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鋒利的劍尖穩(wěn)穩(wěn)定在李姝菀眼前,又倏然收回。鮮血噴濺而出,李姝菀下意識閉上眼,只覺濺在臉上和頸側(cè)的血溫?zé)崛缛?br />
她再睜開眼,就見與她面對面的宦官軟如一灘爛泥倒了下去。
地上已橫七豎八地倒了七八具尸體,身疊身,頭疊腳,有些已經(jīng)死透,有些還在顫抖。
各個(gè)身上的傷口皆血流如注,如一灘淺顯的血河不停向四方擴(kuò)散。
楊驚春已殺紅了眼,她抬劍向前,以劍尖直指僅剩的數(shù)人。
血液順著她手中劍滴落,摔入腳下的河流,她此刻宛如一尊血人。
猩紅的眼盯著宦官,她口中氣喘,步伐仍堅(jiān)定向前,逼得眾人不停后退。
天邊春雷驚閃,細(xì)雨如絲,從遠(yuǎn)方淅淅瀝瀝飄至頭頂,打在密葉間。
涼雨未能澆滅楊驚春心中半分火焰,涼意卻令她顫動不定的心緒冷靜下來。
她挽起左臂,將劍上血用力在臂間衣裳上擦凈,露出刃身鋒利的劍光。
她再次抬劍指向面露恐懼的宦官們,腳下步步緊逼,聲嘶力竭道:“來��!”
0179
(179)同窗
腳下尸體尤溫?zé)�,余下�?shù)位宦官驚惶地看著被血染透的楊驚春,再無人敢小覷她與她手里的劍。
濃厚的血腥氣融入溫潤春雨中,天地忽而在這細(xì)密的雨聲中變得靜謐。
遠(yuǎn)方,幾團(tuán)宮燈忽明忽暗,就在這對峙之際,李姝菀聽見背后忽然響起一串踏雨而來的沉緩腳步聲。
她警惕回首,見一隊(duì)禁軍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了身后數(shù)十步遠(yuǎn)的小徑盡頭。
天陰帶雨,此處又無燈火,李姝菀難以看清為首之人的容貌,只見他手握長弓,拉弦挽箭,將箭尖對準(zhǔn)了細(xì)雨中背身持劍的楊驚春。
變故只在一瞬之間,昏暗暮色中,箭頭寒芒如星,那箭微往旁斜了肉眼難以察覺的微毫之距,隨后長箭離弦,破風(fēng)穿雨而來。
李姝菀呼吸一滯,倏然瞪大雙眼,根本來不及出聲提醒,腳下一動,下意識飛奔向前護(hù)向楊驚春。
冷硬鋒利的箭簇擦過李姝菀的身體,她只覺背上一涼,隨后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背上傳開。
楊驚春毫無防備地被李姝菀撲倒在地,手中劍驀然松落,摔了出去。
箭簇擦背而過,釘入樹干,箭尾游顫,錚響長鳴。
楊驚春聞聲,面色凝重地掃過釘在樹上的箭,又回頭看向撲倒在自己身上的李姝菀。
她抬手扶住李姝菀,面色驚憂:“菀菀?!沒事吧?”
李姝菀面容已被細(xì)雨淋濕,唇色有些蒼白,她蹙眉搖頭道:“我沒事�!�
楊驚春眉間深鎖,她看了眼半百步遠(yuǎn)的禁軍,伸手就要去拾劍,可下一刻,又是一箭飛來,箭頭斜入青石,釘在她的指尖與劍間。
差一點(diǎn)就射穿了她的手背。
一道冷漠的聲音穿過雨幕從小徑盡頭傳來:“弓箭無眼,楊小姐千萬當(dāng)心。”
楊驚春和李姝菀聽見這聲音,皆是一怔,因這聲音二人都分外耳熟。
四方天上,劃過一道閃電,立在禁軍之首的持弓之人在雷光下露出熟悉的面容。
竟是昔日同窗,姜聞廷。
三人都曾在楊家的含弘學(xué)堂讀圣賢書,朝暮共聞君子之道,李姝菀此刻見到姜聞廷,面上難掩意外�?赊D(zhuǎn)念間,她又很快冷靜下來。
姜文吟與姜錦同謀,姜聞廷乃姜文吟之子,怎會置之度外。
世家子弟,何人不是以家族利益為先。
昔日同窗今日背道而馳,楊驚春心有亦有怒罵萬千,可到嘴邊又覺得是徒然。
楊驚春收回手,扶李姝菀起身,然而手才扶上她的背,李姝菀卻猛然一顫,唇縫里溢出半聲痛吟。
很短,輕細(xì)一聲后,又將聲音吞了回去,似不愿楊驚春擔(dān)心。
楊驚春察覺不妙,抬手一看,竟染了半掌溫?zé)岬难?br />
方才那箭劃開了皮肉,傷及了肩胛骨。血肉翻卷,鮮血不斷流出,背上已是一片猩紅色。
“菀菀……”
楊驚春心頭一顫,眼睛立馬紅了,撕下衣袖按住她的傷口。
姜聞廷將長弓遞給身邊禁軍,遠(yuǎn)遠(yuǎn)看著雨中狼狽的李姝菀和楊驚春,高聲沖宦官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壓了帶去見娘娘�!�
宦官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上前。
他們看了看受傷柔弱的李姝菀,用唯一一捆未被楊驚春的劍斬?cái)嗟拇致槔K綁住楊驚春的雙臂,提著兩人站了起來。
楊驚春大罵道:“別碰她!她受傷了,你們看不見嗎?”
李姝菀眨去眼睫上雨水,安撫道:“我沒事的,驚春�!�
宦官壓著楊驚春和李姝菀沿著小徑走,經(jīng)過姜聞廷時(shí),李姝菀開口道:“我原以為姜公子光明磊落,行正途明道,竟也牽扯進(jìn)謀反之中,鑄下大錯�!�
他看著李姝菀,不冷不熱道:“
02
兩黨相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來的對錯?”
是啊,何來的對錯。
姜家與姜錦一心一體,若祈伯璟登位,姜錦等人活不過三日。而姜家世代累積的財(cái)富權(quán)勢,也要隨之歸于塵土。
這樣的賬,姜聞廷又如何會算不清楚。
李姝菀也沒想過能勸他歸善,她定定看著姜聞廷的眼睛,道:“姜公子坦蕩,只可惜若姜家事敗,不僅禍及自己,也牽連萬姑娘。”
提起萬勝雪,姜聞廷神色微動。
他掃了眼李姝菀背后的傷,冷漠道:“比起我,李小姐多擔(dān)心自己吧,別等好戲還沒上場,自己便死了�!�
楊驚春一聽這咒言,立馬惱了,若非被宦官壓著,恨不得跳起來踹姜聞廷一腳。
她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雪姑娘怎會嫁給你這樣的人!”
姜聞廷皺起眉,冷冷掃了楊驚春一眼:“帶走!”
0180
(180)知曉
兩個(gè)時(shí)辰前。
天色陰沉,雨還未落下。
謝真的馬車徐徐入山,在將士的護(hù)衛(wèi)下前往山上道觀。
今日天陰,行至山腳時(shí)天還亮著,一入山,山間深霧很快便掩住了車馬的行蹤。
山下,有兩人鬼祟隱在街邊的人群中,他們見馬車入山后不見了蹤影,立馬往皇城方向趕去,不知是向何人通風(fēng)報(bào)信。
山上道觀年時(shí)久遠(yuǎn),頗具聲望,香客絡(luò)繹不絕,山路也常年修繕,馬車倒也行得平穩(wěn)。
今日謝真鳳駕入山,李奉淵提前派人清過山路,途中一路不見行人。
馬車內(nèi),謝真靠坐在軟枕上,閉目沉思。
離宮時(shí)祈伯璟的話猶在她耳側(cè),謝真意識到近來宮中必有大變,不免憂心起獨(dú)在宮中的祈伯璟。
她子嗣福薄,就這么一個(gè)孩子,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謝真睜開眼,屈指輕輕敲響車壁。馬車外隨行的侍女聞聲,開口詢問道:“娘娘?”
謝真的聲音從車中傳出:“去請李將軍來,我有話和他說�!�
侍女應(yīng)聲:“是�!�
沒片刻,騎馬行在隊(duì)伍前方的李奉淵來到車旁。
駿馬打了個(gè)響鼻,邁著鐵蹄緩緩與謝真的馬車并行。
一人一馬在車窗上投落下一道模糊的剪影,李奉淵端坐馬上,隔窗問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謝真沉默須臾,緩緩開口:“將軍明智,想來清楚貴妃費(fèi)盡心思借太后之口譴我離宮的原因�!�
李奉淵持韁望著前方山路,回道:“調(diào)虎離山。”
謝真微微頷首:“是,也不是。太后在上,我在后宮對姜錦并無太大威脅,姜錦想調(diào)走的,是將軍這只手握兵權(quán)的真虎。將軍與我入山,太子身邊便少一員心腹。太子手無兵權(quán),若宮中生事,豈不危矣�!�
謝真此行人盡皆知,祈伯璟與謝真母子情深,擔(dān)心有賊子匪徒埋伏途中,派心腹李奉淵護(hù)送謝真,也無人疑心。
謝真如今雖知道祈伯璟為引蛇出洞而將計(jì)就計(jì),但總覺得此計(jì)過于冒險(xiǎn)。
李奉淵聽得謝真的話,忽而側(cè)目朝車窗看了一眼,道:“殿下高明遠(yuǎn)見,娘娘不必過于憂心,”
他或是不知情又或?yàn)槭孛�,并未多做解釋。謝真聽出他話中有話,想要追問,但又擔(dān)心隔墻有耳,便沒再多問。
偌大的隊(duì)伍護(hù)送馬車穿行山路間,伴霧而行,一路平靜。
又行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隊(duì)伍于半山腰停下,稍作歇息。
李奉淵來到馬車旁,叩響車窗,恭敬道:“此處景色宜人,娘娘可否要下車透透氣?”
越靠近山頂?shù)烙^,山路越陡。謝真顛簸得身子快要散架,她合目靠在座中,抬手揉了揉額角,有些疲倦地道:“有勞將軍,不必了�!�
然而李奉淵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接著道:“觀天色或要下雨,車中備有一頂帷帽,娘娘戴上吧。”
他再三詢問,謝真若有所思地睜開了眼,看了眼窗上李奉淵的身影。
他立在車外,似在等謝真回答。
謝真看向車中帷帽,稍加思索后,改口道:“也好,那便透透氣吧�!�
謝真戴上帷帽,遮住面容,侍女打開車門,扶她下車,壓低聲音道:“娘娘,隨奴婢來�!�
這侍女是臨行前祈伯璟送來她身邊的,謝真隔著帽紗看了眼一旁的李奉淵,李奉淵以眼神示意,謝真明了,跟隨侍女沿小路往林中深處去。
眾將士只當(dāng)謝真要去遠(yuǎn)處方便,并未多想。
片刻后,李奉淵朝另一個(gè)方向繞路而行,在山間一隱秘處與謝真匯合。
謝真見他前來,問道:“將軍這是?”
李奉淵道:“人人都知娘娘要前往道觀為皇上祈福,若宮中有變,道觀并不安全。殿下讓微臣送娘娘下山�!�
李奉淵說罷,忽然以口作哨,從喉嚨里發(fā)出三聲短促的鳥鳴。
啼如春鶯,逼真不已,似鳥伴身側(cè)。
春鶯聲落,前方密樹后忽然傳來幾聲窸窣聲響,而后從中鉆出一名牽著兩匹駿馬的女子。
那女子穿著與謝真一模一樣的衣裳,身形步態(tài)都與謝真極為相似。
她牽馬上前,向面露訝異的謝真與面容平靜的李奉淵行了一禮,而后從馬背取下一包袱,將其中兩件披風(fēng)和兩張面紗各自遞給謝真和李奉淵:“娘娘,將軍,請換上。”
說話時(shí),竟連嗓音都與謝真無比相似。
到此時(shí),謝真已大概明白祈伯璟和李奉淵的打算。她沒有多問,取下帷帽遞給那女子,覆上面紗,系上披風(fēng)遮住一身錦衣。
那女子戴上帷帽遮住面容,看起來已和方才的謝真一般無二。
侍女?dāng)v扶著她走向回路,等二人離開,謝真問李奉淵:“李將軍,接下來是何打算?”
李奉淵將一匹馬牽給謝真,道:“隊(duì)伍繼續(xù)上山,微臣護(hù)送您前往城中太子殿下的一處別院�!�
謝真問:“之后呢?”
李奉淵道:“見機(jī)行事�!�
謝真早年習(xí)武,善馬術(shù),她跟隨李奉淵騎馬沿崎嶇小路下山,二人于蒼茫暮色里混在人群中回了別院。
別院由周榮帶兵把守。李奉淵剛進(jìn)門,外面便下起雨來,還沒喝上一口茶,周榮又火急火燎找了過來。
他朝謝真行過禮,正色道:“將軍,出事了�!�
李奉淵少見他如此肅容,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何事?”
周榮快速道:“守在侯府和楊府外的眼線來報(bào),李小姐和楊小姐還有撫安公主,半個(gè)時(shí)辰前皆被請入宮了�!�
李奉淵聞言臉色倏變,問道:“誰帶走的人?”
他走時(shí)三番兩次叮囑過李姝菀,若非必要,她必然不會貿(mào)然入宮。
周榮看了眼謝真,欲言又止,似擔(dān)心接下來的話冒犯皇室。
謝真看出他遲疑,開口道:“無妨,將軍直言便是�!�
周榮這才回答李奉淵的話:“說是皇上和太后的意。”
謝真聞言,直接道:“皇上病重,連我去元極宮都被姜錦阻攔在外,沒理由他會在此刻召見官家小姐�!�
謝真對宮中情況最熟悉不過,她頓了頓,思忖著道:“皇上寵幸姜錦,太后又素來與姜錦同謀。請二位小姐入宮和祈寧入宮,多半是姜錦的意思�!�
周榮聞言,心頭一震:“那姜貴妃豈非假傳圣旨?”
假傳圣旨是誅全族的死罪,姜錦不會不知。她敢走這一步險(xiǎn)棋,必有贏局的把握。
謝真看著李奉淵目中驚憂之色,提醒道:“李將軍,這是計(jì),姜錦這是為了引你入局�!�
李奉淵如何不知,可有些局不得不入。
他握緊劍柄,向謝真行禮道:“別院重兵把守,娘娘在此處可安穩(wěn)無虞,微臣先行告退�!�
謝真起身叫住他:“李將軍!”
李奉淵止步,回頭看去:“娘娘還有何吩咐?”
謝真道:“宮中除由皇上親轄的北衙禁軍外,南亞諸軍皆是祈錚的人,你統(tǒng)兵有限,一半上了山,一半留在別院,你貿(mào)然只身前往,不過以肉餧虎,不如從長計(jì)議。”
門外雨聲漸密,李奉淵拱手道:“多謝娘娘提醒�!�
說罷他未再停留,轉(zhuǎn)身步入雨中,闊步消失在陰雨綿綿的暮色里。
謝真見他意決不改,長嘆一口氣,徐徐坐下。
周榮望著李奉淵遠(yuǎn)去的方向,安慰道:“娘娘放心,為將者,手底下再不濟(jì),也能擠出來三百兵�!�
0181
(181)爭執(zhí)
夜幕深深,元極宮外,宮道兩旁禁軍沉默佇立。
宮燈映照著禁軍手中劍戟,于雨夜下散發(fā)出森森寒光。
李姝菀和楊驚春被宦官領(lǐng)著穿過靜寂無聲的空闊宮道,近至殿門,聽見殿中隱隱傳出祈寧與姜錦的話聲。
聲音時(shí)高時(shí)低,似在爭論,
王培持拂塵立在殿門外,看見緩步走近的李姝菀與楊驚春鬢發(fā)微散、衣裙帶血,心頭不由得一驚。
他看著被粗繩綁住的楊驚春,又膽戰(zhàn)心驚地掃過李姝菀背上的傷口,露出詫異之色,似沒有料到姜錦會命人如此對待兩位官家小姐。
李姝菀是由他帶進(jìn)宮的,此刻二人再見,王培對上她的雙眸,神色難掩愧疚,些許難堪地避開了目光。
小太監(jiān)手腳利索地跑進(jìn)殿內(nèi)通報(bào):“娘娘,人帶來了。”
殿內(nèi)爭執(zhí)聲停,宦官領(lǐng)著李姝菀和楊驚春進(jìn)殿,祈寧壓平心緒,回頭看來,見李姝菀與楊驚春一人面色蒼白血濕背衫、一人滿身血色被捆著,方才壓下的悲怒又冒上心頭。
她看向壓著二人不松手的宦官:“將人帶來也罷,為何還要傷人,還不解開!”
宦官聞聲,下意識掃了一眼座中悠哉品茶的姜錦,見姜錦沒開口,便也沒松綁,躬身訕笑著解釋道:“回公主,楊家小姐身手了得,殺了奴婢們好多人,若松了綁,再動起手來奴婢們怕按不住啊。”
楊驚春體輕手纖,哪像是會傷人的武夫,祈寧見識過這幫子宦官兇神惡煞的容貌,只當(dāng)這是借口。
宦官見祁寧不信,將打斗時(shí)身上不慎被劍劃開的口子露給她瞧:“公主您瞧,這可都是楊小姐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