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一急就喘不上氣,眼淚立刻充滿了眼眶。
但他不是傷心也不是憤怒,他是不知道怎么辦。
他永遠(yuǎn)需要牧長覺。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牧長覺。
而他到如今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不讓牧長覺知道。
“你以為你是我什么人?”燕知的眼淚止不住,語氣卻是質(zhì)問,“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需要你?”
他表現(xiàn)得憤怒,全是為了掩飾恐慌。
但是牧長覺卻似乎很冷靜,“如果你不需要,那這個約定并不會影響任何人�!�
燕知很久沒有被逼到這個境地,像是從一場平和的幻境里被刺醒。
他吃力地呼吸著,絞盡腦汁地想要用什么來解除牧長覺剛剛詛咒一樣的約定。
燕知是做科研的,但他永遠(yuǎn)逃不出對口舌力量的迷信。
支璐曾經(jīng)那么后悔,“我為什么沒有早點給他改名字?是不是如果他不叫這種名字,你就不會出事?”
牧長覺不是幻象。
如果他有閃失。
燕知不敢想。
“你看著我�!蹦灵L覺扶著他的后背。
燕知一眨眼,眼淚就斷了線一樣往下掉。
“身體不舒服是特別正常的事,你需要我也是一樣。”牧長覺輕輕拍他的胸口,“你不想說的事情我不會問。但是我們重新見面是不是有一陣子了?”
燕知努力保持著理智,點頭。
“就像你那天說的,我不該試探你,我應(yīng)該直接問你�!蹦灵L覺舍不得擦他的眼睛,只是用手指沾走他的眼淚,“我這段時間處理得非常不好,比你年長卻沒你懂事,還要你來提醒。”
“昨天晚上你難受。我也睡不了,想了想咱倆的事兒�!蹦灵L覺看著他的眼睛,“一開始我覺得你晚上發(fā)高燒都不找我是你不坦誠,但后來一想其實是我表現(xiàn)得不夠值得依賴�!�
燕知搖頭。
他并不覺得是牧長覺的問題。
只是牧長覺不知道他有什么問題。
“你先聽我說完,”牧長覺理好他被眼淚和虛汗黏住的碎發(fā),“讓你覺得需要我的時候不應(yīng)該說出來,這件事是我的錯�!�
他揉了揉他的耳垂,“天天現(xiàn)在是老師了,能不能幫我改改?”
燕知低著頭,被子上被打濕了一小片。
“我不是說要你立刻確定什么,”牧長覺把他護在懷里,“就像你跟你實驗室的學(xué)生說不用他們立刻確定將來如何。我知道你特別獨立特別有本領(lǐng),但這跟你需要我不矛盾。我只是覺得我有責(zé)任跟你明確,任何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要在。”
在他說的過程當(dāng)中,燕知心里閃過一萬個借口來跟他劃清邊界。
但是牧長覺低著頭跟他商量,“你給我一個機會,只是讓我陪陪你,好嗎?”
燕知覺得自己的淚腺可能是昨天被燒壞了,像是要把他這幾年忍下去的眼淚盡數(shù)補回來。
而牧長覺的話像是解除了燕知身上一道看不見的束縛,讓他沒忍住伸手回抱了他。
燕知只是很微弱地搭了一下牧長覺的背,立刻就被全須全尾地收進了懷里。
牧長覺像是保護著一只剛剛受了驚的小動物,不斷地?fù)崦暮蟊常昂昧撕昧�,沒事兒了�!�
燕知平復(fù)了一會兒,呼吸慢了下來,卻還是不想動。
牧長覺單手抱著他,從床頭拿了一杯熱豆?jié){,“難受一晚上了,吃點東西嗎?”
燕知把臉往他胸口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躲開了。
他情緒大起大落,什么都不想吃。
“小陳專門給你送來的,里面放糖了。”牧長覺護著他的腰,“我們就吃一點兒,不然餓得不舒服了�!�
“喝一小口。”牧長覺把吸管遞到他嘴邊,看著他喝了一點,“特別好。夠甜嗎?要不要再加一包糖�!�
燕知的鼻音很重,“嘴巴苦�!�
牧長覺又給他加了一包糖,讓他自己拿著喝,輕輕給他揉太陽穴,“委屈成這樣,頭疼不疼?”
燕知老實了,“疼�!�
“怪我,”牧長覺不停地安撫著,“對不起。”
燕知看見牧長覺又給他拿了一碗豆腐腦,立刻皺著眉往后躲。
他真怕吃了難受。
牧長覺的手伸到被子里,護著他的上腹,“就吃一點兒,我保證不難受,好不好?”
燕知吃了一小勺。
牧長覺慢慢給他順著胃,“是不是沒事兒?”
燕知點點頭,小口小口低著頭吃。
他胃口太差,吃了半天只吃了淺淺一層,抬頭看牧長覺。
“過一會兒餓了再吃�!蹦灵L覺把飯收了,小心護著燕知靠到床頭上,“你不動,昨天醫(yī)生教了我怎么幫助消化,我們試試好不好?”
吃過熱乎飯,靠著松軟的枕頭,燕知愈發(fā)放松下來,安靜地讓牧長覺給自己揉胃。
“是不是不疼?”牧長覺坐在他床邊哄他:“醫(yī)生教的是不是管用?”
燕知點頭。
牧長覺又問:“我陪著是不是挺好?”
燕知靠著枕頭,臉有點紅。
“休息一會兒,昨天晚上都沒睡好�!蹦灵L覺手心罩著他的肚子,“等會兒醫(yī)生過來看看,給我們輸液。”
燕知繃著的弦松開一根,不大一會兒就睡熟了。
跟昨天晚上那樣輾轉(zhuǎn)不同,他的姿勢很放松,只是抓著牧長覺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
醫(yī)生過來看的時候見他還睡著,聲音放得很輕,“眼睛怎么了?哭了?”
“嗯,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事兒了�!蹦灵L覺的手留在燕知后背輕拍。
“怪受罪的�!贬t(yī)生摸了摸燕知額頭,交待牧長覺,“炎癥上行之后晚上可能會咳,到時候床邊要留人守著�!�
“我知道,我一直在這兒。”牧長覺點頭。
護士來輸液的時候燕知還在睡,但是被針扎的那一下有點醒。
牧長覺在一邊輕聲哄著,“沒事兒,我給吹吹,睡吧�!�
燕知剛醒的時候睜眼確認(rèn)了一下牧長覺還在,就又閉上眼,“牧長覺�!�
“嗯?”牧長覺立刻附耳去聽。
“肚子餓�!毖嘀獙δ灵L覺那個“天打雷劈”的口業(yè)耿耿于懷,一有念頭就立刻說了。
哪怕他明明是睡前剛吃過,一覺醒來就又餓了,多少是有點難以啟齒。
“想吃什么?”牧長覺起身在保溫包里找了找,“流沙包還喜歡嗎?”
燕知覺得他問得好多余,閉著眼睛笑了,“什么人能不喜歡流沙包?”
但他又有顧慮,“我怕肚子疼�!�
“吃慢點沒事兒的。”牧長覺低聲哄他,“我在這兒,不用怕�!�
燕知靠在床上慢慢吃著牧長覺給他掰的一小半包子,打開手機。
實驗室群里有一大串消息。
主要是問他去哪兒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燕知在群里回:“有點不舒服,今天在醫(yī)院。大家有事可以給我留消息。,抱歉臨時變計劃。”
群里一下炸鍋了,全都在問他怎么了,嘩嘩刷上去二三十條。
楊曉生直接把群禁言了,“我代表大家問,您現(xiàn)在在哪個醫(yī)院?是怎么不舒服?嚴(yán)重嗎?有人陪著嗎?”
一點小問題,燕知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不嚴(yán)重,只是感冒。”
他看了一眼牧長覺,“有人陪�!�
楊曉生開放了禁言,群里又在瘋狂刷屏。
楊曉生再次禁言,“燕老師您在哪兒,我們還是去看您一下�!�
“鏡安說還是想當(dāng)面聊�!�
燕知想了想,把醫(yī)院名字發(fā)過去了。
他抬頭看牧長覺,“我實驗室可能有人要過來。你要回避嗎?”
牧長覺看著他笑了笑,“怎么了,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嗎?”
“……”燕知小口把手里的包子吃完,“我只是覺得,到時候可能會有點兒亂�!�
“挺好的,燕老師之前不還替我考慮生幾個孩子?”牧長覺用被子把他的肚子護好,“正好有機會提前體驗一下。”
燕知確定了從他嘴里聽不見什么正經(jīng)話,干脆不接了,“有沒有水?”
“渴了?”牧長覺從保溫杯里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輕輕吹了吹,“慢點兒。”
看著他喝了水,牧長覺問他:“吃飽了嗎?”
燕知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剛才那一塊兒好像沒有餡兒�!�
牧長覺給他拿了一個完整的,“能吃多少吃多少�!�
實驗室的人敲門進來的時候,牧長覺剛把燕知吃剩的一口包子放進嘴里。
看見一幫人進來,他慢條斯理地擦干凈手指,接了楊曉生手里的花,“給我吧,謝謝�!�
實驗室的幾位代表全凝固在門口,看著牧長覺把花抱給燕知,“沒有你過敏的,很好看�!�
他們怎么也想不到在醫(yī)院陪床的居然是牧長覺。
薛鏡安先活過來,“啊,燕老師,您感覺好點兒沒有?”
程芳憂心忡忡地打量他:“燕老師您真沒事兒?怎么感冒還得住院呢?”
燕知的臉上還是沒什么血色。
只是兩周沒見,雙頰看著又消瘦了一些。
“醫(yī)生說這種發(fā)燒到了晚上容易反復(fù),只是例行觀察,不嚴(yán)重�!毖嘀獙捨克骸斑^兩天我就去實驗室了,不會耽誤你們進度的�!�
他以為只是有人來跟他討論問題,沒想到大半個實驗室都過來了。
“我們進度挺好的,燕老師您還是好好休息。”梅時雨難得的正經(jīng),“我奶奶常年掛嘴邊上的話就是‘小病最不能拖’�!�
“我知道,我肯定好好休息�!毖嘀c頭答應(yīng),直接跟薛鏡安開始正題,“你之前的實驗室上周發(fā)了一篇新的文章,你應(yīng)該知道�!�
薛鏡安點頭,“我知道。”
燕知征求她的意見,“我們是盡快討論這件事,還是等一個你方便的時間?”
這主要還是薛鏡安的事。
如果她不想當(dāng)著實驗室這么多人說,燕知也可以等。
薛鏡安有點猶豫,“我想盡可能早說,但是等燕老師身體好了再說也……來得及?”
“不用考慮我�!蹦呐驴吭诓〈采希嘀墓ぷ骶褪枪ぷ鞯臓顟B(tài),“我現(xiàn)在可以開始解決這件事。主要看你想什么時候討論�!�
“那篇工作確實是我做的。”這話一說出來薛鏡安的眼圈就有點紅,“我剛跟他們實驗室起沖突的時候就差不多做完了,應(yīng)該是王征早就找實驗室其他人重復(fù)我的數(shù)據(jù),然后我換實驗室期間他們就把文章投出去了�!�
燕知稍微思考了一下,“你還保留著早于他們數(shù)據(jù)產(chǎn)出的時間證明嗎?”
“我有,”薛鏡安點頭,“所有實驗記錄我都有電子檔案,還有上傳到云端的原始數(shù)據(jù)。”
“很好。”燕知認(rèn)可道:“那你把這些材料交給我,后面你只要集中在現(xiàn)在的工作上就好了。”
薛鏡安沒想到這件事這么快就談完了,“您準(zhǔn)備怎么處理這件事呢?”
她的前導(dǎo)師王征雖然算不上學(xué)術(shù)上的絕對權(quán)威,但也能在國內(nèi)免疫領(lǐng)域數(shù)得上名字。
她跟燕知說這件事,主要是想讓他幫自己想想辦法,并沒想到他要親自出手。
畢竟學(xué)術(shù)圈的渾水,不是人人都淌得的。
她甚至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牧長覺。
他坐在燕知旁邊,只是安靜地聽,臉上并沒有任何準(zhǔn)備干涉的表情。
“你做的工作,就應(yīng)該由你來發(fā)表�!毖嘀唵侮愂�,“而你現(xiàn)在是我實驗室的學(xué)生,讓你處在一個正常的學(xué)術(shù)環(huán)境里是我責(zé)任的一部分。所以你不要為這件事花太多精力,只要在我需要你提供證據(jù)的時候配合我就夠了�!�
“好�!毖︾R安也不是一直糾結(jié)的人,只是提醒他,“王征做事不太講究。”
“那不重要�!毖嘀^,“我不會和他直接交涉。”
“王征是生二樓那個地中海嗎?”梅時雨皺著眉問:“我記得那個老頭子真的很雞賊,每次上課都忽悠本科生去他實驗室學(xué)這學(xué)那,但其實去了都是給他當(dāng)科研民工,一天到晚讓做重復(fù)工作�!�
旁邊的師弟聳聳肩,“但是他工作發(fā)得多,就總有人想去他實驗室碰運氣,要是發(fā)一兩篇大的,最次也是找個一般大學(xué)隨便躺了嘛�!�
另一個師妹也悄悄參與對話:“而且我聽說王征是不是師德不太好啊,我聽我同寢室的師姐說他老愛摸摸學(xué)生手什么的。”
“那他倒沒敢對我怎么樣�!毖︾R安的表情陰沉下來。
“師姐多酷炫啊,”梅時雨出來打圓場,“‘鏡安一怒百瓶盡碎’的佳話現(xiàn)在還在生科院流傳呢。”
程芳有點聽不下去,“行了行了,怎么聊起八卦來了?剛才說要聊課題的人呢,一個個的非要來�!�
梅時雨照例拆穿他,小聲道:“師兄,你還說要給燕老師討論實驗結(jié)果,結(jié)果呢?”
燕知偏頭看程芳,“你有結(jié)果?給我看看�!�
程芳滿臉通紅,“我那個結(jié)果不急,等您回去再討論,您好好休息�!�
“是,沒什么事兒咱們回去吧�!睏顣陨日酒饋恚耙恢痹谶@兒也是打擾燕老師�!�
“燕老師不方便,”牧長覺這時候第一次開口,“我代他送一下大家�!�
薛鏡安和梅時雨對視了一下。
程芳和楊曉生扭頭看燕知。
燕知沒懂是什么意思,以為是自己還是應(yīng)該親自送,就要掀被子起來。
“你不動。”牧長覺稍微皺了一下眉,語氣卻很柔和,“躺好�!�
“別別別,不用送不用送,”梅時雨擺擺手,“您陪著燕老師,他自己在這兒我們挺不放心�!�
“哦?”牧長覺問:“不用送?”
“哈哈,”薛鏡安把門擋上,“不用不用,出醫(yī)院就這么兩步路,還能不認(rèn)識嗎?”
“那行,”牧長覺不堅持,“那你們路上小心,到了跟你們燕老師說一聲�!�
把一群人送走,牧長覺走到床邊,把剛剛被燕知弄亂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給他喂了一口溫水,“累不累?”
他不問燕知也不覺得累。
因為以前他生病的時候,只要意識還清醒,他就什么都不會耽擱。
但是牧長覺一問,燕知就覺得有點累,靠著枕頭點點頭。
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再睜眼就發(fā)現(xiàn)牧長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