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羅比有些羞澀地撓撓后腦勺,說:“最近放假,我來這里找朋友玩�!彼D了頓,越過孟嫻,看向車內(nèi)的副駕駛座和后座:“您是在愛丁堡定居了嗎?您丈夫呢?怎么沒跟您一起?”
羅比下意識地問起白霍,畢竟前兩次見面,那位丈夫都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妻子身邊。
孟嫻訕然一笑:“我和他……離婚了�!�
羅比一愣,臉上瞬間涌起歉意和惋惜:“真是太遺憾了……抱歉,我沒想到會這樣,因為當初你們真的很相愛……”
他像是想到什么,大約是怕接下來的話冒犯到對面的人,話音戛然而止。
見他欲言又止,孟嫻不大在意地笑笑:“沒關(guān)系,想說什么你就說吧�!�
羅比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還在等他的伙伴們,這才看向孟嫻:“我想知道,你們?yōu)槭裁磿珠_呢?”他似乎還是不忍心說出“離婚”這兩個字,“……我還記得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您說想學滑雪,他不同意。我看得出來,他性格強勢是其一,但怕您受傷才是主要原因……”
第八十一章:見“愛人”4
羅比似乎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這對夫妻離婚的原因——應該不是感情問題,而是性格不合。他一個孩子,都發(fā)現(xiàn)了白霍的強勢,孟嫻怎會不了解。但他同時也為他們惋惜,生怕眼前這位太太誤會了丈夫?qū)λ膼邸?br />
“在我們那里,有時候會去一些外地人,他們大多不會滑雪,自然也不同意自己的孩子去學滑雪,他們擔心孩子會受傷,擔心他們遇到雪崩等問題。可是當他們自己學會滑雪,知道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危險,就會同意自己的孩子去學,甚至為了安心他們會親自上手去教。
“你們第一次去旅游的時候,您丈夫他并不擅長滑雪,甚至很可能沒接觸過這項運動,但是他回去以后一定是有好好學過的,因為第二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他已經(jīng)滑得很好了�!�
在孟嫻自行練習的空隙,比賽回來的羅比看到了正在滑雪的白霍,對方的技術(shù)很嫻熟。不過沒滑多久,就停下來換好衣服,去扶他練習完畢、摔得磕磕巴巴的妻子了。
孟嫻聞言,面色微怔,羅比說的這些,她好像從來沒有注意到過。但仔細想想,白霍的確不擅長滑雪,他本人也并不喜歡這項運動,只偶爾會練練馬術(shù)和臺球�?刹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他已經(jīng)能從容自若地在她面前說可以教她滑雪了。
“我想,他應該是很在意你的,你說過的話、想完成的事,他都有記得。并且,他很想?yún)⑴c你的一切�!绷_比說道。
這時,綠燈忽然亮了,羅比和孟嫻說了再見,便繼續(xù)和伙伴們一起玩去了。
直到開過了下一個路口,那些話還在孟嫻腦子里揮之不去。
當然,羅比作為一個看客,也只看得到一些淺顯的、浮于表面的東西。他認為夫妻一體,一個丈夫想?yún)⑴c妻子的所有是愛之深的表現(xiàn),也是很正常的。單就他說的這一點來講,倒也沒什么錯。
白霍的確在出發(fā)前提過要親自教孟嫻滑雪,不過被她拒絕了。羅比猜的一切也都大差不差,只是當初的孟嫻已經(jīng)和白霍有了極深的隔閡,她只覺得對方是想不擇手段地控制她。
想到這兒,孟嫻忽然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
從工作室到那家咖啡廳的車程大概不到二十分鐘,孟嫻開得很慢,過了很久才到達目的地。
一進咖啡廳,孟嫻沒想到竟在里面看到了闊別已久的秦箏,對方似乎在等什么人。
自從上次見面,他們二人就一直在社交軟件上聯(lián)系,沒再見過面了。于是她闊步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和秦箏打了聲招呼:“下午好,秦小姐�!�
秦箏抬頭的一瞬倒是愣了一下,像是反應了兩秒才想起眼前人是誰的樣子,她慢慢漾出一個和善的笑:“孟小姐也來這里喝咖啡?”
語氣果然熟稔了些,這也要歸功于這段時間的聊天。
孟嫻語氣里透著輕松愉悅,就像平時和秦箏聊天時那樣:“嗯,昨天和我們合作的花卉種植公司新引進了一批伊甸園玫瑰的改良種,你不是很喜歡嘛,我下次送花束過去的時候,給你帶幾株花苗吧?”
不知為何,秦箏明顯遲疑了一秒才開口,又刻意拉長了音調(diào),仿佛在掩飾什么似的:“那當然好了,謝謝�!�
孟嫻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微妙的古怪,她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但她并未繼續(xù)這個話題,也未曾露出半分異樣,而是話鋒一轉(zhuǎn):“對了,還有上次我跟你說過的‘瑞典女王’,就是英國知名繁育家所培育的那個品種也有的,雖然暫時不能開花,但都是很健康的植株,我一并送你些?”
畢竟秦箏也為工作室做了不少投資,這些禮尚往來不需要太高成本,作為禮物也恰到好處。
“好啊,你來決定就好,我都喜歡�!鼻毓~淺笑道。
孟嫻聞言,臉上的笑意微妙地斂去兩分,聲音微不可察地沉了沉:“之前送去的‘婚禮之路’,我記得你也很感興趣呢,還跟我討論它的花語來著……”
秦箏的神色絲毫看不出異樣:“……不好意思,我有些記不清它的花語是什么了,你再告訴我一遍吧�!�
“是‘純潔的愛’�!泵蠇馆p笑。
秦箏適當?shù)芈冻鲆粋恍然大悟的表情:“對,就是這個�!�
此刻,孟嫻的笑意徹底沒了,因為她從來沒跟秦箏聊過“瑞典女王”,而且“婚禮之路”的花語也不是純潔的愛。和她聊天的“秦箏”很了解伊甸園玫瑰,幾天前他們偶然聊到“婚禮之路”,對方還記得它的花語是“我愿意”。
但她什么情緒都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很禮貌地和對方告辭,買了杯外帶的咖啡后離開了咖啡廳。走出咖啡廳后,孟嫻立刻撥通了“秦箏”的電話,依舊是很快就通了,那邊傳來忙音,只是不多時,電話如往常一樣被掛斷了。
可透過玻璃門,她分明看到,秦箏正安然自若地喝著咖啡,桌上的手機毫無動靜,對方連碰都沒有碰一下。
孟嫻握著手機的那只手從耳邊輕輕落下來,垂在腿側(cè),不一會兒,手機又輕輕振動兩聲,孟嫻拿起來,發(fā)現(xiàn)是“秦箏”發(fā)來的消息和一張被積雪覆蓋的“紅色電話亭”的照片。
“我也在這個紅色電話亭附近,下著雪拍,和雪停后拍出來氛圍真的很不一樣�!�
從咖啡廳到那個電話亭,走得慢的話需要五六分鐘,走得快甚至連三分鐘都用不了。
孟嫻也不知道自己走得快還是慢,總之在她亂成一團糟的思緒還沒完全厘清時,她的視線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抹惹眼的紅。
正逢日落,傍晚的昏藍和最后一縷夕光的橙黃交織在一起,她就在那樣的光景里,看到電話亭前面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背影——對方高大挺拔到即使站在人群里也能讓人一眼看到,身旁熙熙攘攘,無數(shù)的人和他擦肩而過,他自巋然不動,似乎和其他人處在兩個世界。
須臾,似乎是察覺到身后異樣專注的目光,男人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孟嫻蓬松鴉黑的微卷長發(fā)被剛起的一陣微風吹起來,尾梢飄揚在半空中,她大半個身體隱沒在陰影里,另外小半張臉被夕陽映得格外明亮,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在半空中猝然對上。
離得有些遠,孟嫻看不清白霍眼中在這短短一瞬都涌現(xiàn)出了什么情緒,但她焦躁不安的心在這時卻忽然平靜了下來,是那種塵埃落定的、意料之中的平靜。
真的是他,他還是喜歡在西裝外面穿厚實的大衣,還是喜歡把領(lǐng)帶打成開爾文結(jié)。一年前的這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她家不遠處的街道口,那把黑傘不足以完全遮擋他的身體,她發(fā)現(xiàn)了他,但她并不想見他。
他安靜了這么久,她還以為他已經(jīng)心死放手了,看來是她高估他了。
一瞬間,周遭的世界似乎沉寂下來,白霍眼睜睜地看著就站在他幾步開外,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愛人”,恍若隔世。
白霍渾身血液逆流,在瞬間的愣怔后很快意識到——他大概率已經(jīng)暴露了。
事實上,白霍這一年里待在愛丁堡的時間比在待國內(nèi)的時間要多得多。孟嫻和傅岑從保加利亞到愛丁堡的那天,他本來在談工作,可接到孟嫻出國的消息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愛丁堡。
愛丁堡的夜那么長,那么冷,他一邊在雪中癡癡等待,一邊回想她離開時對他說的那些話。
好在,他沒有被自己折騰死在那片冰天雪地里,白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重新回到了空蕩蕩的小南樓。
他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軌,就好像孟嫻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也沒人會在他面前提起她。
但他偶爾還是會聽到有關(guān)她的事。
她有了新的生活,開了花藝工作室,看起來過得還不錯,傅家那兩兄弟也一直在陪著她。
白霍越來越覺得心酸,他是羨慕的,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孟嫻別人面前,可以展現(xiàn)自己最真實、最輕松的那一面。而這些,都是他曾經(jīng)擁有而后又失去了的。
白霍不是沒想過放手,在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后,他只想再遠遠地見她最后一面,從此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可最終,他還是失敗了。
第八十二章:見“愛人”5
靠時間遺忘的人,是經(jīng)不起再見一面的。他在絕境中徘徊許久,還是給自己找了一條生路——一條見不得光,但可以讓他暫時以另一種方式陪在孟嫻身邊的路。
不出他所料,“秦箏”的身份很好用,孟嫻絲毫沒有生疑,一切進行得順利極了。
孟嫻去送花的時候,他看到了她,但不是通過監(jiān)控,他當時就站在二樓的隱蔽處。
他太了解她了,“秦箏”給工作室?guī)磉@么大的投資,依照孟嫻的性格,她會盡心盡力、親力親為地完成秦箏的要求,以示自己對投資方的尊敬和禮節(jié)。
他知道她一定會來,所以他安靜地等著他的愛人。
那天她穿的針織長裙很好看,燕麥色很適合她。以前他們還做夫妻的時候,他也經(jīng)常給她挑這種類型的衣服,也曾對她說過這句話,但她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
當然,除此之外,白霍還記得很多有關(guān)孟嫻的事——
伊甸園玫瑰曾是孟嫻的心頭愛,也是她第一次教給他的花。
他們是在冬天離婚的。
他說他用不上“婚禮之路”,是因為它代表著兩情相悅、心甘情愿的愛。而他逼迫傷害了他的愛人,他配不上那束花。
最后的最后,還有那個紅色電話亭。
第二次去雪山小鎮(zhèn)前,他們曾坐在一起看電影。當時他以為她看得很專注,但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心不在焉,把注意力都放在逃離他的事上了。所以,她才會不記得,那個貫穿了整部電影的紅色電話亭。
她真的把他遺忘得好徹底,他都明里暗里地提醒她那么多次了,她卻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
但她又會有什么反應呢?她又要怎么處理她和“秦箏”也就是他之間的關(guān)系呢?
他不得不去想這些事,但卻忽略了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期待——他并不害怕暴露,他唯一害怕的是自己被孟嫻徹底忘記。
白霍無法形容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種極端的矛盾,很多時候,他既盼望著孟嫻能發(fā)現(xiàn)他故意暴露出的細節(jié),以證明她還記得他、還愛著他;可有時候,他卻又害怕她真的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是“秦箏”后,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棄他而去。
但孟嫻很平靜,平靜到白霍都有些自我懷疑了。
靜止的時針重新開始轉(zhuǎn)動,對方終于抬起腳步,臉上彌漫起一個溫柔的淺笑,然后慢慢地朝他走過去。
白霍忽然想起她曾對“秦箏”說過的話,他知道,她看似是在說那部電影,但其實也是在說她自己。
她是愛他的,至少,她一定曾愛過他。
白霍的胸口前所未有地鼓脹起來,他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情竇初開的夜晚,他看著舞臺上輕紗曼舞的女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她的名字。
別再丟下我一個人了,求你。
被一腔孤勇驅(qū)使著,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奔向了他的愛人,好像所有隔閡、愛恨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他甚至不再思考他和她之間還隔著那么多不堪、痛苦、互相折磨。
心愛之人即將觸手可及,可下一秒,孟嫻毫不猶豫地和他擦肩而過,視若無睹般,徑直越過了他。
白霍猛地愣在原地,然后極艱難地,順著孟嫻離開的方向一點點回過頭去——
路邊的人行道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是傅信。
這一刻,白霍終于后知后覺。
原來孟嫻剛才看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傅信。
比仇視更令人痛苦的,是無視。
他渾身僵硬,直到連傅信都已經(jīng)看到白霍,用略微不善地看向他時,孟嫻都還是沒回頭看白霍一眼。
大起大落,不過如此。
殘留的喜悅混著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傳往四肢百骸,讓人感到諷刺又真實,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著他那些癡心妄想有多可笑。
是啊,她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就原諒他呢?
她可是孟嫻,她最狠心了。
從看到白霍的那一秒起,傅信幾乎拉緊了全身的警戒線,他不�;叵脒@段日子孟嫻沒在他身邊的時候,白霍有沒有趁虛而入。
他不是吃醋,而是警惕,因為比起醋意,傅信更怕白霍卷土重來,傷害孟嫻。
但時隔一年,白霍似乎不再隨時隨地發(fā)瘋,他看見自己和孟嫻如此親密,都能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說明他是有在改變自己的。但傅信也看得出來,白霍眼里的愛欲和占有欲沒變,他只是更能沉得住氣了而已。如果不是孟嫻就站在這里,白霍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沖上來撕了他也說不定。
傅信收回視線,轉(zhuǎn)而落在孟嫻微微蒼白的面龐上,聲音壓得很低:“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他”指的是誰,兩個人都心照不宣。
孟嫻挽住傅信的一邊胳膊,平視前方,微微有些走神,以至于回話時遲了兩秒:“……沒事,我們走吧。”
看孟嫻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傅信也識趣地不再多問。
即便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兩個人也誰都沒有回頭。
回去的路上,孟嫻神色如常地和傅信聊了聊工作上的事,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只隱約有種消磨時間的憊懶感。傅信注意到,孟嫻沒有在這種時刻拿出手機和那個剛認識不久的女性合伙人聊天。
往常的閑暇時間,她都會和對方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時不時笑笑,有時還會把手機上兩個人的聊天記錄拿給他看。
他知道那個人叫秦箏,通過一些眾所周知的渠道大概查了查她的個人和公司信息,沒什么問題,孟嫻和她聊的話也挺正常的,所以他就放任對方靠近孟嫻了。
起初傅信并有沒在意這件小事,可在后來的六七天里,孟嫻都沒再和那個秦箏聊過天,傅信和她朝夕相處,這件事沒人比他更有發(fā)言權(quán)。
程鍇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孟嫻偶爾會刷到有關(guān)華盛的新聞,那位叱咤風云的商業(yè)巨鱷,似乎已于不日前重病去世了。
后來她又陸陸續(xù)續(xù)看到一些消息,確定了程宗柏病故的事實。孟嫻嘗試過給程鍇打電話。但對方手機一直關(guān)機,她只得作罷。
愛丁堡的積雪融化的那兩天,整個城市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孟嫻睡了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傅信已經(jīng)從學�;貋砹耍跍蕚渫盹�。
“你哥呢?”她站在半開放式廚房的料理臺旁,隨口問道。
傅信正處理橄欖菜,說話時不經(jīng)意地偏頭看了孟嫻一眼道:“還沒到他下班時間,不過應該也快了。我剛給他發(fā)消息讓他去商場買些水果,晚飯后吃水果撈好不好?”
孟嫻輕輕地“嗯”了一聲,就算回答了。她視線投向不遠處客廳的落地玻璃窗——窗簾只拉了半扇,明亮微暖的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雨勢,還有打在玻璃上細細密密的雨絲。
“咝——”傅信突然低低地倒抽一口涼氣,瞬間把孟嫻無所適從的思緒拖拽了回來。
“怎么了?”她一邊湊近一邊問,臉上帶著些擔心。
傅信放下手里的刀,沒把受傷的手亮給孟嫻看,而是用另一只手虛虛地擋著,面色不甚在意:“沒事,不小心割到手了。”
孟嫻皺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開來:“你別動,我去拿藥箱,馬上回來�!�
她安慰了一句,然后轉(zhuǎn)身往客廳去。家里的臥室和客廳都備有藥箱,去客廳拿更近一些。
第八十三章:見“愛人”6
客廳很整潔,東西的擺放也一目了然,孟嫻找到藥箱后本應立刻轉(zhuǎn)身回去,在不經(jīng)意間把目光投向樓下時,她瞬間怔住了——
外面下著大雨,街道上基本上沒什么人,但她家門口卻站著一個被雨淋得半濕,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年輕男人。那男人似乎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摁門鈴。
孟嫻在模糊的雨幕中一點點確定了那個人就是程鍇。
孟嫻拿著藥箱回到傅信面前時腳步變得急促匆忙,她甚至都沒打開藥箱上的搭扣,就下意識想要掀開箱子,待察覺到自己犯了糊涂后,才又去開搭扣。
傅信見狀,不由得開口問道:“怎么了?”
孟嫻微垂著眼,說:“程鍇在咱們家樓下,他沒帶傘,整個人都淋濕了。我待會兒下去一趟,給他送把傘�!�
聞言,傅信沉默了,而這時候孟嫻已經(jīng)把處理傷口要用的東西都找出來放在了臺子上,接著她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傅信一把抓住手腕:“……別去�!�
“你應該不會只是給他送把傘那么簡單吧?程家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又在這種時候跑來找你,你比我更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去找他,就意味著你默許他回到你的生活中來,你真的想好了嗎?”
這一連串平靜的質(zhì)問,傅信是擺明了要把事情搬到明面上來講清楚。他看起來表情雖沒什么波動,但握著孟嫻手腕的那只手分明已經(jīng)開始輕微顫抖,甚至連帶他的聲線都有了一絲波瀾:“如果你不想給自己的生活造成困擾,那就不要再對他施以援手,我可以替你下樓送傘,好嗎?”
話說到最后,這個平日里最是孤傲漠然的人,語氣里竟已經(jīng)帶著些許哀求。
此刻,傅信大概不知道自己垂眸看向孟嫻的神情是什么樣的,但孟嫻看得出,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訴她——別去找程鍇。
對視半晌,孟嫻收回了離開的腳步,她反握住傅信受傷的那只手,在他的注視下,慢慢地幫他處理起傷口來,直到孟嫻把創(chuàng)可貼小心翼翼地貼上傅信的指尖時,他那驚惶未定的眼神才因為孟嫻的態(tài)度逐漸平和下來。
突然,孟嫻松開傅信,后退一步后,轉(zhuǎn)身的動作毅然決然,快地傅信都來不及反應。
關(guān)上門之前,她帶走了玄關(guān)置物架上的那把雨傘。
傅信愣在原地,四周靜悄悄的,好像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傅信下意識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滯兩秒,直到指尖傳來刺痛,終于無力地收了回來。
程鍇是逃出來的。
唯一疼愛他的爺爺去世了,但好像并沒有什么人在意。鋪天蓋地的新聞熱度籠罩著整個華盛,外面的人在猜繼承人,里面的人在看遺囑,和公證律師逐字逐句確認,自己可以分到多少錢和股權(quán)。每個人都很忙,忙到都沒空去爺爺?shù)撵`前坐上一時半刻。
他快要窒息了,處理好所有后事,他一刻不停地從那個華麗的牢籠里逃了出來。
孟嫻在推開一樓正門的時候,不由得想起她獨自一人在家時接到的那通電話。
彼時她正瀏覽新聞,看的都是有關(guān)華盛掌權(quán)者逝世以及繼承人的報道。外界早已一片嘩然,但對于最終結(jié)果也只能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程端作為程宗柏的小兒子,雖不受寵,可還是在父親百年之后,和侄子程鍇得到了同樣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雖說是一人一半,不過如今的華盛基本上都是程端暫代程鍇撐起來的。程鍇不論是能力還是閱歷,顯而易見地比不上他小叔,自然還需要再歷練歷練。
但所有的新聞報道里,孟嫻都沒有發(fā)現(xiàn)程鍇的身影,這讓她不禁隱約擔心起來時,恰好程端的電話打來了。
“孟小姐,是我,程端�!睍r隔一年半沒見,對方對她這個身份頗為微妙的故人,并沒有為難,他還是當初孟嫻認識的那個程端,無論何時都溫潤有禮。
“這次冒昧打擾,是有些話想和孟小姐聊聊。”
“程家經(jīng)此一變,老爺子的去世對小鍇來說打擊不小,我們現(xiàn)在找不到他。不過你不用擔心,他擁有華盛一半的繼承權(quán),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他,大哥和大嫂也不能。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很有可能是去找你了。對你們的事,我持保留意見,但我也不會干涉。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小鍇他去找你,希望你能看在你們往日的情誼上,收容他一段時間。他長大了,不會在你那里叨擾太久的,等他想通了,自然會回來承擔他該承擔的責任……不勝感激。”
程宗柏活著的時候,曾和白霍兩人死死盯著還在休養(yǎng)中的程鍇,切斷他所有能查到孟嫻的渠道。至于程端,在這場鬧劇中自始至終都是中立的立場,所以他不會幫程鍇,但他一直有關(guān)注孟嫻在愛丁堡的動向,那是受白英所托。
程宗柏病重以后,程端也是可憐程鍇,這才找了機會著人松了對他的看管。所以程端才能這么輕易就聯(lián)系上孟嫻,他對她為數(shù)不多的容忍和善意,大多數(shù)源于程鍇和白英。
說白了,人都是愛屋及烏的。
掛了電話,孟嫻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想起她和程鍇那些不太美好的初相識,想起他們充滿了算計的前塵和那不算多的溫暖回憶。
她對程鍇實在算不上好,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他為什么能那么堅定對待她,在她義無反顧地拋棄他離開以后還能再找上門來。
在她面前,程鍇時常像一只惹人憐愛的小狗,但他明明應該是最張揚的小少爺,有著一張漂亮到富有攻擊性的臉,還有著無比優(yōu)越的家世。他明明應該可以居高臨下、睥睨所有人,可在她面前,他卻低頭垂眼、平靜而絕望地對她說:“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突然拋棄我。”
她形容他是惹人憐愛的小狗,并非居高臨下的侮辱,也并非傲慢地譏諷,而是在說他忠誠孤勇、從一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