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沒人報官嗎?”
王二搖了搖頭:“怎么沒報,可那些大戶早就跟官府串通好了,他們手上有我們的田契,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們也沒辦法啊�!�
“果然是奸商貪官,”曲伶兒氣的直跳腳,“當官的和從商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蘇岑輕咳一聲瞪了曲伶兒一眼,當官的和從商的他占了個全,那豈不是罪大惡極了?
曲伶兒急忙道:“蘇……公子我不是說你!”
蘇岑搖了搖頭,接著問:“侵占你們農(nóng)田的大戶是誰?”
王二道:“就是咱們揚州城里最大的鹽商,汪家和賈家�!�
蘇岑一愣,微微抬了抬頭。
什么叫得來全不費工夫。
“所以你就販賣私鹽打擊報復他們?”
“是……也不是,”王二哭喪著臉搖搖頭,“哪里輪得到我們打擊報復,我們也是求生所迫,公子不知道他們的鹽能買到什么價格,元順元年一斤鹽還是八十四文,如今一斤鹽他們能賣到二百五十多文��!”
“二百五十多文?!”蘇岑不由一驚,要知道一戶平常百姓一個月的花銷也不過一兩銀子左右,一斤鹽就要占全部花銷的四分之一,換句話說,如今一斤鹽可以在市面上換兩斗米,足以供一戶普通人家吃兩個月。
“無法無天,”蘇岑一拍桌子,“官府竟由著他們這么漫天要價!”
“不單如此,官府還幫著鹽商打擊私鹽販子,抓進去就是一頓毒打,家里付得起贖金的還能撿回一條命,若是貧苦人家付不起贖金的,就只能死在牢里了�!�
曲伶兒又欲發(fā)作,蘇岑卻沖人搖了搖頭。對此他只能沉默以對,販賣私鹽本就犯法,官府這么做確實無可厚非。
只是與奸商沆瀣一氣因公徇私卻是不能忍。
“若是遇上封大人還能好一些,教訓我們幾句也就偷偷把我們放了,換做別人只怕就沒有活路了�!�
“封大人?”蘇岑抬頭,“哪個封大人?”
王二解釋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封大人是我們揚州城的長史,那是個好官啊,只可惜落到我們揚州,唉……”
封一鳴……蘇岑微微瞇了瞇眼,看來在揚州百姓眼中這封一鳴的口碑倒還不差。
蘇岑又問了一些鹽商的情況以及私鹽的來路,話問完時已近晌午。
如今他已算是基本摸清了揚州的一些情況。揚州最大的兩戶鹽商分別為汪家和賈家,汪家只有兩個女兒,后來入贅了一個女婿,汪老爺便將家業(yè)交由女婿打理,如今汪家便是由這位入贅的女婿說了算。賈家雖有兒子卻是個登徒浪子,天天流連于煙花場所,好亂樂禍,所以賈老爺雖然一大把年紀了卻也只能自己操持著家業(yè)。
至于私鹽來歷,王二沒有細說,只道他們上面還有人,他們只管拿鹽販賣到家戶,至于上面人的鹽是怎么來的他也不清楚。蘇岑知道他這是怕自己來路不善,設法從他那里套話,也沒再詳細問,給了幾個錢便讓祁林把人送了回去。
午膳是從天下樓直接送過來的,地道的揚州菜別有一番風味。午膳過后祁林和曲伶兒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整個下午蘇岑都把自己關在房里不知道搗鼓什么。
直到夜霧薄冥蘇岑才從房里出來,對祁林道:“麻煩祁侍衛(wèi)幫我去請一個人�!�
第67章
交鋒
蘇岑約莫著時辰差不多了,點上香,泡上茶,不消一會兒院門輕響,祁林從外面領了一個人進來。
只是這人雙手被縛于身后,眼上蒙著一條黑布,顯然不是自愿前來的。
蘇岑微微點頭,祁林不動聲色地退下,臨了還幫人把門關好。
曲伶兒早已在門口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見人出來立時湊上前問:“這是誰��?”
祁林又看了看房門,皺眉道:“故人。”
曲伶兒踮著腳往里瞅,“故人?什么故人?誰的故人?”
祁林從身后拉了曲伶兒一把:“回房里去,待會兒有什么動靜你不用管,由著他們?nèi)ゾ褪橇��!?br />
天色漸暗,蘇岑借著燭燈打量眼前人,他自己年紀輕輕官至大理寺正已數(shù)不易,不曾想這人看著竟也不比自己大出幾歲,一身青衫,身量與自己相仿,眉目被遮住了看不真切,但面色皎皎,鼻梁英挺,想必那雙眼睛也不會遜色。
值得稱贊的還是這人的氣度,莫名其妙被擄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這人卻并無懼色,身段挺直地立于廳中,全然沒有狼狽之態(tài)。
蘇岑幾步上前,原意是要去解人眼睛上的黑布,伸到一半?yún)s又換了主意,指背在人臉側輕輕碰了碰。
那人微微一愣,遲疑過后才動了動。
那是個貼近的動作。
蘇岑能清晰感覺到那人又湊近了幾分,光滑細膩的皮膚在他手背上輕輕蹭了蹭。
緊接著那人開口:“王爺?”
果然如此。
他特地點了檀香,雖然味道與李釋的有幾分出入,但再佐以茶韻,不是對香料極其敏感的人應該分辨不出來。
結果這一試就試出來了。
之前的一切都得以印證,李釋在朝中竭力保封一鳴,不惜親自杜撰了一份死劾的奏折;他剛有察覺李釋就對他寬衣解帶,讓他“不要多想”;甚至寧老爺子都記得李釋曾經(jīng)帶封一鳴去過。
所以這是讓他來替自己的舊相好洗冤來了?
李釋倒是心寬,也不怕他下黑手把栽贓的罪名都給封一鳴坐實了。
一股報復的惡意油然而生,蘇岑維持著那只手沒動,另一只手繞到腦后幫人把布條解開。
封一鳴微微瞇眼,那雙眼睛確實不錯,神采逼人,只是看清眼前人后,眼里的欣喜迅速轉為詫異,最后是失望,但一瞬之后臉上就恢復了平靜,不慌不忙地站直身子,臉從蘇岑手背上離開,順其自然,毫無赧色。
蘇岑收了手,笑道:“揚州城果然是好地方,不比長安城風沙肆虐,難怪封大人將養(yǎng)的膚若凝脂,真叫人艷羨不已�!�
封一鳴不理會蘇岑話里幾分戲謔,直接問:“王爺呢?”
“王爺日理萬機,自然是在京城�!�
“那祁林……”封一鳴一愣,轉而認真打量了蘇岑一番,看罷不由自嘲般笑了,“他竟然把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留給你�!�
他為他駐守揚州三年,多方周桓夾縫求生,終究換不來他親自過來看他一眼。
他恨李釋薄情,卻不知蘇岑此刻也在氣頭上。
二甲傳臚,學識好長得好,如此看來李釋就是好這一口,這有一個封一鳴,指不定什么地方就還有一個王一鳴李一鳴,真是曾幾春風過,遍地野花生。
一番交鋒,雙方都傷痕累累。
但顯然兩人都是絕世高手,喜怒不形于色,一邊心里把李釋罵上千遍萬遍,面上依然能談笑風生。
蘇岑給人松了綁,一邊滿意地看著人腕上幾道勒的紫青的血印子一邊道:“多有怠慢還望封大人見諒,事出有因,封大人身邊如今都是眼線,這才出此下策,也是為了封大人回去好交待。”
封一鳴不輕不重地吭了一聲,“倒是勞煩大人想的周到�!�
“不敢當,”蘇岑笑道:“在下蘇岑,時任大理寺正兼司經(jīng)局洗馬,受王爺之命前來調(diào)查揚州驛道兇案,還望封大人多多關照�!�
“蘇大人言重了,關照之詞實不敢當�!狈庖圾Q話里客氣,面上卻全無謙卑之意。雖說他與蘇岑同為從五品,但京官和地方官還是有一定差距的,更何況蘇岑還是李釋指派下來查案的,理應高封一鳴一級,封一鳴見了蘇岑應該見禮。但封一鳴權當不知道這回事,自顧自落座下來,繼續(xù)道:“但我的處境想必蘇大人也清楚,我如今被薛直他們嚴密監(jiān)視,一舉一動他們都了如指掌,只怕也不能幫上蘇大人什么忙了。”
蘇岑心道你不給我添亂就謝天謝地了,給人斟了一杯茶遞過去,也不再假客套,直言道:“那就說說案子吧�!�
封一鳴皺著眉活動了幾下手腕,不耐煩道:“我折子里不是都說了嗎?”
蘇岑心里翻了個白眼,你說的那跟打啞迷似的,誰能看得懂?耐著性子道:“驛道死的那些都是私鹽販子吧?所以是誰要殺他們?鹽商還是……官府?”
封一鳴挑眉看著蘇岑:“若是官府呢?你想怎么辦?”
蘇岑微微皺眉,不自覺地抿起了唇。若真是官府干的,他還真不能拿那些人怎么樣。販賣私鹽是犯法,雖然官府沒走正當審理渠道,但坐實了頂多也就是罰幾個月俸祿,對他們而言根本無足輕重。
封一鳴輕輕一笑,道:“不是官府,但也不是鹽商,殺他們的應該是幫訓練有素的刺客,手法干練,一刀斃命。而且死的那些不是下面的小嘍嘍,而是些走私私鹽的大販子,每個人手上都有無數(shù)條暗線,他們一死底下的人拿不到鹽自然就散了。那些刺客認人很準,應該有人專門給他們提供情報�!�
蘇岑凝眉一想:“暗門?”
當初一接觸這個案子他就隱約感覺到這件事情沒有這么簡單,總覺得有股勢力在背后推波助瀾,而且不只在揚州,甚至觸及京城。
封一鳴笑了笑,說不出是自嘲還是失落,“他連暗門都告訴你了。”
蘇岑沒理會話里的幾重意思,接著道:“生門求財,杜門為官,驚門負責暗殺,所以暗門果然在官鹽私鹽之爭里插了一腳,揚州城的水果然不淺�!�
封一鳴道:“薛直那幫人不過就是一群聞著銅臭而動的蒼蠅,暗門還看不上他們。他們原本就是拿了鹽商的錢幫著打擊一下私鹽販子,后來看著事情鬧大了怕引火燒身,這才不得不封鎖消息,跟著收拾爛攤子。真正跟暗門勾結的,應該還是鹽商里的人�!�
“鹽商……”蘇岑一忖,“汪家和賈家?”
“打聽的挺清楚嘛,”封一鳴道,“不過最需要注意的是一個叫何驍?shù)摹!?br />
“何驍是誰?”
封一鳴挑眉看著蘇岑:“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
蘇岑回了個白眼,“愛說不說�!�
“三年前汪家老爺在揚州城大張旗鼓地為自家長女擇婿,千挑萬選最后選中的卻是個落榜書生――那個書生就是何驍�!�
蘇岑點點頭,原來就是王二所說的汪家那個倒插門的女婿。
封一鳴接著道:“這個何驍讀書不成,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揚州城的鹽價之所以高的離譜,皆因這個何驍而起。三年前汪家和賈家還是勢同水火,兩家對著干,鹽價尚還有個制衡,但這個何驍來了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讓兩家重修于好,一起哄抬鹽價。官府開道,暗門相輔都跟這個何驍脫不了干系。”
蘇岑聽了卻全無顧慮,反倒輕輕一笑,道:“這個人能調(diào)動暗門幫他,定然與暗門關系匪淺。若我能拿到鹽商與暗門勾結的罪證,那就是謀逆的大罪,足以讓他們交出榷鹽令。只要最大的鹽商交了,剩下的也便順水推舟了�!�
“想的簡單,”封一鳴冷冷一哼,“若是那么容易我還用等到如今嗎?”
蘇岑給了個眼神:那是你笨。
封一鳴全當沒看見,意味深長地對著蘇岑一笑:“哦,忘了告訴蘇大人,這個何驍跟裕泰茶行的蘇掌柜可是有過命的交情,蘇大人在動手之前,不妨先跟家里的兄長打聲招呼吧。”
第68章
卿塵
蘇岑拍桌而起:“你什么意思?”
封一鳴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蘇大人不必動怒,全揚州城都知道汪家的姑爺和蘇家的大少爺交情匪淺,當初何驍和汪家小姐的婚事還是蘇家少爺做的媒。若不是有蘇家和岳家這層關系,你以為汪家老爺憑什么看得上他一個落榜書生�!�
蘇岑微微瞇了瞇眼:“何驍是何驍,我大哥是我大哥,不要把他們混為一談。”
“那試問他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的書生又是如何勾結官府,如何說服賈家,如何聯(lián)系上的暗門?”
蘇岑眼里寒光一閃,“是非曲直我自然會查清楚,但我蘇家跟暗門沒關系,若有人想借機嫁禍,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蘇大人到時候不要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才好�!狈庖圾Q放下茶杯起身,看著蘇岑臉色青黑滿意一笑,沖蘇岑微微欠了欠身:“既然蘇大人無意留客,那在下就告辭了�!�
封一鳴自顧自出了房門,剛待離去,卻聽見身后有人跟了出來。
蘇岑睨了一眼在一旁磕著瓜子看熱鬧的曲伶兒,對祁林道:“勞煩祁侍衛(wèi)再把咱們封大人送回去�!�
封一鳴手上勒痕尚還沒消,對祁林心有余悸,不由后退了一步,急道:“我自己走就是了�!�
“做戲要做足嘛,”蘇岑星辰般的眸子輕輕一瞇,“既然是要偽裝封大人被悍匪劫持,那就給封大人身上留下點悍匪的痕跡,免得封大人難交代。”
封一鳴:“……”
祁林看看蘇岑,又看看封一鳴,新人舊人他還是拎的清的,更何況這位小祖宗有仇必報的性子實在招惹不起,只能對封一鳴道:“得罪了�!�
眼看著祁林一步步過來,封一鳴拔腿就跑,天色昏暗,一不留神被腳底的石板絆了一跤,一頭栽倒到門栓上,當即昏了過去。
這下輪到蘇岑無語了,撓撓頭問:“……他在王爺那里得寵嗎?”
沒等祁林作答蘇岑后退了兩步回到房內(nèi),急忙撇清關系:“不干我的事啊,你告訴王爺是他自己撞的,別賴到我頭上�!�
曲伶兒:“……蘇哥哥你剛才的氣勢呢?”
蘇岑兩扇房門一閉,氣勢?氣勢能當飯吃嗎?萬一這個封一鳴是個扇枕邊風的好手,他還能保得住飯碗嗎?
第二日揚州城里上上下下就發(fā)了布告,重金懸賞重傷封大人的悍匪,據(jù)說愛民如子公正清廉的封大人被悍匪打的頭破血流,情形極其惡劣,薛直等人還親自上門查驗過,出來以后嘖嘖感嘆,封一鳴這是燒人家山頭了,還是搶人家壓寨夫人了?什么仇什么怨啊,下手也太狠了。
蘇岑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日沒出來。
他初到揚州,什么事都還沒有搞清楚,就先是得知自家的大哥跟最有可能勾結暗門的鹽商關系匪淺。殺人誅心,即便封一鳴在揚州被看的死死的,但要想點法子給他使點絆子還是游刃有余的。
蘇嵐大他八歲,自小就慣著他,小時候他闖了禍都是大哥替他兜著,他從小沒個正形,上墻爬樹頂撞夫子,替他背鍋的卻總是大哥,以至于后來但凡有人找上門來,老爺子抄起鞭子就找大哥。再后來看他有讀書的天分,大哥便主動棄筆從商,打理家里的生意,當初他還同大哥爭執(zhí)過一番,被大哥一句“你這副性子早晚得給蘇家敗光了”頂了回去,適才收了心。
但要知道所謂的“萬般皆下品”,從商更是下品中的下品,“從商者不得車輦出行,不得著紬紗綢緞”,即便如今這些商人們個個綾羅綢緞腰纏萬貫,但在身份上就是低人一等,像崔皓家中只有一個瞎眼老母尚還選擇讀書入仕,若不是為了他,大哥又怎么會舍得放下手里的經(jīng)義去做這下等人。
若說大哥給何驍和暗門牽橋搭線他自然不信,最大的可能就是大哥受人蒙蔽,識人不清被人利用。
可問題是查到最后,若是何驍真是暗門的人,那大哥便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必然會受到牽連,若何驍不是……那查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難怪那個封一鳴能那么輕易地就把揚州的情況都告訴他,這是早就算計好了,把事實都擺在你面前,卻讓你無從下手,最好就是灰溜溜滾回長安去,在李釋心里落下一個辦事不利的印象。
封一鳴不是蕭遠辰,一根直腸子,即便動起手來也是明目張膽,這人是會鈍刀子割肉似的耗著你,到最后即便人沒疼死也惡心死了。
但這個案子他得查,也必須由他來查。所謂真相,溫情脈脈也好,鮮血淋漓也罷,作為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既定現(xiàn)實,不會因他猶豫遲疑而發(fā)生任何改變。而且封一鳴這么些年苦心經(jīng)營,一旦抓住了什么蛛絲馬跡定然不會手下留情。既然如此還不如由他來做那個剖蚌取珠的人,至少能保證所發(fā)生過的一切不被惡意渲染。至于后果……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寫了一封請罪書,信上他已言明,他會不遺余力地查,若大哥真有牽涉,只求能功過相抵,他辭官返鄉(xiāng),換大哥一條生路。
這一來一是表態(tài),有祁林在這,大哥的事瞞不住,與其如此還不如他早認下,既讓李釋放寬心,他也不至于束手束腳。二來他就是想看看,若真到了那一步,李釋會放他走嗎?
直到傍晚蘇岑才從房里出來,把請罪書交到祁林手上:“不管用什么法子,把這信送到王爺手里�!�
祁林接過信點點頭,“威遠鏢局是我們在揚州的暗哨,他們有自己的路子不必經(jīng)過驛站。”
“既然有路子,那當初封一鳴一封折子為什么費盡周章才送到京中?”
祁林抿了抿唇:“這個暗哨,封大人不知道。”
“哦?”蘇岑微微瞇了瞇眼,心情沒由來大好,對著祁林恭恭敬敬道:“那便勞煩了�!�
看著祁林出了院門,蘇岑整了整衿領,對曲伶兒道:“換身衣裳,帶你去個好地方。”
兩人出門時剛剛月出,一輪細彎峨眉月懸在樹梢,兩人從小角門出來繞到大街上,一路繁華,又是另一番景象。
揚州不同于長安城夜里有宵禁,這里入夜后較白日里熱鬧更勝一籌,甚至衍生出了夜市一說,一條十里長街通宵達旦,篝燈交易別有趣味。
曲伶兒難得被允許換下羅裙恢復男兒身,一路走的步子輕快,東瞅瞅西看看,手里一會兒是十色湯團,一會兒是泡螺滴酥,邊吃邊念叨這蘇哥哥今日怎的如此大方,是不是總算顧念起他的好來要犒勞他?
當看到蘇岑此行的目的地時,曲伶兒越發(fā)對蘇岑感激涕零。
難怪要支開祁林,難怪要他換上男子裝扮。
眼前正是前幾日那幾條花船,此時正張燈結彩迎著上客,船舷上站著一溜兒花紅柳綠的姑娘,各個媚態(tài)百生,縷縷琴韻自船上飄出,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曲伶兒搓著手躍躍欲試,他活這么大還真沒嘗過女兒香的滋味,早就聽聞?chuàng)P州的煙花風月聞名于世,原本覺得這一趟有祁林作陪定是無緣見識了,不曾想他蘇哥哥想的這么周到。
果然還是男人,在別人身子底下再怎么吃味,到底不如自己親身上陣來的快活。
眼前幾艘大船都已經(jīng)收了跳板準備開船了,唯有最前面一艘最大的船下還站了好些人,蘇岑和曲伶兒過去時才看明白,這些人不是不想上,而是有人攔在前面上不去。
“怎么回事?”曲伶兒皺了皺眉。
只見一人身著湖藍彩綢,腰間綴一塊羊脂白玉,一副綺襦紈绔的模樣大咧咧往跳板前一站:“小爺我說了,今日這船小爺包下了,都散了吧�!�
底下立馬就有人不樂意了。
“卿塵姑娘一月就出來這一次,憑什么你說包就包了�!�
“你包場,人家卿塵姑娘還不見得樂意見你呢�!�
“卿塵姑娘清麗脫俗,別拿你那點腌臜銀子折辱人家!”
眾說紛紜,蘇岑看熱鬧也算看明白了個大概,這位眾人口中的卿塵姑娘應該是這船上的花魁,奈何一月只露一次面,這些人就是過來一睹美人風采的。
不一會兒船里出來一個鴇兒模樣的人,討好地揮著帕子沖那位紈绔道:“二公子還望見諒啊,咱們卿塵姑娘說了,今日是以文會友,請下面這些公子哥兒們都上去。”
蘇岑笑了笑,這位二公子只怕是襄王有意,奈何神女無心。
“小爺再加一百兩,”那彩衣紈绔不耐煩道,“把這些人都趕走�!�
看樣子這位二公子在這揚州城里地位不淺,那老鴇不敢直言拒絕,只能小心拉著那人袖子賠著笑:“可這是卿塵姑娘的意思啊�!�
那紈绔皺著眉一甩袖子,老鴇一下失了力,腳下不穩(wěn)眼看著就要跌下水去。忽覺一陣異香襲來,一段白綢出岫,正勾住老鴇腰間,將人一把拉上船去。
老鴇撫著胸口大道好險,人群中瞬間炸開了鍋:“卿塵姑娘!”
只見一人立在船舷之上,白衣出塵,身段裊娜,一截白紗掩面,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含著熠熠光輝,一見傾神。
難怪這么些人非要見這位卿塵姑娘,確實有讓人癡迷的資本。
容貌還是其次,蘇岑更驚的是這人的功夫。
那么一截柔軟的白綢卻被使得宛有萬鈞之力,化柔為剛,足以用出神入化形容。
他倒是知道揚州城里有養(yǎng)瘦馬的風氣,揚州城里秦樓楚館里的姑娘多是瘦馬出身,牙婆買些貧苦人家樣貌姣好的姑娘回去好生調(diào)教,養(yǎng)大了賣到青樓或給某些富貴人家當小妾。傳言道這些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些還會識文斷字,才華甚至不輸自幼苦讀詩書的仕子。
但這會功夫的倒是不曾聽說。
一般牙婆也不會教姑娘們功夫,萬一到時候有了本事想追也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