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父親,”汪懷善受了驚,咽了咽口水,干脆一屁股坐下了地,“夏人反了?”
“反了?”汪永昭哼笑了一聲,“那叫什么反?”
他又重提了筆練字,淡道,“夏國亂了,不再是大鳳朝的夏國了�!�
他就等那千里驛報飛來,看皇上到時打算怎么處置了他們汪家這幾口人了。
無論他打算如何,他都有了那應(yīng)對之策。
“父親……”汪懷善坐在地上喃喃地又叫了一句。
汪永昭未理會他。
良久,汪懷善抬起頭,看向他,嘆了口氣,道,“娘說你定能護我們安危,我還想您再怎么斗也是斗不過皇上,便想著為他們求一道能保命的圣旨。”
“你信皇上,”汪永昭垂眼在紙上揮毫,嘴間則漫不經(jīng)心地道,“那是你的事�!�
他要是信皇上,包括這位坐在地上的善王,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娘說讓我信您,”汪懷善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她又沒說錯�!�
“莫讓她操心了,”汪永昭停筆,抬頭與他冷冷地道,“讓她好好帶著你兩個弟弟長大就好,你的事,自有我替你安排�!�
“嗯�!蓖魬焉瓶拷淖雷�,隨即趴在了上面,看了他那字勁透背的字幾眼,嘴里輕道,“其實我沒您想的那么傻,我只是沒您那么狠�!�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苦笑道,“像您這么狠的,這世上有幾人?”
夏人亂是自來的事,但在這當(dāng)口出事,他這父親肯定是在其中推波助瀾了。
“所以,您是銀子也不幫他找,玉璽也不幫他找,質(zhì)子也不給他留下?”汪懷善想了想,又道,“不,您還等著他回來求你為他打仗?”
汪永昭揮毫的手未停,這次直至最后一字寫完,他才輕“嗯”了一聲,淡然道,“也不盡然,你的那個皇上,他翻臉比翻書還快,也許為此更想讓我死也不定�!�
這次,皇帝要是再不給他留后路,他就是要拿他的江山辦他汪永昭了,到時,送他們母子幾人出去了就好,他留著陪皇帝斗上最后一場。
汪懷善聽了他的話,好久都未語,良久后他才說,“孟先生曾跟我說過,您是個誰跟您過不去,您就必跟誰過不去的人�!�
“孟先生說的?”汪永昭輕瞥了他一眼。
“孟先生說的,”汪懷善把他寫滿的那張紙拿起看了一眼,就又扔到了火盆里,與他擺正了眼前的白紙,才道,“您就別懷疑是娘親說的了,娘親一生都不會與誰說您這樣的話,哪怕是我�!�
“她的婆媽,你學(xué)了個十成,她的謹(jǐn)慎,你五成也未學(xué)會�!�
“呵�!�
汪懷善雙手重新抱握,重趴在了桌子上,他聞言輕笑了一聲,看著汪永昭寫了一列字,才道,“她說不愿我過于謹(jǐn)慎,她說過于謹(jǐn)慎放到我身上,便是拘束,會把我的膽子拘小,翅膀拘硬,飛不了原本那么高�!�
說到這,他伸手撓了撓臉,又道,“她還說摔倒了爬起來就是,吸取教訓(xùn)下次不犯就好,切不可因噎廢食,以前我當(dāng)她的話說得甚好,后來知道人不是可以想摔就摔的,有時摔倒了,命都丟了,哪還爬得起來,但現(xiàn)下,我卻好像又懂了……”
他說到,抬起頭看向汪永昭,靜靜地說,“她把您推到了我前面擋著,讓我摔倒了,您能幫我擋擋箭,好讓我有爬起來的時間�!�
汪永昭自寫他的字,沒說話。
“父親……”當(dāng)他一張紙再次寫完,汪懷善又叫了聲他。
“你知就好,”汪永昭擱下筆,揉了揉手,他細細看著他寫的字,嘴里心不在焉地道,“別跌太多次了�!�
這次,他對他的字甚為滿意了,便對汪懷善道,“去開門叫人帶懷慕過來�!�
“作甚?”汪懷善打開門回來問。
“他的字微有點軟,你娘讓我給他看看我的字。”汪永昭說到這,看了看桌面上的字,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
汪懷善看著他父親那狂放得似一筆揮成,又力道快要透過紙背的字,好一會才抬頭朝汪永昭道,“懷慕還小�!�
“你懂什么,你娘說的自有她的道理�!�
果不其然,懷慕被帶過來后,一看他父親的字,看了好一會,又提筆自己寫了幾字,這時,他臉都苦了,滿臉沮喪地看著他們說,“爹爹,大哥,懷慕的字好丑,你們且等我一等,懷慕練完三張紙,便隨你們回院找娘親。”
說罷,朝兩人恭敬垂手一揖,便提筆認(rèn)真地一筆一劃練了起來。
汪懷善偷偷過去瞧了兩眼,回過頭來跟汪永昭嘀咕道,“不丑的嘛�!�
“軟了些�!�
“那也不丑。”
“練字能練性子。”汪永昭輕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汪懷善這才坐至了一邊,懶懶地像沒骨頭一般懶躺在了椅子上,汪永昭皺眉看他一眼,便從桌上拿出一本兵書,扔給了他。
汪懷善接過,一看上面有他的字跡,知曉這是他常年不離手的兵書,便老實地坐直了身,從第一頁翻開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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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事的大師卜了一卦,說原定的出殯日子沖了老太爺?shù)撵`,怕是要改日出殯才為妥。
節(jié)度使大人身為孝子,自是又讓法師再另算了日子,于是,汪氏老夫婦的出殯時日便又延長了半月。
這時快是七月,京都天氣甚是炎熱,善王府添冰的銀兩,外界都傳言怕是有好幾十萬貫了。
平民百姓感嘆達官貴人真是奢侈,辦個喪事光用冰都能讓人養(yǎng)活平常人家?guī)装倌甑�,這皇宮內(nèi)宛,靖皇聽說那出喪的日子又延遲了半月,他不由冷笑了起來,“他當(dāng)拖幾天,朕就讓他躲得過?”
這時又過七日,邊漠的急報就到了靖皇的手里。
隨后,驛報一天一到。
靖皇手里的急報有那五封時,汪永昭呆在家里為其父其母哭喪,離出殯之日還有七日。
皇帝再令人召汪永昭,汪永昭便又低首進了正德殿。
“汪大人,夏人之事你可知曉?”靖皇看著底下把頭低得甚是恭敬的人,忍了滿腔的怒火問道。
“夏人之事?”汪永昭迷惑地抬頭,“皇上,所指何事?”
“夏王禪位東野王�!本富室а狼旋X,一字一句地說。
“臣不知�!蓖粲勒寻櫭嫉溃斑@是何時之事?臣自來京后,只接過鎮(zhèn)中判官一信,信中并無提起其事�!�
“你還跟朕裝!”靖皇抓起手中的茶杯就往底下的人砸。
汪永昭未躲,那帶著狠勁而來的杯子砸上了他的臉,落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隨之而下的,是汪永昭往下掉的鼻血滴在了白凈的瓷片上,白瓷紅血,乍一眼看去,愣是顏色分明得很。
“你跟朕裝,你信不信朕現(xiàn)在就殺了你!”靖皇從他的龍桌上奮而起身,大步往柱壁上掛著的寶劍走去,只幾步他就拿出了劍,再兩步并全一步下殿,拿劍抵住了汪永昭的喉嚨。
“來人�!边@時靖皇出聲,朝外大喊,“派人去善王府把那汪大人的夫人公子全請進宮!”
說罷,他朝汪永昭陰冷地笑了起來,“你當(dāng)朕奈何不了你?”
“您是皇上,一切都是您說了算�!蓖粲勒盐⑻Я颂�,扳了扳手中那婦人給他的戒指,嘴間淡淡地回道。
“你……”靖皇的劍往前移了一分,汪永昭的喉嚨被劃破,流下了血。
“皇上�!贝筇O(jiān)跪了下來。
“成順,閉嘴,讓朕殺了他�!�
“皇上……”大太監(jiān)已經(jīng)滿臉都是淚,“您就饒了汪大人罷,他是我大鳳朝的虎將啊,您還要派他出怔,代您大征夏國��!”
皇上日漸身衰,太子尚且年幼,便是那傳國玉璽甚至都不在他們手上,官員更迭,滿朝官員七成都是新官,大都只會對他的命令俯首稱是,現(xiàn)下,竟無一信任的能臣輔佐,而那武將,能帶兵打仗的將軍,就算是包上皇上,那也是五根指頭數(shù)得過來的事啊。
這時殺了汪大人又如何,夏人來了無殺將鎮(zhèn)壓,就是善王仁善,他還真能為殺父的皇帝出征不成?更何況,南邊最近又不平靜了起來。
“三千里急報進宮�!�
“三千里急報進宮�!�
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坏烙忠坏赖穆曧憽?br />
“皇上�!笨吹厣系难搅髟蕉啵筇O(jiān)把頭磕得砰砰作響,“您再多想想罷,您再多想想罷�!�
這世上,豈能所有的事都如他的愿,他再想殺汪大人,這當(dāng)口,卻是萬萬不能殺他的啊。
☆、220
“皇上�!�
侍衛(wèi)躬身急步入殿,行至中央,跪下高舉起了手中驛報。
“皇上�!贝筇O(jiān)又叫了一聲。
“汪,永,昭�!本富室蛔忠痪涞貜暮韲道飻D出話,猛地收回手,把劍狠狠地丟在了地上,“你果然好樣的�!�
隨即,他目不斜視大步上殿,坐入寶座,“拿上來�!�
大太監(jiān)立馬站了起來,把驛報呈了上去。
靖皇打開一看,胸脯劇烈起伏。
看過后,他雙手緊緊捏住桌案,手上筋骨突現(xiàn)。
“拿去給汪大人好好看看!”靖皇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大太監(jiān)又小心地拿過驛報,轉(zhuǎn)呈給了汪永昭。
汪永昭掀掀眼皮,接過打開眼睛上下掃射了一番,就又還了回去。
他垂著首站在那,不言不語。
“朕讓你戰(zhàn),你戰(zhàn)還是不戰(zhàn)?”靖皇再次開了口,語氣冰冷。
“待父母入土為安后,微臣就會帶家人回滄州,為國效力,把夏人趕出滄州�!蓖粲勒验_了口,語氣平緩。
“為國效力?”靖皇冷笑了數(shù)聲,“最好別讓朕查出來,你通敵判國�!�
皇帝說皇帝的,他自說他的,汪永昭眉眼未動,拱手淡淡首,“趕出夏人后,臣想跟皇上討個恩典�!�
靖皇眼睛劇烈收縮,好一會,他才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話,“說來聽聽�!�
“臣想為皇上守一世的邊關(guān),永保夏人不侵入我國土,如若不是皇上親召,本將這一生將永守節(jié)鎮(zhèn),不再進入京城。”汪永昭淡淡地道,他這話一出,不僅那大太監(jiān)倒抽了一口氣,靖皇在那一剎那呼吸也斷了一下。
“一世再也不入京城?”靖皇剛放松的手又捏緊了書案。
“是,待臣回滄州趕走夏人后,還請皇上屆時能再賜恩典�!蓖粲勒压笆�,垂首道。
靖皇無話,隨即,正德殿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誰都覺得他會反,他猜出他必會反,可現(xiàn)下,他卻用駐守邊關(guān)一世的話來表明他決不會反。
以退為進?還是,他真就是這么想的?
靖皇一時判斷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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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回來后,張小碗給他包扎好傷,又問過黃岑的話,才回房對躺在床上的男人輕輕地說,“這幾天您就別開口說話了,進食也進一些流食,您看可好?”
汪永昭正要開口說話,張小碗攔了他,無奈地道,“您就別說了,好好歇會罷�!�
說罷,她起身點了清香,靠著他坐在床頭,拿過汪永昭的兵書給他念。
兵書晦澀,有些字就算是她也不知怎念,念到不懂之處只得停頓一下帶過,如此念了兩柱香的時辰,汪永昭在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指責(zé)她愚鈍之后,就閉上眼睡了過去。
張小碗這才出了內(nèi)屋的門。
這時木如珠候在屋外,見到張小碗就慌忙起身行禮叫了一聲,“娘,爹爹他……”
“睡著了,他歇會就好�!�
“這就好�!蹦救缰榕牧伺男乜冢姀埿⊥肽樕�,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苦笑道,“剛才差點嚇?biāo)老眿D了�!�
公爹進門,滿臉血跡,還有喉嚨處看似封喉的血跡讓人以為——他是死著走回來的。
府中仆人嚇得腿肚子發(fā)著抖前來告知她這些話,木如珠聞訊趕到了公婆的院子,看著公爹喉間那道刺眼的痕跡也是嚇了一大跳,所幸這時她婆婆拿著溫帕慢慢把那道血跡擦干凈,傷口便沒那再那般恐怖,她這才把提在喉口的心咽了下去。
“娘……”木如珠這才想起,她婆婆的臉色一直是平靜的。
見木如珠似有話要說,張小碗走過去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溫言道,“嚇壞你了罷?”
“沒有,沒有�!蹦救缰檫B連搖頭,“兒媳不怕這個。”
她只是乍一聽到確實嚇了一跳,活死人是他們南邊的人最忌諱的。
木如珠想著等會得好好訓(xùn)訓(xùn)那亂說話的仆人,說什么活死人,真真是亂說。
“好孩子,忙著去罷�!睆埿⊥胍膊欢嘌�,溫和地笑了笑,就出門去了堂屋。
張小寶和張小弟候在那。
木如珠也跟著過來請了安,張小寶他們對她很拘束,回過禮后,就坐在那不知說何話才好。
木如珠跟他們笑說了幾句,問了舅娘他們的好,見他們回應(yīng)得并不熱絡(luò),坐了一會就走了。
她走后,兩兄弟才算是松了口氣。
婆子這時在門邊福了一福,張小碗知曉內(nèi)院干凈,這才開口對張小寶道,“決定好了�!�
“是,決定好了,我們跟你和大人走,爹娘說也跟著我們走,就是舍不得小妹�!睆埿気p嘆了口氣。
“小妹你怎么安排?”張小碗淡問。
“把谷中的房契給了她,另給了她四個莊子,京中的三處小宅也給了她,還有三萬貫銅錢,大人說了,我們走后,趙大強可在當(dāng)縣當(dāng)個把總,”張小寶面無表情地說,“她聽了后,就跟爹娘說他們一家就不跟著我們過去了�!�
“是么?”張小碗閉了閉眼,輕輕地道。
“是。”張小寶喉嚨嘎啞。
“既然如此,沒有幾天了,你們好好收拾一下,要不了幾日就要啟程了。”張小碗站了起來,走至他們的身邊。
兄弟倆站了起來,張小碗給他們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她扯著嘴角笑了笑,說,“雖說各人有各人福,有時有些事怕是老天爺都管不上,但你們能和大姐走,大姐心里很高興。”
“姐……”張小寶抽了抽鼻子,輕聲地道,“您莫這么說,我知您想讓我們跟著走,必有您的用意,您肯定是想為著我們好�!�
“大姐。”小弟拉了拉張小碗的袖子,用沉靜的眼睛看著張小碗,“大哥與我,向來都是您說什么,我們就辦什么,以后也是一樣,您別不管我們就好�!�
“唉�!睆埿⊥雵@了口氣,沒有再多說其它,“回罷,事兒悄悄地辦�!�
“您放心,”張小寶低低地道,“大人那邊也派了幾個人幫我們處理著,出不了事。”
“那就好。”張小碗欣慰一笑,揮了揮手,讓他們走,“去罷�!�
“大姐�!睆埿〉苓@時又拉了拉張小碗的衣袖,突然朝她燦爛一笑。
張小碗詫異地看著小弟那純真的笑臉,一會她就了然了他心里對她的信賴,她好笑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笑臉,道,“沒成想,乍一看你,你跟當(dāng)年只有一丁點大時竟然一點也沒有變�!�
見弟弟又賣乖,張小寶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走了,走了�!�
說著就拉了張小弟往門外大步走,張小碗在背后細細叮囑,“莫吵架,小寶你是大哥,讓著小弟一些�!�
“哎,知了,你就放心,我又不打他�!睆埿毣仡^喊道,等上了馬車,他就重重打了下小弟的腿,“平時跟個悶葫蘆一樣,你媳婦叫你,我叫你都不開腔,到大姐面前了,你倒知道怎么賣乖討巧。”
小弟朝他大哥笑,又被他大哥惱得打了他兩下,他也不甚在意,他想了一會,便又慢騰騰地與張小寶道,“回家的那些打點,凡事都先過問下那幾位大人�!�
“你的意思是?”
“不是什么大事,大姐不會讓我們跟著她走的�!睆埿〉苈卣f道,“她很多年都沒明著管過家中的事了,只想讓你當(dāng)家作主撐著家里,她不會滅你的威風(fēng),輕易不會替你下決定,更何況是讓我們舉家跟著她走這等大事。”
“唉。”張小寶苦笑,“我多少心里有數(shù),這樣罷,回去后,再問問小妹要不要跟我們走�!�
“再問一次罷�!毙〉艿皖^,輕輕地附和。
就算明知她不會答應(yīng),還是再問一次罷。
“這次,什么都不給她,看她跟不跟我們走。”張小寶突然道。
她跟他要的,他不給,不知能不能讓她跟他們走。
怎么說,她都是他們的妹妹。
張小弟抬眼看他一眼,又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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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失了不少血,在床上躺了兩天。
見他好些了,這日午間能起來在外屋用午膳,張小碗才在他面前小聲地抱怨,“您那日都傷著了,還非要自己下地,您就不能等著黃岑給您包扎好再從馬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