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杯子里是溫糖水,燕知喝完又稍微出了一點汗,抬手抹額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手指在頭發(fā)上壓了兩下,摸到了自己頭頂?shù)奶O果揪,“牧長覺!你怎么都不告訴我啊!”
他前幾天低燒的時候忽冷忽熱,牧長覺不讓一直開空調。
燕知想說開會兒電扇總行吧?
牧長覺:“不行。電扇風硬�!�
燕知喊熱他就給慢慢扇扇子,白天晚上守著。
燕知熱的時候老出虛汗,頭發(fā)黏著不舒服。
牧長覺就用他那根小黑皮筋把他劉海攏了攏在頭頂扎了個小揪。
扎起來一個是涼快,一個是省事,燕知后面那幾天老愛讓牧長覺給扎起來。
牧長覺嫌他那個皮筋舊了,買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小發(fā)圈。
燕知一開始以為那些就是學校門口小飾品店里那種五塊十塊的,畢竟他那根黑的也就幾十美分,用了好多年。
直到他偶然看見垃圾桶里的商品清單,隔著院子喊人,“牧長覺!”
牧長覺正在廚房給他熬綠豆湯,立刻大步跑出來,“怎么了?哪兒不舒服了?”
燕知拿著那張鏤花卡紙,“一根皮筋四千六?你……”
“我看看什么東西?”牧長覺把紙接過去,“哦這個,這個的設計靈感是燕子�!�
燕知看著上面只能看出來是黑白相間里有個紅點的發(fā)圈,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兒燕知才恢復語言功能,“這幾個小皮筋你到底花了多少錢?”
“我再買幾個便宜的行嗎?平均一下也沒多少錢�!蹦灵L覺摸摸燕知的卷發(fā),“多好看啊,不喜歡嗎?”
明明很清楚牧長覺最喜歡邏輯詭辯,但燕知又沒辦法跟他胡攪蠻纏。
牧長覺看他不說話,垂下眼睛,“我不喜歡那個黑色的,它總提醒我做得不好�!�
“停。打住。”燕知豎起一只手,簡直要對橡皮筋脫敏了,“買了就買了,下次別買了�!�
燕知輪著戴牧長覺新買的小皮筋,總算把他的嘴堵上了。
今天他跟院長約的下午面談,上午洗完澡就習慣性地把劉海扎起來了。
結果出門他忘了,牧長覺也沒提醒他,就這么走了一路。
“扎起來也好看啊�!蹦灵L覺一邊說,一邊順著燕知把他頭頂?shù)钠そ钚⌒牟鹂�,理了理他的劉海,“行,現(xiàn)在也好看�!�
燕知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時間,“該過去了。”
“燕教授有本事呢,”牧長覺把他后頸的發(fā)尾也理了理,“人家約談都是去就院長,我們天天不一樣,是院長過來就你�!�
燕知也不是一點壓力沒有,“原先王征是院長一隊的,今天過來如果不是來緩和氣氛,應該就是要施壓�!�
“進步很大呢�!蹦灵L覺先夸夸他,“但他的影響力只是這一兩年上來的,靠的那位大樹剛好我也有點認識,你不用特別怕這位鄒院長,他很快就要忙起來了�!�
“什么意思?”燕知偏頭看他,有些困惑。
“沒什么特別的意思。”牧長覺揉揉他的后頸,“康大這等學府,院長自然應該能者居之。要是鄒院長學術能力和眼界不能同時服眾,那就會過得很充實�!�
燕知到辦公室的時候,前一陣還極為得勢的鄒院長也剛到。
他新添了不少皺紋,顯得整個人萎靡了不少。
看見燕知,他主動伸手,“燕老師。”
燕知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跟他介紹身后的人,“牧長覺�!�
“啊久仰�!编u院長又把手伸向牧長覺,“您好,您好!”
燕知看鄒院長對牧長覺的態(tài)度,稍微有點困惑。
牧長覺再有名,也還是娛樂圈的人,跟學術圈之間應該是有很厚的邊界。
“你們認識?”燕知問。
鄒院長理了一下襯衫,“我有幸申請過牧老師投資的經(jīng)費項目�!�
短短一句話,讓燕知花了幾秒鐘才徹底理解。
他本來想當場向牧長覺求證,是不是他真的連科研蛋糕都燒得動了。
但又一想,好像牧長覺給他的驚訝實在太多了,已經(jīng)無從得知還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不在一時。
“令人難過�!蹦灵L覺一撇嘴,“我還以為我的作品會更讓人印象深刻。”
“你很讓人深刻了�!毖嘀吐晳涣怂痪洌排ゎ^跟鄒院長說:“您今天既然來找我,大概也知道我有一些情況。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牧長覺可以在場�!�
他自己本來也沒想著牧長覺來,但是牧長覺說他必須來。
燕知跳過牧長覺那些歪理邪說,沒跟他爭。況且他自己也確實想讓牧長覺在。
鄒院長點頭,“那沒問題,那我能不能冒昧問下……”
“未婚夫。他答應我了。”牧長覺頗為得體而略帶驕傲地回答。
“……今年的經(jīng)費優(yōu)先范圍�!编u院長被他打斷后的聲音幾乎小得要聽不見了。
場面一度十分安靜。
燕知閉了一下眼睛,吸了口氣,“我們先進去吧,坐下聊,我給你們倒杯水�!�
“不忙不忙,燕老師不忙�!编u院長汗流浹背,“這不是之前王老師出了些狀況,學校里讓我來關心一下燕老師這邊的情況,不然我也不來打擾您�!�
“您請說�!毖嘀貒膊贿^幾個月,在牧長覺身邊待兩周長的心眼子恐怕比之前九年疊在一塊都多。
院長這幾句話是在給自己免責,意思是不是我來找事,是學校擔心你有問題。
“其實也不是大事兒。就是之前王征出事之前,網(wǎng)上和校園里都有一些爭議,說燕老師身體不太好,會不會不那么適合帶學術隊……”鄒院長看看燕知,抿了一下嘴唇,“會不會影響科研效率?”
“這個我可能沒辦法客觀地回答你,這樣,我把我實驗室的學生叫過來�!毖嘀獩]等鄒院長接著委蛇,一個電話撥到實驗室,“曉生,讓實驗室的人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占用大家十到十五分鐘�!�
“工作上的事兒您不用估計我的個人感情,”燕知沖他禮貌地笑了一下,“對于我的帶隊能力,我的學生比其他人更有發(fā)言權。你聽他們說說,可能更容易找到答案。”
不到半分鐘,實驗室的人就到齊了,擠了一辦公室。
燕知不用回頭就知道牧長覺在看他,說話很坦然,“首先我挺抱歉現(xiàn)在才來跟大家溝通,關于我生病的事情,可能你們也都有自己的想法。然后我有責任跟大家明確我是有符合精神障礙診斷于統(tǒng)計手冊定義癥狀的患者,也就是有中重度的精神障礙�!�
辦公室里很安靜。
但學生臉上的驚訝還沒有鄒院長臉上多。
“其次就是我這段時間因為各種身體原因來實驗室的時間比較少,但從下學期開始,我會改善這個情況,而且很可能還是會需要借助牧長覺先生在心理重建治療中的輔助,所以他可能也會參與我的部分工作�!�
“以上是我短期內的一個情況簡報。今天鄒院長過來了解情況,我想給大家一個選擇的機會�!边@些話說出來對燕知來說并不容易,但他還是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晰。
“我可以理解在座的任何一位有想要更換實驗室的想法。不需要是因為我的身體狀況,也可以是因為有了更感興趣的其他研究領域。我非常支持大家在任何階段明顯自己最想探求的問題,所以如果你們有任何想去的實驗室,不一定是康大的,只要是在學術界,任何國家和領域,我都可以為你們爭取�!�
燕知溫和地環(huán)視了一下自己的學生,“好,你們有想法就可以直接說�!�
“您這么說也太不公平了�!泵窌r雨先開口。
程芳扭頭看他,壓著聲音地斥:“你有毛病?當著外人別胡說。”
“程芳你讓他說�!毖嘀膭睿皶乘��!�
“您生病了,休息的時候沒來實驗室,但是匯報什么的都沒落下,進度也一點沒耽擱,一直秒回我們消息。我們還有機會認識了很多大佬,這些機會對我來說都很寶貴,為什么您覺得我們想要換實驗室啊?”梅時雨挺高一個小伙子,說著說著就開始撓頭,眼睛有點紅了。
薛鏡安看了他一眼,“燕老師說讓大家自己說自己的,你別一上來把別人嘴堵上。個人說個人的。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不走,我跟著燕老師搞學術,磕CP�!�
她說完就有人看著牧長覺偷偷樂,氣氛輕松了不少。
程芳一梗脖子,“誰愛走誰走,我不走�!�
他旁邊的師弟憨厚地笑笑,“我女朋友還想要牧……”
“閉嘴�!背谭几窌r雨一起把他捂到后面去了。
“燕老師是我最喜歡的人類,我不走�!�
“如果能拿博士,我都準備在實驗室做博后了,我肯定不走�!�
“我也不走�!�
一瞬間,辦公室里充滿了此起彼伏的“不走”。
“那既然這樣,鄒院您還有什么想再問問他們的嗎?”燕知很坦蕩,“或者您覺得有不方便當著我問的,也可以發(fā)郵件跟他們聊,我們實驗室的網(wǎng)頁上都有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
“不不,我已經(jīng)能回去交差了�!编u院長很快就從椅子上起身,臨走幾乎是對燕知鞠了一躬,“以后還請燕老師多指教�!�
燕知點頭,“相互指教。”
鄒院長走了,學生們還在辦公室擠著,磨磨蹭蹭。
“有事兒?”燕知看他們,“實驗不著急?”
桑愉擠在最后面,從薛鏡安身后探出頭,“燕老師,你是不是又要出趟門啊?”
梅時雨剛才的愁云慘霧已經(jīng)收干凈了,挺胸抬頭,“燕Sir!您放心出門,家里有我們看著!”
燕知有點困惑,“你們怎么知道的?”
薛鏡安露出一個近乎慈祥的微笑,“燕老師能不能告訴我們是要出門干嘛呀?”
燕知不覺得這事有什么不能說的,“我要出國去領一下結婚證,因為內地暫時還不方便�!�
鴉雀無聲。
一群小孩跟集體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
梅時雨用唯一能活動的胳膊碰了碰程芳,“哥,他剛才說要干嘛?”
程芳薄嘴唇微動,“結婚�!�
梅時雨的目光往燕知身后看,“啊。”
牧長覺這時候從后面的座位上施施然地站起來,走到燕知身邊把他的腰摟住,“是的,他同意跟我結婚�!�
辦公室里立刻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尖叫和歡呼聲。
“啊啊啊啊我磕的CP是真的�。�!”
“果然果然我們是全世界最先磕到的人�。�!”
“燕老師!燕老師!燕老師!”
燕知心臟受不了這么大的動靜。
他沒管一屋子沸騰的學生,貼著墻邊摸出了門。
他咬牙切齒地看牧長覺,“他們怎么知道我要出門的?我沒打算當面告訴他們�!�
“我也沒告訴他們啊�!蹦灵L覺一臉無辜。
“你”燕知被他們喊糊涂了,又想起來可以看自己手機,“不用你的了。”
但牧長覺已經(jīng)把自己手機拿到了燕知眼前。
很新的狀態(tài),也就是牧長覺在學生來之前不久剛發(fā)的。
評論已過百萬。
圖片里是兩張國際機票的訂單截圖,乘客姓名分別是“ZHIYAN”和“GJUEMU”。
配文只有一句話,“去遇見他遇見我的教堂�!�
燕知笑著別開含淚的眼睛,“你一點退路也不留了是嗎?”
牧長覺就著夕陽,疊住兩個人的剪影,“你靠近我一點�!�
燕知被他摟著,低聲問:“干什么?”
“我必須讓所有人知道,我的世界回到了我身邊�!�
第57章
RELIEF-1
燕知睜開眼的瞬間,腦海中閃過一瞬間的錯亂感。
塔夫綢的金色窗簾,白中泛黃的廉價吸頂燈。
這是他曾獨自度過了幾千個日夜的出租屋,甚至連地毯散發(fā)出來的陳舊氣息都完美復現(xiàn)。
燕知對著天花板眨眨眼,聽著松鼠跑過屋頂?shù)捻憚印?br />
像是在喚醒一場猶疑的夢,他低聲默數(shù),“……7,
11,
13,
17……”
“……19,
23,
29�!蹦灵L覺的聲音近在咫尺,跟著他一起慢慢數(shù)。
燕知不數(shù)了。
他側過臉,慢慢看清楚身邊的面容。
牧長覺一條胳膊撐著頭,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頭還暈嗎?”
燕知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睛,“我沒有想你,你也會來嗎?”
牧長覺很耐心地揉揉他的耳垂,“燕天天,醒醒了,想想我是誰?想想這是哪兒?”
“這是我的出租屋�!毖嘀乇芰说谝粋問題,“我住在這里�!�
“啊,寶貝住在這里啊。”牧長覺托著他的后背,慢慢把他扶進自己懷里,在他后背上小幅度地揉動,“那再想想,現(xiàn)在我們還住這兒嗎?天天已經(jīng)在康大有教職了,程芳跟薛鏡安,還記得那倆小孩兒嗎?上飛機前剛跟我們視頻了�!�
燕知頭有點痛,抵著牧長覺的肩膀,“我是不是在做夢?”
“天天難受壞了是不是?”牧長覺一直給他揉著后頸放松,“沒事兒不著急,我陪著想想,我們說一起來帕市,林醫(yī)生也跟著我們一起過來的。然后你聯(lián)系了你在這的房東,她說可以房間借給我們住幾天。飛過來的時候天天有點暈機了,我抱著回來的,記不記得?”
燕知慢慢想起來了。
他已經(jīng)被牧長覺找到了。
他要帶牧長覺去教堂。
這個牧長覺就是牧長覺。
這里只是他當初住過的房子。
他帶著牧長覺來的。
前天他們飛過來的時候燕知暈機很嚴重,吃了藥還是吐了兩次。
他在飛機上又差點失控,幾乎是牧長覺一直捂在懷里哄過來的。
其實是燕知這段時間遇上的事情太多。
學校派薛院長來打探,燕知要應付。實驗室所有進度他都一步不錯地跟進,薛鏡安的文章他也一直在把控。
還有牧長覺。
林醫(yī)生對他們要出門這件事持支持態(tài)度,私底下跟牧長覺也長談過。
除了說了燕知可能發(fā)生的狀況,還叮囑牧長覺:“注意別讓他太累,盡量能給他一些新的心理支撐�!�
上飛機之前,燕知只是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牧長覺給他帶的豆沙點心咬了兩口就吃不下了。
林醫(yī)生知道他乘飛機的習慣,但是當著牧長覺并不替燕知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