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盛檸啞口無言。
她可以跟溫衍解釋,卻無法對除他以外的人解釋。
說不是為錢,誰信呢。
自己一開始本來就是沖著錢去的,就算現在她說她不是為錢才和溫衍在一起,別說賀至正不相信,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太虛偽了,也太假了。
她發(fā)現自己真的不適合當什么偶像劇女主,在這種時候甚至說不出一句有力反駁的話。
那些看似清高的價值觀,所謂的真愛和自由,在極致的錢權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的父母從小離婚,所以在感情方面,他們或許沒能給你什么好的意見。二十一世紀的門當戶對,并不是你們年輕人所想的那么老套,家庭背景只是兩個人合不合適的其中一環(huán)�!�
賀至正接下來的話就如同寧青說的那樣,就算現在堅定不移,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誰能夠保證未來。
胡瑢當然可以嫁給溫衍,她有給予她底氣的娘家,她有和溫衍能夠互相平衡的家世和條件,當然不用擔心當這樁婚姻成為現實中的一地雞毛后,自己會變得一無所有。
盛檸不是。
她選擇了溫衍,就相當于放棄了自己。
就算戴著“溫太太”的頭銜風風光光地過上一輩子,她也依舊是飛上枝頭的麻雀,不會得到他家人們的平等看待,沒有人會記住她叫什么,更不會有她自己的事業(yè)和人生。
日后旁人提起,盛檸不是盛檸,而只是溫太太。
她的標簽不再是自己,而是溫衍。
一旦溫衍變了,她就什么都沒有了,依附于男人所得到的風光,等失去后甚至連為自己博弈的本錢都沒有。
“盛小姐,你們不合適�!辟R至正說,“我不想去逼你們分開,那樣只會適得其反。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有想法也很獨立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我已經老了,不想再跟你們年輕人談什么愛不愛的,你現在或許會覺得我固執(zhí),但等你活久了就會知道,年輕時候追求的所謂真愛,其實沒什么意義。”
“人能夠把自己的這一輩子活清楚就已經夠不容易了,錢雖然是身外之物,但只要你踏踏實實的,它能夠保障你一輩子,但是愛呢?”
賀至正淡淡道:“會變的,我比你多活了大半輩子,我見過太多了。”
對賀至正的話,盛檸退無可退,也避無可避。
對她來說猶如坐牢的一頓飯,自己和這里的格格不入,都讓她產生了懷疑。
所以溫衍一直擋在盛檸面前,沒給賀至正接觸盛檸的機會,唯獨就這一回,盛檸是自己來的。
雙方的家長看得都比他們遠,更知道他們的差距,門第都是次要,更致命的是因為成長環(huán)境和教育程度的差別,以至于完全沒有共鳴的生活閱歷。
所有人都說他們不合適。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
愛情不足以填補將來要在一起生活卻因為雙方差異而產生的巨大罅隙。
即使盛檸前途無量,可以考進外交部,可以一路升遷,可那要花上多少年,又需要多少的精力去培養(yǎng),賀至正才能獲得回報?
賀至正需要的是現在就能為賀家?guī)碇苯永娴膶O媳,好友的孫女胡瑢就是最省心的答案。
于是他對盛檸說出最后的籌碼:“等你考進外交部后,如果你有政治方面的志向,要是不嫌棄我這個已經退了休的老頭子,可以隨時來找我,當然,如果你嫌過來找我麻煩的話,我可以讓人在杭城也給你安排一套房子�!�
盛檸心中苦笑。
這才是真正的軟硬皆施,而不是什么如她想象中的“給你五百萬離開誰誰誰”。
她還很年輕,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人生閱歷也不夠,對于長者口中聽上去如此清晰而又正確的大道理中,終于還是陷入了短暫的迷惘和自我否認之中。
胡瑢送走了爺爺和叔輩后,轉而又穿過門廳去了賀宅的后院。
臨走前爺爺再三吩咐他要把握好溫衍,多關心一下溫衍,還叫她待會吃完飯散席后記得給人帶點飯菜過去。
胡瑢讓廚房熱了飯菜,自己給溫衍送了過去。
后院里除了賀老爺子平日用來休息發(fā)呆的后庭花園,往側邊走還有一間房,那里是賀家的祠堂。
昨天溫衍從滬市回來后,人就一直在祠堂里沒出來過,就連今天晚上吃飯,賀老爺子也沒讓他出來。
胡瑢當時不在場,還是聽賀老爺子親自轉述的。
溫衍送了那個女孩一套房,從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原因不明,可也是因為這套房,讓賀老爺子對盛檸的看法一落千丈。
賀至正滿心以為將這套房攤在明面上說,能夠讓溫衍清醒點,然后認識到盛檸和他在一起的真正目的。
但是溫衍依舊冷淡,置若罔聞,甚至還說出了“一開始她沒有動感情,為的確實是錢,這我能理解”這樣的蠢話。
賀至正眼里那么懂得精明算計的外孫,仿佛就成了個傻子。
動起真感情來,甚至比他那個紈绔弟弟更執(zhí)著,也更讓賀至正失望。
“真是傻了!那女孩就明擺著是沖你的錢去的,她說什么你竟然還就信了!”
賀至正見溫衍仍然執(zhí)拗,直接用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逼他妥協。
最后爭執(zhí)不下,賀至正直接喊話:“好!你就跪著,跪著吧!要不就跪倒你想清楚了為止,要不就跪到要我叫人給你送醫(yī)院為止!”
因而胡瑢進來祠堂的時候,溫衍還在原地跪著。
如果從昨天算起的話,滿打滿算跪了一天了,但凡換個身體素質不太行的人,估計早暈了,哪里還會像他這樣背脊挺拔,跪著都筆直。
她走到溫衍身邊:“要吃點東西嗎?”
溫衍淡淡瞥她,搖頭。
他臉色蒼白,沒什么血色,擰著的英俊眉眼明明冷峻,卻又透著脆弱。
胡瑢看著他,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問:“溫衍,你知道我跟我男朋友是怎么分手的嗎?”
也不等溫衍說話,她又自顧自道:“我倒是沒你這么慘,不過在當時做得也挺絕了,為的就是能讓我家里人還有他都相信,我這輩子非他不嫁。”
“但他卻不是非我不娶�!焙屝α诵�,“他說我和他不同,我賭得起,而他賭不起,我的家庭太復雜,給他爸媽太大的壓力�!�
“在我已經做好為他放棄了所有的時候,他怕了,退縮了,所以放棄了我�!�
溫衍啟唇,嗓音沙�。骸澳愕降紫胝f什么�!�
“如果你的女朋友也退縮了,你要怎么繼續(xù)?”
“你喜歡她的獨立和理性,喜歡她的倔強,而就是她這些吸引你的地方,就注定她不會甘于依附你,她會想到和你在一起之后,會因為低你一等而面臨什么�!焙屨f,“如果她不肯為了你做出這些妥協,你現在做的所有就是自我感動�!�
溫衍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胡瑢見他始終不為所動,輕輕嘆了口氣。
“她現在應該已經跟你外公說完話了,你猜她會為你妥協嗎?”
溫衍驀地抬起眼看她:“她來了?”
“來了�!焙岦c頭,“都吃過一頓飯了�!�
溫衍膝蓋一抬就要起來,卻因為跪的時間太長而根本站不起來,整個膝蓋以下幾乎失去知覺般的脹痛麻木,踉蹌地又跪回了地上,神色痛苦難耐,撐著地,額上立刻起了大滴大滴的汗。
男人低顱彎著腰在地上緩了好片刻,最后強忍著膝蓋的疼痛勉強站了起來。
胡瑢急忙就要去扶,溫衍只是抬手說不用。
從來都步履有力的人第一次走得這么慢而狼狽,甚至還需要走個幾步就歇下來緩一緩。
好在要上樓的時候,他急著要找的那個人從樓上下來了。
正恍神的盛檸看到樓下站著的兩個人,神色一怔。
胡瑢看到盛檸下樓,適時說:“你們聊。”
然后很快離開。
等胡瑢走了,盛檸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在家?”
那為什么在剛剛吃飯的時候沒有出現?
溫衍臉色蒼白,語氣低躁:“你為什么要來?我不是說一切有我叫你不要管嗎?”
盛檸張口,頓了頓才小聲說:“我、我覺得我總是要過來見一見你家人的�!�
溫衍蹙著眉,突然低斥道:“那你來了能幫到我什么嗎?你一個剛畢業(yè)的學生能做什么?”
盛檸被他突然的斥責嚇得縮了縮肩膀,低眼咬著唇,面色也漸漸變得窘迫起來。
她從一進門開始就壓抑到了極點的情緒在看到溫衍的那一刻,原以為就此抓住了可以棲身的稻草,卻被他一通責怪。
他既然在這個家里,又為什么不出現。
反而還生氣她不打招呼擅自出現在這里,不由得讓盛檸想起自己處在這所宅子中的格格不入,以及對宅子里所有人的落落寡合,所有的委屈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
“我今天來了才知道,我之前的想法是對的�!笔幙粗�,聲音里藏著一股犟勁兒,“我就是個普通人,這里太壓抑了,我連站在這里都覺得呼吸困難�!�
溫衍心口生疼,原本在看到她時短暫忽略的膝蓋也再次疼起來。
他抓著樓梯扶手,扯了扯唇,勉力維持著挺拔身形說:“壓抑么?可我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
“是不是我也讓你挺壓抑的�!睖匮芤部粗�,見她神色難受,他啞聲問,“你是不是要放棄我了?”
盛檸一怔,一時沒說出話來。
她這一瞬間的猶豫卻讓溫衍突然在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一直在自我感動。
他跟盛檸說了很多次,不要放開他。
他知道她認錢不認人,可還是在她退縮猶豫的那一刻,作為可能被放棄的那一方,感到了失落和無奈。
男人的質問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房子的事兒我都已經揭過,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為什么你還是”
即使是這樣,都不忍苛責。
試著去理解她當時的心境,那些小心翼翼的算計,沒什么是不可以釋懷的,也沒什么是不可原諒的。
只要盛檸愛他。
溫衍胸口起伏,又突然泄了氣般問:“我究竟哪兒做岔了,不足以讓你相信我。”
他拼命維護的是一段她隨時都可以抽身的感情,沒給自己留有任何余地,而盛檸卻隨時可以放手。
“我沒有。”盛檸想起這幾天接連被長輩們否認的感情,后怕地抓著扶手顫聲說,“我就是沒有安全感。”
溫衍突然緊擰眉頭,手死死握住樓梯扶手,虛汗又從額頭上滲出,臉色比剛剛看著更加慘白虛弱。
膝蓋上如鉆心感般的痛越來越難忍,溫衍堅持夠久,如今實在有些站不住,只能緩緩就著樓梯坐下,語氣也如同高大的身形頃刻間山倒城塌。
溫衍眼眶微紅,無力又難堪地輕聲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需要你給我的安全感�!�
第93章
薅羊毛93
生病了嗎
盛檸嘴唇嗡動,原想說什么,又突然看到溫衍朝著樓梯坐了下來。
兩個人臉色都不好,剛剛也都抓著樓梯扶手,所以盛檸一時也沒發(fā)現,再看到他額間冒起的密汗后才驚覺不對。
她聳了下鼻子,立刻蹲下身去問他:“你怎么了?”
溫衍不想說,還在因她的退縮而難過,抿著唇沒說話。
“到底怎么了��?”盛檸捧起他的臉,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生病了嗎?”
湊近了看才發(fā)現哪哪兒都不對勁,眉眼間愁色濃郁,就連唇色都是泛白的。
溫衍轉頭,抬手擋開了她,輕聲說:“沒事兒�!�
“你這像是沒事的樣子嗎?”
盛檸看了眼四周,偌大的客廳里竟然沒一個人。
整個賀家似乎都知道,需要給盛檸和溫衍單獨說話的空間。
沒有強硬的逼迫,這個家?guī)Ыo人的壓迫感似乎更擅長攻心,讓盛檸自己決定放棄。
盛檸想要先扶男人起來。
“我先扶你去沙發(fā)那邊坐,然后去叫你家的人帶你去醫(yī)院。”
溫衍也是實在撐不住了,坐在樓梯上又顯得狼狽不堪,于是任由著盛檸扶著他起來。
她肩膀單薄,力氣也不大,扶不住比她高那么多的溫衍。
男人目光閃爍,沒敢都靠上,大半的重仍然靠著雙腿支撐,走起路來膝蓋處還是鉆心的痛。
終于扶著人在沙發(fā)上坐下,盛檸說:“我去叫人來�!�
她剛起身,溫衍突然伸手拉過她。
盛檸跌進他的懷里,男人雙臂收攏,緊緊地抱住了她。
并不是強勢而呵護的擁抱,男人將臉埋進她的脖頸中,溫熱隱忍的呼吸打在她脆弱的肌膚上。
“你不該來的�!彼ひ舾蓾�,沙啞而低沉,“我今兒沒陪著你,怕嗎?”
盛檸小聲說:“怕。”
“我也怕。”
至于怕什么,溫衍沒說。
爭吵不過幾分鐘,他們同時敗下陣來。
并不激烈,但兩個人都知道,他們仍舊需要冷靜一下。
互相給不了彼此要的安全感,唯恐再說下去對方會情緒激動,一不小心對自己說出那兩個字。
盛檸覺得溫衍肯定是生病了,雖然他不說。
她還是有點兒自私,不想去叫胡瑢過來,也不想去叫溫衍外公,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家人。
不過盛檸并不熟悉賀宅的構造,差點以為自己要迷路,后來越走越里面,硬是沒碰上一個人,還走出了單人密室逃脫的感覺。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賀宅最偏僻的一條走廊里的。
這一條走廊的盡頭只有一間房,盛檸剛想轉身往回走,緊接著就看到這條走廊的盡頭里站著一男一女。
男人將女人抵在墻上,盛檸目瞪口地看著眼前景象,趕緊縮回身體躲了起來。
她認識這兩個人,之前在飯桌上胡瑢有向她介紹。
賀至正曾孫的那一輩如今都在滬市工作,恰好今天回來看老人家,這兩人是賀至正的曾孫和曾孫媳婦。
看上去般配,其實不是一對兒,曾孫媳婦從小長在賀家,長大后順利成章和賀家訂了婚,還未過門但賀家所有人已將她當成了媳婦,她的未婚夫忙工作今天沒能來,于是由她代替和自己未來的小叔子一起過來。
在飯桌上兩個人的座位雖然是挨在一起,但全程沒有交流。
而他們現在之間的對話卻嚇到了盛檸。
“你要不要臉!放開我!”
“我不要臉難道你要?要嫁給我哥做我嫂子了,就真當我們之前發(fā)生的所有都不存在了是吧?”
盛檸表情難受,只覺得這棟宅子不光給人感覺壓抑,而且這些姓賀的還一個都比一個可怕。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此刻由衷地覺得溫衍是這個家最正常的人。
回過神來的盛檸顧不得什么,立刻往回跑。
好在她還記得回去怎么走,等跑回到客廳的時候,客廳里除了溫衍已經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胡瑢,一個是賀老爺子說要負責送她離開的人。
“已經幫你聯系醫(yī)院了,你最好還是叫醫(yī)生來看看。”
盛檸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胡瑢對溫衍說。
他果然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