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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祁哥哥!”曲伶兒在船上揮手,奈何祁林正跟韓書纏斗,無暇顧他。船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曲伶兒本想著飛身上岸,只是一身穴道都被韓書封了,只能費勁地拉住纜繩往岸邊靠,再手腳并用地爬上岸。

    韓書兩把彎刀使的輪轉(zhuǎn)如環(huán),最擅貼身近戰(zhàn),刃若蟬翼,去勢破竹,只要被近身便能叫人皮開肉綻。

    奈何他遇到的是祁林。

    韓書的刀講究的是技巧,方寸之間將人削皮挫骨,但祁林使起刀來,卻是純粹的陰鷙狠絕,是直接奔著命門去的。

    “韓書當(dāng)心!”看到祁林把劍換到左手,曲伶兒來不及細想,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

    祁林的劍鋒以一種不尋常的角度直逼韓書咽喉而去,好在有曲伶兒提醒,韓書急忙收勢,彎刀在身前一擋才將將躲過。

    緊接著曲伶兒就被一道視線盯得心里發(fā)寒。

    曲伶兒心虛地看著祁林,只一眼,又急道:“祁哥哥,身后!”

    祁林根本沒思量,立時彎腰,剛好避開小紅背后的偷襲。

    于是曲伶兒又收獲了兩道冷冷的目光。

    曲伶兒無奈,一邊是新歡,一邊是舊愛,他也很為難的好嗎?

    纏斗不多時,韓書和小紅二對一竟然落了下風(fēng),漸漸不支。

    曲伶兒想想當(dāng)初在興慶宮地牢里那個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暗門的人,又看祁林這邊一點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沒有,當(dāng)即便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韓書和小紅落到祁林手上。

    曲伶兒跑回碼頭解開纜繩,立即招呼:“韓書、小紅,這邊!”

    韓書掩護小紅先行后撤,等自己再想脫身時才發(fā)現(xiàn)這人竟寸步不讓,是鐵了心要留下他。

    韓書知道自己不是這人對手,邊應(yīng)付邊道:“伶兒先帶小紅走!”

    說話間便被命中了手臂,彎刀險些脫手而出。

    曲伶兒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步步向前,“祁哥哥,放他們走吧�!�

    祁林冷冷瞥了他一眼,反倒發(fā)力逼著韓書退出去三丈遠,單膝跪地,當(dāng)即吐了一口鮮血。

    祁林眼神一凜,殺氣畢現(xiàn)!

    曲伶兒根本來不及細想,兩步上前,擋在了韓書身前!

    他的祁哥哥當(dāng)真好厲害啊,劍使的好,刀使的也好,從胸前貫穿而過他竟然也沒覺得有多疼。

    他甚至還有力氣回頭讓韓書快走,成功錯過了他祁哥哥拿起武器以來第一次手抖的瞬間。

    鮮血順著劍尖滴落到青石板上,像斷了線的珠子,擲地有聲。

    他在倒下去的那刻看到了層層云靄里的明月,好圓啊,好想拉著他祁哥哥一起看。

    但今天的祁哥哥好像并不開心,那雙眼睛,蒙了一層寒霧,冷的像是結(jié)了冰。

    算了,下次吧。

    第80章

    領(lǐng)旨

    李釋等人一大早趕回了揚州城。

    本該在京城待著的寧親王突然帶著逃竄的要犯出現(xiàn)在揚州城里,直把刺史薛直等人嚇得險些丟了魂,一起來的還有本該死在火場里的賈望春和在揚州城打著李煦名號招搖了很久的大理寺正蘇岑。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寧親王這是要在揚州城鬧個天翻地覆了,但人來了之后卻只是露了個頭,甚至沒住在揚州的行宮,而是一頭扎進了蘇家的宅子里,一待就是兩天。

    這就像一把懸而未決的劍,各中之人人心惶惶,有心之人蠢蠢欲動,沒人拿得準(zhǔn)這寧親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殊不知寧親王正悠哉游哉地在蘇家后花園里釣魚。

    蘇嵐在失蹤后的第二天在一處偏宅里醒來,這宅子一進一出,無甚特別之處,只是院子正中留下了整整三箱黃金。

    這些金子如何來的蘇嵐自然清楚,無處安放,正巧寧親王入住到自家宅子里,蘇嵐正好拿出來,算是交公了。

    李釋捏著兩個金錠子不由笑了,這蘇家真是好大手筆,嫁妝一出手就是三千兩黃金,這是要逼著興慶宮砸鍋賣鐵籌備聘禮啊。

    與蘇嵐一并回來的還有祁林和曲伶兒。

    兩人渾身浴血,曲伶兒面色如紙,胸前一個血窟窿被祁林拿手捂著,卻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滲血。蘇岑指揮下人把曲伶兒從祁林手里接過來,正對上祁林一雙眼,險些被嚇到。

    那雙眼睛像被鮮血染過,猩紅可怖,眼神卻冷的嚇人,像蒙著一層寒冰,永不見天日。

    可蘇岑分明還看見,祁林隨身攜帶的那把青虹劍,從劍柄到劍鞘乃至露出的一小截劍刃上,血跡斑斑,已經(jīng)在紋路里干涸,像一層抹不去的鐵銹。

    蘇岑找來了全揚州城最好的大夫,忙了一天一夜,各種靈丹妙藥齊上,才算是從閻王爺手里搶下了一條命。

    祁林保持著回來時的樣子,穿著一身血衣在門外守了一天一夜。

    等第二天蘇岑再看見他時,人卻又變回了以前那個祁侍衛(wèi)。

    只是眼里更冷了,寸步不離跟在李釋身后,再也沒涉足過曲伶兒所在的院子。

    等了兩天李釋還是不為所動,蘇岑也不禁拿不準(zhǔn)這個老狐貍到底幾個意思,尋了個午后拄著拐想去探探圣意,臨到門口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人捷足先登了。

    里面有人談笑風(fēng)生,隔著沒關(guān)緊的門縫,蘇岑看見站著的那人是封一鳴。

    苦等三年,封一鳴憋到現(xiàn)在才上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蘇岑對這種闊別重逢互訴衷腸的橋段沒興趣,也不屑做那廊下之人,動身欲走,卻聽見封一鳴帶一點喑啞的聲音突然道:“爺,我想回長安。”

    蘇岑皺了皺眉,停了下步子。

    李釋并未急著作答,過了一會兒才道:“揚州挺好的,更適合你�!�

    “為什么?!”封一鳴出聲責(zé)問,艱澀的嗓子里已帶過了一縷哭腔。

    蘇岑沒見過這樣的封一鳴。

    他印象里的那個封一鳴是倨傲的,尖銳的,甚至讓他有一點嫉妒的才子,苦守揚州三年,多方周桓,夾縫生存,為李釋甚至不惜叛出暗門。

    捫心自問,他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就是這么一個高傲到讓人仰視的人,在李釋面前卻卑微到塵土里。

    封一鳴連問了幾個為什么,都沒等到李釋的回應(yīng),最后封一鳴不問了,喃喃自語道:“因為他,對不對?”

    “我就知道,我傷了他,就再沒有回還的余地了,”封一鳴苦笑,“可人就是這么賤,總想著賭一把,萬一呢,萬一沒了他,你會想著再用什么補替一下呢?”

    李釋嘆了口氣,抬手給人把淚擦了,封一鳴一把拉住那只手,窩在胸口,肩膀微微抽搐。

    李釋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你都知道,又何必再問�!�

    蘇岑默默拄拐下了臺階。

    他之前一直都沒想明白封一鳴在滁州時為什么放了他,若真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忌憚李釋沒批他的請旨,那當(dāng)初就不會抓他。

    封一鳴想必也清楚,在那一場角逐里有他無我,有我無他,他抱著必死之心賭那一把,既然那一晚蘇岑沒死,他就已經(jīng)輸了。

    臨出院門,蘇岑聽見房間里一聲嘶啞的低吼,為什么是他?

    為什么?他知道封一鳴所問,他們那么像,為什么是他?

    他也問過自己為什么,許是他出現(xiàn)的時間恰好,李釋需要個枕邊人,而他又剛好送上門去,又許是圣寵未過,新人歡笑舊人默,他如今是那個新人,也終有一天成為那個舊人。

    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至少他不會在知道已無可能后,再撕破臉面讓自己這么狼狽不堪。

    等封一鳴走了蘇岑才又過來,裝的一臉云淡風(fēng)輕,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象。

    李釋直接問,聽了多少?

    蘇岑暗暗咋舌,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釋卻笑了,道:“下次偷聽的時候,別拄拐。”

    蘇岑看著桌邊豎著的拐杖,默默拿起來在拄腳上包了層步。

    李釋在蘇岑頭上摸了摸,笑道:“子煦真聰明�!�

    知道李釋打趣他,蘇岑不輕不重瞪了人一眼,轉(zhuǎn)頭問起正事來,何驍怎么處置?鹽務(wù)怎么交代?官場怎么清理?

    李釋不答反問,“你的腿如何了?”

    蘇岑微微一愣,只聽李釋接著道:“你的案子,還交給你辦,敢嗎?”

    蘇岑想了想,笑了。

    “敢�!�

    他恍然明白了李釋這些天在等什么。

    李釋道:“初生牛犢不怕虎�!�

    蘇岑回以一笑:“我是不撞南墻心不死�!�

    李釋道:“不怕朝中有人刻意為難你?榷鹽令廢除,阻力巨大,各地鹽商可能都會與你蘇家作對。這件事牽扯廣泛,逼到有些人狗急跳墻,他們勢必會拿祖制壓你�!�

    蘇岑一雙眼睛清亮的嚇人,“有你,我不怕。”

    李釋笑起來,“我的子煦果然聰明�!�

    他只道前路叵測,卻未言明,背后有他。

    李釋敲了敲桌子,“蘇岑接旨�!�

    蘇岑剛要站起來,卻突然想到自己如今這條腿,恐怕是跪不下。

    正為難之際,卻看見李釋桌上那手,不由笑了。

    兩指微屈,蘇岑在桌上做了個下跪的樣子。

    李釋微微一笑,道:“擢令大理寺正蘇岑暫代大理左少卿之職,徹查揚州鹽務(wù),所到之處,如本王躬親。”

    蘇岑微微一愣,正色道:“領(lǐng)旨,謝恩。”

    第81章

    惑主

    揚州鹽務(wù)一案牽涉廣泛,大理寺少卿蘇岑為主審,揚州長史封一鳴協(xié)助,一直到入了冬月才算告一段落。

    何驍所犯賄賂官府、惡意哄抬鹽價、草菅人命、勾結(jié)叛逆等八條罪狀,證據(jù)確鑿,處斬首棄市之刑。

    揚州刺史薛直貪贓枉法、以權(quán)謀私、欺上瞞下,定于秋后處斬,鹽鐵轉(zhuǎn)運使邱繼盛、監(jiān)察御史梁杰興發(fā)配三千里,都督曹仁、別駕張鸞削職為民。

    揚州官場被血洗一空。

    賈望春拿私鹽冒充官鹽,卻又因舉證有功,主動交出榷鹽令,功過相抵,恢復(fù)民籍。

    汪家怕受到何驍牽連,主動將榷鹽令交出,以求將功贖罪。

    揚州其余鹽商見朝廷廢除榷鹽令用意已決,紛紛上交榷鹽令。

    至此,揚州城內(nèi)鹽務(wù)恢復(fù)官營,增設(shè)鹽課司,封一鳴任江淮鹽鐵轉(zhuǎn)運使,統(tǒng)籌鹽務(wù)運輸、販賣及江淮各地榷鹽令廢除事宜。

    李釋說的不錯,封一鳴確實更適合揚州,多年在揚州官場上摸爬滾打,操持起鹽務(wù)來駕輕就熟。上任之初先是統(tǒng)籌了官鹽價格,讓揚州百姓有鹽可食,隨后幾條政令解了化私為公之初的燃眉之需,對付那些不肯上交榷鹽令的鹽商借力打力,又巧妙利用的私鹽販子趨利避害的心理將私鹽泛濫的問題整頓了一通。

    若說蘇岑適合見微知著、激濁揚清,封一鳴則適合政令布施、八面來風(fēng),李釋當(dāng)初想必就看出了封一鳴是個人才,所以才下放揚州幾經(jīng)歷練,如今頑石已見鋒芒,如一把利刃揮斥方遒,還揚州官場一派清明。

    封一鳴,一鳴驚人,去了一身桎梏的封一鳴一飛沖天,果真颯得很。

    蘇岑與封一鳴配合了半個多月,由之前的互相看不對眼,漸生惺惺相惜之感。

    那日剛懲辦了一起鹽商借上交榷鹽令之名趁機勒索良田的案子,下了衙等眾人都走了,封一鳴往蘇岑身前的堂案上一坐,笑道:“城南剛開了一家酒樓,要不要去嘗嘗�!�

    蘇岑一抄拐杖抽在人大腿根上,正色道:“公堂上的案桌豈容你亂坐,下來�!�

    封一鳴揉著大腿直齜牙,“比那老東西還古板,你說你年紀(jì)輕輕的就這么循規(guī)蹈矩,在他面前能放的開嗎?”

    蘇岑垂著眉目收拾案卷,懶得搭理他。

    封一鳴自討沒趣,站起來拂了拂衣衫,“酒樓,去嗎?”

    蘇岑抬頭,“叫什么名字�!�

    封一鳴稍稍一想,“好像叫什么濯纓酒樓�!�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碧K岑點頭,“名字不錯�!�

    “就是覺得名字不錯才叫你去的,換作別人就沒這份情趣了�!�

    今日答應(yīng)了大哥回家吃飯,蘇岑本想著一口回絕的,一抬頭,瞥見衙門外來人,話都嘴邊一轉(zhuǎn),變成了:“只喝酒多沒意思�!�

    封一鳴背對門口尚未察覺,繼續(xù)道:“那你還想要什么,吹拉彈唱?要不再給你找?guī)讉姑娘?”

    封一鳴說著自己搖了搖頭,“姑娘你肯定不喜歡,那小倌呢?世人都道揚州城的煙柳巷出名,殊不知南風(fēng)館也是一絕,要不改天瞞著那老狐貍我?guī)闳タ纯�,絕對讓你欲仙|欲死,流連忘返�!�

    蘇岑抬頭沖人一笑,一扭頭對著封一鳴身后那人認真道:“你聽見了,是封大人要帶我去,可不是我的主意�!�

    封一鳴僵硬回頭,后背霎時起了一層毛毛汗,立馬低眉斂目畢恭畢敬道:“王爺�!�

    李釋向后吩咐:“抄了�!�

    祁林領(lǐng)命。

    封一鳴:“……”

    李釋背著手接著道:“按《大周律》官員狎妓該當(dāng)何罪?”

    蘇岑笑的明眸善睞:“杖五十,削職為民,永不錄用�!�

    封一鳴:“……”

    李釋點頭,又道:“前戶部尚書荀老的老家是不是就在揚州?”

    蘇岑稱是。

    李釋:“聽說有個孫女?”

    蘇岑:“年方二八�!�

    封一鳴:“……”

    這話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再想拐本王的人就給你賜個婚,到時候自有人收拾你。

    何為黨豺為虐、狼狽為奸,封一鳴回頭睨了一眼那小賤蹄子,方才還冷冰冰的一張臉,如今笑得恍若三月春花。

    封一鳴識趣兒地開溜:“下官想起來了,有樁案子的申奏文章只怕得連夜趕出來,下官先行告退了�!�

    見李釋總算點了頭,封一鳴慌不擇路地溜了。

    李釋看著笑意盈盈的眼前人,眼睛一瞇:“那你呢?”

    蘇岑登時斂了笑,“與我何干,又不是我說要去的。”

    李釋道:“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蘇岑不依了,一揚下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釋看著這人一副小狐貍的伶俐樣不由也笑了,伸出手:“下不為例,好了,走了�!�

    蘇岑把拐杖遞給祁林,乖乖把手遞上去由李釋牽著,一瘸一拐往門外去。

    馬車?yán)餆虾玫你y霜碳,無煙無塵,溫暖如春。

    蘇岑坐定后問:“王爺今日怎么有閑情到這衙門里轉(zhuǎn)轉(zhuǎn)�!�

    李釋拿了個暖爐送到蘇岑手里,道:“我再不出來,只怕你那大哥就要憋死了�!�

    蘇岑不由苦笑,自打這寧親王住進了蘇家的宅子,自家大哥過的是提心吊膽,誠惶誠恐,安排的太好了怕李釋責(zé)怪他商賈之戶逾了規(guī)矩,安排不好又怕怠慢了貴人,日日跟著怕礙眼,離得遠了又怕李釋召喚趕不回來,晚上夙夜憂嘆,白日里還得強顏歡笑,也是難為他了。

    蘇岑卻是知道李釋用意,自他懲辦了揚州鹽務(wù)案以來,定是得罪了不少人,李釋住在蘇家,既斷絕了有心之人暗下黑手,又防止有人明面上為難蘇家產(chǎn)業(yè)。

    李釋待在蘇家百利而無一害,只是為難大哥再擔(dān)待幾天吧。

    李釋問:“案子辦的如何了?”

    蘇岑正襟危坐,道:“該懲辦的都懲辦了,鹽務(wù)也已步入正軌,有了揚州的先例各地都開始了榷鹽令的廢除事宜。只是揚州官場血洗的太厲害,一時半會兒只怕恢復(fù)不過來�!�

    李釋又問:“你怎么看?”

    蘇岑想了想,道:“揚州為淮南道要地,全國商賈皆聚于此,賦稅位于大周之首,刺史人選至關(guān)重要。之前薛直他們把揚州攪的烏煙瘴氣的,重立官威勢在必得,須得找一人首先威望得夠,鎮(zhèn)得住場子,德行得夠,不然只會成為另一個薛直罷了,還得夠奸詐,不然只怕會被揚州這些人精玩弄于鼓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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