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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和吃慣了苦的林桁不同,衡月家境優(yōu)渥,從沒自已動手做過幾件家務,在日常生活這一方面,實則有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氣。

    這一點兩人在林桁老家見面時,衡月要林桁給她擦花露水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衡月身上這點“嬌”更是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并不主動要求林桁做什么,但只要林桁做了,她就會顯而易見地高興幾分,表現(xiàn)的方式也很直接,她給林桁辦了張銀行卡,開心了就往里打錢。

    林桁的手機信息里經(jīng)常收到一連串的到賬消息。

    而林桁上輩子或許是個田螺姑娘,勤奮懂事幾個字在他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一個人幾乎將家務包攬全了,家政阿姨每次來都沒什么事做,把買來的菜放冰箱轉一圈就走了。

    有時候兩個人看起來,林桁更像是照顧人的那個。

    譬如此刻,察覺到林桁的靠近,衡月毫不猶豫地就靠在了他身上,半點沒收力。

    林桁悄悄調(diào)整了下姿勢,好讓她靠得更舒服。

    可人總是貪心不足的,一樁心愿達成后就想要達成第二樁,林桁的睫毛微微搭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衡月,手背貼在她身側,蠢蠢欲動地勾了勾手指。

    不僅想讓她靠,還想摟著她。

    衡月哪知道林桁那腦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她沒聽見回答,抬眼看去,撞上一雙濃黑如墨的眼珠,擺明了沒怎么聽。

    她捏了捏他的手掌:“怎么不說話,緊張嗎?”

    “�!币宦�,樓層抵達,林桁突然俯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衡月都沒反應過來,林桁便若無其事地抬起了頭。

    他直起腰繼續(xù)當他的站樁,低聲回道:“沒有�!�

    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緊張。

    衡月輕輕笑了聲,心道:還學會偷親了。

    電梯門打開,林桁正準備和衡月出去,但看見電梯外站著的人,驀然怔了一瞬。準備進電梯的顧行舟看見里面的兩人姿態(tài)親昵地依偎在一起,也停下了腳步。不過眨眼間,他的嘴邊就熟練地掛上了一抹優(yōu)雅的笑。

    林桁猶豫了許久要不要摟衡月,此刻在看見顧行舟后,果斷地摟住了她的腰。

    衡月今天穿的是一條簡約的雪色魚尾漸變長裙,手臂肩頸和一大半白皙的背部都裸露在外。林桁的手就貼著她的背,若有若無地放在她纖細的腰上。

    兩人皆是一身白,站在一起,乍一看去像是一對恩愛的新人。

    情敵是迫使少年在感情中成長的利器,小狗還沒怎么學會吃肉,就已經(jīng)學會了護骨頭。

    顧行舟抬起眼,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林桁,又將視線轉回到衡月身上,笑道:“巧了,剛才老太太還念到你呢�!�

    衡月對于在這見到顧行舟絲毫不感到意外,老太太很喜歡他,這些年也對他的事業(yè)多有指點,他作為晚輩,理應私下來祝壽道賀。

    衡月走出電梯:“念我?那應當是沒什么好話了�!�

    衡家年輕一輩里,衡月最是離經(jīng)叛道不受管束,老太太管不住她,也沒有鉗制她的籌碼,每每提及她,多是把她當家中小輩的反面教材,從沒什么好聽話。

    顧行舟顯然很了解她和老太太的關系,點了下頭,承認道:“是,的確不算好聽。”

    林桁聽見兩人的對話,皺了下眉。

    衡月方才提醒他說老太太脾氣暴躁,他以為只是針對他而言,沒想到老太太對衡月也是這樣。

    林桁沒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顧行舟,而后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替衡月捻了捻耳邊一縷亂發(fā)。

    顧行舟微微瞇了下眼。

    衡月沒有察覺到兩人間涌動的暗潮,她看了眼時間,對顧行舟道:“我和林桁先過去,待會兒再聊。”

    顧行舟點頭:“好�!�

    他提醒了句:“老太太今日心情不好,年紀大了,你下嘴也輕些�!�

    倒是跟衡月提醒林桁的話沒什么差別。

    衡月點頭:“我知道。”

    身后傳來電梯門關閉的聲音,顧行舟離開后,林桁不太放心地問衡月:“你姥姥會罵你嗎?”

    衡月實話實說:“會�!�

    少年斂眉:“那她會動手嗎?”

    衡月憂心他過于緊張,笑了笑,安慰道:“她都八十了�!�

    言下之意,她哪里打得過自已。

    林桁的眉心這才舒展開。

    第十章:宴會與誤會

    老太太的模樣和林桁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她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穿一身端莊的墨綠色旗袍坐在一張輪椅上。

    衡月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笑瞇瞇地在逗衡月的一位小堂侄,看起來極為和藹。

    房間里共有十多人,看著熱鬧融洽,但林桁注意到,有兩對中年夫妻帶著兒女局促地站在角落,連老太太的身都近不了。

    小堂侄說小,其實也不小了,看上去已有十二三歲,衡月的母親離世后,這位小堂侄便被老太太當作下一任繼承人在培養(yǎng)。

    衡家除了衡月去世的母親,就只出了這位小堂侄一名繼承人,雖然家業(yè)龐大,枝脈卻是不興。

    屋里的人見衡月領著一個面生的少年進來,愣了片刻,但很快就都熱切地打著招呼。

    “衡月來啦!”

    “姥姥剛才還提到你呢,想著你怎么還不來�!币晃惑w態(tài)豐腴的女人笑著道,這位就是小堂侄的母親。

    如此種種寒暄,但竟是沒一人問林桁是誰。不知道是因為老太太先前罵衡月的時候順帶著提及了他,還是因為眾人礙于衡月的面而不方便問。

    衡月點頭一一回過,走向正中自她進門就沒拿正眼瞧她的老太太,她把備好的禮物遞給老太太身后站著的助理,道:“姥姥,壽辰快樂�!�

    林桁按照先前衡月的授意,獨身站著觀望,沒貿(mào)然開口。

    衡月怕他熱臉貼冷屁股,無辜被罵一頓。

    衡月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林桁隨著衡月一同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上一刻老太太還笑容滿面,下一秒林桁就見她嘴角一搭,頓時收了笑。

    老太太撩起眼皮瞥向衡月,又看了林桁一眼,冷笑道:“看來是我老不死的擾你清閑,累你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應付我�!�

    她沒看衡月送來的禮,垂下眼,語氣嘲諷:“天都黑透了,你有這份心,怎么不等賓客散了再過來?”

    兩句話的工夫,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林桁實在沒想到衡月的姥姥對她會如此刻薄,但他更沒想到,衡月的骨頭也硬得硌人。

    衡月神色未變,反而順著老太太的話道了句:“那您保重身體,我下次再來看您�!�

    隨后她拉住林桁,竟真的作勢要離開。

    林桁總算知道顧行舟為什么會勸衡月“下嘴輕點”,因著祖孫兩人流著相同的血,這不相讓的脾氣也都出自一脈。

    但衡月剛轉過身,腳下還沒邁出一步,就聽到“砰”的一聲——

    青瓷碎裂,茶水四濺,老太太竟是揚起拐杖就掀翻了桌上的茶具。

    瓷盞驟然碎了一地,流灑在地面的茶水滾燙,還泛著熱氣。眾人面面相覷,又像是已經(jīng)習慣了這場面,為免禍及自身,有些麻木地站遠了些,想來老太太當著眾人發(fā)脾氣也不是頭一回。

    方才在老太太旁邊討巧賣乖的小堂侄,此刻也已是一副快嚇哭的臉色。

    衡月對此更是早就習以為常,她掀起眼簾,神色淺淡地看著輪椅上的老人。3902

    老太太年輕時脾氣就硬,只身闖北州,后又赴國外,衡家也是在她手里發(fā)家的。

    可到了老年,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長出硬骨,她的惡脾氣也愈發(fā)變本加厲,如今已經(jīng)到了容不得他人忤逆的程度。

    幾個子女中,老太太最器重衡月母親,可偏偏衡月母親是最叛逆的那個。

    而從小乖巧聽話的衡月,也在父親死后與老太太生了不可愈合的嫌隙。

    無關其他,只因自衡月記事起,老太太就厭惡她父親。她父親溫柔持家,但在老太太看來卻是窩囊,在衡月的記憶里,老太太看她父親的眼神猶如看一團令人生厭的破爛棉絮,每次見面都是惡語相向。

    她父親并無什么過錯,若非說有,那便是錯在沒入了老太太的眼,和她最出息的女兒結了婚。

    眾人見氣氛不對,都不想這把火燒到自已頭上,一人牽頭往外走,沒半分鐘,所有人就都帶著孩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很快,屋里只剩下衡月、林桁和老太太三人。

    老太太沒看衡月,而是瞇眼打量著林桁,苛刻道:“我原以為是只手眼通天的狐貍精,沒想和他爸一樣是個空有皮囊的孬貨�!�

    衡月的父親好歹出身權貴,尚且優(yōu)雅知禮,而出身鄉(xiāng)農(nóng)靠臉上位的林青南,老太太更是瞧不上。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不顯疲弱,透著股積年的威壓,她冷笑一聲,罵完林桁又轉過頭罵衡月:“你和你媽一樣沒用,都被姓林的蒙住了眼睛�!�

    她說著狠話,但語氣里卻也透著幾分晚年喪女的悲痛。衡月和林桁各自的原生家庭都不怎么正常,林桁對他父親沒什么感情,他自身也不在意旁人的閑言碎語。老太太的話他聽了也就聽了,衡月叫他別往心里去,他也照做。

    但當他聽見老太太罵衡月的那句“你和你媽一樣沒用”,卻狠狠皺了下眉心。

    衡月被老太太罵慣了,眉毛都沒動一下,她抬眸淡淡地看著老太太:“您讓我今日帶他來,就為了說這么些話?”

    見老太太似又要罵,她捏了捏林桁的手,對他道:“林桁,你先下樓去吃點東西�!�

    林桁有點不放心她,衡月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冷靜道:“沒事兒,去吧,我待會兒來找你�!�

    林桁本想留下來陪她,但聽見這聲“沒事兒”后,連一點違背的想法都生不出來了,他乖乖點了點頭:“好。”

    林桁的確讓人省心,但凡他不識趣地多猶豫兩秒,老太太都得多摔幾只杯子。眼下見他如此聽衡月的話,她倒還沒了發(fā)火的由頭。

    林桁帶上門離開,走出門沒兩步,還沒下電梯,就看見了在電梯旁站著的顧行舟。他靠在墻上,像是在等人。

    顧行舟指間夾著煙,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隔著寥寥上升的薄煙看向走近的林桁。

    男人與少年,兩人各自一身涇渭分明的黑白西裝,隔著寂靜的走廊無聲對視,視線交匯,空氣中仿佛激起了刀光劍影。

    林桁面色平靜地抬步往前,擦身而過之際,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談談?”

    林桁和顧行舟來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觀光露臺。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大地,北州的夜晚很難看見大片璀璨的星辰,墨藍色的天幕上,只有北極星沉默地俯瞰著這片繁榮喧鬧的地方。

    衡月不在的地方,林桁陡然從一名乖乖仔變成了刺頭,他神色冷然地看著顧行舟,而顧行舟也卸下了溫和的假面。

    兩人皆暴露出性子里鋒銳的一面,氣場強大,一時之間,視線仿佛擦出火花。

    良久,顧行舟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那笑聲沒什么溫度,不像是在笑林桁,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已。9608

    他覺得自已真是無可救藥,竟愚蠢到用這種野蠻的行徑和一個連象牙塔都還沒出的小孩對峙。

    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逞一時威風根本毫無意義。

    顧行舟點燃支煙,靠在冰涼的墻磚上,突然開口問了林桁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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