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門打開,沒有人,也沒有小猞猁,什么都沒有。
房間收拾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和來的時候一樣,除了小猞猁,顧停什么都沒帶走。
他專門找來的厚毛大氅,特別尋來毛毛夠軟特別好用的筆,還有南瓜小手爐,顧停都沒有帶走,明明那么喜歡,每天都要用……
所有他送的東西,他都沒要。
房間還是那個熟悉的房間,明明和以前沒什么區(qū)別,可有個人來過,早就變得不一樣�?諝饫镞留著那個人的氣息,似有似無,扎的心窩生疼。
手里賞瓶不知什么時候摔在地上,水灑了一地,好看的梅花洇上水,似是在哭。
雪染歸程。
顧停一路策馬狂奔,懷里抱著小猞猁,身邊跟著吳豐。
吳豐回頭看了眼:“咱們就這么走了,合適?”
顧停唇角微勾,風(fēng)雪中的身影瀟灑又落拓:“為什么不合適?來時不也這么來的?乘興而來,盡興而返,豈非人間樂事?”
好叭。
長隨樂天知命:“可咱們真的要走么?”
這個走,并不是單指離開此處駐地,還有離開九原城。
顧停聲音更加篤定:“此間事已了,風(fēng)雪漫漫看不到頭,不走,留著受冷么?”
吳豐:“那王府那邊……要不要去一趟?”
顧停受眼簾微垂:“你說呢?”
第53章
真正的告別
鎮(zhèn)北王府,
當(dāng)然還是要去一趟的。
顧停想的很清楚,一碼歸一碼,
他和霍琰已沒什么好說,該說的話也早已說完,
道別也不必。可他和鎮(zhèn)北王府總算有守望相助之緣,
要離開,
總得過去說一聲,
王府并不是霍琰一個人的王府,太王妃,霍玥霍玠姐弟,老管家,
林教頭,笑出一口白牙的護(hù)衛(wèi)……大家都待他很好。
而且他走得這么急,
跑這么快,
為了什么?當(dāng)然是正主不在,誰都不會尷尬。
道路暢通,一路很快,顧停很快回到了九原。
城內(nèi)一片熱鬧,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百姓們這次是真的很高興,
大難都過去了,北狄人打跑了,
什么尸毒也都解了,雖然幾乎傳染了一個城,但解藥及時,
并沒有死幾個人,大家都好好的,以后有長長的日子要過,為什么不開心?劫后重生,心里反而更爽好嗎!
看到顧停,所有人都跟他打招呼。
“顧公子回來了呀!一路辛苦,王爺還好么?什么時候回來?”
“哇顧公子回來啦,還是那么��!王爺怎么沒跟您一起?”
“顧公子餓不餓?來我家的大肉包子,才出鍋,嘗嘗!”
“對對我家的糖糕也好了!可惜王爺沒這口福啦!”
“公子稍等!還有我家的炒糖,味道超好,您先嘗個味,回去一定派人過來拿啊,不要錢!對了,還有王爺?shù)�!�?br />
顧停自認(rèn)人生經(jīng)驗(yàn)豐富,走過很多路,去過很多地方,可他沒見過這么淳樸可愛的百姓,遇到不容分說把東西塞到他懷里的熱情大娘,難得的紅了臉。
如果……大家問候他不帶霍琰就好了。
走出熱鬧主街,顧停收起笑,慢慢垂了頭。
所有人見到他都要隨口問霍琰,可見對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誤會到了哪種程度,怪不得人家會說不尊重。
顧停并沒有回自己小院,直接是去了鎮(zhèn)北王府,求見太王妃。
從守城大戰(zhàn)到后來尸毒,太王妃不管身體情況如何,精神如何,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可這回看到顧�;貋�,反而落了淚:“好好好……回來就好!”
韋烈趕緊在一邊哄:“老祖宗不哭啊,你看顧公子哪哪都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這可是大福氣!”
“對對對大福氣!”藺氏收了淚,看到顧停又忍不住嘆氣,“唉,苦了你這孩子了。
”
顧停松了口氣,他對惡人從來都不怵,有的是辦法頂回去,可對待他好的人,尤其老人,總是束手無策:“您別這么說,我并不覺得辛苦,真的�!�
藺氏看著他,眼神心疼,聲音微澀:“怎么會不苦?你只是不想說罷了�!�
小輩心疼她,不愿說出來讓她擔(dān)心,可她怎會不知道?
“將門之家,邊城要塞,自來如此,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這條路,只有自己走過才知道有多難,這種苦,只有自己嘗過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小輩體貼她,她卻不能把別人的話當(dāng)真,以為真的就沒關(guān)系。
“桂嬤嬤——”藺氏讓桂嬤嬤拿來一打紙,笑瞇瞇塞到顧停手里,“說起來,也是我這個做長輩的失禮,認(rèn)識這么久,竟沒送過你一件像樣的東西,這禮單,你收下!”
顧停根本不用看,只看這單子列出來那么長,就知道不簡單,趕緊推回去:“這個晚輩不能——”
藺氏立刻裝出不高興的樣子,拿話壓他:“長者賜不可辭,知道么?”
顧停:……
見他仍然有些不好意思,藺氏悄悄眨眨眼:“撫軍抗敵,的確花銷巨大,可我們鎮(zhèn)北王府,真的沒有那么窮哦�!�
顧停瞬間想起守城之時,他站在城樓上說的那些話……王府也沒有余糧……
臉更紅了。
沒辦法,只好接下,不然這位老祖宗不知道還能說出什么話來讓他害臊。
霍玥霍玠姐弟倆到了,小姑娘端莊清麗,和以前一樣,過來大大方方行了個禮,只小臉微紅,看向顧停的視線充滿關(guān)心。弟弟則一點(diǎn)都不客氣,小炮彈一樣沖進(jìn)顧停懷里:“停哥哥停哥哥!我好想你!”
顧停摸了把他的圓腦瓜:“嗯,我也想玠哥兒了�!�
霍玠:“我哥哥什么時候回來?怎么沒同你一起?”
顧停:“很快,等他手邊的事忙完,就會回來了�!�
霍玥把弟弟拽回去,拉�。骸巴8绮恢�,弟弟一直念叨著你,之前被關(guān)在院子里還很不滿,終于能出來了,撒著歡兒的到處調(diào)皮,您別介意�!�
顧停:“不會。”
霍玥又問:“聽說哥哥病了,祖母也不肯細(xì)說到底怎么樣,現(xiàn)在如何了,可是好了?
”
顧停
看了眼太王妃。
鎮(zhèn)北王病危這么大的事,瞞所有人也不能瞞太王妃,信自然是一早就遞過來的,老人家自己扛住了巨大壓力,沒有和孩子們說,剛剛他回來,也沒有第一聲就問,可見其胸懷。血濃于水的親孫子,怎么會不擔(dān)心?
顧停趕緊微笑答了:“王爺很好,不過小小風(fēng)寒,現(xiàn)已痊愈,什么事都沒有,只待手邊事務(wù)處理妥當(dāng),馬上就會回來,和你們一起好好過年�!�
“嗯!”
“那我們一起好好過年呀!”
霍玠拉住了顧停的手。
“我就……”顧停隨即朝太王妃拱手長揖,“其實(shí)今日過府,一者報平安,二也是來請辭,眼看就是年節(jié),停不便在外久留,這次回去后,就要離開九原,回家過年了�!�
“你要走?”
藺氏聲音揚(yáng)高,驚訝到失態(tài)了一瞬,可大過年的,不管別人家什么樣子,都不好攔著人家團(tuán)圓,藺氏沉默片刻,最后只長長嘆了口氣:“也好……那你可要記得,注意安全,保護(hù)好自己,過年要高高興興的,自己開心為大,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鎮(zhèn)北王府永遠(yuǎn)都是你的后援�!�
霍玠小眉頭一皺,明顯有話要說,被姐姐捂了嘴,拽到后邊。其實(shí)霍玥又何嘗沒有話說?可祖母都已經(jīng)發(fā)話了,就不好搗亂。
一大一小姐弟倆,看著顧停的眼圈微紅,都快哭出來了。
顧停心里也不好受:“天寒冬長,太王妃請一定注意身體,我在遠(yuǎn)方也會日日牽掛,幾位也是——停告辭�!�
干脆利落的行了禮,顧停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等他的人離開,再也不見影子,霍玠終于掙脫了姐姐的手,哭了出來:“停哥哥為什么要走?和我們一起過年不好么?”
霍玥摸著弟弟的圓腦瓜,沒有說話。
太王妃明顯不高興,哼了一聲。
韋烈磨牙:“肯定是王爺?shù)腻e,連顧公子都留不��!老祖宗,等他回來您一定好好訓(xùn)訓(xùn)他,讓他去負(fù)荊請罪!反正他也不怕凍!”
太王妃拐杖重重柱地,更加大力的‘哼’了一聲。
顧停剛剛出府,孟策兄弟也來告辭了,這一次太王妃沒有那么傷感,早就預(yù)料到的事。孟策是姑藏王,撫一方百姓,有自己的王府,過年有很重的象征意義,當(dāng)然不會留在別的地方,定要回去的。
她只遺憾:“琰哥兒許很想和你們當(dāng)面道謝�!�
孟策:“我同他時間還多,可來日方長,太王妃不必?fù)?dān)心,我兄弟二人在外滯留已久,再不回去,家里兄弟們只怕要翻了天了�!�
太王妃也知無法挽留,讓老管家備了厚厚的禮,送二人出了王府。
兩人出來后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去找了顧停。
顧停剛剛回到自己的院子,本也是要找他們的,這下正好,不用跑了。
“你要走了?”
“聽說你要走了……”
顧停和孟楨一見面,就異口同聲說了一樣的話。
孟楨眼圈微紅,靠過去抱著顧停的胳膊,特別舍不得:“我們在一塊才多久,都還沒有好好玩過呢,結(jié)果你也要走,我也要走,下一回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
少年撅了嘴,很不高興的樣子。
顧停摸了把小伙伴狗頭,微笑道:“都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又說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們不說離別,只說重逢,此刻有多傷感,下次再見面時就有多開心,不是也很好?”
“不好不好不好!”孟楨開始撒嬌耍無賴,“我要和阿停在一起!”
孟策看著自家弟弟扎在別人懷里又蹭又鬧,臉直接黑了。
顧停視線無奈的對上他,搖了搖頭。
孟策拱手深深一揖,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門,把空間留給兩個小朋友。
顧停拍了拍孟楨的背:“總會有時間再見的,你要乖一點(diǎn)呀�!�
“喵嗷——喵——”
小猞猁有點(diǎn)怕生,剛剛?cè)ネ醺恢睕]露頭,現(xiàn)在建房間里人不多,輕手輕腳的跑了出來,蹭了蹭顧停,好奇的去聞孟楨。
孟楨差點(diǎn)尖叫出聲,緊緊捂著嘴:“哇是小猞猁!好可愛!像個小豹子!”
顧停給小猞猁順了順毛,引著它和孟楨熟悉:“你知道猞猁?”
孟楨激動的臉都紅了:“嗯嗯!我們姑藏那邊冬天也很冷,偶爾出去會看到,但它們性子很傲的,不太喜歡被人養(yǎng),我曾經(jīng)想養(yǎng)過,可都沒成……它叫什么名字?”
“還沒有取,”顧停歪頭笑了笑,“要不要我們一起想個好聽的,作為離別紀(jì)念?”
孟楨眉開眼笑:“好呀好呀!”
要不是見小猞猁認(rèn)生,強(qiáng)行要抱怕是得跑,孟楨早上手了,他一邊努力克制,一邊問顧停是在哪里見到的小東西,有過怎樣的故事,怎么好端端一個小可愛就被他拐回了家,顧停好笑的一個個答,二人順便在里面找有意義的好聽的名字,喊出來讓小猞猁選。
天有小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冷冽的光線折進(jìn)窗子,不知怎的變得暖融融,落在孟楨和顧停側(cè)臉,二人眉目如畫,微笑明媚,似暖了整個流年。
孟策由著兩個人膩歪,反正還有時間,倒也不急,讓他們好好道個別也好。他輕車熟路找到廚房,拎了一壺酒出來,屈著一條腿,懶懶散散的坐在欄桿上,對著一院小雪,慢悠悠小酌。
雪還未賞多久,酒剛剛兩口下肚,身邊冷風(fēng)浮動,有人來了。
是霍琰。
帶著邊境獨(dú)特的風(fēng)霜味道,帶著不怎么整齊的儀表,沖了進(jìn)來。
孟策偏頭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托著下巴,似笑非笑:“來的這么快,騎的那匹烈風(fēng)吧。”
霍琰那匹棗紅色的馬,名字叫做烈風(fēng),是匹汗血寶馬,一日可行千里。
霍琰走上廡廊,越過他就往前走。
孟策揚(yáng)聲:“我勸你別進(jìn)去�!�
霍琰怔住。
“逼得太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總得給別人一點(diǎn)空間,”孟策晃了晃手里的酒壺,“喝么?”
霍琰想了想,折了回來,坐在孟策身邊,接了他的酒,仰頭就是幾大口。
孟策心疼:“行了行了行了!你給我留幾口!”
霍琰:……
孟策把酒壺?fù)尰厝ィ豢跉夂韧�,打了個酒嗝,半晌沒說話,靜靜看著院里的老梅。
良久良久,他才聲音有些澀的開口:“事都完了?”
霍琰頜首:“只有少許未竟,不過是耗些時間的事�!�
孟策:“若有需要,隨時派人來信。”
霍琰:“可。”
二人的話很短,似乎沒說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說了。
他們少年相識,脾氣相投,知道對方是個什么脾性,也知自己在對方眼里是個什么樣子,有些話不必說,彼此心里都懂。大家都是王爺,誰心眼都不少,什么事會引出什么麻煩,怎么處理最合適,再熟練不過。他們認(rèn)可彼此能力,從不覺得對方在根子上有什么毛病,可能有些地方互相看不慣,一言不合還會打起來,可很多事,他們愿意兩肋插刀,不問緣由。
說起來很奇怪,那個結(jié)結(jié)的那么深,那么重,沒想開時,看對方怎么都不順眼,什么情緒都上頭,一旦解開,就覺得以前執(zhí)著的自己就像個傻子,這點(diǎn)事,有什么好糾結(jié)?
只是隔了歲月,到底不似年少時豪言壯語,激情澎湃,愛說愛炫,他們的友情沒必要粘粘乎乎,說話不說話的,也并不覺得尷尬。
兩個王爺在外面不言不語,氣氛怪異,和房間里的兩小只完全不一樣。
房門開著,距離并不遠(yuǎn),顧停和孟楨的笑聲傳出來,小猞猁被他們逗的各種喵喵叫,在他們手底躥來躥去,一時裝兇一時躺倒求揉忙的不行,空氣熱鬧又溫暖,似乎融盡了人間煙火,讓人忍不住流連。
不知什么時候,兩個王爺齊齊轉(zhuǎn)了方向,不在看院子里那株老梅,而是看向房間里的兩個人。
孟策看到了弟弟傻乎乎可愛愛的樣子,看到顧停在幫他討小猞猁開心,帶著他的手看能不能揉一揉,傻弟弟激動的不行,連聲叫可愛,可他大概不知道,他眼睛圓圓,臉頰紅紅的樣子也很可愛,比那什么小猞猁可愛多了,讓人很想摸摸抱抱。
可是不可以。
看了許久,有些牙酸,他幽幽說了一聲:“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霍琰:“嗯”
孟策眼簾微垂,蓋住眸底幾乎翻天倒海的情緒:“你手邊擁有的,是別人一輩子都求不到的,你竟還不知道珍惜�!�
霍琰看著眉眼彎彎,唇紅齒白,笑得那么那么開心的顧停,心里更酸:“我怎會不知道珍惜呢……”
是不知道如何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