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斂下眸,極力裝作平靜:“當然�!�
夜色漸深,路燈在擋風玻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車子最終停在蘇卻家樓下。
她推開車門,猶豫了一下:“謝謝你今天……”
“蘇卻,”他突然開口,“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
他的話音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隨口一提,可空氣里卻悄無聲息地多了一絲薄涼的意味。
“我最討厭,”他轉(zhuǎn)過頭,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深邃,“有人瞞著我�!�
蘇卻的手指一顫。
可他沒再說什么,只是伸手替她攏了攏頭發(fā),“回去吧,。”
“�!彼p聲說完,轉(zhuǎn)身往樓上走。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她聽見客廳里有窸窣的響動。
推開門,剛要按下玄關(guān)的開關(guān),一道清冷的月光已經(jīng)勾勒出了窗前那個熟悉的身影。
蘇庭站在那里,懷抱雙臂,目光冷冷地落在窗外。
蘇卻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樓下的賓利還停在原地,江津嶼靠著車門,低頭抽著一支煙,指尖捻著,煙霧在寒夜里裊裊升起。
指間的煙火明明滅滅。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掐滅煙頭,拉開車門,揚長而去。
“姐……”她終于收回視線,看向蘇庭,“你怎么回來了?”
蘇庭終于轉(zhuǎn)過頭,月光從她身后漫進來,像一層薄薄的冰,嵌著她的輪廓。
“你什么時候搭上江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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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沉沉,客廳里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蘇庭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江津嶼的車化成一個光點,消失在濃濃黑夜里。
她的眉頭不由簇起。
“姐?”
蘇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緩緩轉(zhuǎn)身。
妹妹才剛進門,披著一件羊毛外套,臉頰因冬夜的寒意更顯得蒼白,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一絲暈染開的紅。
蘇庭看著她,沉默了一瞬,才緩緩開口:“你什么時候搭上江家的人了?”
“我和江津嶼在交往�!�
蘇庭的手指頓了一下,像琴鍵上一個突兀的停頓。她一向是個溫婉的人,連指甲都修得圓潤,在月光下泛著珠貝般的光澤。
“多久了?”
“不到一個月�!�
蘇庭不禁回想起那日,她的婚禮結(jié)束后,江津嶼給她發(fā)了條短信。
【方便見一面嗎?】
第二天,他們在茶館里見了面,當蘇庭踏入包廂的那一刻,第一個念頭是:他和江圖南,真的一點都不像。
和江圖南交往的十年里,她聽起他提起過這位諱莫如深的二叔。每次提起,他的語氣里都帶著復雜的情緒。
又畏懼,又艷羨。
“江津嶼和我們不一樣,”江圖南曾這樣說,“他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甚至敢和爺爺對著干�;蛟S是因為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手段,他的強大就這樣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而江圖南不是沒有野心,只是他不敢。他永遠活在家族的陰影下,即使心有不甘,也只敢在深夜里對她傾訴。
現(xiàn)在看來,確實如此。
江津嶼坐在那里,隨手把玩著茶蓋。他的面容生得極好,但那雙眼睛里藏著的東西,卻讓人不敢直視。
不像江圖南,即使穿著最貴的衣服,也像是披著一身不合身的鎧甲。
江津嶼開門見山,問了她關(guān)于江圖南的事。
蘇庭本能地回避,說自己很久沒見過他了,她已經(jīng)結(jié)婚,希望江家的人以后別再打擾她。
江津嶼端著茶,垂著眼睫,像是沒聽見她的敷衍,緩緩抿了一口,才淡淡地笑了:“蘇小姐的撒謊能力,看來也不是很好�!�
他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果不是我的人,您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江圖南在同一班飛機上了�!�
蘇庭倏然變色,忽然意識到那天夜里,陌生女人的出現(xiàn)把自己救下,原來……與他有關(guān)。
但她忽略了江津嶼話里的那個“也”。
還能有誰對他撒謊?
是她的妹妹,蘇卻嗎?
思緒回轉(zhuǎn),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蘇卻身上,隱隱透著不悅:“分手�!�
早就預料姐姐會這樣,如今真的面對了,蘇卻反倒覺得平靜。
“為什么?”她直視著蘇庭的眼睛。
“還能為什么?當然因為江家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碧K庭的情緒隱隱激動起來,聲音都不自覺抬高,“他們能讓你嫁進去嗎?我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早點斷了,不要浪費時間�!�
“誰說我和江津嶼在一起,是為了嫁入豪門?”蘇卻眉梢微揚,似是無法理解蘇庭提出的種種理由。
“我喜歡江津嶼,愿意和他在一起�!彼龘沃掳�,字字擲地有聲,“結(jié)不了婚就不結(jié)�;橐鲭y道是愛情的保險嗎?有了結(jié)婚證,就注定能白頭偕老?”
“我們可以一直談戀愛,還愛就在一起,不愛了就分開。我有手有腳,沒了他我還能活不下去了?”
蘇庭看著妹妹自信到近乎天真的神情,不由發(fā)出輕笑。
那笑聲像一聲嘆息,又像一聲啜泣。
“你以為我當初不這么想嗎?”
她在沙發(fā)上坐下,月光從她肩頭滑落,“你還年輕,覺得現(xiàn)在的堅定就是永恒,但是任何東西在無盡的時間里都會被磋磨�!�
“等你工作以后就會明白,人是會累的。等你連續(xù)熬夜加班,深夜回家,家里一片漆黑,連熱飯都沒有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你需要一個安穩(wěn)的關(guān)系,讓你在社會的浮沉中,安穩(wěn)下來�!�
“所以,你是因為熬不過孤獨,才選擇結(jié)婚?”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極細的銀針,扎在蘇庭心口。
心弦仿佛被人猛然撥動了一下。
她想說不是。她的婚姻不是將就,不是因為恐懼而選擇。
可她的喉嚨卻發(fā)不出聲音。
蘇卻看著她,覆上她的手,“姐姐,你不是我,江津嶼也未必會重蹈覆轍�!�
蘇庭抬眸看著她,眸色沉了沉,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片刻后,她猛然將手甩開。
“是,我不是你�!�
“我不像你,隨時都能一走了之�!�
蘇庭臉上那層溫婉的假面終于碎裂。
“你很快就會回美國,到時候和江津嶼怎么辦?”
“異地戀?”
“他會答應?”
蘇卻移開視線。
她一直不敢和江津嶼坦白,就是害怕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潛意識里,她早已篤定江津嶼不會答應,所以只要不問,就這個答案就不會落地。
所以,逃避就好了,但如今,蘇庭卻拉著她直面這個現(xiàn)實。
蘇庭看著她的表情,猜想得到了驗證,語氣變得更加刻薄,似乎終于搶占了爭吵的高地。
“江家在京城里是什么地位,你真以為,他這個繼承人能放下這里的一切,陪你去國外?”
“還是說,你要為了他留下?”
蘇卻本能地搖了搖頭。
她的未來,她的事業(yè),她的理想,她的自由。
她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她的路。
“那你去告訴他啊,”蘇庭的聲音像碎玉般鋒利,“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和我不一樣�!�
忽然一陣大風,將半掩的窗猛地吹開,呼啦啦作響,如同一盞破碎的燈籠。
蘇卻在光影朦朧間抬起頭,“姐姐,你就那么希望我重蹈你的覆轍嗎?”
“就因為當初媽媽選了你,你就覺得我永遠都不會被選擇是嗎?”
空氣像一塊玻璃般碎掉了。
這件事,她們姐妹倆重逢后,誰都沒有直面提起過。蘇庭曾經(jīng)慶幸過,因為她是那個被選中的人,所以對于沒有被偏愛的妹妹,心懷愧疚。
但后來,妹妹去了美國,她聽說她在另一個國度里肆意地活著,她開始嫉妒,開始不甘,開始后悔。
屋里的大象,終于發(fā)出了聲音。
門砰地一聲被甩上,玻璃微微震顫。
蘇庭獨自一人站在原地。一輛車從樓下駛過,前燈的光斜斜地掃過她的臉,照亮了她眼角未干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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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晨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屋里,室內(nèi)溫暖如春。
蘇卻窩在丁溯薇的房間里,整個人沉在松軟的羽絨枕里,一動不動。
她昨晚沒回家。
從蘇庭家里摔門出來后,她便直接打車到了丁溯薇家。丁溯薇還沒睡,一看她眼眶發(fā)紅的模樣,什么也沒問,直接把她塞進被窩里,拍著她的背,輕聲哄道:“睡吧睡吧,醒來就好了。”
蘇卻確實累了,閉上眼便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蘇卻?”
門外傳來丁旭堯的聲音。
她沒應聲,只是翻了個身,把自己裹得更緊。
可丁旭堯沒那么好打發(fā),繼續(xù)不依不饒地敲:“我知道你醒了。開門吧�!�
蘇卻嘆了口氣,懶洋洋地踢開被子,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拖著步子去開門。
門剛拉開,丁旭堯就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眼神微妙。
蘇卻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丁旭堯嘆了口氣,一臉惋惜:“嘖,還沒分啊�!�
蘇卻:“……”
她懶得理他,轉(zhuǎn)身回房繼續(xù)縮進被子里。
丁旭堯倒是不死心,湊上來靠著門框,一臉認真的模樣:“不過,雖然我打不過江津嶼,但如果你想跑,我這邊隨時歡迎。”
說完,他還十分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露出一個騷包得要命的笑:“哥的胸肌,你隨便靠�!�
蘇卻著他的胸口砸了一拳,沒好氣地道:“丁旭堯,你是不是有病?”
丁旭堯“哎呦”了一聲,揉了揉被她砸到的地方,嘀咕:“靠,這墻角還真難撬�!�
到了十一點,蘇卻的手機一震,是江津嶼的信息,約她吃午餐。
她盯著這條信息看了一會兒,心情有些復雜。
昨天和蘇庭的爭執(zhí),像是把她所有情緒的閥門都打開了。她曾經(jīng)不愿意思考的事情,被蘇庭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
想起昨天江津嶼那句“我最討厭有人瞞著我”,他或許已經(jīng)有所察覺,倒不如索性坦白。
蘇卻拍了拍自己的臉,坐在梳妝臺前認真畫了個全妝。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點點恢復往日的光彩,她的心情也更加堅定。
“喂,你干嘛去?”丁旭堯聽到開門的動靜,探頭出來。
蘇卻笑了笑,聲音輕快,“去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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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嶼約的地點,是燕北二環(huán)內(nèi)的一家官府菜。
這座餐館隱匿于胡同深處,門面低調(diào),內(nèi)里卻別有洞天。最妙的是,二樓的臨窗座位能將不遠處的宮殿盡收眼底,晨鐘暮鼓的余音仿佛都能透過窗欞傳來。
蘇卻跟著旗袍少女穿過回廊,轉(zhuǎn)進最里側(cè)的一個半封閉包間。
屋內(nèi),江津嶼坐在臨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壺溫著的普洱茶,而在他對面,還坐著另一位年長許多的男人,兩人似乎正在閑聊。
江津嶼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蘇卻微微一愣,隨即走過去,在兩人之間落座。
“這位是上信出版社的主編,季先生�!苯驇Z介紹道,“季主編,這就是我和你提過的蘇卻�!�
“久仰大名�!�
對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伸出手來,笑容頗為和煦。
蘇卻雖然詫異,但還是禮貌地伸手與他相握。
上信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型出版社,旗下的外國文學出版部門在業(yè)界極有影響力,許多經(jīng)典譯作都出自他們之手。她從未想過,會在這種場合見到對方。
更沒想到的是,季主編對她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
“蘇小姐的翻譯我早有耳聞,年輕有為啊。”
“江少和我提到過你的成績,我原以為他是在夸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其實我們上信一直在找精通中英雙語、又有國際出版經(jīng)驗的譯者,尤其是在外國文學板塊,急需像你這樣的新鮮血液……”
蘇卻一開始是真誠地回應著,交流了一些行業(yè)內(nèi)的事情。可漸漸地,她察覺到哪里不對。
這個主編的態(tài)度,過于殷勤了。
從一開始的恭維,到后來的推崇,甚至在談到她的未來規(guī)劃時,直接向她拋出了橄欖枝:“如果你愿意加入我們上信,外國文學的板塊可以交由你全權(quán)負責�!�
蘇卻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她雖不諳世事,但也不是傻子。
像上信這樣的出版社,內(nèi)部競爭激烈,就算她能力再強,也不過是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一進來就能坐鎮(zhèn)核心,直接掌控一個部門。
這待遇,怎么看都不單純。
蘇卻的笑容漸漸冷下來。
這時江津嶼正好起身:“你們聊,我去趟洗手間�!�
等他一走,蘇卻放下茶盞,平靜道,“季主編,您說實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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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嶼推門進來,目光掃了一圈,包廂里只剩下蘇卻一人,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