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四周一片寧靜,林隨安聽到了月光落下?的聲音,感受到了花一棠的體溫,聞到了溫柔的果木香,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diǎn)點(diǎn)松開,輕輕呼出一口氣?,道,“裘老莊主死前中毒已深,神志盡失,但力量和速度大增,和我不?相上下?,這四人也是如此,我有種感覺,他們與?我……”
很像。
“不?像!”花一棠的聲音堅(jiān)定又清澈,“他們輸了,但你每次都能贏!”
林隨安露出苦笑,“那是因?yàn)橛蟹娇痰慕馑幒湍愕难�,還有之前——”
之前是因?yàn)槟闱『枚荚冢羰莾H憑她自己……
“這便是你與?他們最大的不?同�!被ㄒ惶妮p輕握住林隨安的手,側(cè)過頭,定定望著她的眼睛,“你身?后?有方大夫,有靳若、伊塔、木夏,還有我!”
少年眉眼舒朗,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閃著銀光,林隨安眼眶涌上一股熱流,喉頭發(fā)緊,慌亂垂下?了眼皮。
花一棠偷偷勾起嘴角,語氣?似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林隨安的異樣,搖著破草扇子繼續(xù)道,“啊呀,這么說來,咱們的后?臺(tái)還真多呢,咱們花氏一族自不?用?提,還有凌六郎、大理寺,白汝儀和白向也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算兩個(gè)……”
林隨安安靜地聽著:真好啊,她如今也是有后?臺(tái)的人了。
突然?,林隨安感受到了一股異樣,背后?汗毛唰一下?豎了起來,猛地抬頭。
慘白的月光下?,一個(gè)人頭倒吊著探入洞口,眉毛掛成了八字型,嘴巴一張一張翕動(dòng)著,“嘖嘖嘖,我找你們找的頭頂生煙腳底冒火,想不?到你們居然?尋了個(gè)好地方賞月聽風(fēng)談情?說愛,太不?厚道了吧?!”
“鬼��!”花一棠尖叫。
“不?是鬼,”林隨安單手護(hù)住花一棠,飛速辨認(rèn)著人頭的五官,“是龍神觀的玄清……”
誒?
人頭笑了起來,換了一種聲音,清悅?cè)缢袚軇?dòng)琴弦,“宮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林隨安條件反射接上暗號(hào),瞬間反應(yīng)過來,“云中月?!”
玄清道長——云中月眨了眨眼,往一邊撇了撇嘴,“眾目睽睽之下?,你們這般眉來眼的,難道不?覺得害臊嗎?”
林隨安和花一棠一怔,順著云中月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但見對(duì)面?四人不?知何時(shí)睜開了眼睛,正直勾勾盯著他們。
*
小劇場(chǎng)
丙四:艾瑪,一睜眼就被塞了滿嘴的狗糧,太心塞了。
丙十?四、丙二十?四、丙三十?四:同上。
第152章
天蒙蒙亮的時(shí)候,
林隨安終于爬出了地坑。
云中月不愧是?天下第?一盜,各種逃脫逃命的家伙事兒備的那叫一個(gè)齊全,別的不說,
就說救人的繩索,上有鐵錐鐵爪深入地?面,
下有連環(huán)扣可固定腰、肩、大腿,
神似現(xiàn)代武俠劇常用的威壓裝備,救起人來那叫一個(gè)得心應(yīng)手。
唯一令林隨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啰里啰嗦的一大堆裝備,云中月到底是?怎么帶過來的。
雨終于停了,日頭爬得很快,天空變成了剔透的藍(lán)色,仿若一片巨大的琉璃懸在頭頂,
身后是?一處雜草漫長的石窟,四周散落著殘破的佛龕,草色茂密,超過半人身高,
葉面上掛著露珠,風(fēng)一吹,簌簌掉落,
打濕了衣襟鞋襪。
正前方是?一片連綿的山丘,碧綠的底色上,
雪白的野花漫山遍野,花香和草木清香在山風(fēng)中靜靜飄著,彷如一伸手就能抓住。
清涼的風(fēng)拂過鬢角發(fā)?絲,
林隨安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心曠神怡,
神骨俱清,身體里的疲憊感消失了大半。
花一棠和云中月正在研究丙四他們四人的狀態(tài)。
這四人雖然表面醒了,但至始至終不發(fā)?一言,直挺挺地?站著,眼珠子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咒一般,甚是?詭異。
花一棠搖著草扇子,“莫非是?睜著眼睛睡覺?”
云中月頂著玄清道?長的臉,嫌棄的微表情萬分逼真,“你從哪撿的破扇子?一股子怪味兒,別扇了,草都掉了!”
不說還好,一說花一棠更嘚瑟了,朝著云中月的臉噼噼啪啪亂扇一氣,草屑好似頭皮屑撲了云中月滿臉,“此乃花某親手編制的玲瓏草扇,有通靈啟慧之效,豈是?你一屆凡人可參悟的?
云中月連打三個(gè)?噴嚏,“林隨安,你不管管嗎?”
一個(gè)?揚(yáng)都第?一紈绔,一個(gè)?天下第?一賊偷,吵架的水平怎么跟小學(xué)雞一樣弱智?
林隨安滿頭黑線,決定不和他們一般見識(shí),問道?:“此處是?什么地?界?”
“誠縣外郊,龍神湖南岸,”云中月瞪了花一棠一眼,指著前面的山坡道?,“過了那座山丘,便是?龍神湖。”
說到這,又是?一笑,“昨日玄明散人夜觀天象,推算出今日就是?龍神祭日,若是?我沒料錯(cuò)的話,再過兩個(gè)?時(shí)辰,龍門外便會(huì)人山人海。二位若是?腳程快些,還能湊個(gè)?熱鬧呢�!�
花一棠挑眉:“去瞧瞧?”
林隨安聳肩:“走唄�!�
就在此時(shí),神奇的事兒發(fā)?生了,丙四四人突然同時(shí)張嘴說話了,“走唄�!�
說的竟是?和林隨安一模一樣的臺(tái)詞,甚至連語調(diào)都有九成相?似。
林隨安愕然,云中月下巴掉了。
花一棠眨了眨眼,“林隨安,你動(dòng)?一動(dòng)?�!�
林隨安:“��?”
“左右走兩步�!�
林隨安左邊橫移了兩步,丙四四人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形移動(dòng)?了兩步,林隨安又向右邊橫移了兩步,四人的目光又隨著挪了回來。
花一棠瞪圓眼睛,“你——再說點(diǎn)啥——”
林隨安:“說啥?”
丙四四人:“說啥?”
三人:“……”
云中月連退幾大步,指著林隨安道?,“你、你你你莫非給?他們下蠱了?!”
“蠱個(gè)?屁!”花一棠一扇子草屑扇到了云中月的頭上,“是?雛鳥情結(jié)�!�
林隨安:“……”
“此四人身中符水之毒,瀕死之際,是?林隨安將他們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相?當(dāng)于重生一次�;吃谝槐倦s書?上讀過,許多動(dòng)?物,比如小雞、小鴨、小鵝破殼出生后,會(huì)將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活物當(dāng)做自己的——”花一棠“咳”了一聲,“阿娘�!�
林隨安:“……”
什么玩意兒?!
這四個(gè)?家伙說老不老,但打眼看過去起碼也快三十了,平白無故多出了四個(gè)?好大兒,她有這么老嗎?!
云中月發(fā)?出了驚天動(dòng)?地?的爆笑。
“我覺得不對(duì)?�!绷蛛S安連連搖頭,“你看他們不是?每句話都學(xué)我,比如我現(xiàn)在說的這句話,他們就不學(xué),你定是?推測(cè)錯(cuò)了�!�
花一棠搖著草扇繞著四人轉(zhuǎn)了一圈,自己被草屑嗆了噴嚏,“難道?是?毒性入腦,變成了傻子�!�
丙四四人目光緩緩移到了花一棠臉上,異口同聲:“傻子�!�
林隨安:“噗!”
云中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
“若是?按你那套雞崽鴨崽鵝崽的理論,你給?他們喂了解藥,那你也是?救他們的恩人,所以,你就是?這四個(gè)?的——”云中月憋笑,“阿爺——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臉皮狠狠抽了一下。
“別管什么原理了,他們還活著,還能說話,定然還有救�!绷蛛S安笑道?,“這就夠了�!�
碧藍(lán)蒼穹下,少女笑容絢爛奪目,竟好似將整座山丘都照亮了。
花一棠和云中月不由看呆了。
丙四四人凝滯的眼瞳中倒映出林隨安影子,點(diǎn)點(diǎn)燃起光來。
林隨安旋身,衣袂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光環(huán),“走,去瞧瞧那玄明散人到底搞什么鬼!”
丙四四人齊齊邁步跟上,“走,看鬼。”
云中月失笑,“真是?個(gè)?奇怪的人,不僅自己奇怪,身邊的人也奇奇怪怪——”
話音未落,一柄破草扇子劈頭蓋臉拍到了他臉上,云中月打了個(gè)?驚天動(dòng)?地?的噴嚏,“花一棠你干嘛?”
花一棠雙眼灼灼似火盯過來,“林隨安是?我的搭檔,你休想沾邊!”
云中月“切”了一聲,“小屁孩——”
“你才是?小屁孩!你、你你多大?”
“憑什么告訴你?”
“有本事你把?這張臉摘了,讓我瞧瞧你真正的臉?!”
“想得美�!�
“你定是?不敢!你定是?長得奇丑無比,無顏見人!”
“是?是?是?,我是?天下第?一丑,你是?天下第?一美,行了吧?”
二人嘰里呱啦的吵聲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林隨安嘆了口氣,“吵死了�!�
丙四四人:“吵死了�!�
*
今日的天氣異常的好,天高云淡,暖風(fēng)和煦,陽光層層浸染在每一片草葉上,積聚了一個(gè)?月的水汽從土壤里散發(fā)?出來,藏在風(fēng)和花香里,爭(zhēng)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鉆,云中月大約是?敏感性體質(zhì),噴嚏一直打個(gè)?不停,花一棠挺享受,若非此時(shí)蓬頭垢面,形象不佳,怕是?恨不得在這陽光和花香中翩舞一曲。
山丘遠(yuǎn)看不高,但真正爬起來卻是?破費(fèi)時(shí)間,一行病號(hào)傷員拖拖拉拉,花了足足快兩個(gè)?時(shí)辰終于登到了丘頂。
此處生了一排山梨樹,梨花怒放,潔白耀眼,彷如整片林子都燃燒了起來。
林隨安第?一次看到了龍神湖。
一片汪洋大湖延伸在腳下,和天際線幾乎連在一處,天空和湖面都是?極為?純粹的藍(lán)色,身處其中,令人頭暈?zāi)垦!?br />
與?龍神湖相?比,誠縣的縣郭就如樂高玩具一般袖珍,城南的龍門開啟,正對(duì)?著龍神湖,湖畔的祭臺(tái)早已?布置妥當(dāng),兩側(cè)豎著數(shù)丈高的旗幡,黃色的旗面,掛著鎮(zhèn)魂鈴,畫著紅色的符文和黑色的龍身。旗幡在風(fēng)中飛舞,隔了這么遠(yuǎn),還能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鈴聲。
祭臺(tái)中央設(shè)了祭案,看不清擺了些什么,只覺得琳瑯繁雜,煙氣繚繞,龍神觀的道?士們傾巢而?出,整整齊齊列在祭臺(tái)之下,打眼看去,百人有余。
祭臺(tái)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誠縣百姓,皆是?雙膝跪地?,雙手緊握置于胸前,做闔目祈禱狀,根據(jù)服飾,林隨安大約能判斷出為?首幾人的身份,誠縣主簿朱達(dá)常,裘氏家主裘鴻,另一側(cè)的應(yīng)該是?朱氏家主,并未看到身著縣令官服的人。
道?士們開始高聲誦讀經(jīng)文,聲音隨風(fēng)飄蕩,整個(gè)?龍神湖忽然有了幾分神秘感,一人從龍門中緩緩穿過人群,踏著風(fēng)聲、鈴聲、經(jīng)文聲登上祭臺(tái),頂禮膜拜。
是?玄明散人,他今日穿了身寬大的鶴氅,顯得愈發(fā)?飄逸,三跪九叩之后,從袖中抽出五尺長的軸書?開始誦讀祭文,聲音時(shí)高時(shí)低,彷如一根針穿梭在誦經(jīng)聲中。
云中月嘖了一聲,“瞧他這中氣十足的模樣,莫非毒已?經(jīng)解了?”
林隨安:“玄明散人也中毒了?什么毒?”
“自然某人假扮天下第?一盜云中月那日,他喝下符水后中的毒�!�
“某人”倆字咬得惡狠狠的。
可惜,云中月的一腔的委屈控訴徹底被無視了。
花一棠:“這倒是?有趣了,玄明散人竟也無法控制自己制出的毒嗎?”
林隨安:“莫非制毒期間出了紕漏,出現(xiàn)了他也無操控的變量?”
云中月陰陽怪氣道?,“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三人說話間,祭臺(tái)上的情況又有所變化,所有道?士口誦經(jīng)文紛紛走入人群,平均分散站立,雙手捧著的符水葫蘆在陽光下閃動(dòng)?著金光。
“這是?祭祀的第?二個(gè)?環(huán)節(jié),賜福水�!痹浦性碌�?。
花一棠眼皮一跳,林隨安身體瞬間緊繃,又強(qiáng)迫自己松弛下來。
現(xiàn)在就算她是?天神附體沖過去也來不及了。
花一棠雙眼瞇起,死死盯著祭臺(tái)上的動(dòng)?靜,口中卻說起了其它的事兒,“若是?我沒記錯(cuò)的話,四月初一我們?nèi)埳裼^獻(xiàn)供奉的時(shí)候,取來符水給?阿牛治病的就是?玄清吧?”
林隨安這才記起這茬,看著云中月的眼神頓時(shí)就有些不善了。
當(dāng)時(shí)的“玄清道?長”輕而?易舉就能接觸到符水,若是?當(dāng)時(shí)就能拿到符水,解藥的研制工作也不會(huì)被耽誤至此。
云中月一個(gè)?激靈,忙解釋道?,“喂喂喂,那個(gè)?是?真的玄清道?長,當(dāng)時(shí)我還沒——咳,沒做好他的臉……”
花一棠和林隨安齊齊表示鄙視。
“你們以為?這人|皮面具很容易做嗎?”云中月大為?不爽,“要起稿子、起模子,稿子起碼要有十版,模子也要試幾十次,制作面具的材質(zhì)更難尋,要輕薄透氣,還要敷貼遮瑕,容易塑性,中間還要墊骨、墊下巴、種眉毛、種胡子,最難的是?皮膚的紋理走向的處理……”
“噓!”花一棠打斷了云中月,“安靜�!�
祭臺(tái)上下的誦讀聲達(dá)到了最高潮,道?士們紛紛開啟葫蘆蠟封,將符水灑向了百姓,百姓們仰著頭高聲歡呼,將符水涂抹在頭發(fā)?和臉上,表情如癡如醉,此時(shí)已?近午時(shí),日光熾烈,風(fēng)不知?何?時(shí)停了,旗幡亮得刺眼,龍神湖湖面升騰起氤氳的水汽,整座誠縣都在蒸汽中變了形狀。
突然,玄明散人發(fā)?出一聲凌厲的高喝,重重跪在了祭臺(tái)上。
所有百姓和道?士震聲高呼,瘋狂叩頭。
茫茫如海的龍神湖上空,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巨大的云,一條青色巨龍?jiān)谠旗F中若隱若現(xiàn),鹿角、金目、魚鱗、鷹爪、蛇身栩栩如生,玄明散人的喝聲和道?士們呼聲合成一道?凄厲吼叫,破開湖面直沖天穹,神似龍嘯。
“龍神降世,福澤萬民?!”
“龍神降世,福澤萬民?!”
“龍神降世,福澤萬民?!”
林隨安震撼地?說不出話來,眼前的景象竟和她在廣都城殺手死后記憶里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原本以為?只是?死者的記憶美化或者是?執(zhí)念幻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這也太他丫的玄幻了吧!
云中月手搭涼棚遮著腦門,口中“哇哇哇”叫個(gè)?不停。
丙四四人依舊呆愣愣的,沒什么反應(yīng)。
巨龍的身形漸漸虛弱,消失,留下了震天動(dòng)?地?的歡呼聲。
花一棠站在在高高山丘上,袖著雙手俯瞰著一切,雙眼長瞇,容色凝霜,一只飛鳥從他身邊掠過,掃落滿樹梨花,紛飛如雪。
突然,他冷笑一聲,罵了句“啖狗屎!”
丙四四人被激活了,學(xué)著花一棠的口吻罵了四句“啖狗屎”,仿若蕩在天地?間延綿不絕的回響。
*
藏在城墻頭上的方刻、靳若、木夏和伊塔都傻了。
靳若和伊塔成了同款口吃,“龍、龍、龍龍龍龍!”
木夏嘴張得能塞下兩顆南瓜。
方刻的臉黑成了鍋底,目光投向了城門口隊(duì)伍最末尾的母子——
半個(gè)?時(shí)辰前,秋三娘和阿牛醒了過來,未等他再做診斷,秋三娘聽到了城外的誦經(jīng)聲,不由分說抱著阿�?癖汲隽顺�,眾人放心不下,也偷偷跟了出來,不料就見到了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此時(shí)的秋三娘和阿牛正在瘋狂磕頭,阿牛尚且有些懵懂,秋三娘則是?淚流滿面,嘶聲大叫,“承蒙龍神顯圣賜福,救我母子二人!我愿終生做龍神信徒,祈求龍神護(hù)佑我兒長命百歲,一生康泰!”
木夏合上了下巴,默默看了方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