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分明是在發(fā)問，聽起來倒像是陳述。阮雪棠對逆子這個稱呼已經(jīng)麻木，所以為之難過的只有宋了知一人，但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

    “是�！彼瘟酥�直起身��，正視阮云昇。

    阮雪棠輕輕咳了一聲，阮郡王的眼神如看臟穢般掃過他，手指攪散香爐裊娜升起的白煙，玩味地問宋了知：“你與他什么關(guān)系？”

    他偷偷打量阮雪棠臉色，頓了頓才出聲：“朋友�！�

    阮云昇早聽暗衛(wèi)匯報說阮雪棠在金陵渡時與一男子同住，再看宋了知神情，猜測他倆這段時間也曾暗中私會，故意說道：“阮謹(jǐn)身上的痕跡不是你弄的？”

    “這......”

    宋了知愣住了，原以為一來就會喊打喊殺，做好了硬碰硬的準(zhǔn)備，哪知阮郡王是這么個態(tài)度，弄得他不知所措，加上自己的確有在阮雪棠身上留過痕跡，所以完全沒想過這有可能是阮郡王在詐他，只當(dāng)已被發(fā)現(xiàn)。

    擔(dān)心連累阮雪棠，宋了知決定把錯一力承擔(dān)：“是我強(qiáng)迫他�！�

    聽了這話，阮雪棠咳得更加厲害，心想還不如繼續(xù)回雪地跪著。他擔(dān)心宋了知越說越錯，索性直接和阮云昇攤牌，啞著喉嚨反問道：“你當(dāng)年不是也強(qiáng)迫了簡凝之？”

    阮云昇原本揭了香爐蓋在添香料，久違地從旁人口中聽到簡凝之這三個，香料不小心倒多了一些，燃起嗆人的煙味。

    有一根雪白的斷發(fā)落在爐里，與香料一同被點燃。他忽然笑了，看向與簡凝之相似的臉龐：“你查到了什么？”

    阮雪棠想要起身，但雙腿被凍傷的地方鉆心疼痛，以至于他差點跌倒。宋了知再也忍不住，跑過去將人扶回椅子上，高大身形擋在父子之間，儼然是一種保護(hù)的姿態(tài)。

    “讓他先出去�！比钛┨呐c父親談起條件。盡管他接下來的事情宋了知早就知道，但是以他爹的性子，定會把宋了知滅口。

    宋了知怎會愿意讓阮雪棠與危險的阮云昇獨處，剛想說話，卻被阮雪棠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瞬間老實了。

    阮云昇還是頭一回見逆子有回護(hù)別人的意思，不由正眼打量起宋了知，除了對方長得比較高大英俊外，完全看不出其他優(yōu)點。他語調(diào)平淡得像是碾碎一只螞蟻：“放心，就算他沒聽見，本王也會殺了他的�！�

    其實阮雪棠小時候要是乖一些，憑那張酷似簡凝之的臉，阮云昇也許會將他當(dāng)做簡凝之留在人間的影子，愿意善待對他。但阮雪棠三歲就會陷害帶他的嬤嬤，五歲時用彈弓射瞎別人眼睛，七歲把笑話他的下人推下水井溺死，十歲那年更是親自往糕點里下毒意圖弒父，壞得出類拔萃，不同凡響，與善良溫潤的簡凝之實在相去甚遠(yuǎn)，要是不看臉，阮云昇想將二人聯(lián)系起來都很難。

    于是那一丁點憐意也被消磨，阮云昇看阮雪棠只存了厭惡和恨，再沒別的情緒了。

    “在外人看來，簡凝之早在長胥九年便死于洪災(zāi)�！比钛┨呐紶栆�咳嗽一��，宋了知一直在幫他順氣，并沒有開口。“但實際上是你讓孫常業(yè)帶他去治理水患，制造他假死的跡象，將簡凝之帶回王府。你甚至讓他扮成女子，告訴外人他是你的妾室，并且找人燒毀了吏部關(guān)于簡凝之的所有卷宗，讓世間查無此人�！�

    阮云昇沒有打斷，臉上亦維持著微笑，在宋了知眼中，這個笑是極端的不懷好意。

    阮雪棠無畏地與他對視：“從簡凝之對治水前一無所知的情緒來看，他并不知道你的計劃。那些下人們以為錦衣玉食就算得好，殊不知是你造出了囚牢，強(qiáng)迫毫無感情的他留在身邊�！�

    聽到毫無感情這幾個字時，阮云昇才斂了笑：“看來以往是本王小瞧你了�！�

    不知怎么，阮云昇也看向已經(jīng)被燒成焦黑的月惜臺，很單純地想知道這個被他舍棄的孩子究竟成長到何種程度：“接著說，若是說對了，或許會考慮放過你�！�

    阮雪棠最恨阮云昇這種施舍的語氣，闔眼壓下自己的怒意，他繼而說道：“簡凝之有一好友，說簡凝之趕考時雖然與他同住，但是沐浴睡眠總有防備。他與我...相同，所以進(jìn)入王府之后，有了身孕�！�

    “至于簡凝之的死因，我猜他是自殺�！比钛┨南肓四敲炊嗳眨�其實也不是很確定，“下人口中的難產(chǎn)而死顯然只是你敷衍旁人的說辭，而你告訴我的沉湖而亡，若簡凝之只是個普通女人，那我姑且還能理解，可他本身與我相同，就算急于子嗣，你何至于將人溺死？況且我出生之時分明是夏日，你卻與冬季祭他，時隔半年，你既不殺他，那定是他自我了結(jié)�！�

    阮云昇也不問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暗自祭奠之事，冷冷開口：“你就這么確定他死于冬季？”

    阮雪棠見阮云昇臉色有異，心知自己十有八九是戳中阮云昇肺管子了，得意又惡毒的說道：“我不確定。畢竟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簡凝之肯定每天都度日如年，時時刻刻盼著尋死。”

    他原本等著看他爹又發(fā)一次瘋，哪知阮云昇雖然眼里滿是血絲，但這次瘋得很文明，并沒有對阮雪棠打罵，只是一直往香爐里添倒香料，直到古沉香堆積成暗黃色的小山堆，溢了滿桌的粉末。

    阮云昇用蠟燭直接點了上去，煙霧熏得滿屋朦朧，而他在這云霧繚繞中獲得滿足，這才冷靜了一些：“呵，原以為你有點長進(jìn)，沒想到不過如此。來人”

    一直安靜護(hù)著阮雪棠的宋了知忽然開了口：“阮公子說錯是因為懷孕的人根本不是簡凝之，而是王爺你，對嗎？”

    阮云昇準(zhǔn)備推門叫人的動作停下了，沒有回頭。

    宋了知語氣溫和，但又格外堅定在阮云昇身后說道：“你讓簡凝之在王府假裝懷孕，而自己卻以染病為由躲去溫泉山莊養(yǎng)胎，直到長胥十一年阮公子誕生才回到王府�！�

    過了許久，阮云昇終于緩緩轉(zhuǎn)身，看向炭火里的月惜臺，藥草被燒得漆黑，光看就能感覺苦澀異常。

    真難想象，他曾為了簡凝之，喝了那么多次苦藥。

    七十七章

    77

    宋了知原本不想說，至少不愿當(dāng)著阮雪棠的面說，怕惹他難過，但事已至此，不說恐怕沒活路。他兩只手先把阮雪棠耳朵給捂住，掌心緊貼對方因發(fā)燒而滾燙的肌膚，隨后才開的口，不過此舉傻于掩耳盜鈴，阮雪棠雖被捂著耳朵，但該聽的全都沒落下。

    阮雪棠拍開宋了知搭在他腦袋上的兩只手，除此之外沒別的動作，也許是并不把宋了知的話當(dāng)真，也許是太當(dāng)真，所以愣得沒了反應(yīng)。

    阮云昇慢慢坐回書房正中的椅子上，他病未好全，又吸太多沉香，渾身都沒力氣，又恢復(fù)那種瀕死的狀態(tài)，不言不語，獨自枯萎，仿佛連呼吸都停了。

    宋了知拿不準(zhǔn)阮王爺心里在想什么，怕阮云昇以為自己是情急下瞎編的，說出了他最初疑心的緣故：“簡凝之既然考過科舉，他...我的意思是，他若真是......那樣，過不了驗身那關(guān)。”

    他又去瞧阮雪棠臉色，害怕自己這話會傷阮公子自尊，一句話說得是千回萬轉(zhuǎn)，磕磕絆絆。不過光憑驗身這一個理由也很沒說服力，阮雪棠同樣也是雙性人，不也上過戰(zhàn)場，當(dāng)了大官？

    見阮家父子都無反應(yīng)，宋了知把心一橫，繼續(xù)說道：“我后來去了阮家的幾個山莊拜訪，聽別人說，當(dāng)年王爺從長胥十年的十二月就住在溫泉山莊，一直住到長胥十一年的秋天才離開，這么長時間，足夠養(yǎng)胎生育了�！�

    “我又聽人說，阮王爺在山莊之時，日日服藥，其中一味藥便是月惜臺。但月惜臺是保胎的方子，所以我才會如此猜測�！�

    “就憑這些？”阮云昇表面沒說什么，心里倒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自己當(dāng)年把山莊知曉內(nèi)幕的人都?xì)�凈了�?br />
    宋了知不語，自己在腦子里答道：能說的就止這些。

    為不把提供給他消息的人牽連進(jìn)去，宋了知把譚大娘他們統(tǒng)共都稱作“別人”，瞞下許多細(xì)節(jié)。

    他當(dāng)時想去給譚大牛拿柿餅，哪知采藥的那位大娘送他的月惜臺不慎掉了下來，大牛立刻撿了去，嘴里還高呼著：“就是這味藥！就是這味藥！我要給王爺送藥去！”

    后來宋了知強(qiáng)行把人拽回屋子，夜里他倆睡一炕時，譚大牛又說自己吃過柿餅后牙疼，宋了知擔(dān)心他牙被蟲蛀了，點蠟燭去看，不僅檢閱出八顆大蛀牙，還發(fā)覺譚大牛舌根處有缺口，顯然是舊傷。

    他問大牛傷從何來，譚大牛自己也說不明白。

    似乎回憶起那段駭人的時光，譚大牛一頭鉆進(jìn)被子里，鴕鳥般留個屁股沖著外面：“我給王爺送藥，然后就有壞人來絞我舌頭，還用火燒大牛，他們壞！”

    譚大娘也不知道大牛犯了什么錯，只說他犯了王爺?shù)募芍M去送藥�？傻降资鞘裁醇芍M，居然要先割他的舌頭，然后才放火燒死。宋了知越想越認(rèn)為譚大牛與其說是犯忌諱，倒不如說是在送藥的時候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導(dǎo)致阮云昇在殺他之前還防止他亂說話。

    譚大牛怕著怕著，竟然維持著鴕鳥姿勢睡過去了，腦袋在被窩里發(fā)出震天撼地的鼾聲，宋了知把人塞回被子里，看被窩隆出一個大山丘，就像懷孕時鼓脹的肚皮。

    要是譚大�？匆姷氖且粋�懷胎多月的阮王爺......

    原先還很朦朧縹緲的念頭由此化為實形，是他和阮公子都太先入為主了，以為妾室便一定是生育的一方，以為簡凝之避人耳目一定是因為雙性之身。

    不過這時的宋了知還不敢確定，畢竟簡凝之可是大著肚子出現(xiàn)在王府眾人眼前。

    直到他在何家問過了夏窈娘的姑姑，這才得以斷定。她說簡凝之懷孕時貪涼怕熱，而鈺京并非苦夏，宋了知便猜簡凝之是在身上墊東西假裝孕肚，所以才熱得厲害。當(dāng)然，最能佐證的其實是他厚著臉皮問王爺在行房時可有怪癖。

    妾室不肯回答，宋了知替她說道：“王爺不點燈，也不讓你們碰他，對不對？”

    他把人家嚇得又羞又怕，同時想，阮王爺殺了那么多妾室，或許并不全是因為她們懷不上孩子，而是在行房時做了錯事。

    一切都有了解釋，雖然簡凝之身上還有許多謎團(tuán)未能解開，但宋了知認(rèn)為找阮云昇談判應(yīng)該是很足夠了。

    宋了知發(fā)現(xiàn)阮雪棠先前那么安靜老實，不全是被真相震撼到了，而是病得嚴(yán)重，先前還能一直強(qiáng)撐著，可被阮云昇的古沉香熏多了，搖搖欲墜地就要昏過去。

    他顧不得阮云昇在場，也不管阮雪棠愿不愿意，把人抱起，自己坐到椅子上，好讓阮雪棠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懷里。

    “你睡一會兒，”他低下頭，貼著阮雪棠耳邊說話，“有我在，沒事的�！�

    阮雪棠懶懶地掀開眼皮望了他一眼，并不是很相信宋了知這句話，但的確已經(jīng)到了昏厥邊緣，于是把臉埋進(jìn)宋了知懷中，貨真價實地暈了過去。

    阮云昇煞有其事地看著他們，覺得這倆矯情得像臺上的戲子，因為簡凝之當(dāng)年就沒那么抱過他。

    宋了知將阮雪棠摟好，又和阮云昇開口：“王爺，你讓我?guī)�阮公子走��。�?br />
    阮云昇覺得宋了知簡直有點缺心眼：“憑什么？”

    “我在來王府之前，曾經(jīng)做了一些準(zhǔn)備�！�

    “無非是把這些事都告訴了別人，再告訴他們要是你一天后沒出王府，就讓他們滿大街宣揚(yáng)？”

    阮云昇很看不上這些小手段，嗤笑道：“真老土�！�

    宋了知沒想到自己在夏窈娘那兒想出的計劃那么容易就被看穿，他還以為能以此為籌碼威脅阮云昇放過他們，不甘示弱地說：“是三天后�！�

    對宋了知的威脅，阮云昇根本沒往心上去，但同時也認(rèn)為就這樣殺了他們未免太過無趣，還沒等他想好到底要如何處置他們，管家突然急匆匆進(jìn)了房間，對著王爺耳語一陣。

    阮云昇越聽越震怒，又氣得咳嗽起來，順手又要拿茶杯去砸阮雪棠，但宋了知轉(zhuǎn)過身，將人護(hù)在懷里，自己替他挨了那一下，并不疼，不過棉襖濕了大片，冰涼涼地貼著里衣。

    “他生病了，你不能欺負(fù)他。”宋了知一雙眼黝黑明亮，警惕地瞪著阮云昇，是一副時時刻刻預(yù)備著帶人逃跑的姿勢。

    阮云昇氣極反笑：“這逆子果然留了后手，算他厲害，竟然能教唆別人去燒糧倉......好，很好！”

    宋了知看他一會兒怒一會兒笑的，顯然又有發(fā)瘋的趨勢，沒有接話，抱著阮雪棠想往邊上躲。

    管家扶著阮云昇出了門，沒過多久，有一幫帶刀的侍衛(wèi)押著他們前往阮雪棠住的地方，原本王爺只說關(guān)阮雪棠一個，但宋了知一直抱著阮雪棠不撒手，似乎很情愿自己也被囚禁，于是侍衛(wèi)們滿足了他，一腳把宋了知踢了進(jìn)去。

    這回屋里再沒溫暖的炭盆等著他們，房間冷得像冰窖一樣，宋了知連忙把人放回床上，找出厚被子給阮雪棠蓋好，伸手往額上一探，發(fā)現(xiàn)對方燙得嚇人。

    屋外一陣亂響，他聽見落鎖的聲音，還有人在外面拿釘子把幾扇小窗也給封死，宋了知心想走一步算一步，依舊不是很害怕，自己把濕衣裳脫了，赤條條鉆進(jìn)被子里，想替重病的阮雪棠暖身。

    直至深夜，阮云昇才從火場回來，他發(fā)現(xiàn)阮雪棠很有令他焦頭爛額的本事，竟然在被發(fā)現(xiàn)后還能找人燒了他手下親兵的糧倉。

    阮云昇深覺阮雪棠挺招人煩，不由開始費解，這樣討人厭的個性自然不可能是遺傳自簡凝之，又理所應(yīng)當(dāng)略過自己后，思索了一大票親戚，翻出祖宗十八代，覺得阮家就沒出過那么壞的種。

    于是阮郡王極誠懇地向管家發(fā)問，很想知道這逆子到底像誰。

    結(jié)果管家含含糊糊大半天，說王爺小時候也這樣。

    阮云昇默然，認(rèn)為自己過去若是真和阮雪棠一樣，那的確挺招人煩的。

    下一章是王爺和阿凝的過去

    小阮身世是一條線，但簡凝之還有另一條線，所以離完結(jié)仍有一點點距離，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太能拖劇情哈哈哈哈

    七十八章

    78

    阮云昇從小就從里到外的與眾不同，由內(nèi)來看，他比男人多了一套女人的器官；由外看，他一頭白發(fā)，連睫毛都是白的。偏偏他長得很不錯，不過以他的身體條件，這時的美就像狐貍精幻化出漂亮人形，邪氣嚇人，還不如一副普通皮囊。

    阮云昇父母就這么一個孩子，所以害怕歸害怕，但也不肯輕易將其當(dāng)做妖怪，于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既然不能當(dāng)妖怪，那就把孩子當(dāng)神仙供著，每逢初一十五，夫妻倆沐浴焚香，然后才去看一眼兒子真的光是看，隔了好幾丈遠(yuǎn)，畢竟神仙哪是他們凡人碰得的。

    神仙定然是喝風(fēng)飲露，從乳娘那兒斷了奶之后，阮云昇能吃到嘴的食物很少，飽一頓饑一頓，餓得可憐兮兮。還好王府有個地方挨墻長了三顆奇形怪狀的丑梅樹，一株凸一株殘，還有一株光長個，他夏天經(jīng)常跑去那兒吃梅子充饑，歹樹出不了好梅，每一顆都能把牙酸掉。

    那時的王府并沒有現(xiàn)在這樣大，梅樹緊貼的那面墻就是王府最外墻，偶爾夜深人靜，阮云昇借著中間那株高梅樹往外爬，坐在墻檐上看著王府外的鈺京，白發(fā)的他成功把許多過路人嚇出毛病后，終于意識到墻外是他無法接觸的世界。

    他依舊樂此不疲地半夜坐在墻頭，嚇?biāo)酪粋�算一個，嚇不死也要拿梅子核砸別人腦門，樸素地認(rèn)為既然父王母妃把自己當(dāng)神仙，那他也該有點神仙的威風(fēng)：他不好過，全世界都必須跟著不痛快！

    這一日，七歲的他又坐在墻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穿豆青長衫的少年走來，阮云昇當(dāng)即嚼了一顆酸梅，預(yù)備醞釀出一顆梅子核砸他。

    哪知那顆梅格外酸牙，把阮云昇酸得呲牙咧嘴，忽然聽到有人問他：“你要不要吃點甜的？”

    他低頭，發(fā)現(xiàn)少年已經(jīng)走到他腳邊，努力向上托舉著一袋云片糕。

    “嚯！”阮云昇看著他的眼睛，“藍(lán)眼賊！”

    少年似乎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湛藍(lán)的眼睛，卻沒有收回遞云片糕的手，很好脾氣的說：“你快接，我舉不動了�！�

    阮云昇收到投食，頭一次吃這玩意兒，又甜又涼的滋味在嘴里化開，令當(dāng)時每天只能吃酸梅果腹的世子殿下異常滿意，一口氣把那一袋全消滅了。

    少年有些急了：“哎，那是我給我娘買的，你怎么全吃了？”

    “我母妃說我是神仙，”阮云昇很理直氣壯，“神仙肯吃藍(lán)眼賊的東西，你和你娘親都應(yīng)該感恩戴德�！�

    少年一聽母妃這個詞，全明白過來，奇怪道：“你既然是世子，怎么瘦成這個樣子？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下人的孩子呢�！�

    阮云昇覺得自己身為神仙的尊嚴(yán)被冒犯了：“神仙哪能成天的吃東西！”

    那少年看著他的小細(xì)胳膊，笑了笑：“那神仙明天還想吃云片糕嗎？”

    “想！”阮云昇不假思索答道。

    “明天還是這個時候，”少年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你在這兒等我�！�

    翌日夜晚，藍(lán)眼賊果然又拿了一袋云片糕來，這回少年長了記性，先在墻下把云片糕分成兩份，母親那一份貼身藏好，另一份再往上遞給吃不上飯的小可憐。

    從此之后，阮云昇夜夜都爬上墻檐，等少年給他帶好吃的。他倆會一同坐在墻上，阮云昇多半吐不出什么好話，但少年總是好性情，像大哥哥一樣由著他胡鬧，最后再把云片糕拿出來分享。

    一個多月后，阮云昇終于像常人般思考了一回：“我說，你不想問我的頭發(fā)是怎么回事嗎？”

    說完這句話，他莫名有些緊張，害怕自己把少年嚇走。他想，要是少年不害怕他的白發(fā)，那他就把自己腿間多了條縫的事也說了。

    “你不也沒問我的藍(lán)眼睛嗎？”少年指尖牽了一縷霜雪，月光下，阮云昇的白發(fā)顯得并不突兀，染了一層淡淡的月華。

    阮云昇笑了，也不急著說自己是雙性：“有道理，咱倆其實差不多。不過我是小神仙，你是藍(lán)眼賊�！�

    藍(lán)眼賊脾氣和順，不與他計較，揉了揉那頭白發(fā)：“快吃，聽說那家的云片糕出了新口味，明天我再帶給你。”

    第二天正逢十五，阮云昇白天時接受爹娘的參拜，他爹還沒待足一刻鐘，忽然說自己還要忙著去追捕誰誰誰，急匆匆就走了。他爹一走，他娘也害怕，連忙跟著逃出去，留阮云昇一個人坐在房間里。

    阮云昇想不明白，既然父王母妃都拿自己當(dāng)神仙，為什么母妃在房里拜佛像的時間都遠(yuǎn)超過陪他的時間，菩薩像難道也像他一樣能跑能跳能吃梅子么？

    他想夜里去問問藍(lán)眼賊，早早地坐在圓月下，那三株梅樹已經(jīng)很久沒人吃了，梅子結(jié)了滿樹，風(fēng)一吹便要掉下一大片。

    他等了一夜，嚇哭三個小孩，嚇傻四個大人，嚇跑五只野貓。

    阮云昇又在月下坐了很多天，吃過許多酸梅，無數(shù)次被酸到呲牙咧嘴，始終沒能等到一個藍(lán)眼少年墊著腳，為他送上甜甜的云片糕。

    后來，他在漫長的等待時光里成長了，變得一吃梅子就想吐，后知后覺地明白自己并非神仙，父母也并非是真心把他當(dāng)做神仙。

    十三歲那年，阮云昇的父母死于事故，拉車的馬兒忽然發(fā)瘋，馬車墜入懸崖。

    繼承爵位的阮云昇親手摔碎母親房里的觀音像，看著一地碎渣微笑。反正父王母妃那么虔誠，愛把他當(dāng)成神仙，那神仙要取他們的命，想必他們也不會有什么怨言的。

    阮云昇當(dāng)上王爺后不常外出，往往在家里以折磨下人為樂，王府?dāng)U建時有人向他請示，問是否要挖去枯梅樹，阮云昇這才發(fā)現(xiàn)，那三株梅樹早被浸入泥土里的人血給泡壞了根，枯死過去。

    他讓工匠修了一座小園子，把三株枯樹圈起來。

    待府里下人沒幾個有好皮的了，他便醉心權(quán)勢，成天奔赴歡場宴席，經(jīng)常被人誤認(rèn)為白發(fā)老翁，不過迫于威嚴(yán)，旁人也不敢公然取笑，兀自把臉憋得通紅。阮云昇因從小就被異樣眼光打量慣了，如今也沒覺得多憤懣，反正手底下的人愛揣摩上意，自會替他處理。

    偶日宴席，有個外省的七品小官許是忘記給錢打點，竟無人告訴他阮郡王忌一切與梅子相關(guān)的酒食，顫巍巍要敬他一杯青梅酒，他還沒喝，剛聞到青梅馥郁的果香就皺緊眉頭，在一眾跪下謝罪的官員面前拂袖離去。

    他有些想吐，嫌馬車逼仄悶人，揮避一干侍衛(wèi)，獨自走在大街上透氣。

    街上行人并不多，一個個都盯著他的白發(fā)看，但他若是走近，旁人便作鳥獸散，顯然將他視作邪祟相關(guān)。阮云昇玩心大起，正要揪出幾個好好嚇唬一番，卻有人從后面扶了他一把：“這位公子，你臉色難看，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yī)館？”

    他回頭，因為第一次有人不把他當(dāng)作耄耋老人，結(jié)果卻看見相似的外貌下有著比夜還黑的眼瞳。

    青年依舊是豆青長衫，面如冠玉。見阮云昇沒反應(yīng)，他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在責(zé)怪自己又多管閑事，溫柔地將他交給迎上來的王府侍衛(wèi)后轉(zhuǎn)身離去。

    也許他一輩子送過很多人云片糕，也許他一輩子見過很多少白頭的小男孩，可他不知道，阮云昇只為一人在墻檐上坐了無數(shù)日月。

    藍(lán)眼賊拋棄了小神仙，他不記得他了。

    阮家傳統(tǒng)藝能：弒親

    七十九章

    79

    棉襖被茶水打濕的地方尚有濕意，宋了知將就穿好，手擒一方矮凳想去砸門。

    方才抱住阮雪棠滾燙的身軀，他那腔蒙昧的勇氣終于清醒，意識到光勇敢還很不夠，一腔熱血治不了阮雪棠的病，也沒法變?yōu)榧屣灨杉Z。所以他打算把門砸開，欲化身為一名悍匪去勒索晚飯和藥物。

    悍匪還未動手，誰承想門就先被打開了，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走進(jìn)門，手里端著食物和藥。萬幸宋了知雖有當(dāng)悍匪的念頭，卻無兇惡長相，小丫鬟未被嚇到，把東西放在外間的桌上后便匆匆離去。

    房門再度被落了鎖，宋了知打量王府送來的三菜一湯，發(fā)現(xiàn)雖無上次送來的那碗夜宵精細(xì)，但也足夠兩人食用，總算放下心來，端了黑褐色的湯藥去喂阮雪棠。

    阮雪棠仍在昏睡中，眼下有一抹淡淡的烏青，想必昨夜也沒睡好，額汗打濕了鬢發(fā)，胡亂貼在頰邊，被宋了知伸手撥開。

    他試圖用勺子喂了幾口，發(fā)現(xiàn)喂不進(jìn)去，無奈之下只能把枕頭墊高，一口一口哺給阮雪棠，這事不是頭一回做，阮雪棠剛流產(chǎn)那會兒他也曾這樣喂過藥。

    宋了知用舌頭抵開阮雪棠牙關(guān)，壓著軟舌把藥汁渡過去，苦澀的藥味在兩人口腔中散開。宋了知于床邊俯身良久，湯藥逐漸見了底，他對阮雪棠又憐又愛，看阮雪棠嘴唇干得起皮，又忍不住把那兩片薄唇含住吮了吮。

    待把人親得臉紅氣喘，他總算意識到自己這樣很有猥褻病人的嫌疑，心虛地揉了揉鼻尖，自己借冷茶漱掉嘴中藥澀，復(fù)拿起一同被送來的瓷瓶藥膏，準(zhǔn)備給阮雪棠身上用藥。

    他雖知道阮公子身上有傷，但不知傷在何處，不得不再“猥褻”一回，掀開厚被，解開上衣沒瞧到傷口，又要去扒阮雪棠褲子。

    貼身的褻褲被緩緩?fù)氏拢�露出蟄伏在細(xì)軟毛發(fā)間的粉白巨物，宋了知呼吸有些急促，還要往下褪時，耳邊卻傳來了虛弱的聲音：“你想干什么！”

    他嚇了一跳，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每次做這種容易被誤會的事時就一定會被抓包，不過這次還是比上次好些，畢竟上次他被這樣問的時候手指還插在阮公子的穴里。

    “你...你醒了，真好�！彼瘟酥�越想越臉紅，自己都不是很自信地辯道，“阮公子，我是想給你上藥。”

    他急忙拿出藥瓶在阮雪棠面前晃了晃，極力證明自己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對一個病人下手。

    阮雪棠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對他仍是不信任，自己扯被角掩住腿間的春光。

    宋了知見他不反對，繼續(xù)幫他脫褲子，待看見膝蓋和小腿的青紫紅腫時，心臟像被千噸重物墜著，壓得他喘不過氣，大概猜出阮雪棠昨夜遭到了何種對待。

    他努力做出一副沒關(guān)系的樣子，強(qiáng)笑著安慰：“別怕，只要涂了藥，這種凍傷過幾天就會好。”

    手指揩一些白色的藥膏，宋了知動作輕柔地涂抹在阮雪棠傷處，見對方擰著眉頭，心疼地勸道：“要實在疼得厲害，你就叫出來�！�

    末了，他想到阮雪棠最好強(qiáng)不過，定然是不愿嚎啕的，于是把肩膀一拱，奉獻(xiàn)出來：“咬我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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