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眼珠遲緩地轉(zhuǎn)動了兩下,像是在思考她說的話。
“小姐不要胡思亂想,天色不早了,喝完安神湯就歇息吧�!�
梨蕊舀了一勺藥汁,吹了吹送到宋晚寧嘴邊。
宋晚寧僵硬地張嘴,如同提線木偶般喝完了整碗安神湯,聽話地躺到床上,沒過一會兒便呼吸平穩(wěn)地睡著了。
謝臨淵站在一旁仍在發(fā)懵。
“她精神不好,這句話我沒騙你�!标懢爸皖^盯著她安詳?shù)乃仯挠拈_口,“一個平時總壓抑自己情緒的人,一旦受了刺激,痛苦會成倍地反彈,直至崩潰。她已經(jīng)盡量裝成正常的樣子了,可一直這樣下去,我怕她會瘋�!�
他如果大吼大叫,或者直接動手,謝臨淵可能會好受一點。
可他偏偏用最冷靜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
沒留一絲反駁的余地。
“怎么會這樣?”謝臨淵支撐不住,緩緩跪倒在床頭喃喃自語。
陸景之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嗎?”
是啊,他是知道的。
是他親手將她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咬牙問道。
陸景之答道:“她若能自己釋懷最好,若不能,那便只有離開,讓時間沖淡一切,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離開。
她說過很多次想要離開。
一開始他不以為然,只覺得是欲擒故縱的戲碼,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那是她求救的信號。
“你若真的愛她,就不該為了一己之私將她困在身邊折磨,放過她吧�!�
陸景之嘆了口氣,語氣近乎哀求。
“可你又怎知,她不是我的良藥?”謝臨淵抓起宋晚寧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唇邊閉眼親吻,如同虔誠的信徒。
陸景之突然意識到,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瘋子是不能受任何刺激的。
......
次日,安神湯藥效褪去,宋晚寧醒來時,發(fā)現(xiàn)屋子里多了一張床,謝臨淵躺在上面。
他本就睡得淺,聽見她起身的動靜立刻睜開雙眼,看了過去。
“醒了?”他問道。
“嗯。”
兩個人默契地都沒有提昨天發(fā)生的事情,氣氛也沒有尷尬,正常得好像是最尋常不過的一天。
可于他們而言,越正常,越不正常。
她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照常洗漱、傳早膳,只是沒吃幾口便作罷了。
“可是身體哪里不適?”謝臨淵洗漱完出來,剛巧看見她放下碗筷。
她回道:“沒胃口�!�
兩人又陷入沉默。
梨蕊準(zhǔn)備的餐具,向來只有一份,他也不叫人重拿,只端起她的碗,將剩下的半碗粥喝了干凈。
宋晚寧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啟稟王爺、王妃,禁軍統(tǒng)領(lǐng)在議事廳候著,求見王爺�!币粋丫鬟走了進來。
“將他帶到這兒來。”謝臨淵不想動彈。
“既然王爺要議事,那我回避一下�!彼瓮韺幤鹕硪�,被他一把拉住。
“無妨,沒什么不能讓你知道的。”他不以為然。
她便也懶得推辭,同他一起坐著等人過來。
宋晚寧猜得沒錯,禁軍統(tǒng)領(lǐng)此次前來是與謝臨淵匯報寶華殿失火的調(diào)查情況。
“啟稟王爺,寶華殿如今只剩斷壁殘垣,線索極少,未查出有人蓄意縱火,可能真如目擊者所言,是天燈掉落引發(fā)的意外。”
謝臨淵單手撐著額頭沉思著,不置可否。
宋晚寧卻斬釘截鐵反駁道:“不,不是天燈。”
第88章
他們的下一個春天
“不知王妃有何見解?”禁軍統(tǒng)領(lǐng)問道。
宋晚寧無意識摩挲著手中溫?zé)岬臏抛樱従彺鸬溃骸叭羰翘鞜舻袈湟鸬拇蠡穑敲椿鹪丛谏�,上面的樓層該比下面的樓層燒得更�?yán)重才對�?墒钱�(dāng)時我在殿內(nèi),一樓幾乎已無立足之地,二樓卻才只燒到中間�!�
若火是從樓上傳下來的,哪里會給她跑上二樓逃生的機會。
“王妃的意思是......”
“一定是有人在一樓放了火,天燈只是個借口。”她給出結(jié)論,并提出建議,“寶華殿雖已一片狼藉,但我想那些殘垣斷壁上應(yīng)該還有些痕跡,大人不妨再仔細查一查�!�
“既如此,便照王妃說的去做�!敝x臨淵命令道。
禁軍統(tǒng)領(lǐng)領(lǐng)命匆匆告辭。
“我原本以為,這場大火是個意外�!彼а劭聪蜷T外的皚皚白雪,面無表情,“現(xiàn)在想來,似乎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從抄寫經(jīng)書祈福開始,她就已經(jīng)一腳踏入敵人設(shè)下的陷阱中。
新修的寶華殿、那日往她身上潑水的宮女、放天燈祈福、不該出現(xiàn)的喬魚兒......
這些本不相關(guān)的細節(jié)交織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差點要了她的命。
她想起來都有些后怕。
“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謝臨淵問道。
“你就沒想過為何我會從二樓窗臺跳進水池里嗎?明明樓梯與殿門僅一步之遙�!彼旖俏⑽⑸蠐P,“我本能從大門出去,可有人把我推上了二樓�!�
“是誰?”
“你說呢?”
謝臨淵想起那日他趕到寶華殿時,最后一個從火場里出來的是喬魚兒。
她那天故意穿了件與宋晚寧平日風(fēng)格相近的衣服,撲進他懷里,阻攔他進去的腳步。
是她!又是她!
他死死捏著椅子的扶手,氣得渾身顫抖:“那一日我趕去找你,她穿了件淺色衣服,低頭沖了出來,我以為是你......”
他說不下去,聲音漸漸低了:“我又進了火場,可被掉下來的橫梁砸暈了過去,沒有救到你,對不起......”
“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沒指望你能來救我,結(jié)果都一樣,不是嗎?”
“不,不是......”
他的反駁軟弱無力,因為他確實沒有救到她,問心有愧。
然而他愧疚的又何止這一件事。
“好了,我也累了,王爺請自便吧。”宋晚寧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起身往內(nèi)室走。
謝臨淵跟了過去,寸步不離。
她在床上躺著閉目養(yǎng)神,他便坐一旁悄悄看著,雖沒有聲音,但她總覺得在被窺視,根本睡不著。
終于忍無可忍:“王爺沒有別的事要做嗎?”
“有,但都不重要�!敝x臨淵撇了撇嘴,樣子有些委屈,“寧兒,我疼。”
宋晚寧差點驚掉下巴。
他這是在——撒嬌?
印象中他從不在人前示弱,哪怕身受重傷亦能談笑風(fēng)生。
可現(xiàn)在卻將脆弱的一面展示出來,乞求她的憐憫,像小獸露出柔軟肚皮等人撫摸。
她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感想。
“能幫我換個藥嗎?”他繼續(xù)誘惑著。
“來人�!彼瓮韺幒傲艘宦�,專門照顧謝臨淵起居的貼身侍女應(yīng)聲進來。
“王妃有何吩咐?”侍女問道,
宋晚寧半倚在床上,手指遙遙指向另一張床上的謝臨淵:“該伺候王爺換藥了�!�
他沒拒絕,但是臉色難看了些許。
將衣服脫了,她才發(fā)現(xiàn)他傷得比想象的還要重。
胸背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白布條,背后已幾乎被血液浸染,深紅鮮紅不已。
布條外還綁著幾條細細的竹板,組合成固定的形狀,防止折斷的骨頭位移。
宋晚寧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心頭某處位置漾起隱隱約約的酸澀。
“回王妃,王爺這傷還得太醫(yī)來才好換藥,奴婢不敢輕舉妄動�!笔膛謱⒁路患o他穿回去,屈膝告退。
謝臨淵沒阻攔,他的目的本就是在她面前袒露傷口,已經(jīng)達成了。
她說他們在這世間已沒有任何牽絆,他就要將自己的傷口給她看,明明白白告訴她,這是為她而受的傷。
他愛她,便是最強的牽絆。
這樣的苦肉計他原先是十分不屑的,可如今用起來卻得心應(yīng)手——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幾分做狐媚子的潛質(zhì)。
而她一向嘴硬心軟,吃軟不吃硬。
心疼是一種特殊的情感,只要足夠濃烈,便足以讓人將它和愛意混淆。
她不想愛他了沒關(guān)系,有心疼也可以。
為了留她在身邊,他無所不用其極。
“等我們傷好了,下個春天去江南好不好?”謝臨淵突然開口。
“江南。”宋晚寧喃喃著重復(fù)了一遍,問道,“為什么?”
“隨口說的,汴梁、長安、姑蘇、淮上,隨便什么地方,只要和你一起都好�!彼d致勃勃,像是真在計劃著什么。
她聽著有些犯困,隨口敷衍道:“隨你�!�
反正在她的計劃里,他們不會有下個春天了。
之后的半個月里,宋晚寧都待在府里休養(yǎng),謝臨淵依舊像塊狗皮膏藥般日夜粘著她。
她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都好了許多,只是終日還是郁郁寡歡。
不管謝臨淵說什么,她都只會隨意“嗯”一聲以示回應(yīng)。
沒有吵架也沒有矛盾,像個再聽話不過的泥娃娃。
年關(guān)已至,齊王府雖盡可能避免熱鬧,然而終究躲不過宮中的家宴,二人受邀一同入宮赴宴。
宴席間,宋晚寧借口更衣出來透氣,在御花園里碰見了同樣離席的夏侯璟。
“好久不見�!彼鲃娱_口寒暄。
她微微一笑:“上次之事還未好好謝過你,多謝�!�
當(dāng)時落水時依稀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后來問了旁人才知是夏侯璟奮不顧身救了她,她才幸免于難。
可惜一直沒機會進宮,這聲當(dāng)面道謝竟遲了十幾日才送達。
“你我之間,不必客套�!毕暮瞽Z見四下無人,低聲詢問道,“上次你說要同我一起回西夏的話,還做不做數(shù)?”
第89章
一黑一白兩個泥人
他眼眸亮晶晶的,盛滿了期待。
數(shù)九寒冬,背陰處的積雪還未化完,刺骨的冷風(fēng)從北方呼嘯而來,刮得人臉生疼。
宋晚寧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可是凍著了?”夏侯璟眼里的期待被擔(dān)憂沖破。
她搖了搖頭道:“無妨,你哪一日動身?”
“元月十六一早啟程。”
今日是大年初一,算算日子剛好還剩半個月。
宋晚寧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隨行的人呢?是江家嗎?”
“是,江少將軍與其夫人領(lǐng)兵護送。”
那就好。
她心中頓時有了想法。
夏侯璟又試探著提了一句:“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嗎?”
宋晚寧剛要回答,忽然看見他身后的小道上,謝臨淵臂彎里掛著件她的披風(fēng),正往這邊走。
感受到她目光的轉(zhuǎn)移,夏侯璟也跟著轉(zhuǎn)身看過去。
兩人目光對視的功夫,謝臨淵已到了眼前。
他繞過夏侯璟走到宋晚寧身側(cè),替她將披風(fēng)穿在身上,低頭認(rèn)真系著帶子,嘴上佯裝責(zé)備:“多大的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
她止住了話頭,垂眸看向他手上的動作。
上次還是胡亂打的死結(jié),這次竟能系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了。
不知何時學(xué)的。
夏侯璟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別過頭去不再去看。
“你們剛剛在聊什么?”謝臨淵抬手將她額前一縷碎發(fā)別到耳后,裝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
宋晚寧抬頭,揚起燦爛笑意:“沒什么,我們回去吧�!�
她不想說,他便也沒再追問,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原路返回。
越過夏侯璟時,她稍稍偏頭,微不可察地遞過去一個眼神。
僅僅一瞬間的功夫便恢復(fù)如常,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行至半路,宋晚寧冷不丁問道:“上次失火之事查得如何了?”
握著她的手收緊了幾分,手心溫?zé)帷?br />
“如你所言,對比了殘余的木材,樓上的比樓下的損毀程度要輕些,著火點確定是在一樓西側(cè)。查過了當(dāng)日宮女太監(jiān)的當(dāng)值記錄,鎖定了幾個可疑之人,具體還在細查�!�
謝臨淵聲音平穩(wěn)有力,透著他一貫的自信。
“有眉目就好,只是我擔(dān)心查到最后只會查出一個替死鬼�!彼是不放心。
他們面對的敵人狡詐奸險,不會輕易露出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