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宋晚寧本也不愿多與他糾纏,只想早說早散,示意家丁放他進(jìn)來。
剛一跨進(jìn)侯府大門,謝臨淵就伸手想牽住宋晚寧,被她眼疾手快躲過了。
“王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彼鄣组W過一絲鄙夷,轉(zhuǎn)身就走。
他訕訕收回手,一言不發(fā)跟在宋晚寧身后。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侯府正廳,下人們識趣地退了出去,順帶關(guān)上門。
謝臨淵伸手從她臂下穿過,環(huán)住她的腰身,從身后緊緊擁住她。
他抱得太緊了,幾乎要將她揉入他的身子里,熾熱的體溫穿過層層布料熨貼著她后背的皮膚。
“這就是你說的談?wù)�?”宋晚寧懶得掙扎,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語氣略帶諷刺。
謝臨淵沒回答,稍稍彎下腰,將下顎抵在她的頸窩,閉上眼貪婪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方才略微有些心安。
像是終于鼓起了勇氣,他輕聲開口:“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宋晚寧差點笑出聲。
每次傷了她之后就會來句對不起,然后心安理得繼續(xù)傷害她。
這樣的道歉,她受不起。
她剛準(zhǔn)備回應(yīng),聽見他繼續(xù)說道:“我一出生便在皇家,從小活在爾虞我詐里,幾度險些沒命,我很難輕易相信一個人。在這充滿陰謀與算計的世間,信任是最奢侈的東西�!�
“哪怕喬魚兒拿著玉佩找我,我也是查了很久才認(rèn)下。當(dāng)年那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說我先入為主也好,頑冥不靈也罷,沒有證據(jù),我真的不想輕易傷害一個可能對我有恩的人。”
看不見他的表情,從聲音里也聽不出什么情緒,像在說故事。
可說來說去還是在說,他不肯信她。
宋晚寧不解:“那王爺說這番話的意義何在?”
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生性多疑,且早上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他現(xiàn)在又來復(fù)述一遍,是要羞辱她嗎?
羞辱她,口口聲聲問他到底信不信她,其實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從來沒有無條件相信過誰,可你的說的,我愿意去信。”沙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敲擊在她的心上,“你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去查清一切。宋晚寧,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信啊,怎么不信。王爺說什么就是什么�!彼瓮韺庪S口敷衍道,“哪怕王爺說現(xiàn)在外面出太陽了,我也會說對�!�
她的聲音混雜著外面的雨聲,格外縹緲。
他既然想聽,那便說與他聽,反正說話也不需要成本。
宋晚寧的身子被謝臨淵強(qiáng)行掰了過去,兩人面對面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眼眶有些泛紅。
“打我罵我都行,別說這種氣話,行不行?”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額前,像小獸討好主人般蹭了蹭。
氣話?才不是,她早就不氣了。
只是覺得沒意思了而已。
宋晚寧側(cè)過臉,避開他的接觸,長長的睫毛輕微顫動,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故意弄掉面紗,將受傷的一側(cè)臉對著他道:“既然王爺不喜歡,那我便換一套說辭。王爺想讓人信自己,也得拿出些誠意才是。昨晚剛說什么只要我,今日一早便忘到九霄云外了,只記得你那恩人受了多少委屈�!�
她將“恩人”兩個字咬得極重,語氣也并不走心,仿佛在與他調(diào)笑一般。
謝臨淵最看不得她這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強(qiáng)忍著沒有發(fā)作,只是淺淺解釋了一句:“我有我的苦衷�!�
宋晚寧低聲笑了起來:“是,王爺?shù)亩魅俗匀槐任抑匾枚�,�?dāng)然是有苦衷的�!�
原先無比在意的事情,如今倒是能毫無芥蒂地說出來。
她都有些驚訝自己的心態(tài)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謝臨淵咬牙切齒。
“那是怎樣?”
“給我時間,我會證明的�!彼钌詈粑艘豢跉�,不愿繼續(xù)這個話題,“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或許他真有苦衷,但人一旦失去信譽(yù),說什么都像謊言。
“好,我信。”
傻子才信。
謝臨淵松開她,背過身去,幽幽開口:“母妃因生我難產(chǎn)而亡,父皇只是將我看作一件兵器,其他人懼我恨我,唯獨沒有人說愛我。我不懂什么是愛,但想學(xué)著去愛你�!�
他不敢轉(zhuǎn)身看她,怕與她對視會忍不住落淚,只能小聲乞求:“宋晚寧,你別不要我。”
人的劣根性在他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擁有的時候不懂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明明一開始,她便捧著一顆心站在他面前,是他不肯要她。
“謝臨淵,我們最好的結(jié)局是好聚好散�!彼瓮韺幙粗谋秤�,認(rèn)真給出她的答案。
沒有故作輕松的語氣,沒有戲謔的表情,就這么靜靜為這段感情畫上了句點。
該到此為止了。
謝臨淵清晰感覺到自己左胸深處出現(xiàn)了一陣尖銳的慌亂,再怎么用手按壓也平復(fù)不了不安的心情。
他猛地推開門,落荒而逃。
見他走了,在外候著的趙嬤嬤才敢進(jìn)來,扶著宋晚寧坐到椅子上,問道:“小姐,可還遂意?”
遂意,怎么不遂意呢?她親手?jǐn)財嗔嗽?jīng)最期盼的東西。
突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扶著椅子把手側(cè)身干嘔起來。
“小姐,你這是?”趙嬤嬤眼神動了動,看出了端倪。
宋晚寧喘息了好久,才恢復(fù)過來。
她低頭看向小腹,又將手搭了上去,緩緩道:“嬤嬤,我也不想瞞你,我懷了他的孩子,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趙嬤嬤聞言臉色大變:“有了這個孩子,怕是沒法與齊王斷干凈了�!�
不說謝臨淵本人,皇室怎么會允許皇家血脈流落在外!
宋晚寧卻搖了搖頭:“他不想要我的孩子,而且,他也不知道這件事。”
“小姐糊涂,齊王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趙嬤嬤勸道,“小姐要不再考慮考慮?依老奴看,齊王殿下對小姐也并非無意。”
考慮什么?考慮回到謝臨淵身邊委曲求全,還是考慮不要這個孩子?
哪一條她都不想選。
“無妨,大不了告訴他孩子不是他的。”宋晚寧輕描淡寫道,“或者,天下之大總有他目不能及之地,我?guī)е@個孩子遠(yuǎn)走高飛也罷。”
前面一句話是她隨口說的,她倒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譽(yù),但依謝臨淵的脾氣,發(fā)起瘋來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情,傷人又傷己。
但第二句話,是她思考過很久的。江南、關(guān)中,或者西夏都行,只要能與孩子相依為命,哪里都無所謂。
“小姐,你在這啊,讓奴婢好找。”梨蕊走了進(jìn)來,“藥已經(jīng)取回來了,在院子里煎著呢,快回去吧�!�
“好�!彼瓮韺幷酒鹕�,朝門口走去。
梨蕊上前扶著她另一只手,嘟囔道:“方才奴婢回來的時候,門房小廝遞來一封信,說是王爺送給小姐的,我便收了,小姐瞧瞧�!�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枚沒有封口的信封。
信封上寫著:吾妻晚寧親啟。
第47章
誰要與他永結(jié)同心
信封鼓囊囊的,看上去不止是一封信。
宋晚寧倒著拎起那信封,從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同心結(jié)。
以紅色繩緞編織而成,簡簡單單,并沒有什么貴重的裝飾在上面,且繩結(jié)都有些發(fā)毛,看起來不是個新物件。
她再往里探去,還有兩張紙。
其中一張滿是褶皺,像是被揉皺后又重新折好的,展開一看,是她上次親手寫的和離書。
另一張紙,右邊是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放妻書。
中間密密麻麻寫著什么,她無心細(xì)看,目光只落在左下角。
那里寫著署名:謝臨淵。
而日期卻是空著的。
宋晚寧手微微收緊,捏著紙張一角,思緒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終于肯放她和離了,可這同心結(jié)又是什么意思?
離都離了,誰要與他永結(jié)同心!
“小姐,這......”梨蕊看見紙上的內(nèi)容,有些不知所措。
宋晚寧將兩張紙按原樣疊好,放回信封里遞給她:“又不是休書,你怎的這副表情�!�
趙嬤嬤道:“放妻書上說,除了小姐的嫁妝,王府中半數(shù)家產(chǎn)也隨小姐帶走。王爺他......”
她若不提,宋晚寧還真沒注意到這點。
向來和離,女方只能帶走自己的嫁妝,謝臨淵出手倒是大方。
可這算是補(bǔ)償,還是打賞?賞她三年婚姻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不稀罕。
宋晚寧笑了笑:“先將這和離書收好,當(dāng)年是太后賜婚,如今要和離,也得找個機(jī)會進(jìn)宮,過了太后那邊才作數(shù)。”
上次太后說三個月之后再談和離,如今看來卻提前了不少。
只是,終究還是讓她老人家失望了。
......
自上次謝臨淵從寧遠(yuǎn)侯府離開后,京中流言四起。
有說齊王妃惹得齊王不快,齊王意欲休妻;有說齊王寵妾滅妻,齊王妃要和離;還有說齊王妃妒忌妾室,躲娘家不肯回去。
這些都沒什么,更有甚者竟傳齊王妃與某太醫(yī)有染,二人離了王府,在寧遠(yuǎn)侯府同吃同住,過得如夫妻一般。
這些荒唐的謠言,還是程少微來侯府告訴宋晚寧她才知道的。
程少微怕她生氣,說得小心翼翼。
宋晚寧卻并不在意:“嘴長在別人身上,管他們呢。”
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天終于肯放晴,不過已是接近立冬的時節(jié),寒氣侵人,連陽光都沒什么暖意。
程少微捧著熱茶靠在軟塌上,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口:“最近幾日,朝堂不太平,齊王借差貪腐的名義,抓了不少官員�!�
朝堂上的黨派之爭是常有的事情,宋晚寧對此興致缺缺。
“可貪腐官員數(shù)不勝數(shù),他抓的卻都是背地里談?wù)撨^那些流言的人�!背躺傥⒖从^察著她的表情,補(bǔ)充道,“尤其是那些說你與陸大人有染的人......”
宋晚寧沒生氣,反而撲哧一聲笑出來:“誰能允許別人說自己頭上有綠帽子呀,難不成他還是怕影響我的名聲,為我打抱不平?”
成婚時,連帶著宋府的人脈資源全都交付于他;如今和離了,還要做他肅清政敵黨羽的一枚棋子。
她這段一廂情愿的感情,真是可笑又可悲。
見宋晚寧神情恍惚,程少微提議道:“你也別總是悶在府上了,今日天氣正好,咱們出去散散心。”
秋冬季節(jié)萬物蕭瑟,也沒什么景可賞,兩人一合計,決定去城外的靈光寺上香。
宋晚寧小的時候隨太后禮佛,求了多年家人平安,最后還是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便不再信這些。
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拾起了誠心,在府里重新燃起香火。
求的是后世安康,而非自己平安順?biāo)臁?br />
京中世家大族皆在靈光寺供奉著先祖牌位,宋家也不例外,且每年給的香油錢足夠多,宋晚寧到靈光寺時,慧心師太早已在寺外等候。
休養(yǎng)了多日,宋晚寧臉上的傷口已然結(jié)痂,不用再包著紗布了,僅罩著一塊面紗。
慧心師太打量了片刻,欲言又止。
“師太有話不妨直說�!彼瓮韺幍�。
“阿彌陀佛,貧尼冒犯了�!睅熖p手合十念了一聲佛,“方才齊王殿下帶了側(cè)妃來,那側(cè)妃也是一樣戴著面紗,眉眼間與王妃您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她開口說話,貧尼險些認(rèn)錯了人�!�
宋晚寧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說了句:“無妨�!�
程少微暗覺有些不好。
其實這些日子的流言還有關(guān)于喬魚兒的,謝臨淵帶著喬魚兒在各個場合露了臉,許多人便說齊王妃是因為長得與側(cè)妃相似才得了幾分寵愛。
諸如此類的話實在是污人清聽,她沒與宋晚寧說,生怕她難過,而現(xiàn)在卻直接同流言撞上了。
她仔細(xì)觀察著宋晚寧的神情,還好沒有什么異樣。
心里默默將謝臨淵和喬魚兒罵了一遍又一遍。
宋晚寧照例先去后殿給父母上香,走到半路時卻看見不遠(yuǎn)處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謝臨淵難得穿了件月白的長袍,被喬魚兒挽著右邊胳膊,兩人從殿內(nèi)出來,似乎在說著什么。
喬魚兒臉上有面紗,看不清表情,但謝臨淵側(cè)著臉,嘴角是上揚(yáng)的。
宋晚寧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請問師太,那座金殿供奉的是哪位菩薩?”
慧心師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猶豫片刻還是答道:“回王妃的話,是送子觀音�!�
“哦,送子觀音。”她喃喃重復(fù)了一遍。
怪不得不熟悉呢,她喝了三年的避子湯,怎會想到要去拜什么送子觀音。
神佛向來不會插手凡間因果,只是給人以寄托。
宋晚寧收回視線,又恢復(fù)成淡然自若的樣子,繼續(xù)邁開腿:“走吧�!�
“你沒事吧?”程少微有些擔(dān)心。
“沒事。”
早就習(xí)慣了。
宋晚寧只是覺得,那枚夾在放妻書里的同心結(jié)太諷刺了。
不是什么“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jié)”,而是“誰料同心結(jié)不成,翻就相思結(jié)”。
......
謝臨淵出去時,眼角余光瞥到了門口停的一輛馬車,上面掛著宋氏的牌子。
驀地,他怔了一下,像生根似的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僵了。
“王爺,怎么了?”喬魚兒仰頭看向他的臉。
他定了定心神道:“你先回車上,我稍后再來�!�
第48章
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該不該留
見喬魚兒走遠(yuǎn),謝臨淵召來一旁候著的侍衛(wèi):“王妃來過?”
侍衛(wèi)答道:“是,與鎮(zhèn)國公家少夫人一起�!�
“該死的�!�
謝臨淵低低咒罵了一聲,不自覺回頭看去——寺內(nèi)香煙裊裊,人來人往。
想看見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又害怕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