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原本天天都在左右的東西,現(xiàn)在卻一滴都不能碰,就算蕭煥一向自制,也難免有忍不住癮的時候——體現(xiàn)出來就是別人在喝酒的時候他會偶爾盯著酒壺看一眼。
還是淡淡把眼睛上移,看著庫莫爾,蕭煥也沒接他的話,撐著扶手想要站起。他卻剛站直身子,腳步就微顛了一下,差點跌倒。
這一下把我的魂都快嚇出來了,連忙抱住他身子:“蕭大哥,怎么了?”
那邊庫莫爾也幾步上前,手放他身前虛護(hù)著:“小白,只是開你兩句玩笑而已,你別嚇人!”
輕咳嗽了幾聲,蕭煥回頭看著我:“頭暈了一下而已,沒關(guān)系,蒼蒼。”
我咬唇看他:“你兩天不嚇我不高興是不是?”
他笑:“抱歉,蒼蒼�!�
我暗暗翻個白眼,他的抱歉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
也下榻站到他身邊,扶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到營房正中的那張大桌前。
他一手指著龐大地圖上那些新標(biāo)出的圖標(biāo),對庫莫爾說:“這是跟額森作戰(zhàn)的布署,你來看如何?”
密布了地理形勢的圖上,已經(jīng)新添了無數(shù)的線路和批注,紅黑交錯,縝密嚴(yán)謹(jǐn)。
庫莫爾看著輕嘆了一聲:“我說你身子老養(yǎng)不好,這么勞心費神的事兒你能換個人做么?”
“兩軍大戰(zhàn),動輒數(shù)千數(shù)萬死傷,差之毫厘就足以定勝負(fù),”轉(zhuǎn)頭看著庫莫爾,蕭煥又咳了幾聲,“交給別人我就不配做這個主帥�!�
庫莫爾微微一笑,挑了長眉:“不錯,正因為有這樣的主帥,我才甘心做個前鋒�!�
也挑了唇,蕭煥笑著開口:“不必勉強(qiáng)顯出好像你把我的身體看得比你女真族的得失還重,既然借了你的人,我就不會讓你無功而返。”
一口被蕭煥揭出了本意,庫莫爾也不生氣,哈哈笑了起來,“話雖如此,小白,我也真擔(dān)心你的身體。”
蕭煥輕笑:“多謝大汗�!�
這兩只老狐貍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我都能充耳不聞全當(dāng)沒聽到,在一邊扯了扯蕭煥的衣袖:“蕭大哥,要不要吃點東西?”
轉(zhuǎn)過了頭,他向我笑了笑:“好�!�
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結(jié)果等我的銀耳粥端過來,他沒喝兩口就低頭全嘔了出來。從早上起到這時候,他根本就沒吃什么東西,銀耳粥嘔完了之后就只吐出幾口清水。
扶著他的身子,看他伏在榻邊輕咳著喘息,我眼淚幾乎要生生被逼出來。最后等他終于平定下來,我扶他靠在榻上休息,握住他冰涼的手掌貼在臉頰邊:“蕭大哥�!�
濃重的倦色已經(jīng)染上眉頭,他卻還是望著我微笑著安慰:“休息一下就好……沒事的�!�
俯身抱住他,我把頭埋在他肩頭,讓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充滿鼻腔,這一刻,我像許多小女人一樣,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蕭大哥,不管這一場大戰(zhàn)結(jié)果如何,我只要你好好的�!�
大同已經(jīng)被圍一月有余,不管是城內(nèi)數(shù)日來異乎尋常的平靜,還是額森不斷派出刺探軍情的斥候都表明,城內(nèi)糧草將盡了。
作為西北要塞,大同城內(nèi)囤積的糧草本來很豐足,但是當(dāng)日大同城破,總兵劉鎮(zhèn)殉國的時候也燒光了城內(nèi)的糧庫,額森攻下的大同已經(jīng)是一座空城。
這次幾路大軍傾巢進(jìn)攻,額森應(yīng)該是賭上了所有的本錢,在京師外功虧一簣,又折損了最得力的大將,退守到大同。戰(zhàn)事進(jìn)行到這里其實額森敗局已定,只是憑著最后的兵力希冀再翻本罷了。
不管怎么說,糧草一空,大同必定要失守,依照額森的脾性,絕對不肯就此鎩羽而歸,那么他是準(zhǔn)備要拼死一搏了。
對于額森來說,這是他南下的最后一戰(zhàn),是野獸垂死前全力的一擊反撲,絕對不能小覷。
而對于駐扎在大同城下的大武將士而言,這是驅(qū)逐入侵者,收復(fù)河山的一戰(zhàn),同樣斗志昂揚(yáng),士氣高漲。
大戰(zhàn)前異乎尋常的寂靜,讓空氣中仿佛都有了硝煙即將彌漫的冷凝,終于,開戰(zhàn)比想象中來得還早。
十一月十五,額森大軍出城突襲,大武軍隊迎戰(zhàn),這場雙方都是畢其功于一役的戰(zhàn)爭終于打起。喊殺聲甚至傳到了大帳之外。
戰(zhàn)馬嘶鳴,人聲鼎沸,兵戈相交之聲和火炮轟鳴遠(yuǎn)遠(yuǎn)傳來,交織在一起,聽得人血脈賁張。
穿了軟甲,握緊腰間填裝好火藥的火槍,雖然我也蠢蠢欲動想要上場殺敵,但也只能和宏青石巖一起,守在大帳內(nèi)。
帳中主位上蕭煥依舊是一身淡色青衣,一頭長發(fā)用玉冠高高束起,臉上沒什么神情,只是低頭看著面前桌案上的堪輿圖。
戰(zhàn)事正緊,不時有傳令官進(jìn)帳匯報戰(zhàn)況。
巳時一刻,大同城南北兩門打開,額森率軍自南門出城,副將那海從北門突擊。
午時三刻,城北那海所率騎兵突圍不成,兩方步兵開始膠著。
未時二刻,額森所部愈戰(zhàn)愈勇,精銳騎兵更是所向披靡,南方包圍略有松動。
在大帳中站著,我抬頭看看一直低頭看著地圖的蕭煥,還是忍不住,到案旁握住他的手:“蕭大哥�!�
外面的喊殺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我掌心早出了一層薄汗,他的手卻還是干燥穩(wěn)定的。
在他掌心有淡漠的溫暖傳來,他抬頭向我笑了笑:“蒼蒼,別擔(dān)心�!�
心中奇異地安定下來,輕舒了口氣,我看帳內(nèi)除了宏青和石巖外,就只剩下幾個小兵,就索性越過桌案,擠在他身邊坐下,摟住他的腰。
連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我似乎開始對他越來越依戀。除了他剛從玉龍雪山回來后那兩年,我每晚都要緊緊握著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穩(wěn)之外,這幾年我已經(jīng)開始慢慢習(xí)慣和他短暫分離。鳳來閣中事務(wù)繁多,我隔三岔五就要出京一次,少的時候有三兩天,多了也有個把月,這期間當(dāng)然會惦念著他,但是卻沒有覺得太煎熬。
然而這次大戰(zhàn)之前,只不過是幾天不見他,我就真像過了幾年,或許沒有額森的事,再忍不了幾天,我自己也會拋下鳳來閣的一切到大同來見他。
似乎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身子這段時間來一直不好,變得更多的,是我的心境。
他摟住我的肩膀輕拍了拍,任我就這么膩在他身上,看著桌上地圖的目光卻并沒有移開。
短暫的安逸被突然沖入的傳令官打破,一身銀色鎧甲上沾染了血跡和灰塵,這個面目英俊的小將狼狽撲入帳中,來不及跪下就大聲奏報:“請皇上速速移駕!額森率兵向中軍來了!”
心里突地一跳,我身旁的蕭煥已經(jīng)以手指輕扣了桌面,抬頭:“總算來了。”
拉著我的手起身,他向我一笑:“蒼蒼,我們出去,你要小心一些�!�
點了點頭,就算之前對他和庫莫爾的部署有所了解,我也忍不住忐忑,從一旁架上取了一領(lǐng)蒼青大氅,給他披在身上,握住他的手:“蕭大哥,你要小心�!�
向我笑了笑,他點頭,不再停留,放開我的手,當(dāng)先走了出去。
帳外早備好了戰(zhàn)馬,石巖扶蕭煥上馬,隨后自己也上馬,我騎了馬緊隨在蕭煥馬后。
走出了大帳,營房外地廝殺聲更加清晰的傳來,已經(jīng)有零星的流箭到帳前,“簌”得射入地上,余音不絕。
蕭煥輕勒韁繩,在遠(yuǎn)處的戰(zhàn)團(tuán)上注目片刻,隨即調(diào)開目光,淡淡下令:“走吧�!�
幾騎輕騎絕塵而出,直奔營地后的山丘而去,黑色御前侍衛(wèi)簇?fù)碇纳n青身影在戰(zhàn)場中不能不算不引人矚目。
扣住了火槍緊緊跟在蕭煥身后,我盡力保持住耳目清明。
廝殺的聲音漸遠(yuǎn),只剩下我們馬蹄的聲和嗚嗚風(fēng)聲。
突然,近在耳旁的蹄聲亂了!
一陣隱約的聲音插入整齊的蹄聲中,自紛亂的戰(zhàn)場中逐漸分離,越來越響,如同夏日午后,天際滾滾而來的雷雨,還未到來,便已挾著漫天烏云,直壓頭頂。
那些滾雷一樣的馬蹄聲終于越來越強(qiáng),一只羽箭破空的聲音也自身后呼嘯而來,疾如流星!
我握槍回身,子彈帶著嗡響脫膛飛出,不偏不倚,正打上直沖蕭煥背后射來的長箭,羽箭在炸成幾段后墜落在地。
后方一個大笑聲響起:“好槍法!”
射落羽箭后,我并不在馬上回身,在那句“好槍法”傳來之前,第二粒子彈已經(jīng)從我的槍中射出,正是向著發(fā)聲的額森額頭射去。
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不遠(yuǎn),在脫口稱贊的同時,額森身形已拔起,一身鐵甲矯如黑龍,堪堪讓那顆子彈擦著手臂射過,身影一動,又在馬上牢牢坐好。
這過程中兩方胯下的馬蹄不停,漸漸奔進(jìn)一片山丘間的低谷。
怒喝一聲,宏青勒馬撥轉(zhuǎn)了馬頭,長劍出鞘,向額森揮去。
額森哈哈一笑,隨手抓了鞍上掛著的馬刀迎戰(zhàn),頓時速度就慢了下來。
一直驅(qū)馬往前的蕭煥也按住韁繩,放緩馬速,在山谷間停下。
我持槍和他并騎而立,略微撥了馬頭,擋在他和額森之間。
那邊石巖也抽出長劍應(yīng)了上去和宏青并肩對戰(zhàn)額森,其余的御前侍衛(wèi)無聲地在蕭煥和我身前散成一圈,拔劍抗敵。
追上的速度雖快,額森帶來的也只不過是幾十個人的親信,就算都圍攏上來,一時間也拿十幾個御前侍衛(wèi)毫無辦法。
大戰(zhàn)前的幾天,形勢再緊張,額森居然都沒忘了每日一次來營地里騷擾蕭煥,幸虧宏青到了之后和石巖兩個人聯(lián)手,勉強(qiáng)把他擋在了帳外。
我知道額森對蕭煥執(zhí)著,沒想到他如此執(zhí)著,兩軍交戰(zhàn),看到蕭煥走了,竟然就撇下大軍,獨自帶人追了過來。
這個額森,最讓人頭疼的并不是他武功超群,兵強(qiáng)馬壯,而是他行事簡直跳脫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獨自對敵宏青和石巖,額森竟還像身有余力一樣,抬頭沖這邊的蕭煥揚(yáng)眉笑:“小白,終于見到你了,你想我了么?”
騎在馬上,蕭煥正掩嘴輕咳,目光淡然,并不看他。
這人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調(diào)戲我丈夫,簡直視我為無物,我冷笑了聲:“小王子放心,他絕對沒想你�!�
額森仍舊邊揮刀邊沖蕭煥笑:“小白,我知道的,你雖然不說,但你也想我了對不對?”
我無言,這個人有自言自語的癖好么?
蕭煥淡垂著眼睛,隔了一會兒,沖我點頭:“可以放了,蒼蒼�!�
我忙點頭,從袖中取出一直帶著的煙火,用火折子點燃,明麗的火光立刻從我手中升起。
四周寂靜地山脊上立刻傳來細(xì)碎的金戈聲,隱藏在山嶺后的大軍緩慢露出身影,山谷口馳出幾隊騎兵,手中的火槍端起,烏黑的槍口對準(zhǔn)空地中的額森。
這下突生變數(shù),連額森也微愣了片刻,接著大笑起來:“小白,就算你要殺我,也不用安排下如此陣勢吧?”
“小王子客氣了,”蕭煥終于開口,抬頭淡淡說,“要殺小王子,這樣的陣勢還未必夠用�!�
驀然收手撤去長刀,額森雙手負(fù)在身后,身形倏忽拔起丈余,宏青和石巖的長劍來不及收勢,貼著他的身體擦過,在他手臂上劃出兩道血痕。
鮮血從手臂的傷口中迅速涌出,額森卻像渾然不覺一樣,燦金的雙瞳仍舊盯在蕭煥身上,笑容不減:“小白,能讓你這樣看重,我很高興�!�
他慢慢抽出系在腰側(cè)的那柄長劍:“小白,少年時我曾流落中原三年,你可知我那時最憧憬的是什么?”
抬頭一笑,他金色的瞳仁中光華璀璨:“白遲帆,不敗的白遲帆,締造了江湖神話的白遲帆。我年少時最大的憧憬,是能親手擊敗他手中的劍!”
他的瞳光中驀地添上一抹妖異的嫣紅,尚且來不及去想這詭秘的顏色代表什么,我眼前突然扯開漫天徹地的緋紅。
有時候一生是如此迅速地一一鋪展,不管是痛楚還是喜悅?cè)既绱饲逦?br />
那道緋紅襲到眼前時,我聽到耳邊蕭煥短促的呼喊,帶著從未有過的惶急:“蒼蒼!”
第八章
青影風(fēng)華
“蒼蒼!”耳邊傳來蕭煥那聲呼喚的同時,青色的刀影更快地自那一片緋紅中穿過,鏘然的嗡鳴攜裹著交錯的劍光跌落在地。
在冰涼的劍刃刺來之前,那把緋紅色的長劍被從我身邊截出的寬刀打落,兩把刀劍同時飛開,直到一丈之外才“嘣”得釘入地中。
千鈞一發(fā)的一刻,是蕭煥奪了身旁御前侍衛(wèi)馬上的寬刀,把額森拋刺來的長劍打飛。
臉上有驚怒之后的蒼白,蕭煥的深瞳中射出一層冷光:“額森,你在放恣。”
我深吸一口氣,還有些余悸未消,剛才額森猛地把手中的長劍拋出來擊向我,速度太快又太出乎意料,我雖然不能說完全避不開,但如果不是蕭煥見機(jī)快以刀擋開了那柄劍,我被刺中受傷是免不了了。
額森剛才那一擊不中,也并不在意,仰頭長笑起來:“哦?那么德佑陛下準(zhǔn)備怎么責(zé)罰我?”
目光微凝,蕭煥只頓了一下,抬手指向丈余外額森掉落的長劍:“把你的劍撿起來�!�
愣了片刻,我才醒悟過來:“蕭大哥!”
回頭看了看我,他安慰似的笑笑:“沒關(guān)系,蒼蒼�!�
他雖然這么說,我也急得厲害,見他已經(jīng)神色淡然地翻身下馬,連忙也下來,搶上去抱住他的腰:“蕭大哥,別!”
那邊額森已經(jīng)下馬撿起了長劍,一手持劍,臉上掛著絲笑容,饒有興致地看向這邊。
不管他笑容里淡淡的譏諷和看好戲一樣的神情,我只想攔住身邊的蕭煥。
他剛才話中的打算……是想要和額森過手……不說他內(nèi)力早已經(jīng)沒有,他現(xiàn)在的身體也絕對經(jīng)不起折騰了。
收劍在一旁立馬的石巖和宏青神色也急了起來,只是沒有蕭煥命令不敢說話,焦急看著這邊。
伸臂摟著我的肩膀輕拍了拍,蕭煥低頭看著我笑了笑:“蒼蒼,我不會沒有分寸�!�
滿心的慌亂就他平和的聲音里稍稍安定下來,我不是懷疑蕭煥沒有能力制服額森,也不是覺得他行事不慎重,只是,當(dāng)年那些隨時都會失去他的感覺,幾乎刻入了筋骨。上次蘇倩那只毒鏢還只是被打落在他面前,我就已經(jīng)像是從煉獄中滾了一圈,全身只剩下一陣冰冷�,F(xiàn)在他要獨自去面對額森……
看著我笑,他的聲音依舊含著淡淡暖意,卻有不容置疑的沉靜:“蒼蒼,在這里等著我就可以了�!钡皖^向我笑,他輕握了我的手,“不要緊�!�
他總是這樣,即使是再怎樣擔(dān)憂反對,他也總能讓別人信任他。
即使是遠(yuǎn)離江湖和殺戮已經(jīng)這么多年,即使是當(dāng)年的白遲帆早已遙遠(yuǎn)成一則傳說。
當(dāng)他這樣看著我時,我依然不能反駁。
抬起頭,我也沖他笑笑,松開他的手,輕吸了口氣,轉(zhuǎn)身退到一邊。
他淡抬了頭,向宏青頷首:“宏青,借你的劍一用�!�
同樣滿臉憂色的宏青抹了把臉,側(cè)身從額森身旁走過來,雙手把劍捧給蕭煥,最終還是低頭加了一句:“萬歲爺,請小心�!�
一手從宏青手中接過劍,修長的手指撫過劍身凸凹的睚眥圖案,手腕微轉(zhuǎn),蕭煥已經(jīng)拔出了長劍。
和昔年石巖用的熒光一樣,宏青的劍也是開國四世家傳下的名劍碧野,劍如其名,劍身碧如牧野,清可鑒人。
寒風(fēng)乍起的空地中,側(cè)身而立,青袍的衣角迎風(fēng)翻飛,蕭煥并不抬頭去看對面的額森,手指輕撫過手中青敦的劍身,聲音冷澈:“三十年前,你父親圖額自大同城前鎩羽而歸,今日你的遭遇也是一樣。”他淡淡地,“額森,你只是跳梁小丑而已,逐鹿中原,不過是你癡心妄想。”
“癡心?”手握長劍,額森大笑起來,“好,很好�!彼咽种芯p紅的劍身提起,長眉斜挑,朗聲道,“那么今天就用你的劍來打醒我!”
話音甫落,他手中的劍已經(jīng)如雪光鴻影,那一劍劈來,斷空破風(fēng),嗡鳴不絕。
蕭煥的身影只動了一下,流麗的清光迎上緋紅的劍鋒,“�!比灰宦暣囗�,已攔下這招攻勢。
八年以來,我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長劍在蕭煥手上煥發(fā)出的光彩。當(dāng)年那驚才絕艷的傾世劍法早已是存留在江湖人記憶中的神話,供后人傳誦神往。
因為那些驚艷的片段已經(jīng)太過遙遠(yuǎn),我偶爾也會自大的想,以我現(xiàn)在的槍法,是不是有些接近蕭煥當(dāng)年的武功境界,以慕顏越來越純熟無敵的劍法,是不是勉強(qiáng)可以和蕭煥并駕齊驅(qū)?
今天才知道,我自大得有多離譜。
劍光刀影中,那一襲青衣烈烈迎風(fēng),腳下未曾移出一步,手間流轉(zhuǎn)的風(fēng)華卻已撼動長空。
眼前的青色光芒和緋紅的劍影交織在一起,寒光交錯,凜冽如風(fēng)。
額森剛猛的攻勢在一聲悶響后結(jié)束,手中的長劍應(yīng)聲脫手而出,直插在地上帶著喑啞的嗡叫劇烈搖晃。
碧野懸在額森的咽喉之上,蕭煥微微冷笑:“怎樣?夢醒了沒有?”
面色慘白,一言不發(fā)看著他身前的蕭煥,額森的淺金瞳孔驀然收縮,猛地提起一掌,照蕭煥胸前拍去。
電石火光之間,我的手足瞬間僵硬,連身體都來不及移動。
擊來的手掌被帶著青華的劍鋒刺透,轉(zhuǎn)劍斜揮,掌骨斷裂的刺耳聲音響起,額森的左手已經(jīng)被挑出筋肉,鮮血迸出,草地上一片猩紅。
甩掉長劍上的殘留的血滴,蕭煥目光冷然。
手掌間血流如注,額森用右手按住左臂,短促地笑了一聲:“你的內(nèi)力已經(jīng)沒有了……不然你在第二十一招的時候就能殺我�!碧ь^一笑,總是神采飛揚(yáng)的臉上已經(jīng)蒼白,他只是看著蕭煥,“真是不錯,我愛上的人就要如此……咳……風(fēng)采絕世……”邊笑邊咳,這句話說完,他居然咳出了一口鮮血,淋漓灑在秋草上。
這下不但跟著額森來的韃靼人起了一陣騷動,連我在旁邊看得清楚,也一時愣住,額森的內(nèi)傷完全是剛才他對蕭煥劈出那一掌后又強(qiáng)自收回內(nèi)勁,自己震傷肺腑所得。
頓了一下,額森不在意地吐掉口中的余血,仍舊是笑:“就算知道你內(nèi)力全失,果然還是狠不下心傷你……”
冷冽的神情不變,懸在額森頭頂?shù)拈L劍也不曾撼動分毫,蕭煥淡然看著他。
“只是可惜……”慢慢撐住地,站直了身子,額森笑,“今生估計是無緣了�!�
“小白……”他放開壓著傷口的手,沾滿冼血的手掌舉起,遙遙隔著一段距離,手掌輕抬,遠(yuǎn)遠(yuǎn)看著,竟然是宛若撫上蕭煥的臉頰一樣的手勢。
看他默默做出這樣的動作,蕭煥深斂的重瞳中射出一絲殺意,手中的長劍卻仍舊不動。
靜靜看著,我驀然舉起手中的火槍,對準(zhǔn)額森的胸口:“放下你的手,退開!”
說完不等四周的人反應(yīng),槍中的子彈激射而出。
大笑一聲,翻身躲過這顆子彈,額森的身形已到丈余之外,包圍的大軍緩慢縮小逼近,左手間鮮血橫流,縱身騎上戰(zhàn)馬,這個韃靼的小王子神采飛揚(yáng)間卻仍似目空一切,以劍指路:“我們走!”
他立馬回頭,燦金的眼睛還看向蕭煥,張口說了一句話。
說完長劍出手,再也不回頭的殺向大軍中。
隔得不遠(yuǎn),那句話雖然聽的不清也八九不離十了,他是說:“來世你是我的……”
氣得我頓時恨不得追上去補(bǔ)他兩槍,揮著馬鞭罵:“做你的春秋大夢!來世也是我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我還不如一槍崩了你!我干嘛要特意放……”
罵到這里才驚覺不對,忙看向蕭煥。
他只怕早就看出剛才那一槍是我故意制造混亂讓額森逃跑,要不然蕭煥手里長劍一動,額森只有死沒有生。
沖我笑了笑,他沒說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長劍還鞘,還到宏青手中,笑笑:“碧野光彩更甚當(dāng)年,絕沒有辱沒。宏青,多謝你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