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然后呢?”
第148章
見死不救的人里還有一個他
“陛下本無意出兵,怎奈邊關(guān)連傳幾道急報,說匪患橫行,請求增援�!敝x臨淵頓了頓,“當(dāng)時京中把持著軍餉調(diào)度的是齊相,他極力勸諫陛下派兵鎮(zhèn)壓,并表示流寇不成氣候,費不了多少兵馬。”
宋晚寧越聽越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不由得想起當(dāng)朝皇后的母家姓齊,而這位齊相便是皇后娘娘的親哥哥。
而皇后其人,慣是面慈心狠,當(dāng)年她在宮中沒少受皇后明里暗里的磋磨。皇帝這些年后宮嬪妃眾多但子嗣單薄,大約也是皇后的手筆。
“若是真不成氣候,便也無需派兵增援了�!彼[起眼睛,冷笑道,“如此自相矛盾,便沒人覺得有蹊蹺?”
謝臨淵點了點頭:“是啊,有蹊蹺。可架不住邊關(guān)的折子一道又一道遞上來,陛下只得回應(yīng),最后由你父親帶了三萬精兵遠赴北疆。”
“三萬?”宋晚寧大驚。
常年駐守在邊關(guān)的將士數(shù)量都不止三萬,若真不敵那些流寇,派出這點人又有何用?豈不是白白送死?
“是,就三萬�!彼砬槟兀ひ粢哺裢獾统�,“當(dāng)年國庫虧空,根本不支持發(fā)動大規(guī)模戰(zhàn)爭,是齊相再三強調(diào)只是清繳匪患,陛下才勉強同意。”
“而這三萬將士,皆是宋老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心腹精銳。你的兄長原本不在其中,可陛下說他到了年紀,該出去歷練,回來有個軍功也好討封,便也將他帶上了�!�
她的心一寸寸寒了下去。
當(dāng)年父親手下的將士,遠不止這些,只是帶走的盡是親信,而余下未帶去的在那場戰(zhàn)役后,全歸于皇權(quán)之下。在她與謝臨淵成婚后,被交給謝臨淵管理調(diào)度。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陰謀。
是為宋家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收編西夏之后,掌權(quán)者見不得武將擁兵自重,便謀劃出了這么一場大戲,收回兵權(quán)。
依照當(dāng)年的情形,鎮(zhèn)國公一脈在西疆和北疆駐守,皇城內(nèi)除了禁軍,其他兵力皆由父親調(diào)遣。他要是想造反,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沒有這么做,因為他是忠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當(dāng)真是可笑至極。
宋晚寧笑彎了腰,眼里淚光盈盈。
“你...沒事吧?”謝臨淵見她這個樣子心疼不已,斷了話題。
她抬起頭,一字一句地問道:“后面呢?我父親帶的那三萬將士,是如何全軍覆沒的?”
昔日的秘辛已然開了個頭,不徹底了解清楚她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可提到這個,謝臨淵的臉色變得更差了,有些欲言又止。
在她的無聲注視下,猶豫再三還是選擇開口:“宋將軍一行到邊關(guān)后,奉命前往三十里外的黑風(fēng)山清理匪患。去了不過三日,便向邊關(guān)駐軍發(fā)來好幾封求救密函,聲稱是中了埋伏,那山上盤踞的并非流寇,而是北齊數(shù)以萬計的大軍�!�
“那地方易守難攻,且敵軍養(yǎng)精蓄銳已久。反觀宋將軍這邊,風(fēng)塵仆仆趕了半月的路,連一日休整都沒有就上了戰(zhàn)場,怎是他們的對手。”
宋晚寧整個人已經(jīng)麻木了,她都無法想象,踏入陷阱的時候,父親該有多憤慨,會不會和她現(xiàn)在一樣,突然想要仰天長嘯。
因為無端的猜忌,白白葬送了那么多將士的性命,他們臨死前會不會后悔自己的忠心?
她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身子就越止不住顫抖。
屋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那山上是敵軍,為何會說是流寇?”宋晚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表情極度猙獰,再也不復(fù)往日的淡漠疏離,“接到求救密函,又為何按兵不發(fā)?”
“因為軍令如山。”
她實在忍不了,站起身一揮手將桌上的碗碟拂落在地,那些漂亮但脆弱的瓷器摔得粉碎,湯汁四濺。
外面廊上候著的侍女們聽見動靜,小心翼翼探頭來看,被宋晚寧一句“滾”嚇得迅速離開現(xiàn)場。
她活了二十多年,從未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好一個軍令如山,難道看著同僚赴死,不會唇亡齒寒嗎?”宋晚寧雙眼通紅,又哭又笑,“明知道這命令是錯的,也要見死不救嗎?”
或許她不夠心狠,注定不是做大事的人。
可她實在不明白,為了所謂的大計,便能隨意視人命為草芥嗎?
“你冷靜些......”謝臨淵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勸慰。
當(dāng)年北疆駐軍的總統(tǒng)帥是鎮(zhèn)國公江老將軍,不知是京城里的授意,還是他自己的評估,認為已經(jīng)判斷失誤,沒有必要再派人去送死。
況且那座山脈周圍平日里也沒什么動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樣類似的事,在軍中不是頭一遭,也不會是最后一遭。
那一年他奉命守城,糧草斷絕,精疲力盡,若不是江淮違抗軍令趕來救他,他和他手下的將士也會像當(dāng)年的宋老侯爺那般,全軍覆沒在戰(zhàn)場上。
他是沾了宋晚寧的光才僥幸活了下來,可當(dāng)年的宋老侯爺沾不了任何人的光。
只能帶著自己的忠心,死在這片深愛的土地上。
宋晚寧突然想到了什么,癲狂之態(tài)逐漸平息,死死盯著謝臨淵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這么詳細的?”
那眼神如臘月寒冰,凍得他四肢僵硬。
“因為...當(dāng)年我也在北疆邊關(guān)。”
謝臨淵本不想告訴宋晚寧這一點的,可她太聰明了,直覺準得可怕,他不想騙她。
當(dāng)時他還未成年,在軍中威信不足,凡事只能聽從主帥的調(diào)遣。當(dāng)時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直到那次自己也陷入絕境后才猛然想起其中貓膩。
回京之后細查,一樁樁一件件才顯露出來,他后悔過,但早已無濟于事。
“好...好......”宋晚寧怒極反笑,臉頰都在抽搐,“我從來未想過,這見死不救的人中,還有一個你!”
她已經(jīng)徹底失去理智,連站也站不穩(wěn),蹲在地上抱緊膝蓋哭得撕心裂肺。
“你聽我說......”
謝臨淵也蹲了下來,伸手想要摟住宋晚寧,被她猛地一推往后退了一步。
若不是手撐在地上,險些摔倒。
胸口傳來一陣劇痛,那道正在愈合的傷口又被撕裂,他甚至能感受到血在往外涌。
“別碰我!”宋晚寧尖叫了一聲后逐漸平靜,眼神里除了厭惡沒有半分別的情緒,“如果我早些知道這些,我絕對不會愛上你,更不會嫁給你!”
第149章
他要她高坐明臺,不染霜雪
謝臨淵想過得知真相后宋晚寧會恨他、怪她,可真面對她這樣冰冷的眼神,再充足的心理準備也毫無作用。
肉體上的疼痛遠比不上心痛。
哪怕他不是罪魁禍首,也不是事件的參與者,甚至連個觀眾都算不上。
可事隔經(jīng)年,突然回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時身在局中,不由得也會反思——曾經(jīng)自己是不是也有機會能夠救下宋將軍,但是他沒有把握住。
時光終究不會倒流,再多的懊悔也沒有用。
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當(dāng)時真的不知道......”謝臨淵的解釋蒼白無力,甚至不敢與她對視。
宋晚寧笑了:“是,你們每個人都有苦衷,一邊是不知情,一邊是軍令難違,那我呢?我就活該承受這一切嗎?”
她將手攥成拳頭,一下又一下敲在自己心口位置,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可即使這樣,也絲毫不能緩解那股子上不去又下不來的窒息之感。
謝臨淵看不下去,握住她的手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按在懷中。
她越掙扎,他傷口就越痛。
可兩個人仿佛都絲毫未覺,各自較著勁。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是來嘲笑我有多蠢嗎?”宋晚寧哭累后,整個人軟了下來,絕望地搖著頭問道,“蠢到愛上殺父仇人的兒子,還把幫兇的孩子當(dāng)成是朋友!”
整件事似乎是齊相一人推動,可仔細想想背后的最大得益者有且僅有皇帝。
也只有皇帝的命令,能讓與父親交好的江國公見死不救。
這一招既不動聲色收回兵權(quán),同時又能對其他武將殺雞儆猴,還特意留了她這樣一個毫無用處的女孩養(yǎng)在宮里,以示皇恩浩蕩。就算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不會對皇權(quán)造成任何威脅。
當(dāng)然,若不是謝臨淵告訴她,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些。
像個傻子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或許比直面這些殘忍的真相要活得輕松。
畢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連恨都是大逆不道的。
“我好累啊謝臨淵,活著為什么這么累�!彼瓮韺幯鲱^看著他,輕聲哀求道,“你放過我吧�!�
她咬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如雪似玉的臉上淚痕斑斑。
像被暴雨摧殘過的花兒,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
“宋晚寧,你振作一點!”謝臨淵強忍著胸口里外的雙重疼痛,用力搖著她的肩膀,企圖將她喚醒,“你父親當(dāng)年明知是個陷阱卻依然甘愿赴死,難道是想看到你現(xiàn)在這副一心求死的樣子嗎?”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出來,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又讓自己陷進去。
然而宋晚寧此刻什么也聽不進去,空洞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緒,像被抽走了魂魄。
“你別這樣,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別不理我......”
謝臨淵一只手攬著她的腰,另一只手胡亂地擦拭她臉上的淚。
可那眼淚越擦越多。
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良久,宋晚寧突然苦笑著開口:“我有什么資格打你罵你呢?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我不過只是個任人宰割的孤女,連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你們的心情。能讓我茍活至今,我該感恩戴德的,方才竟生出了怨懟,真是該死�!�
話雖這么說著,可臉上并無半分自責(zé)之意,反倒帶了些許嘲諷。
她似乎變了一個人,平日里那股子倔強不服輸?shù)膭艃合У脽o影無蹤,此時此刻站在這里活像具行尸走肉。
“你難道不想親眼看著那些有罪之人得到懲罰嗎?”謝臨淵彎下腰,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這句話讓宋晚寧木然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什么有罪之人?罪魁禍首難道不是最上面那位嗎?
難不成他想弒父篡位?
這...也是能隨意說出口的嗎?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敝x臨淵眸色幽暗,語調(diào)平靜,說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皇室本就沒有親情,我為了上位對自己的兄長都能毫不手軟,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故意將自己說得卑劣不堪,將一切都歸咎于他自己的野心作祟,不想讓她有半分心理負擔(dān)。
這一生他欠她許多,是怎么也還不清的,余生的每一刻都是為她而活。
他要她得償所愿,要她高坐明臺,不染霜與雪。
若有罵名,他一人承擔(dān)。
果然,宋晚寧眼里寫滿了驚恐,瘋狂推搡起來,想要脫離他的懷抱,嘴里一個勁嘟囔著:“你瘋了!你真是瘋了!”
謝臨淵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yīng),薄唇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不怕她情緒激動,也不怕她懼他、恨他,只怕她又回到之前自我封閉的狀態(tài),喪失活下去的意志。
“寧兒,你聽我說�!敝x臨淵輕撫著宋晚寧的臉頰,手下這柔軟光滑的觸感令他癡迷,以致于神情都有些恍惚,“死是最容易的事,死了只會親者痛仇者快,不要放棄自己。愛你的人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遂了那些不安好心之人的意。”
“好好活下去......”宋晚寧茫然地重復(fù)了一句,忽而又苦笑著搖頭,“可是我要怎么好好活下去?我曾經(jīng)的愛人,如今的朋友,每一個與我都隔著血海深仇,我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xù)與你們談笑風(fēng)生嗎?不,我無法原諒自己。”
她知道自己又鉆了牛角尖了,可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理智告訴她這都是父輩的恩怨,不該遷怒別人;但若是就這么輕飄飄釋懷了,她會覺得自己好像個叛徒。
她對不起任何人,也對不起自己。
“寧兒,你沒錯,不要用別人的錯去懲罰自己。”謝臨淵低著頭,將她的掙扎糾結(jié)盡收眼底,“當(dāng)年你要離京,江淮夫婦頂著欺君之罪也送你離開;見你郁郁寡歡,謝文茵想盡辦法逗你開心。我們每一個人都想要救你,從不是你的仇人�!�
第150章
謝臨淵派來的暗衛(wèi)
宋晚寧痛苦地捂住耳朵,尖叫起來:“夠了!你別說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怎么做都是錯,精神已處在崩潰邊緣。
好像只有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場,方才能發(fā)泄掉心中悲憤。
“好,我不說,不說了......”謝臨淵順勢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邊拍著她的后背邊小聲哄道。
懷里的人哭得渾身抽搐,連呼吸都短促無力,好像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他正手足無措,抬眼見門外有一侍衛(wèi)抬著手卻不敲門,神色慌張地看著里面,似是有事稟報,見此情形又不知該不該打擾。
“什么事?”謝臨淵皺眉主動問道。
他吩咐過貼身侍衛(wèi)們,在他與宋晚寧相處時,尋常小事不必前來回稟,自行決斷便好。
這次這樣的情況下還斗膽來報,想來是無法推脫的大事。
果不其然,那侍衛(wèi)走進來連禮都未行完便開了口:“啟稟殿下,陛下傳召,要您即刻進宮面圣�!�
謝臨淵閉上眼,強行壓下心頭涌上來的煩悶,沉聲道:“本宮知道了,下去吧�!�
昨夜派出的殺手未曾得手,他今日又沒去上朝,他那多疑的父皇怕是早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這次喊他進宮,必然是興師問罪的。
他倒不怕被責(zé)罰,只是眼下宋晚寧這情況,讓他怎能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這里。
況且,這次進宮不知會是怎樣情形,若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他后悔都來不及。
“寧兒,我要離開一會兒,你一個人不安全,我派人將你送去太子府暫住,可好?”謝臨淵嘗試著與宋晚寧交流。
可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里有空搭理他。
“乖,先不哭,聽我說......”
他這輩子沾染的殺孽太重,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容易共情的人。
可每每看到她哭,那眼淚好像也一滴滴落進了他自己心里,激起一陣陣酸澀的漣漪,讓他不知所措,連安慰都顯得笨拙。
終于,在侍衛(wèi)焦急催促兩次后,宋晚寧兩眼一黑哭暈過去。
謝臨淵想都沒想就把人打橫抱了起來,剛一用力,胸前的傷再次撕裂,疼得他微微皺眉。
“殿下,您身上有傷,要不讓屬下來?”
侍衛(wèi)在一旁試探著提醒道。
“不必,先回府�!敝x臨淵調(diào)息了片刻,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抱著宋晚寧走出了門。
外面大雨還在下,天黑得分不清時辰。
他站在廊下,待侍衛(wèi)們撐好傘,一把打在頭頂,另一把擋在斜前方風(fēng)吹來的方向,確保懷里的人不會淋到一點才放心踏進雨中。
為了縮短距離,一行人出了院子后沒走正門,而是抄近道前往最近的一扇角門,到達的時候馬車早已奉命在那等候了。
謝臨淵小心翼翼地將宋晚寧抱上了車,調(diào)整好姿勢后吩咐道:“走吧�!�
車門被輕輕關(guān)上,車輪平穩(wěn)地滾動起來。
他看著懷中這個蒼白纖弱的人兒——她眉頭微微蹙起,嘴角向下耷拉著,仿佛還在延續(xù)暈厥之前的痛苦。
連睡也睡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