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就?見段紅凝先將桌面琉璃瓶里的液體倒在手心,以指腹融合均勻了,對著鏡子,沿著皮膚紋路一點一點涂抹均勻,臉上肌膚漸漸變得清透濕潤,段紅凝似乎并不著急上妝,而是取出一個干凈的玉盒,將一個琉璃盒里的白色粉狀物倒了進去,又摻了些?琉璃瓶的液體,取出細細的銀棍慢慢攪拌著,很快,里面的粉狀物變成了粘稠狀,表面泛起絲絹般的光澤。
“林娘子此來,莫非也?想問彌妮娜和連娘子的事兒?”段紅凝問。
林隨安伸長脖子瞄著段紅凝的手法,“啊,對�!@里面是啥?”
“是云母。”段紅凝瞥了眼?林隨安的表情,嘴角勾了勾,“我所知道的,昨夜已經(jīng)盡數(shù)告訴凌司直了。”
“啊,哦。”林隨安點頭,又吸著鼻子聞了聞,“這是干嘛的?”
“這可是九娘的獨家妝容秘法,不外傳的。”劉青曦笑道,“林娘子可仔細瞧瞧�!�
段紅凝從一層裝盒里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羊脂玉盒,打?開,里面是薄如蟬翼的輕紗,以銀鑷子夾起一片,小心翼翼覆在臉上,用手指輕輕壓住,輕紗竟然?奇跡般貼在了臉上,取出袖珍的小刷子,沾了云母,細細密密涂在輕紗上,再以粉撲沾了蜜粉修飾細節(jié),不消片刻,輕紗和云母便?成了段紅凝第二層肌膚,絲滑細膩,光彩照人?。
林隨安下巴都掉了,“哇哦哦哦哦!”
劉青曦笑出了聲,“林娘子你也?太夸張了�!�
“厲害!”林隨安吧唧吧唧鼓掌,“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術(shù),天下第一盜云中月看了都自愧不如。”
段紅凝也?被逗笑了,選了一支碳筆,開始描眉,“林娘子當真和云中月在莫愁湖上大戰(zhàn)了五百回合?”
林隨安托著腮幫子津津有味觀賞著段紅凝的手法,“怎么可能,也?就?打?了三?五十個回合吧�!�
劉青曦:“云中月真的如傳聞一般,千人?千面?”
“云中月那廝會易容術(shù),不僅能扮成唐人?、胡人?、男人?、老人?,更可怕的是,他會縮骨功,能扮成老婦人?,甚至小女娘�!�
段紅凝眉筆一停,“你可見過云中月的真容?”
林隨安遮住半張臉,“只見過一半�!�
此言一出,段紅凝和劉青曦都有些?好奇,“好看嗎?”
林隨安重重點頭,“好看!”
劉青曦:“比花家四郎還好看?”
林隨安:“有過之?而無不及。”
“哇——”
段紅凝笑了,放下眉筆,換上了腮紅,“坊間傳聞說,瞿娘子是云中月?lián)镒叩�,后來又被林娘子救了回來,是真的嗎?�?br />
林隨安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段紅凝的臉,“假的,將瞿慧帶出吳家別?院的是我,揍了吳正禮的也?是我�!�
段紅凝豁然?轉(zhuǎn)頭,劉青曦“咦?”了一聲。
林隨安豎起一根手指,“二位可要為我保密啊�!�
劉青曦瞪大了眼?睛,段紅凝眨了眨眼?,林隨安挑起眉毛,三?人?同時笑出了聲。
“林娘子果然?是個妙人?�!倍渭t凝放下腮紅,拿起唇脂膏,用小刷子一點點沾了,小心描繪著唇線,“所以,林娘子你到底想問什么?”
林隨安:“我想知道連小霜是個什么樣的人?,性格如何,喜好如何,習慣如何�!�
段紅凝的手頓了一下,“林娘子問案的方向著實與眾不同。”
“實不相?瞞,連小霜一案線索幾乎都斷了,我們查案查得焦頭爛額,只能病急亂投醫(yī)�!�
段紅凝放下唇脂,轉(zhuǎn)過頭直直望著林隨安,她的妝容幾乎已經(jīng)全部完成,與之?前判若兩人?,膚若凝脂,唇紅似櫻,眼?中清光流轉(zhuǎn),含了淚一般楚楚動人?。
“連小霜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繡娘,無家人?,無背景,又無錢銀,這樣的人?,益都偌大一個城池,每年死一堆,這樣的人?,死就?死了,又何必刨根問底?就?算破了此案,于你又有何益?”
林隨安:出現(xiàn)了,送命題!
散花樓一案,就?如花一棠所說,段紅凝明顯知道些?什么,但她并不信任官府,不信任花一棠、凌芝顏,當然?也?不信任林隨安,所以什么都不說。
今日,自段紅凝說第一句話開始,林隨安就?感覺到,她在試探自己。
為了盡快打?消她的戒心,融入她們的小氛圍,林隨安極力投其所后,又是夸妝容,又是說江湖秘聞,甚至云中月都拉出來當話題了,似乎有些?效果,氣氛緩和了不少,但——段紅凝剛剛那一句話,又將氣氛降到了冰點。
不過這樣林隨安反而松了口氣——這可能是段紅凝今天唯一的一句真心話。
現(xiàn)在的問題是,該如何回答呢?
各種答案在林隨安的腦海里飄過,又被一一否決。
那些?高?大上的,冠冕堂皇的,花團錦簇的話,說出來固然?好聽,但對于段紅凝來說,只怕早就?聽膩了,太空,太假,沒?用。
面對這樣的真心話,唯有用真心回答,方能破冰。
林隨安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挺倒霉的,一路行來,總是碰見各種各樣的倒霉事,尤其遇到花一棠之?后,更是走哪哪死人?。”
段紅凝顯然?沒?料到話題竟是這樣的走向,一時怔住了,劉青曦捂住了嘴。
“我是個頂頂怕麻煩的人?,每次都煩的要死,真想撂挑子不管了�!绷蛛S安頓了頓,抬起眼?,“可是我——看不慣!”
林隨安雙手平平放在千凈上,掌心下的千凈發(fā)出低低的嗡鳴,“我看不慣被害人?死不瞑目,看不慣真兇逍遙法外,看不慣普通的小百姓訴冤無門,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屁東西作威作福,我要告訴那些?害人?的人?,天底下,總有人?盯著他們,總有人?看不慣他們,總有人?會一查到底,還天下一個清明!”
窗外的風吹了進來,溫軟的陽光飄到了林隨安的頭頂,幾根碎發(fā)倔強地支棱著,少女的瞳子清澈如水。
段紅凝神色微動,眼?梢泛起淡淡的緋紅,飛快垂下了睫毛,避開了林隨安的視線,她避得太快,林隨安并未看清她眼?中的神色,只是感覺屋內(nèi)的氣氛突然?松弛了下來。
劉青曦微微露出笑意,“林娘子,當為俠名?。”
林隨安尷尬撓腦門,“我就?是力氣大些?,能打?架�!�
段紅凝開始最后一道工序,選出一枚金色的花鈿,貼在了額心,眸光也?和聲音一樣軟了下來,“連娘子是個很愛笑的人?,笑起來聲音像含了一口水,說話軟軟糯糯的。她說她幼時生活在揚都,那是個空氣里都飄著甜香的地方。她膽子很小,看到燈下的小蟲都一驚一乍的。天晴的時候,她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什么也?不買,就?是閑逛。她喜歡熱鬧,晚上聽著市集上車來車往,才能睡得著�!�
段紅凝說連小霜時候的表情,六分懷念,三?分悲傷,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更像是在聊一個多年老友。
似是看透了林隨安心中所想一般,段紅凝笑了笑,“我與連娘子相?識不到兩年,但趣味相?投,相?見恨晚,就?仿佛……認識了許多年一般�!�
“瞿娘子口中的連小霜和段娘子口中的連小霜,”林隨安道,“不像一個人?�!�
“或許吧,”段紅凝完成妝容的最后一道工序,靜靜看著鏡中的自己,“或許我們都不了解她�!�
*
花一棠坐在段九家的大堂里,搖著扇子,抖著腿,整個人?都氣鼓鼓的。
林隨安去段紅凝房中已經(jīng)快半個時辰了,怎么還不出來?才見過兩面,又不熟,聊什么能聊這么久?
段九家的妓人?、丫鬟和小廝們都在為下午開業(yè)做準備,忙忙碌碌的,時不時瞟花一棠兩眼?,互相?交換著眼?色。
那個就?是傳說中的揚都第一紈绔花家四郎誒。
怎么看起來像顆蔫豆角?
聽說和他一起來的林娘子去了九娘的閨房,呆了好久了。
哎呦,莫不是這花家四郎吃醋了?
嘿,九娘的仰慕者咱們也?見了不少,因?為九娘打?架吃醋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我瞧這花四郎的醋味是最大的。
你聞聞,這酸味兒,真真兒的嗆死個人?。
不對吧,我瞧這花四郎吃的是那個林娘子的醋。
那個林娘子?瘦了吧唧的,樣貌平平無奇,不涂胭脂不涂粉,不穿羅裙不描眉,花四郎長得這么漂亮,家世又好,能看上她?
去去去,你們這幫臭男人?懂個屁,沒?眼?睛還沒?腦子,完全看不懂女子的好。
林娘子那可是頂尖的美人?,你們眼?瞎了嗎?
噓噓噓,小點聲,花四郎看過來了。
花一棠實在坐不住了,啪一聲合上扇子,徑直走了過來,小廝和丫鬟們一哄而散,花一棠手疾眼?快攔住了一個妓人?,抱扇施了個禮,“敢問這位娘子,段娘子的閨房在何處?”
妓人?眨了眨眼?,“段娘子說了,今日不待客�!�
“花某有個朋友去段娘子房中已經(jīng)有些?時間了,實在有些?擔心——”
“擔心什么?”又有幾個妓人?湊過來,“擔心段娘子吃了你家林娘子?”
花一棠挑眉一笑,“正是如此�!�
眾妓人?笑成了一團。
“花四郎不必擔憂,我剛剛路過九娘的門口,聽見里面有說有笑的,很是開心呢�!�
花一棠:“誒?”
“九娘似是很喜歡林娘子呢。”
花一棠:“誒??”
“林娘子巾幗英雄,英姿颯爽,莫說九娘,我們都很喜歡呢�!�
花一棠:”誒???”
揚都花氏四郎,此時此刻,感覺壓力十分山大。
妓人?們笑了一陣,又有些?失落。
“這半年來,只有劉娘子來的時候,九娘才能笑一笑�!�
“不像以前,九娘常常笑�!�
“尤其是每月十五,晚上回來的時候,九娘總是哼著歌,載歌載舞,那時候的九娘多開心啊�!�
每月十五?凌六郎說過,彌妮娜和段紅凝都在連小霜處預定過繡品,每月十五便?是交貨的時間。
花一棠啪一聲展開扇子,瞬間切大號上線,端起了揚都第一紈绔的倜儻范兒,笑道,“諸位娘子,可否與花某說說以前的九娘?”
花一棠這一笑,當真是華光萬丈,璀璨耀目,眾妓人?被閃得魂都飛了,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然?都自動圍坐在了花一棠的身邊,端茶遞水,扇風送果,將花一棠簇擁得仿若一坨金光閃閃的花蕊。
花一棠將金葉子一片一片擺在桌面上,“九娘每月十五都出門嗎?”
妓人?們七嘴八舌:
“九娘幼時曾在樂坊司認識了幾個小姐妹。”
“情同手足,情比金堅�!�
“每月十五,便?是她們聚會的日子�!�
花一棠:“那幾個小姐妹是誰?”
“九娘從來不說,我們只能猜�!�
“九娘有一次喝醉了,回來的時候,跳的是最新的胡旋舞步,我猜其中一個應該是永晝坊的彌妮娜�!�
說到這,妓人?們的神色皆是有些?黯淡。
花一棠心中嘆了口氣,繼續(xù)問,“諸位可知聚會地點在何處?”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大約離得不遠,九娘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茶香還沒?散。”
“有的時候還有酒香,應該是散花樓的白香。”
“難道是在散花樓?”花一棠扇子敲著額頭,似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妓人?們嘰嘰喳喳笑了起來。
“當然?不可能,散花樓太貴了�!�
“散花樓都是士族貴人?們?nèi)サ牡胤�,我們紅香坊的賤籍,若是沒?有世家的邀請,連門都進不去�!�
“對了,九娘有時候還會哼著小曲,曲調(diào)還挺熟悉的,是什么來著?”
“我知道,是彌妮娜最喜歡的一曲慢舞,叫——秋月留花一棠腦中“叮”一聲。
秋月留君!那不是連小霜為瞿慧彈過的曲子嗎?
正欲再問,那些?妓人?們突然?轟一下散開,齊刷刷站到了他身后。
段紅凝身著淡色羅裙,如菡萏仙子翩然?而至,但花一棠的眼?睛根本沒?往她的身上落,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段紅凝身后的林隨安搶走了。
林隨安換了套窄袖緊身的墨色胡服,小袖袍,小口褲,大翻領(lǐng)露出修長的脖頸,黑色革帶緊束,顯得腰身愈發(fā)挺拔筆直,臉上略施粉黛,紅撲撲的,眉毛大約是描過了,愈發(fā)神采飛揚。
花一棠扇子吧唧掉在了地上,咕咚吞了口口水,人?傻了。
*
小劇場
劉青曦:喂喂,我這么一個大活人?就?在林娘子旁邊站著,沒?看到嗎?
第202章
臨出門的時候,
段紅凝和劉青曦突發(fā)奇想,將林隨安壓在臥榻上扒了外衫,換了身新款胡服,
描了眉,涂了蜜粉,
點了唇,
面對兩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林隨安不敢用力反抗,索性兩眼一閉,四仰八叉一躺,隨她們鬧騰了。
段紅凝不愧是美妝大手,寥寥幾筆,林隨安的美貌頓時上升了好幾個level,
林隨安自?己照了照鏡子,也覺得挺好,很有精氣神。
然后,就在正堂里見到了花一棠。
花一棠徹底傻了,
傻愣愣地盯著林隨安看,站也盯,走也盯,
坐也盯,喝茶也盯,
眼珠子像長在了林隨安的臉上,縱使林隨安的神經(jīng)?再大條,也遭不住這般熱烈如火的目光,
回?瞪一眼,“別看了�!�
花一棠“啊——”了一聲,
依然目不轉(zhuǎn)睛。
周遭女娘們笑?得花枝亂顫。
林隨安臉皮燒得厲害,踹了花一棠一腳,“還看!轉(zhuǎn)過去!”
這一腳踹得不輕,花一棠倒吸一口涼氣,目光總算挪開了一瞬,眨眼又挪了回?來,鼓起了腮幫子,“好看嘛,讓我多看一會兒嘛,小氣�!�
林隨安哭笑?不得,感情這貨還委屈上了。
“林娘子是習武之人,適合干凈利落的胡服,妝容無需濃重,淡描素妝即可�!眲⑶嚓靥嶂鴷D坐在林隨安身邊,拿出兩個脂粉盒,“今日用的蜜粉是我劉氏脂粉鋪的新品‘云淡風清’,若是再配上‘水天?一色’的胭脂,定然更好看。”
花一棠扇子一揮,“這箱脂粉花某全買了�!�
林隨安:“喂!”
劉青曦大喜,“劉家?脂粉鋪里還有其他品類,尤其是唇脂膏,皆是以?最新鮮的花瓣熬制而成,還配了最受歡迎的波斯香料——”
“全送到花氏九十九宅,以?后若有新品,也一并送過來�!�
“花一棠!”林隨安實在聽不下去了,“你買這些?作甚,我又不會化?妝�!�
“無妨,”花一棠得意搖起了扇子,“我去學�!�
“……”
女娘們笑?得更厲害了,劉青曦一臉不可思議,“不愧是一擲千金的花四郎……”
一片嬉笑?聲中,只有段紅凝沒笑?,靜靜看著林、花二人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花一棠看林娘子的眼神熾熱真誠,對林娘子的心思簡直是張燈結(jié)彩,昭然若揭,林娘子看似無所覺,但恐怕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她看著花一棠的時候,笑?容都發(fā)著光。
可是……這個男人真的值得嗎?
段紅凝想起了以?前,也曾問過一個人。
【這個男人值得你一顆真心嗎?】
那人笑?著回?答說:【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