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希望能再次見到他,跟他說說話,但又不希望那一天會到來。
第四章
受害人
第四章
受害人
第四章
受害人
上一次來殯儀館已經(jīng)是三年前,師父被火化的那天。冷小兵站在靈堂外,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第一次產(chǎn)生了失重感,就仿佛他參加的不是一場葬禮,而是坐上了一架失控的電梯,不停墜落,深不見底。味道還是熟悉的味道,焦灼而混亂。他皺了皺鼻子,跟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上有失去了至親或朋友后傷心欲絕的人,大哭和啜泣交替響起。走廊盡頭是存放骨灰盒的地方,暫時寄存和被人遺忘的靈魂混聚在一起,不分你我。工作人員開玩笑說,這里晚上比較熱鬧。
“鬼都是話嘮,因為鬼話連篇嘛,”工作人員為自已的蹩腳的而開懷大笑,他喜歡熱鬧,也喜歡他的工作,周圍的悲傷與他無關(guān):“你要找誰的骨灰?”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個女孩,1990年被放到這兒的……”
“1990年,那可是老鬼了,那句話說的沒錯,老鬼從來不迷路�!�
“什么……”
“因為老鬼識途啊,”工作人員再次大笑起來,繼續(xù)享受他拙劣的玩笑:“瞧瞧,你不是來找她了,表面上看是你來找她,實際上是她找到了你,我說的對嗎?”
安定醫(yī)院的病例不見了,沒有人知道死去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從哪兒來,又是誰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更沒有人來認(rèn)領(lǐng)她的骨灰。冷小兵手頭目前掌握的線索少的可憐,即便是這樣,他依舊可以做出可靠度極高的推測,女孩的死是整個白川案的起點,而沈海洋很可能就是那個連環(huán)殺人犯。首先從時間上來看,在女孩出事之后第二年,發(fā)生了韓秀的案子——也就是目前警方所掌握的首案;其次是女孩的死亡方式,涉及到麻醉藥和肌松類藥物,實施手術(shù)的主刀醫(yī)生沈海洋很有可能受到這次醫(yī)療事故的刺激,形成了他病態(tài)的殺人手法;然后是安定醫(yī)院庫房里丟失的藥物,近水樓臺先得月,沈海洋可以輕而易舉拿到別人不太容易得到的作案工具;他是醫(yī)生,知道如何妥善而長期地保存麻醉藥;最后是沈海洋失蹤的時間,剛好跟白川案停止的時間相吻合,這絕不是巧合就可以一筆帶過的解釋。
工作人員帶著冷小兵走到了貼有“二室十七架”的骨灰架前,他們沿著一排排骨灰盒搜尋著,最終在最下一層找到女孩的骨灰盒:“這個區(qū)域的骨灰都是沒人認(rèn)領(lǐng)的,殯儀館就是他們最后的歸宿,不過,這幾年孤魂野鬼越來越多了,好多都聯(lián)系不到家人,這兒都快放不下了,民政局打算把這些沒人認(rèn)領(lǐng)的骨灰公葬到一個地方,建公葬墻供人祭奠,這些可憐人,生前就不容易,死了又被人拋棄。有了公葬的墓地,孤魂野鬼們就能聚在一起作伴,熱熱鬧鬧不挺好�!�
“你能確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嗎?”冷小兵蹲在角落,用手機照亮玻璃柜門,看到里面的骨灰盒上并沒有貼任何標(biāo)簽,不禁有些懷疑。
“登記本上是這么寫的,”工作人員拿起掛在柜子前方的冊子翻閱著,久未有人觸碰的冊子上,灰塵飛舞:“1990年12月4日,安定醫(yī)院委托保管,女,19歲�!�
登記本上沒有記錄女孩的名字和籍貫,不知道是疏忽大意還是被人有意模糊掉了。
冷小兵接過來翻了翻,問工作人員:“殯儀館有沒有留下她的頭發(fā),指甲或是衣物之類的東西?我聽說有些地方,會留下死者身上的一些東西或是遺物,以備將來……”
“做dnA比對?”工作人員面帶譏笑,差一點就脫口而出,哥們,三十年前哪有人會想到這種事兒,你們警察也不知道現(xiàn)在破案要靠dnA這種高科技吧。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把頭發(fā)或是遺物留下,以備將來有人尋找,可以將這些東西取回去,安葬在祖墳旁邊,這是一種風(fēng)俗,叫附葬,”冷小兵解釋道。
“就算有遺物,也是家屬自已決定和保存的,殯儀館可不管這些閑事兒�!�
冷小兵將骨灰盒放回了角落的隔間,拍下登記冊上的信息,離開了殯儀館。臨走的時候,他掏出兩百塊錢遞給工作人員,讓他買束花,放在她身邊,就仿佛這一舉動能給她點安慰,亦或者,他只是要提醒自已,不要對白川案麻木不仁。
回到辦公室之后,冷小兵打開內(nèi)網(wǎng)試圖查找女孩身份,1990年去世,19歲,倒推回去,女孩出生于1971年,連個詳細(xì)的出生日期都沒有,如果檢索每一個1971年出生,1988年被送到精神病院,1990年冬天死亡的女孩,那將是海量的數(shù)據(jù),更何況,七、八十年代的舊數(shù)據(jù)大部分沒有錄入內(nèi)網(wǎng),就算他想查也沒得查。看著空白的電腦屏幕,冷小兵郁悶地嘆了口氣。又是一條斷頭線索。他興匆匆地點燃了一根導(dǎo)火索,最后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根導(dǎo)火索而已,后面并沒有任何可供引爆的東西。
夏木推門進(jìn)來,把簽過字并且蓋了醫(yī)院公章的《調(diào)取證物通知書》回執(zhí)遞了過去�?吹缴蛴甑拿�,冷小兵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這條線索是他最后的希望。沈雨對父親不可能一無所知,他手把手把她拉扯大,他們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就算他隱藏的再好,也不可能完全騙過身邊的人,尤其是他的親生女兒,一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只不過,沈雨可能還沒有意識到她的父親是惡魔,一旦意識到,那些散落在她記憶里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細(xì)節(jié)都會重新被挖掘出來,具有新的意義,對警方而言則是至關(guān)重要的破案線索。
他沒得選,必須把他查到的線索和最后的推斷告訴沈雨,這是唯一的辦法。沈雨是最了解沈海洋的人,他必須拿到她的口供,依靠她來找到沈海洋。他沒得選。他不斷重復(fù)這一想法,想要說服自已。但,他知道這將會是一件何等殘忍的事兒,一旦說出口,就會把沈雨的生活給毀掉。如果沈雨不知情,那她就只是一個失去了父愛的普通人,一旦知道真相,沈雨就會變成連環(huán)殺手的女兒——某種意義上說,她跟他,還有夏木一樣,都是白川案的受害人——做為被害人家屬以及警察的受害人具有道德上的正當(dāng)性,但做為連環(huán)殺手女兒的受害人,卻不具備道德上的正當(dāng)性。她身體里流著他的血,而血緣是有情感的。他想象著沈雨得到這個消息后的遭遇,會自責(zé),會內(nèi)疚,會精神崩塌,若是最后上了法庭,他免不了要勸她出庭作證,指認(rèn)父親是殺人犯,即便是不公開審理,也會有無孔不入的小道消息傳出去,她是連環(huán)殺人犯的后代這一身份將會被更多的人所熟知,被陌生人譴責(zé),被憤怒的人毆打,被當(dāng)做替罪羊而辱罵,就像那些罪行是由她親手所犯下,應(yīng)由她承擔(dān)全部的罪惡。她的生活會隨著真相的徹底揭開而滿目瘡痍。
他真的沒得選嗎?他真決定告訴她真相,毀掉她的生活嗎?他暗暗問自已。
“你沒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嗎?”夏木敲了敲桌子,提醒他。
“什么?”冷小兵回過神來,不安地看著夏木。
“那個公用電話的機主徐英平的家庭住址,你不是答應(yīng)幫我找嗎?”
冷小兵松了口氣,昨晚上喝了不少,是夏木送他回的家,他生怕自已說了什么不該說的醉話。還好,沒有:“我現(xiàn)在就幫你問,很快……”冷小兵拿起電話,問了幾個人之后,在便簽上寫下一個地址,撕下來遞給了夏木:“你好好查,我,我等你的好消息。”
冷小兵的語氣有些敷衍,他知道公用電話查下去,只會是一條新的斷頭路,那些路他都曾經(jīng)走過。但,在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沈海洋就是兇手之前,他還不能讓夏木知道沈海洋這條線索。他擔(dān)心夏木指導(dǎo)會去立刻去找沈雨,不惜嚴(yán)刑逼供,也要讓沈雨說出沈海洋的下落�,F(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必須把他支出去做點無用功,調(diào)查徐英平正是最好的辦法。
夏木沒有發(fā)覺冷小兵的異常,拿著紙條,離開了辦公室。
關(guān)門聲響起之后不久,冷小兵也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他打算立刻去見沈雨,就約在萬達(dá)廣場的星巴克——那里曾經(jīng)是其中一個案發(fā)現(xiàn)場——他想用這種方式來刺激自已以堅定“沒得選”的信念。臨出門前,他特意打開柜子,找出了警帽,從上面扣下了警徽。他用力握著警徽,以金屬的尖銳和冰冷刺痛自已,以提醒自已不要對沈雨有任何同情心,更不要把她當(dāng)成受害人家屬。她是掌握重要線索的證人,必須利用她找到白川案的兇手。
2
“請問,徐英平先生在家嗎?”夏木拎著一兜水果,站在門口大聲問。
那是一個堆滿雜物的門口,兩旁的空礦泉水瓶,壓扁的易拉罐和紙箱碼成了小山,將門圍住,讓這個單元樓里的住宅變成了穴居的山洞。不知何年何月從何處滲進(jìn)來的水,洇濕了這堆雜物,在底部形成了一片發(fā)黑的霉斑,散發(fā)著酸腐的味道。門后面?zhèn)鱽砭薮蟮碾娨晞Π�,即便隔著一道門,依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屏幕內(nèi)的矯揉造作。
夏木只得更加大聲地喊叫,以壓住電視劇的對白:“請問……”
“誰啊,”拖沓的腳步聲緊接著不耐煩的喊聲走來。
“我是警察……”
“媽的,又是誰投訴我了,”電視聲音驟然小了許多,屋內(nèi)的人打開了門,透過半臉寬的縫隙敵視著夏木:“我年齡大了,耳背,不開大點聲聽不見,是不是樓上那王八蛋投訴的,說我太吵了,還是說我占了公共過道?”
“您誤會了,我不是派出所的,不管投訴的事兒……”
門后的人用更加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夏木慌忙拿出了警校的學(xué)生證。
“我叫夏木,夏金蘭的兒子,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夏金蘭的兒子?”他接過學(xué)生證看了看。
夏木點了點頭,印象中的中年人佝僂著腰,頭發(fā)全白,老態(tài)龍鐘。
“以前您在印刷廠家屬們對面開了個書報攤,我們家就住對面的2單元樓。”
“你不是搬走了嗎?我記得,你那時候只有這么點�!毙煊⑵奖葎澚艘幌�。3908
“八歲,跟我姥爺搬到東北新安林場去了�!�
“都這么大了,”徐英平把學(xué)生證遞給夏木,依舊沒有敞開門。
“我現(xiàn)在在白川市刑警隊實習(xí),過來看看您,”夏木晃了晃手中的水果,“能進(jìn)去說嗎?這都是給您的,拎著怪沉的,我給您放屋里�!�
徐英平見夏木帶著上門禮,這才打開了門,把他讓了進(jìn)來。
“你媽媽是個好人,以前經(jīng)常照顧我生意,有時候你們家包了餃子,她還會拿一飯盒讓我嘗嘗,可惜,好人命都不好,就像我一樣,”徐英平一邊說著,一邊調(diào)高了電視機音量,重新投入到虛假的世界里。
夏木側(cè)目打量著屋內(nèi),這是一套典型的回遷房,面積很大,但布局和朝向不好,廉價的白瓷磚,廉價的深紅色板材家具,被泡過水的墻壁鼓著一些空包,廉價的玻璃茶幾,輕輕一碰就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隨時都會散架,陽臺上同樣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準(zhǔn)確的說是待賣的廢品。廢品遮住了窗戶的一部分,令屋內(nèi)光線黯淡,昏昏沉沉的。墻上掛著一些合影,老夫婦倆的,也有三世同堂,不過,這間屋內(nèi)卻沒有他人生活的痕跡,透著獨居老人的氣息和凌亂。
“我兒子和兒媳都搬到深圳去了,那邊房價太貴,我賣了兩套房才夠他們付個首付,前兩天還攛掇著讓我賣了這僅剩的一套房,跟他們一家三口過日子,說是要好好孝順我,讓我去海邊養(yǎng)老,呸,還不是惦記我這點棺材本,”電視里也正在上演類似的劇情,徐英平跟著一塊兒罵起了自已的兒子:“沒出息,啃老族,我才不會上當(dāng),我死也要死在我自已的房里,客死他鄉(xiāng)算怎么一回事�!�
夏木見徐英平只顧抱怨,只好強行打斷了他:“我今天來是有件事兒想請您幫忙……”
“我老伴就是被我那不孝的兒子給氣死的,我看我遲早也得被他們氣死。”
夏木拿起遙控器,關(guān)掉了電視:“徐伯伯,有件事,我想請您幫個忙�!�
“事兒?什么事兒?”
“我們刑警隊正在查當(dāng)年那個案子,白川案……”
“該跟警察說的,我都說了,說了十幾二十遍了,嘴都起繭子了。”
“我想讓您幫我打一份通話清單……”
“什么?”徐英平一臉疑惑地看著夏木。
“當(dāng)年那個公用電話的通話記錄,您去電信局跟他們申請一下。”
“你一說這個,我想起來了,那電話被你們刑警隊的人給弄壞了,”徐英平一邊嘟囔著,一邊朝背陰面的次臥走去,夏木見他沒頭沒腦的絮叨,只好跟了過去。徐英平推開次臥的門,打開了屋內(nèi)的燈,只見里面同樣滿滿當(dāng)當(dāng)堆滿了破爛,爛桌破凳,廢紙片塑料瓶,簡直是個垃圾的海洋,中間留著條狹窄的僅供一人通過的道路。徐英平顫顫巍巍在破爛中翻找著,夏木生怕上面的紙箱掉下來,砸中他,只好墊腳伸手,扶著高空的東西。不一會兒,徐英平從里面抽出一個紙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你媽媽出事那天,倆警察拿著小毛刷,沾著黑粉末,在我這電話上刷來刷去……”
“采指紋?”
“對,就是弄指頭上的紋兒,把電話都給弄壞了,”徐英平斤斤計較道:“他們摳完之后,這電話就不能打了,我去找人修也沒修好,人家說電路板燒壞了,修不好,準(zhǔn)是那倆警察給我弄壞的。我去跟他們說理,他們還不認(rèn)賬,也不給我賠,真是倒霉�!�
夏木接過紙盒,打開,看到里面放著一部老式電話,液晶屏已經(jīng)碎了,機身和聽筒表面的塑料也被壓出了裂紋,一碰就要散成零件的樣子。
“沒關(guān)系,我給您賠,您看多少錢,我微信轉(zhuǎn)給您……”
“我沒微信,有錢嗎,給我五十就行,都是熟人,我就不計較了�!�
夏木掏出錢包,拿出了兩百塊錢。看到錢,徐英平立即兩眼放光,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拿。夏木卻收回了手,沒讓他得逞:“這錢我可以都給您,不過,您得拿著身份證跟我去一趟電信局,把通話清單打一份�!�
“不用去,我現(xiàn)在就給你找……”見到錢之后,徐英平的動作一下子麻溜了許多,只見他一頭鉆到了垃圾堆里,如同一只靈活的耗子一樣蠕動著。片刻,從不知道什么角落拿出一疊東西,扔給了夏木,蕩起陳年舊月的灰塵:“公用電話是電信局的人上門給安的,每個月都會送通話清單,你也看見了,我這人不愛扔?xùn)|西,破破爛爛全都留下了,萬一有啥用呢,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夏木翻開那疊東西,看到上面一串串的通話記錄,每一條都詳細(xì)記錄著通話時長,通話時間以及呼入呼出等基本信息,一陣欣喜。
徐英平則一把抓過兩百塊錢,塞給他一個破塑料帶,生怕他反悔不給錢。
夏木用破塑料帶拎著電話機和通話記錄離開了徐英平家,但并沒有立刻返回警隊,而是去了一趟電腦城,他想在收售手機的小店里買張不記名的電話卡。將來萬一查到什么線索,用不記名的卡不容易被反查到,不會暴露他的身份。不過,令他意外的是,電腦城的小商販全都表示,現(xiàn)在都是實名登記,沒有不記名的卡,沒有身份證辦不了,并且用閃爍不安的目光看著他。
“你這樣,沒有人會賣給你卡的,”地上蹲著一個四十歲左右地中海禿頂?shù)拇笫澹氖掷锬弥t色的牌子,歪歪扭扭寫著高價回收舊手機舊電腦。
“什么?”夏木望著周圍,視線里只有禿頭大叔一位。
“我說,沒有人會把卡賣給你的,因為他們都知道你的身份,他們怕被抓。你是個警察,對嗎?看你表情,就知道我猜的準(zhǔn)沒錯。”
夏木愣了一下,他以為大家都把他當(dāng)成壞人才警惕,卻沒想到卻是因為暴露身份。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一切,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你目光很堅定,無所畏懼,”說著,禿頭大叔哈哈大笑了起來:“買不記名電話卡的人都是準(zhǔn)備干見不得人的事兒,偷情,嫖娼,賭博,討債,詐騙,綁票,甚至是買兇殺人,吸毒販毒之類,所以他們總是鬼鬼祟祟,小心翼翼,有時候還帶著口罩和帽子,生怕被別人記住他們的臉,但經(jīng)驗老練的店主會一眼認(rèn)出他們,就像對暗號一樣,你看你,說話那么大聲,問的光明磊落,一點也不掩飾,理直氣壯,哪像個壞人?就差腦門上貼個警徽了,你呀,不光是個警察,而且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
“可以啊,全對,”夏木也跟著大叔哈哈大笑起來:“你有什么建議?”
“我可以幫你問問,不過,只能弄到記名的電話卡,”見夏木有些困惑,脫發(fā)大叔解釋道:“有很多人在身無分文的時候,會出賣自已的身份信息,換點口糧;這算不上違法,也算不上合法,可以理解為,一個人不小心掉了身份證,被他人撿起來,用做了別的用途……”
“有人會出賣身份信息?”
“對,什么都可以賣,實名登記的電話卡,微信,qq號,還可以綁定銀行卡和支付寶,”大叔停頓了片刻,斟酌詞句道:“這些都是我聽人說的,你就當(dāng)聽個故事,”大叔指了指對面的一幢高樓,神秘兮兮地繼續(xù):“看見沒有,對面就是高新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的火炬樓,三十七層層高,將近一百米,曾經(jīng)有一人從上面跳下來了,摔得稀碎,就是因為出賣身份信息……”
“這么嚴(yán)重?”
“他賣的是‘法人’身份,又叫‘做法人’,有些人要做見不得人的生意,比如非法集資,非法騙貸之類,就需要辦一個公司,為了在事發(fā)之后洗的一干二凈,他們就會去市場上買一個沒有違法犯罪記錄的干凈身份來‘做法人’,一個月只要付賣身份的人三千塊錢,比販賣人口還便宜。他們用買來的‘法人’身份進(jìn)行登記,注冊,開戶,申請貸款或者集資,等錢全部轉(zhuǎn)移到自已手里之后,就會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留下‘法人’來替他們背債,頂罪;跳樓那哥們就是個極品,據(jù)說他死的時候,名下有二十幾家公司,遍布全國各地,欠款有上千萬,那二十幾家公司,他連名字都叫不上,活該�!�
“難道他不知道,這會害死他嗎?”
“就算知道,他也還是會這么去做,有的人就是喜歡賭命,這是人的本能�!�
夏木眼前忽然浮現(xiàn)起了《神經(jīng)漫游者》里的片段,數(shù)據(jù)化的社會里,肉身不再重要,每個人都不過是一串沒有分量的數(shù)據(jù),靈魂也不再重要,只需一個接口,就能輸入輸出。人和人之間,再也沒有面對面的交談,沒有身體與身體的碰撞,沒有歡愉的顫栗,沒有擁抱、接吻和做愛,而是代之以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線。黑色的、白色的、銀色的、紅色的、無形的、各種各樣的數(shù)據(jù)線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人們被困在網(wǎng)中,生生死死,愛恨離別,無法掙脫。
“考慮的怎么樣,要號嗎?”脫發(fā)大叔把夏木從想象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中。
夏木忙搖了搖頭,盜用別人生命的聯(lián)想讓他產(chǎn)生了負(fù)罪感。
“還有更簡單的辦法,用虛擬號碼,如果有人倒查,只會找到一張不存在的照片或是一個來自格陵蘭島的lP地址,不會查到你,”脫發(fā)大叔捋了捋地中海上稀疏的頭發(fā),不容置疑地說道:“你得多掏點錢,兩百,怎么樣?”
“我要虛擬號碼,”夏木掏出兩百塊錢,遞給了脫發(fā)大叔。
3
臨近下班的時候,一位特殊的患者走進(jìn)了沈雨的辦公室,既沒有提前預(yù)約,也沒有掛號,而是拿著一張名片。沈雨正準(zhǔn)備關(guān)掉用來記錄整個治療過程的攝像機,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推開了門。沈雨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關(guān)機的動作,看著他。他們的眼神只交匯了短短的幾秒鐘,他就低下了頭。
“何偉光?我沒記錯你名字吧?”沈雨很驚訝,但那并不是真正的驚訝,而是帶有表演成分,或者說,以驚訝來掩飾內(nèi)心的某種不安。何偉光點了點頭。沈雨看到他的臉上和脖頸上掛著大粒的汗珠,像是剛剛從汗蒸房里走出來,在初春時節(jié),汗珠顯得十分突兀。沈雨關(guān)心道:“你沒事吧?怎么出了這么多汗?是不是生病了?”
“沒事,沒事,我,我是從加油站走過來的……”
“天哪,走過來,得有十幾公里遠(yuǎn)吧�!�
“十二公里,不過我走的很快,正好今天休班,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
沈雨抽了兩張濕紙巾,遞給何偉光。何偉光接過濕紙巾擦了擦汗,然后把紙巾扔到了垃圾桶里。沈雨又抽出一個紙杯,倒了杯水遞給他,何偉光用沒有受過傷的左手接過紙杯喝了兩口,怯生生地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你的手恢復(fù)怎么樣?”沈雨問道。
何偉光怯生生從口袋里掏出了右手,新愈合的皮膚薄如蟬翼,猶如剛出生的嬰兒,他翻過手掌,握了握。手指動作還不太靈活,不知是由于長時間不活動生澀了,還是手筋也被傷害到了。
“我?guī)闳プ鰝檢查吧,現(xiàn)在離下班還有點時間,動作快點應(yīng)該來得及,”沈雨往門口走去,何偉光卻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沈雨停了下來,扭頭看著他。他又開始冒汗,破舊的衣服和鞋上的灰塵透露出一種窘迫,她頓時明白了他的處境,他不肯打車,也不肯坐公交,徒步走到醫(yī)院,不是因為想鍛煉身體,而是為了省一筆微不足道的公交車費。他雖然窮困潦倒,卻依舊體面。沈雨想了想,轉(zhuǎn)身回到辦公桌后,打開抽屜拿出“微笑生活”義診的宣傳單和幾張表格遞給了他:“這是由我牽頭組織的一項公益看診活動,專門針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包括了一部分免費體檢項目,如果你愿意,可以填一份表格,以公益看診活動的名義參加體檢�!�
“你誤會了,我,我不是為了手而來的,”何偉光握了握拳,看上去除了傷疤,筋骨并沒有太大的問題:“沈醫(yī)生,我想讓你幫幫我……”
“嗯?”
“因為,我,我殺人了。”
沈雨愣了一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何偉光,揣摩著他這幾句話是什么意思。
“你別害怕,我不是真的殺人了,我只是覺得我殺人了,我心里老是冒出這種念頭,揮之不去,不僅晚上會做噩夢,就連大白天也會忍不住這么想,我是個殺人犯……”
“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前幾天,我跟一個女人起了沖突,把她推倒在地,結(jié)果她給死了�!�
何偉光坐在沙發(fā)上,復(fù)述了那天在烘培店里發(fā)生的事情。
旁邊沒有關(guān)閉的攝像機,發(fā)出幾乎不可聞聽的機械聲,是數(shù)據(jù)寫入硬盤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沈雨靜靜地聽他說完:“警察沒有告訴你她的死因嗎?”
“說是猝死,但具體是怎么猝死的,他們沒跟我說。警察讓我回家等電話,手機保持24小時開機。”
“既然警察讓你走,說明你已經(jīng)排除嫌疑了,她的死應(yīng)該與你無關(guān)�!�
“可是,如果我不推她那一下,她就不會死了,”何偉光痛苦地抱住了頭,身體如同被吸僵尸咬了一口而猛烈晃動著:“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死了。沈醫(yī)生,你幫幫我,她現(xiàn)在每天都跟著我,在我身邊讓我償命,我只要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她,她來找我報仇了……”
“你現(xiàn)在,也能看見她嗎?”
何偉光點了點頭,努力控制住抖動的身體,小心翼翼地看向門口。門被風(fēng)吹開了一道縫隙,就仿佛真的有人在外面偷窺。沈雨過去拉開了門,露出了走廊的全部,只是一條普通的走廊,飄蕩著醫(yī)院特有的消毒水和酒精味。
“你看,什么都沒有�!�
“她躲在黑暗中,只有我能看見,你們看不見的,”何偉光依舊一臉恐懼。
“你可以試著說服她,從黑暗中走出來,讓我看見她�!�
“說服她……”
“對,跟她成為朋友,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這樣她就不會傷害你了�!�
“我殺了她,她還會跟我成為朋友嗎?”
沈雨點了點頭:“有我?guī)湍�,她一定會原諒你的,相信我。�?br />
何偉光半信半疑地看著沈雨。
“你的時間呢?如果要安排看診,什么時間段合適?”
“我每天都上夜班,夜班工資高點,頭天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上八點,上午一般都在補覺,也就下午有點時間�!�
“那就從明天開始,每天下午三點開始治療,五點結(jié)束,我會留出專門的時間給你,相信我,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鄙蛴暝诒愫炆嫌浵聲r間:“對了,以后過來你就坐公交過來吧,走路太遠(yuǎn)了,來回二十多公里�!�
“可是……”
“費用的事兒不用擔(dān)心,”沈雨掏了一百塊錢現(xiàn)金遞給何偉光,然后指了指“微笑活動”的宣傳單,“你先拿著這一百塊錢,回頭把公交車發(fā)票給我,公益組織可以報銷,我把票貼好去財務(wù)上報銷就行,整個治療不用你掏一分錢,放心吧。不過,在正式開始治療之前,你得把這些表格填一下,明天來的時候,一并帶給我�!�
“謝謝你,沈醫(yī)生……”何偉光感激地接過了錢和登記表。
“對了,你剛才說給你做筆錄的警察,叫什么名字,你還記得嗎?”
“記得,年紀(jì)大的叫冷小兵,還有一個年輕的,他們叫他小夏……”
“夏木嗎,”沈雨喃喃自語,然后打開抽屜,拿出了一瓶藥,橘色的藥片分裝塑料瓶上沒有貼任何標(biāo)簽和說明書:“我先幫你拿點安眠藥,今天晚上先睡個好覺,養(yǎng)足精神,記著,一定要睡前服用,一次兩到三片,別吃太多了。”
何偉光抓過藥瓶,不斷地說著謝謝,躬著身,后退著出了沈雨辦公室。
攝像機發(fā)出滴滴滴的電量低提示音,沈雨在空辦公室里張望了半天,才想起在何偉光闖入之前,她正打算關(guān)掉攝像機。她走過去,繼續(xù)完成她的工作,關(guān)機,從攝像機里拔出了sd卡,然后將卡塞入筆記本電腦的讀卡槽中。桌面上規(guī)則運動的幾何形屏保立刻消失了,彈出了提示登錄的對話框。對話框背景則是她和父親的合影,八歲的小沈雨背著手風(fēng)琴,一臉委屈地站在爸爸身邊,爸爸則咧嘴大笑,左手摟著她肩膀,右手握著一只獎杯,高高舉在半空。她的委屈和爸爸的開心相映成趣,讓照片具有了鮮活的氣息,唯一不完美的,是那只舉起獎杯的右手,手背上的傷疤仿佛一群嗡嗡嗡嗡叫個不停的蒼蠅。
沈雨有些走神,連續(xù)兩次輸入都被提示密碼錯誤,她只好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努力讓自已平靜下來,再次輸入密碼,終于成功登錄。
桌面右下角彈出了一個對話框,點開之后,sd卡里的內(nèi)容便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在了她面前。她猶豫了一下,點開了日期最近的視頻。
何偉光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線里,他說:“我,我殺人了……”
沈雨按下了暫停鍵,畫面定格在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她將畫面截屏,調(diào)整比例,放大之后,打印了出來。臉從打印機的出紙口掉落,飄在半空。手抓住了臉,平攤在桌上,然后手拿出了一個口罩,戴在了臉上。臉的大部分器官都消失了,只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只剩下眼睛的臉失去了作為個體的獨特性,但同時也具有了群體的普遍性。失去個性往往意味著贏得了大眾。沈海洋正有這樣一雙平凡無奇的眼睛,和照片上的這雙一模一樣。
真的要這么做嗎?沈雨突然感到了一陣恐慌,那天晚上在加油站超市里第一次見到何偉光的時候,她就很猶豫。她知道自已并非出于什么單純的善意,幫他清理手上的傷口,并非因為善良。從一開始,她就是惡意的。她給他留下名片,就是希望他能替代父親,成為白川案的兇手。
她的這種惡意究竟起源于何時?是十六年前得知父親是殺人犯的那一刻,還是幾年前收到父親送來的第一份禮物?事情的來龍去脈又一次在她心里清晰的浮現(xiàn)了起來:最初,她對他充滿了恨,她想去報警,告訴他們真相,但她最終沒有這么做,她對他的恨是由純粹的愛轉(zhuǎn)變而來,她無法因為恨而舍棄愛,恨與愛是一個互為依存且無法分割的整體;然后是那兩封信,證明了他的犯罪事實的同時,也讓她產(chǎn)生了新的想法,那就是她必須弄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要他親口說出他的犯罪動機,犯罪事實,犯罪過程——這些詞語都是她在上大學(xué)念法醫(yī)課的時候逐漸學(xué)習(xí)到的——解開她心中的疑團(tuán)。然后,她要用自已的方式來決定他的命運,就像他不經(jīng)她的同意把她帶到了這世上一樣。對,惡意從最初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決定親手處決自已的生父——如同俄狄浦斯王的詛咒一樣——深刻地改變了她的命運。這世界上并不存在單純的人,人都是命運的產(chǎn)物。后來她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她的人生軌跡,都是宏大命運的分岔和支流。她以超出本科線五十分的成績考上省會某大學(xué),卻選擇留在本地讀醫(yī)學(xué)院;她選擇法醫(yī)專業(yè),后來才得以到刑警隊實習(xí),得以拿到白川案的卷宗;她放棄了法醫(yī),成為了一名心理醫(yī)生,關(guān)心老人心理健康,并成立“微笑生活”公益組織,幫肖華軍免費治療,都是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替代品;肖華軍死了,她的計劃本應(yīng)該終止,可何偉光又出現(xiàn)了,一個比肖華軍更完美的替代品。沒有人看得出,這些毛細(xì)血管背后的主動脈和心臟,更沒有人知道沈雨不是沈雨,而是俄狄浦斯。只有她最清楚,決定命運那一刻來了,她不能猶豫恐慌,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她拿起何偉光的臉的打印圖片,如同接過命運之神遞給她的一柄匕首。她放下那張照片,從抽屜里找到一個鑷子,捏起何偉光用過的一次性水杯,又走到垃圾桶跟前,將何偉光擦拭過臉的濕紙巾捏出來,裝入一個塑料袋,只要用一些技巧,就能從上面提取到何偉光的左手五指指紋以及汗液中的dnA。
4
沈雨曾經(jīng)在刑警隊實習(xí)過一個月,那是八年前的事了,為了得到這次機會,她在私底下了不少功夫,跟負(fù)責(zé)分配實習(xí)的主任和干事死磨硬泡,最終才由去派出所下片改成了去刑警隊。但她在刑警隊的表現(xiàn)并不起眼,不值一提,就連曾經(jīng)和她有過短暫共事的法醫(yī)室主檢法醫(yī)老顧對她都沒有一點印象。因為她在法醫(yī)室工作了不到一周,就以身體不適為由調(diào)到了內(nèi)勤上,做起了裝訂卷宗的工作,不過,這一切正是她想要的,或者說事先計劃好的。她利用做內(nèi)勤的機會,進(jìn)入了檔案室,查到了白川案的卷宗,并用一臺卡片式的相機,分了幾次將卷宗的內(nèi)容全部翻拍了下來,帶出了刑警隊。唯一對她有印象的人,是當(dāng)時負(fù)責(zé)看管檔案室的粗心大意的年輕人。她記得他臉上長滿了粉刺和青春痘,總是帶著一個mP3聽流行歌,上班時百無聊賴,下班之后則一臉亢奮,不停地打電話約姑娘,但總是以失敗告終。為了避免被他懷疑,沈雨答應(yīng)過他的一次邀約。約會的過程中,他不停地開著低俗的玩笑,企圖展現(xiàn)自已的幽默以贏得她的好感,但她至始至終表現(xiàn)的很禮貌,這讓他感到很無趣。就是在那次無聊的約會中,她第一次聽到了冷小兵的名字。
她不記得他們是因為什么聊到了冷小兵,只記得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拍著桌子,似乎很激動,聲稱冷小兵是個瘋子,打過他一拳。她想起來了,是她主動問到了關(guān)于白川案的一些問題,口氣隨意,仿佛無意中閑聊到此。他說他不清楚,誰還記得那種永遠(yuǎn)破不了的冷案,他只記得他挨過冷小兵一拳。專案組解散之后,案件的偵辦權(quán)由市局重新轉(zhuǎn)回到刑警支隊,在交接案卷的時候,他不小心把一箱卷宗給打翻了,弄得滿地都是照片和紙張,還粗心大意地踩了一腳。冷小兵突然從人群后沖了過來,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罵著臟話,惡狠狠地警告他小心點。當(dāng)時在場有很多人,包括時任刑警隊正副隊長,重案隊隊長,以及幾個曾經(jīng)參與過此案的老刑警。挨打之后,他大聲喊叫著,向圍觀的人求助,他們卻保持了一致的沉默,那眼神仿佛在說,活該,早就該教訓(xùn)了。年輕人試圖反擊冷小兵,卻被冷小兵狠狠地按在墻上,他像一塊掛在粘鉤上的抹布一樣可笑。他根本不冷小兵對手,只是不停地大喊大叫,冷小兵是個瘋子,白川案的兇手就是被他放走的,那個瘋子,一定還在后悔沒有抓到兇手,后悔自已做了傻事。他吵吵嚷嚷,并因為激動而忘記了買單,最后沈雨掏錢請他吃了頓飯。
如果不是上一次肖華軍父子的案子,冷小兵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辦公室里,她幾乎忘了這個被人稱為瘋子的刑警的存在。那之前,她從未見過冷小兵。她到刑警隊實習(xí)的時候,他正好在執(zhí)行臥底任務(wù),他們之間沒有交集,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上次在醫(yī)院見面之后,她有過一絲擔(dān)心,害怕冷小兵去檔案室打聽她的名字,并發(fā)現(xiàn)她偷拍卷宗的事兒。如此一來,他就會注意到她,并且推斷出她想找一只替罪羊替父親脫罪的秘密。當(dāng)她打聽得知那個滿臉長著青春痘并且狡猾油膩的年輕人已經(jīng)被開除的時候,頓時松了一口氣,唯一能查到她的線索只有留在檔案室八年前的舊登記冊上的簽名,就像小區(qū)門口保安的登記冊一樣,每天都有無數(shù)的人留下自已的名字,幾年之后,人名和信息堆積如山,放置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無人問津。沒有特別的原因,沒有人會去翻那些故紙堆,更沒有人會注意到她曾經(jīng)在刑警隊實習(xí)過,包括冷小兵在內(nèi)。
所以這天下班的時候,當(dāng)她在醫(yī)院停車場第二次見到冷小兵的時候,是一臉的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