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后瞪了顧停一眼,他轉(zhuǎn)身往外跑,沒辦法,得看大夫!
四下頓時安靜。
顧停看向窗外某個方向,若有所思。
茶樓辦完事,走到街外,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江暮云。
他站在拐角,江暮云正在和一人說話,神色謙躬又難堪,再無往日的優(yōu)雅清雋,君子從容。他好似被一個很想結(jié)交的人逮到什么錯處,別人十分不忿,正指著他的鼻子罵。
江暮云一向高雅有品味,說話做事從來都得人夸獎圍捧,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他現(xiàn)在一定很傷心,一定很憤怒。
可見他那么難受,他怎么這么高興呢?
顧停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身邊有暗影靠近,有人走到了身邊。
“看清楚了?”
低沉有力的聲音,很熟悉,是霍琰。
顧停轉(zhuǎn)頭看他,眼神略復(fù)雜,最終緩緩的點了頭。
他知道霍琰在說什么。
這人在說:我真正討厭一個人,與一人為敵,想要利用一人時……是什么樣子,看明白了嗎?
昨夜的尤大春,今天的顧慶昌和江暮云,都是霍琰的手筆。他如果想坑人,不會讓對方知道,光坑還不夠,還要拿走對方最想要,最在乎的東西。
相比而言,霍琰對他可太溫柔了。他并沒有不尊重他,厭惡他,算計他……他誤會了。
顧�?粗翮难劬Γ骸�
你信我。”
霍琰頜首:“你可信�!�
顧停蹙眉:“你也疑我�!�
霍琰眼梢微垂:“你這么聰明,怎會想不到我疑的是什么?”
“不是疑我六年前——”
“嗯?”
對上這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顧停眼瞳一震,明白了:“你疑的不是我,是六年前,以及現(xiàn)在,想要利用我的人!”
他堅信自己沒做過任何過分的事,霍琰其實不用想也能知道,六年前的他才十一歲,相對戰(zhàn)爭來說太小,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有,一定是被人利用……
霍琰大手落在顧停發(fā)間,輕輕揉了揉:“小孩最干凈,如果有錯,一定不是你的錯。如果沒錯——那我很慶幸,重新認(rèn)識了你。”
重新?
顧停有點迷糊,連自己被揉了頭都沒注意,就這么就著這個姿勢,仰頭看霍琰:“所以六年前,我真的做了什么么?”
有點呆呆的,也有點可愛。
霍琰微微傾身,認(rèn)真看了看他眼睛,嘆氣:“你還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顧停:……
就,就是不記得啊。
霍琰湊近,聲音越發(fā)低沉:“六年前你對我做了什么,都忘了?嗯?”
第29章
鎮(zhèn)北王的求生欲
小雪溫柔,
落在發(fā)梢,落在肩頭,
落在男人伸過來的大手,氤氳了眉睫,
濕潤了眼眸,
空氣變得悠遠(yuǎn)又空靈,
一切都好像慢了起來。
六年前對霍琰做了……什么?
顧停有點懵,
一邊想不起來,一邊又覺得這話怎么那么曖昧?
姓霍的你好歹是個王爺,能不能好好說話!
躲開按著自己頭的大手,仍覺不夠,
得退后一步才能勉強(qiáng)保住不落人下的氣勢,顧停狠狠瞪霍琰,
個子高了不起��!這么欺負(fù)人!
少年兇巴巴,
眼睛溜圓,像只炸毛的小貓,恐嚇威脅都透著奶味,有點軟,
又有點驕,
勾的人特別想再揉一下那顆毛茸茸的頭。
掌心空茫,風(fēng)過,
似乎還留有方才的觸感和余溫。
霍琰手握成拳,無奈嘆氣:“六年前,北地有場戰(zhàn)事�!�
“我知道�!�
顧停眼神有些復(fù)雜,
那場戰(zhàn)役里,這個男人失去了很多親人。
他沒細(xì)說,霍琰表情也沒太多變化,只融在風(fēng)里的聲音有些許飄渺:“我當(dāng)時很恨,因為晚到了一步,誰都沒能救下�!�
“你……”顧停想安慰,又覺得霍琰大概不需要,頓了頓,“后來呢?”
霍琰看向顧停眼眸:“后來我很慶幸,還好趕上了,我能記住最后那個畫面,能親自給家人斂尸�!�
大勢已定,便是早回去一刻,一個時辰,甚至大半天,結(jié)局都無可更改,除非多日前得知是局,小心應(yīng)對反撲,可時光不能回溯。
能親眼目睹,將那一刻鐫入骨血,能痛苦,能銘記,就該感恩。
“我之所以來得及,是因為一匹馬,那馬,是你借我的。
”
“�。俊鳖櫷UUQ�,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借了你……一匹馬?”
看著迷糊的少年,霍琰眼神微緩,眸底浮出明顯笑意,聲音也溫柔了起來:“是一匹小白馬,年紀(jì)不是很大,通體雪白,只眼圈四蹄被黑斑蓋住,看起來……很有些與眾不同,你叫它小花�!�
顧停呆呆的,有些愣神。
這男人有些犯規(guī)啊……用這樣溫柔的眼神,溫柔的聲音,說‘小花’這種與他氣質(zhì)大相徑庭的東西,世人不僅喜歡‘猛男驍勇英雄’,更喜歡‘心有猛虎,細(xì)嗅薔薇’,閻羅將軍突然溫柔,這誰頂?shù)淖。?br />
他感覺一雙眼睛都快被閃瞎了,真的,最討厭這種人了,長的好看還有本事,有本事還不自傲,愿意放下身段,一雙眼睛深邃明亮,似乎倒映著整個夜空,星月之芒都為之避讓。他一向知道鎮(zhèn)北王長得好看,沒想到能好看出新高度!
見他傻乎乎,霍琰屈指輕彈了下他額頭:“想起來了么?”
顧停恍惚的摸自己腦門:“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當(dāng)時也是冬天,特別特別冷,冷到炭火難延,滴水成冰,沒有熱湯過不下去。顧家一家人都在京城,偏他不爭氣,一個小小庶子,竟想不開和嫡長子顧慶昌對著干,結(jié)果被送回了晉城老家。
老宅里的下人都是人精,哪會把他當(dāng)正經(jīng)少爺伺候?根本管都不管。冷了,他要自己想辦法找炭找柴,餓了,要自己找東西吃,鑿冰找魚煮湯,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并熟練掌握的辦法。
可惜最開始找不準(zhǔn)路子,餓暈在湖邊都捉不到一條魚。
迷迷糊糊間,他被喂了點吃的,掙扎著醒過來卻找不到人,連恩人是誰都不知道。當(dāng)下更氣,他干脆回家偷了一匹馬,就是那匹叫小花的馬,上了山。他知道山腰有片很大的湖,也知道湖里有很多魚,那天不知怎么的就特別有信心,感覺一定能吃飽!
小花長得不算膘肥體壯,在馬棚里很不打眼,下人們少有牽出去用,就他會三五不時悄悄拉出來遛遛,從沒人發(fā)現(xiàn)過。
也許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鐵杵終于磨成了針,那是他第一次收獲,沒掉進(jìn)冰窟窿里,魚也很大,很肥!那種喜悅到天空都燦爛了的感覺,他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
有了收獲,當(dāng)然是立刻煮來吃,剛要吃,就看到樹下有一個人,也許是剛到,也許是坐了良久,他一直未曾察覺。
那人看起來還未及冠,破衣爛衫,灰頭土臉,胳膊上有傷,嘴唇干裂暗淡,疲憊的動不了,看起來很慘的樣子。
當(dāng)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約是捉魚成就太讓人開心,他明明很餓,很護(hù)食,卻第一次愿意和人分享食物,問那個人:“要吃么?”
那人卻笑了:“你吃吧,我還餓不暈�!�
明明那么慘,傷口都滲著血,那人笑出一口白牙的樣子卻很好看,明亮又潤朗,似乎還夾著似有似無的調(diào)侃。
他當(dāng)時感覺有點違和,卻也沒在意,不吃就不吃,他還不夠呢!他只分了那人一點熱湯。
那人道了謝,說要趕路,不能歇太久。
他當(dāng)時有吃的心情好么,看到那人開裂的鞋就覺得好可憐:“都這樣了還要趕路?你要走很遠(yuǎn)么?”
那人垂了眼,聲音有點�。骸班�,很遠(yuǎn)�!�
他又問:“既然走那么遠(yuǎn),為什么不準(zhǔn)備一匹馬?”
那人:“馬死了�!�
他就有些糾結(jié),看了一眼自己的馬,糾結(jié)又心疼:“那……如果我把小花借給你,你能不讓它死么?”
那人似乎有些驚訝,看了看他,又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馬,不知怎的,嘴皮滲出血,好像很用力:“……好。”
那個瞬間,他感覺對面男人做了一個很了不得的承諾,那個眼神,對方藏在臟兮兮灰塵和傷口后面的眼神,他應(yīng)該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么的明亮,熾熱,一往無前,永不會退縮。
這就是小花和那個男人的故事,他為什么會忘了?
顧停認(rèn)真想了想,大約是因為……后來江暮云來了。帶著獨(dú)有的優(yōu)雅和矜貴,帶著特別的溫暖和貼心,將將十一歲,渴望愛與關(guān)懷的他,根本沒辦法不沉迷。
江暮云救了他,幫了他,陪他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挫折,走過那一整個難熬的冬天。
陰的天,冷的雪,那年年關(guān)之所以那么好過,開心又幸福,全是因為江暮云。
顧停嘴唇抿了抿:“對不起,我忘了�!�
忘了你,也忘了小花。
霍琰:“想看看小花么?”
顧停眼睛一亮:“它還活著?”
“我答應(yīng)的事,從不會做不到,”霍琰語音淡淡,一臉‘這沒什么大不了’,“它很好,只是年紀(jì)略大,也并不適合做軍馬,在府里養(yǎng)著�!�
顧停眼眶有些熱。小花……他的小馬,那段灰色慘淡的時光里,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多少個夜晚,他抱著膝蓋坐在馬棚外傾訴,小花是唯一愿意傾聽的朋友。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在江暮云來后,所有一切全都忘了呢?
霍琰:“沒事,它大約也不記得你了。”
顧停:……
這人怎么這么討厭!
霍琰:“不過它很聰明,你若愿意多親近,它一定會想起你�!�
顧停還是很愧疚:“嗯。”
霍琰:“餓暈被喂東西都不知道的迷糊主人,也不指望能想起什么,小花會體諒的。
”
“嗯……嗯?”
顧停突然頓住,想起那天的經(jīng)歷東西:“……是你喂了我吃的?”
霍琰挑眉:“不然呢?”
顧停心情復(fù)雜,他以為是江暮云……
所以再見面,他請霍琰吃魚,霍琰會略調(diào)侃的說‘我還餓不暈’,他當(dāng)時只覺有些違和并沒在意,現(xiàn)在想……霍琰是小小笑話了他的。
遇到江暮云,他問過他是不是幫了他,江暮云沒有反對,他也的確幫了他很多,現(xiàn)在想想,其實應(yīng)該是誤會了。
到底年少,臉皮還薄,他沒好意思直接問‘你是不是給我喂了干糧’,只問是不是幫了我,江暮云臉皮卻從沒薄過,能占的便宜為什么不占,能貪的功勞為什么不貪?還會讓他更感激,何樂而不為?就算后來真鬧出來,也是他自己問的不清楚,江暮云隨便為自己辯解兩句,場面就能過去。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從這個‘一飯之恩’,‘一冬之陪’開始,他慢慢被江暮云哄住,到后來……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是自己蠢,怪不得別人。
原來六年前他就見過霍琰了……
時光流轉(zhuǎn),韶華易逝,人心不改。慢慢的,當(dāng)時灰頭土臉,尚有幾分少年氣息殘留的身影和面前男人重疊,一樣的輪廓,一樣明亮熾熱的眉眼,一樣一往無前的氣勢,只是比之少年,他的笑不再明顯,看不到那口白牙,他的氣勢更鋒利,殺伐凜冽,尊貴無匹,再無親切之感。
顧停:“你現(xiàn)在……可不如當(dāng)年好看�!�
霍琰看著他:“你倒是一如既往好看�!�
顧停:……
“紅綃樓里見面,你就認(rèn)出我來了?”
“嗯�!�
“那你當(dāng)時怎么不——”
“需要我提醒你,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事么?”
顧停嗆了風(fēng),咳個不停。別,千萬別!不要再說了!
太丟人了,一見面他就拿刀抵上了霍琰脖子,然后被霍琰搶了刀,后來又不得已扮成‘心肝寶貝’和霍琰親密接觸……
他以為自己當(dāng)時思考的很透徹了,第一次反應(yīng)失誤,后來再想應(yīng)該對了,卻原來還是全部都不對,霍琰其實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只是順?biāo)男袨�,配合他演戲�?br />
把他當(dāng)小孩么?以為他愛玩,所以不管怎樣都陪么?
太壞了太壞了這人怎么可以這么壞!
對上霍琰似笑非笑的眼神,顧停想懟回去都覺得立身不正,別人都已經(jīng)這么配合他了,他還不滿足是要鬧哪樣?
他咳了兩聲,生硬的轉(zhuǎn)移話題:“現(xiàn)在想想,我應(yīng)該不是被人利用的�!奔沂撬约夯氐模R是他自己帶出來的,“我把小花送給你,大約被別有用心之人看到了。”
霍琰點頭,也是這么想的:“當(dāng)時我身邊,有人跟蹤�!�
既然大戰(zhàn)是局,為了進(jìn)展順利如預(yù)期,布局人應(yīng)該在每個關(guān)鍵棋子身邊派有人監(jiān)視
。
顧停皺眉:“可為什么說我?guī)土吮钡�?�?br />
“因為他們想讓我親眼看到慘狀,又不想讓我有時間救哪怕一個人,”霍琰神色冰冷,“小花腳力不是太好,卻卡了個剛剛好。”
原來如此。
顧停很遺憾沒能幫上霍琰更多。
當(dāng)年那場戰(zhàn)役蓋棺定論,到現(xiàn)在霍琰仍然引而不發(fā),明顯沒抓到罪魁禍?zhǔn)�,真相仍然未明,六年前的任何�?xì)節(jié)就很重要了。如果他是被人利用,還可以仔細(xì)回想前后經(jīng)歷,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可一切都只是偶然……
細(xì)作青隼。當(dāng)年跟蹤霍琰的人是他么?還是別的誰?今日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青隼或會采取行動,希望這一次能順利吧。
“還未正式向你道謝�!被翮笆�,往前一揖,“謝謝你的馬�!�
顧停心中微酸,說不出什么滋味。
原來時光流年,自有其美麗,有時只是你不知道,或忘記了,遺留在歲月里的珍珠其實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拾取。
四目相對,小雪融融,氣氛本該是溫暖的,柔和的,值得珍惜的,可不知為何,也許是對方目光太熾熱,也許是自己心跳太快,顧停莫名有些別扭。
“那,那為什么不早早同我說清楚,這是什么必須保密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