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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這話問得委婉,郎中怔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宋靜話中之意,李奉淵聽完,也愣了一愣。

    郎中看了眼端莊坐在椅中的李姝菀,回道:“是,只一道脈象。”

    他說罷,頓了頓,又道:“不過若是……也至少需兩三月脈象才會有所變化�!�

    宋靜一口氣未松一口氣又提起,他緩緩嘆了口氣,讓侍女送郎中離開了。

    李奉淵看著宋靜澆愁的眉眼,總算明白他頻頻勸他的深意。

    原來是擔心他讓李姝菀有了身子,弄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主子出來。

    李奉淵今日回來提前讓人傳了話,說午間要回府用膳。

    宋靜這個時候請郎中來,恐怕是故意讓他撞見,存著提點他的心思。

    郎中出了門,宋靜一臉不放心地看向李奉淵:“侯爺……”

    在宋靜眼里,如今的李奉淵已不再是從前的小少爺,他在軍營里歷練了一遭,風沙刷洗過一身皮肉,如今的他就如從前的李瑛一樣,是個威嚴但但有些粗糙的男人。

    而由宋靜看著長大的李姝菀仍是千金貴體,還是個須得愛護寵溺的姑娘。

    和楊修禪一樣,宋靜也莫名擔心李奉淵不小心將李姝菀欺負了去。

    聽見宋靜叫自己,李奉淵心底驀然升起半分羞愧之意,他欲蓋彌彰地輕咳了一聲,保證道:“知道宋叔,我有分寸�!�

    宋靜看他總算把自己的話放在了心上,這才稍微放下心,出門去廚房傳膳了。

    李奉淵在李姝菀旁邊的椅中坐下,飲了口茶,他想起昨晚李姝菀欲言又止,問她:“你是不是昨晚便知道了宋叔話中之意。”

    宋靜叫李奉淵不要鬧得外人知曉,而這府中里里外外百來張嘴,宋靜一一都看得嚴,仆從們不敢張著嘴巴在府外亂論主子的長短。

    李奉淵和李姝菀都是聰明人,在外知道避嫌,即便偶爾舉止稍密,在外人看來也只是一對情誼深厚的兄妹。

    里外嚴加防守,如何會鬧得叫人知道。

    現在看來,他不過是擔心李奉淵弄大了李姝菀的肚子,如此便是想瞞也都瞞不住了。

    李姝菀輕輕挑了下眉,無辜道:“宋叔話都講得這樣明白,你還聽不懂,我有什么辦法�!�

    李奉淵沒說話,默默端著茶飲。

    李姝菀悠悠靠在椅子里,看著他有些不自在的神色,道:“不過眼下既知利害,總該聽宋叔的勸了吧�!�

    李奉淵喝了兩口溫茶,沉默片刻后,還是那話:“不,我有分寸�!�

    0153

    (153)再別

    冬風涌,霜雪落,十二月的天一日比一日寒。

    十二月中旬,沈回準備離京,回南方與家人過年。

    本來他月初便打算啟程,結果被京中權貴邀入門府做客,絆了些時日,這才捱到月中遲遲出發(fā)。

    再不動身,怕就趕不上除夕團圓了。

    好友離京,李姝菀與楊驚春為他設了餞別酒,午間在城門處為他餞行。

    沈回的馬車在旁邊停著,酒前離別話都已說盡,臨別時倒相顧無言。

    李姝菀側目看向柳素,柳素上前,將手中拎著的包袱拿給李姝菀,李姝菀遞向沈回:“我知你冬日要走,匆匆讓府中的繡娘做了兩身毛氅,不大精細,但厚實暖和,你帶上,路上御寒。”

    今日天公行善,未降大雪,但風卻急。

    一陣接一陣的寒冬邪風,刮得雙頰生疼。李姝菀披著裘氅,將自己裹得嚴實。沈回和楊驚春身子骨強勁些,只穿著一身冬衣。

    李姝菀送的衣裳,倒正好給沈回用上。

    沈回看著李姝菀手中的包袱,愣了一瞬,心中有些動容,面上浮現出了一抹些許羞赧又真誠的笑。

    他不想在離別之際負李姝菀的好意,是以沒有推辭,雙手珍重地接了過來:“多謝,路上我會好好穿著它�!�

    楊驚春見此,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自己袖中取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其中細珠撞響,些許悶沉,聽聲音,應是一袋子金珠。

    她看沈回抽不出手,直接將荷包掛在了他的腰佩上:“我不知你缺什么,便替你準備了些盤纏,你路上花�!�

    錢財之物,過于貴重,沈回不愿受下,立馬就要婉拒。

    楊驚春知他性子耿直,搶先囑托道:“萬一你不幸在途中遇上劫道的匪徒,便把這錢散出去消災,千萬不要以命相抗。你要好好拿著,我這是替你多備了一條小命�!�

    她語氣認真,沈回忍俊不禁,思索了須臾,才點頭應下:“多謝,我定會好好收著這條命,不讓劫匪打了去�!�

    這一別,再相見不知又是何年。

    沈回將東西放上馬車,楊驚春不舍地問他:“阿沈,你過完年,今后還會來望京嗎?”

    高天薄云間,孤鳥一聲高鳴,托雪遠去。

    沈回輕輕抿起唇角,露出了一個不舍但溫柔的笑:“應當……暫且不來了。天地高闊,人生苦短,我想去世間的別處看看。”

    細雪輕輕飄落,沈回上馬車前,最后看向仍站在原地的二人。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李姝菀身上,似有話想和她說,但最后他卻只是沖著二人擺了擺手,擔憂道:“回去吧,馬上下雪了。”

    二人擺手示意他上車嗎,沈回眼角有些濕潤,他低下頭輕輕擦了擦,鉆進了馬車。

    車輪徐徐滾動,楊驚春看著沈回的馬車逐漸隱入出城的人群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可惜地同李姝菀道:“阿沈是個很好的人,你不能同他在一起,我總覺得有些遺憾�!�

    李姝菀輕輕點頭,附和道:“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楊驚春還不知道李姝菀與李奉淵的事。李姝菀說著,挽著楊驚春的手朝停在街邊的馬車走去,想了想,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幾句耳語間,楊驚春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了又變,十分之精彩。

    茫然之中夾雜著疑惑,疑惑里又參雜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頓悟。

    楊驚春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瞠目結舌地看著李姝菀,不可置信地“��?”了一聲。

    李姝菀見她神情多變,覺得有些好玩,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輕點了下頭:“便是你聽見的那樣�!�

    楊驚春呆站在原地,微微張著嘴巴,神色空白地看著李姝菀。

    她仿佛喪失了言語,就這么呆滯地看著李姝菀,過了好一會兒,最后難以控制地驚叫出聲:“��?!啊——?�。�!”

    她聲量拔得比天上的鳥鳴還高,周遭的路人好奇地朝她們看過來,李姝菀伸手捂她的嘴:“噓——你小聲些。”

    楊驚春嘴巴哆哆嗦嗦:“菀、菀菀……你……”

    李姝菀無辜地眨了眨眼,撫著她的背,等她冷靜下來:“驚春,呼吸,別憋著。”

    楊驚春從小到大讀了那么些書,自以為少有幾本學進了腦子,然而這一刻,多年讀過的道法禮教和圣賢之言全在她腦中打著圈地浮現。

    今遭楊驚春突然明白天都塌了是何種滋味,她望著李姝菀,聲音抖如琴弦:“菀菀,你、你……你要不還是和我一起嫁給阿璟吧……”

    她牢牢抓著李姝菀的手,嘴巴一癟,勢要將李姝菀從歧途拽回來:“不然,不然……嫁給我哥……我爹都行啊……”

    0154

    (154)暗喜

    午后,雪漸漸大了。

    冬日天暗得早,李奉淵在軍營處理完今日公務,準備早些回府。

    周榮收拾收拾,打算與他一道回去。

    周榮拿著兩把傘站在檐下,抬眼一看茫茫飛雪,嘆道:“才坐了片刻功夫,這雪又下起來了�!�

    話語間熱氣成霧,他抖了抖肩,吐出口熱氣:“真冷啊�!�

    李奉淵一身鐵骨,難得也覺得寒,他應和道:“是有些冷。”

    他嘴上喊冷,卻是傘也不打算撐一把,抬腿就要步入雪中。

    周榮見此忙拉住他,將傘撐開了遞過去:“將軍,傘�!�

    李奉淵打小便不愛撐傘,嫌麻煩,如今這習慣也沒變過。

    他正要拒絕,周榮往他左腿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擔心,放低了聲音道:“撐著吧,免得雪水濕了衣裳,夜里腿疼。”

    李奉淵聽得這話,沉默一瞬,這才伸手接了過來。

    周榮撐開自己的傘,與他一起往軍營外走,邊走邊道:“上個月這時候,常先生托人捎來了封信,問我您的腿怎么樣了,我回信說老樣子,還是一變天就疼�!�

    當初軍隊從西北回望京時,常安并沒跟著一起回京。他老人家心系百姓,領著一幫子徒弟云游行醫(yī)去了。

    李奉淵聽周榮提起常安,問道:“常先生現在何處?”

    周榮緩緩搖頭:“不知道,他老人家一貫神出鬼沒的。南方前不久起了一小場疫病,來信時他正在南方行醫(yī),不過后來南方疫病已止,我回信過去后,隔了幾日派人去打聽,聽說人朝北來了,究竟去哪兒了也不清楚。”

    周榮思忖著道:“不過我見他信中憂心您的傷病,估摸著他應當今冬會來望京一趟看看您的傷�!�

    到了

    到了轅門外,二人各自上馬,李奉淵同周榮道:“這幾日派人南下打聽打聽,若找著人,請常先生來我府上一趟�!�

    周榮聞言,估摸著他身上的舊傷又犯了,連忙應下:“好,我明日便派人沿著南下的路去打探消息�!�

    李奉淵沖周榮點了點頭:“行,走了�!�

    他說著,一夾馬肚去了。

    周榮看著撐傘迎風而去的李奉淵,嘆了口氣,也往家里走。

    不過他駕馬跑出兩步,心里總放心不下,掉轉馬頭折身回了軍營,點了幾名親兵,當即讓他們收拾東西南下探聽消息去了。

    李奉淵回到府中,才得知李姝菀一早就出了門,但她去了哪兒,仆從卻都不清楚。

    李奉淵站在東廂外,同檐下灑掃的侍女道:“去請宋管事來書房。”

    侍女應下,放下苕帚,拿了把傘跑去請宋靜。

    李奉淵將傘伸出檐外抖了抖雪水,合上傘,靠在墻側,入了書房。

    宋靜來時,李奉淵坐在案前,手中執(zhí)筆,不知在寫什么東西。

    書房里爐子熄著,宋靜見此,忙叫人來燒上炭,又支起架子掛上茶壺煮上水。

    李奉淵手中筆沒停,垂首問他:“宋叔,你知道小姐去哪了嗎?”

    這府中時宋靜大大小小都清楚,他關上正對著爐子吹的窗,回道:“回侯爺,小姐一早去為沈公子……”

    宋靜年紀大,話也說得慢。李奉淵聽見“沈公子”三個字,倏然皺起眉頭,截斷了宋靜的話:“沈回?”

    宋靜聽他語氣突變,點了下頭:“是。”

    一提起沈回,李奉淵總沉不住氣,仿佛羊圈破了還要防著狼的牧羊人,變得警惕萬分。

    他擱筆站起來,抓起桁架上的厚氅便往外走,邊走邊問:“去了何處?”

    看他這急匆匆的樣子,是打算出府去抓人。

    宋靜見他誤會,忙出聲攔住他:“侯爺別急,小姐今日是去為沈公子送行,估摸著待會兒就要回來了�!�

    李奉淵腳步頓�。骸八托�?沈回要離京?”

    宋靜忙解釋道:“是,馬上年底了,沈公子要回南方與家人過年,今日啟程�!�

    李奉淵聽得這話,微微皺著的眉頭驀然松開了。

    他折身回來,將厚氅掛回衣桁上,語氣也轉了個彎,倏然平靜了下來:“怎么這么急就要走?都還沒請他來府上坐上一坐,他便要離開了。”

    話說得惋惜,可語氣里笑意便是年老耳聾的宋靜也聽得出來。

    沈回在京中待了這么久,李奉淵若當真有意請人做客,早把人不知請來了幾回了。

    宋靜有些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他將李奉淵隨手掛上的厚氅取下,規(guī)規(guī)矩矩掛好,暗忖道: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如此小孩子氣。

    李奉淵坐回椅中,體貼道:“小姐的朋友離京,她必然心中難過,晚上叫廚房多做幾道她愛吃的菜�!�

    “好。”宋靜應下,他又道:“既然都做了,不如也多做幾道您愛吃的吧�!�

    李奉淵有些疑惑:“我?”

    宋靜輕聲揶揄道:“您難得高興,也做上幾道,喜上添喜�!�

    李奉淵聽得這話,淺淺提起薄唇,失笑不語。

    好不容易把沈回這尊大神請走,他心中的確暢快,連腿似乎都不覺得疼了。

    0155

    (155)威脅

    李奉淵若只想知道李姝菀的去向,只需派下人跑去問宋靜一聲即可,不必專門喚他來書房。

    宋靜想,李奉淵必然有其他事要吩咐他。他低聲問:“侯爺是否還有別的吩咐?若沒有,老奴這就去吩咐廚房提前備上晚膳�!�

    李奉淵道:“是有件事�!�

    他說著,看了眼圍在爐邊煮茶的仆從。

    宋靜心領神會,轉身對仆從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仆從應聲,安靜退了出去,帶上了書房的門。

    房中驟然安靜下來,李奉淵聽見門外腳步聲行遠后,這才開口:“宋叔,你去錢庫里支筆錢出來,封箱裝好,我之后要用。”

    李奉淵在朝中,少不了用錢的時候,宋靜沒多想,只問道:“侯爺,此次支多少?”

    李奉淵思索了須臾,沒直說,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個龐大得駭人的數。

    李奉淵從未需用過如此大的一筆錢財,宋靜見此,略微睜大了雙目,滿面驚色。

    “這……”宋靜怔忡道:“侯爺,銀還是金啊?”

    不論金銀,這數都能讓侯府蕩上一蕩了。

    李奉淵擱下筆,將紙揉成團遞給宋靜,放低聲音道:“金�!�

    宋靜接過紙團,走到爐邊,提起爐子上的茶壺,將紙扔進爐中燒了。

    李奉淵囑咐道:“這事你親自去辦,別讓旁人知道。”

    宋靜聞言,面上忽而顯出些許猶豫之色,似有話想說。但遲疑片刻,他又將話默默咽回腹中,垂首道:“是,老奴知道了�!�

    李奉淵察覺到宋靜欲言又止,正準備開口問,但心中稍一思索,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府中的賬和江南的產業(yè)如今都是李姝菀在管,田產旺鋪,事務繁雜,一應靠她操勞。

    李奉淵問宋靜:“此事是不是要先同小姐說一聲?”

    李奉淵一家之主,他要支取賬房銀錢,自然輪不到宋靜說個不字。

    但若不提前知會一聲李姝菀,又說不過去。

    02

    02

    宋靜聽李奉淵想明白,略微松了口氣,他展開皺著的眉頭:“如此自然是最好�!�

    李奉淵頷首:“好,等她回來,我去與她說�!�

    他提筆繼續(xù)寫著此前未寫完的信:“無事了,宋叔你忙去吧�!�

    宋靜道:“是�!�

    楊驚春好不容易出趟府,與李姝菀在街頭逛了好一陣子都不舍得回去。

    她自己不舍得回,也不讓李姝菀回。在她眼里李府如今是熊窩蛇窟,李姝菀一回去,便會被李奉淵啃得渣都不剩。

    她心里盤算著事,拖著時辰捱到用晚膳,跟著李姝菀一道去了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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