道,不過語氣里沒有惱意。
明舒卻又望向這間屋子:“這是哪兒?”
“這是……臨安府衙。”陸徜回道。
“衙門的牢房吧?”明舒一看透,“我沒事,你別擔(dān)心。曹海死了?”
陸徜見她面色確實(shí)無異,才點(diǎn)下頭:“死了�!庇纸忉尩�,“渡鴉林一場混戰(zhàn),曹海秘密召至臨安的人馬焦春祿都了臨安軍的埋伏,都已被俘�!�
這本是明舒陸徜的計劃,以三萬兩黃金為誘餌,將曹海并其私兵誘引至臨安。曹海貪心簡家三萬兩黃金,但因不在江寧境內(nèi),無法出動正規(guī)江寧廂兵,他只能動用私兵秘至臨安。這支私兵焦春祿的山匪在渡鴉林廝殺,最終全了臨安軍的埋伏。
“江寧那頭,已經(jīng)循這支私兵的動靜查到他們的營地并制器坊下落,魏叔已上稟圣人,請旨出禁軍趕往江寧鎮(zhèn)壓,防止江寧軍趁亂不穩(wěn),并收服這批私軍。另外,曹府找到的贓物,也被趕的臨安衙差截獲�!�
陸徜以曹家遇劫報的官。官府的人趕到時,恰發(fā)兩車被搬到府外的財物,當(dāng)時只以為是曹家被劫家財,加上曹家經(jīng)過廝殺,死傷者還未清理,因而盡數(shù)扣回官衙,如今全部成了證據(jù)。
這結(jié)果在他們計劃之,明舒毫無意外,只是過程仍是了波瀾。
“不過一切罪名都要等押回京城審理才能落,下案情未明,你又手刃曹海,按規(guī)矩是嫌犯,所以……”陸徜撫上她蒼白失色的臉龐,“不過你放心,知府已經(jīng)知道你的情況,魏叔那頭也打過招呼,除了暫失自由外,他們不會為難你�!�
明舒了,她并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地,算當(dāng)時死了,她也沒怨言。
“我明白�!彼呎f邊抬手,指腹輕輕摩娑向他頸間青紫勒痕。
曹海當(dāng)時要置他死地,手勁巨大,到在不止勒痕未消,他連聲音都沒恢復(fù),說話來還是沙啞低沉。
“你少說兩句話。”她溫聲道。
陸徜握住她的手,明舒順勢倚進(jìn)他懷,雙手摟住他的腰,微仰頭,以唇蜻蜓點(diǎn)水般撫過他頸間勒痕。陸徜喉頭微微一動,托她的下巴。
不能說話,那做些別的吧。
燭色淺照,在墻上打出兩道身影,交頸似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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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來,又是一年雪紛紛。
曾經(jīng)轟動江南的簡家劫案度被提,又一次震驚了朝野。
曹家男丁入獄,女眷圈禁于府,其余所有涉案要犯并證據(jù)盡數(shù)押送入京。除了簡家劫案外,禁軍另還在江寧搜出曹海高仕才其余罪證,其便有挪用軍餉私鑄私販兵器并私通外族買賣軍需等數(shù)項(xiàng)重罪。
明舒亦被押入汴京,經(jīng)三堂會審,簡家這樁滅門慘案歷時整一年,于十二月初終塵埃落。
圣人親裁,判曹海高仕才二人結(jié)黨營私貪墨枉法、里通外敵、私鑄私販軍器軍需、勾結(jié)匪類劫殺良商等等數(shù)十樁罪名,曹、高兩姓三族連坐。
曹府查抄出的簡家家產(chǎn)悉數(shù)歸還簡家,簡家孤女簡明舒當(dāng)堂無罪釋放,并因緝兇有功,得圣人親賜“良賈”二字匾額嘉許。
明舒踏出衙門那日,天又大雪,整個汴京城霜雪滿覆,像她來時一。
她深呼吸一口,冰冽的氣息從鼻間涌入喉嚨灌滿肺腑,很冷,但很清醒,也很痛快。
一柄傘撐到她頭上,替她擋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細(xì)雪。
“走了,回家。”陸徜接她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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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府一掃前些時日烏云壓頂?shù)某翋灇猓瑹峄鸪斓販?zhǔn)備膳食來。
時候不早,曾氏帶輕搖親自站在門前翹首盼陸徜明舒回來,正等得一臉焦色,喃喃:“怎么還不回來?不會又出什么事吧?”
“夫人別急,等等�!陛p搖一邊安慰一邊朝街口張望,忽然間前一亮,她喜道,“快看,那不是回來了?”
曾氏睛望,果然街那頭走來兩人。
一柄油傘,傘下并肩緩兩個人,白衣的明舒青衣的陸徜,在漫天雪色間來。
“曾姨!”明舒一瞧見曾氏,先沖她揮了揮手,而后拔腿飛奔過來,把陸徜甩在了身后。
滿地的雪粉上留下一串腳印。
“明舒!”曾氏喜極而泣,一把將明舒摟進(jìn)懷,更咽道,“你這傻孩子,傻孩子……”
明舒埋在她懷,狠狠吸吸鼻子,止住將落的淚,道:“我沒事了!”
簡明舒,還是那個簡明舒。
“外頭冷,進(jìn)屋說話吧。”陸徜隨后上來,朝二人道。
“對對,咱們進(jìn)屋說話。來,先跨火盆,把這晦氣�!痹厦δǎD(zhuǎn)身命輕搖火。
艾葉的香氣濃濃,狀元府外的雪地上,火盆燒得極旺。
“你們一!”曾氏也催陸徜。
明舒提裙擺,輕輕巧巧地從火盆上跳過,陸徜緊隨其后。
跨過火盆,將這一晦氣燒,至此,便該是全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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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準(zhǔn)備了豐盛的膳食,全是陸徜和明舒平素最愛吃的菜色。
屋里炭火,明舒脫厚實(shí)的外袍,只家常素羅裙,坐在陸徜身邊,一邊奮力吃碗里堆疊如山的菜,一邊推開兩側(cè)夾菜送來的筷子:“你們不要給我布菜了,我吃不下!”
曾氏和陸徜這才作罷。陸徜給她倒了杯甜甜的鹵梅汁,明舒接過不喝,先往臉上鎮(zhèn)了鎮(zhèn)。
那張臉,也不知是因?yàn)楦吲d,還是因?yàn)榛鹂荆咽羌t撲撲的模,被身上這素凈的衣裙襯得越發(fā)鮮艷動人。
用罷飯恰魏卓到訪,曾氏便撤席面,請他上座,四人便在屋里說話來。
魏卓一是來告訴明舒如何歸還簡家家產(chǎn)之事的,二是來看曾氏的。自從曾氏搬回狀元府后,兩人的見面機(jī)會少了,他念得慌,時不時要找些借口來陸家看曾氏。
說完了正事,魏卓并未急離,只朝曾氏嘆氣道:“我府飯菜無味,我已幾日未曾好好用飯�!�
“你府上換廚子了?”曾氏瞥他一,回道。
“不曾,不過這段時日吃慣了有滋有味的飯食,吃不上他燒出的飯食�!蔽鹤繅毫藟何�,說得有些憐。
“你從來不是挑食之人,說都吃了十幾年,哪來的吃不慣?”曾氏懟他。
魏卓道:“那是因?yàn)闆]遇。我在念那口飯,念得緊……”
那言外之意,卻是滿座皆明。
念的不是飯食,是人。
曾氏已然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