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向明微微一愣,接過奏折站起身,卻不打開看:“微臣不敢。”
“無妨,本宮許你看�!彼D(zhuǎn)身,仰頭看著窗外如絲雨幕,神色淡然。
他這才將折子打開,第一眼便看到了四個醒目的大字:“請廢中宮”。
“娘娘為何要給臣看這個?”
宋晚寧不答反問:“向大人覺得,本宮是個怎樣的人?”
雖在問他,但好像并不期待他的回答,連語氣都漫不經(jīng)心。
立在窗下的身影格外纖細單薄,若不是小腹微微隆起,根本看不出還懷有身孕。
向明沉默了片刻,半真半假地答道:“娘娘勤勉政務(wù),夙夜在公,為社稷殫精竭慮�!�
“是嗎?”宋晚寧輕笑一聲,“可這折子上明明說本宮專權(quán)跋扈,有違婦德,不配母儀天下�!�
殿外雨勢漸大,砸在琉璃瓦上發(fā)出密集的脆響。
他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雨幕中模糊的宮墻輪廓:“陛下曾交代過臣,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像信他般相信娘娘。臣也確實相信娘娘與陛下伉儷情深,只是有一事不明。”
宋晚寧了然:“你是想問,陛下明明身體無恙,本宮為何對外宣稱他還無法理政,獨攬大權(quán)?”
向明有些驚訝于她的直白。
他確實對此有些疑惑,但更不解的是謝臨淵的變化。
現(xiàn)在的陛下,還是原來那個他可以誓死效忠的陛下嗎?
見他久久不答,宋晚寧回頭道:“若非迫不得已,本宮也不愿每日頂著如此壓力為國事操勞,向大人,你說呢?”
這話已經(jīng)是在明說謝臨淵如今沒有理政的能力。
但是為什么沒有,她不能細說。
向明作為殿前司指揮使,統(tǒng)管著整個禁軍,她需要他來穩(wěn)固自身的安危和京城的穩(wěn)定。
她也怕他知道太多,生了不該生的心思。
這忠與不忠,只在一念之間。
向明垂頭,捏緊手中奏折:“臣忠于陛下,忠于大慶�!�
看似答非所問,實則給出了答案。
宋晚寧苦笑:“本宮亦是如此�!�
言語間,兩個人擺明了都在互相試探,并不肯交心,再聊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臣盼陛下早日康復,娘娘也可早日卸下肩頭重擔,安心養(yǎng)胎。”向明躬身,把折子還給她,“娘娘若無別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他剛要轉(zhuǎn)身,被宋晚寧叫�。骸跋虼笕恕!�
她抬手撫過微微隆起的小腹,指尖在凸起的刺繡上游移:“昨日陛下落水,多謝大人相救�!�
向明滯了一瞬,轉(zhuǎn)而恢復正常:“保護陛下安危,本就是臣的職責所在�!�
“本宮希望向大人可以永遠這般,救陛下于水火�!�
宋晚寧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神無比認真。
他面不改色:“這是自然�!�
......
這場雨下到午間仍舊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宋晚寧讓人將批完的折子發(fā)往六部,想著下雨天來回折騰太麻煩,便準備讓人去長春宮告訴謝臨淵不必等她用午膳了。
可沒想到,傳話的太監(jiān)沒走兩步,謝臨淵已經(jīng)過來了。
外面風大,縱有宮人在旁打著傘,他半邊身子還是被雨打濕了。
不過他并不在意,只緊緊抱著個食盒,像是裝了什么奇珍異寶在里面似的。
第258章
教訓那群老東西
“下著雨還過來做什么,淋了雨小心又生病�!彼瓮韺幟四脕砀傻牟冀恚嫠林路系乃�。
謝臨淵把她拉到圓桌前,小心翼翼地打開食盒蓋子,從里面取出一小碟杏干。
她笑得無奈:“這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送過來?”
“我一個個嘗過的,這個最好吃�!彼亮瞬潦�,捏起一塊喂進她嘴里,“寧兒嘗嘗�!�
宋晚寧嚼了兩下,七分酸三分甜,剛剛好。
她最近胃口不好,但為了孩子不得不一日三餐按時吃,就需要這些酸甜的果脯來開胃。
除了御膳房變著花樣腌漬果子,每日還會派人去宮外買。
可她一個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謝臨淵便自告奮勇地替她一款款試,挑出風味最佳的給她。
原來不愛吃甜食的一個人,天天嘗這些嘗到牙齒發(fā)酸。
沒有人教他這么做,但他總能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對她好。
很傻。
但看到這傻子,宋晚寧一身的疲乏好像都消散了。
謝臨淵半蹲下,耳朵又貼上她的肚子:“今日他們乖嗎?”
自從聽過一次胎動后,他對這件事格外感興趣,一有機會就要聽。
不過宋晚寧胎動沒那么頻繁,沒能讓他如愿。
“他們乖得很。”她故意板起臉道,“你也要乖乖的,不許再爬樹下水了,否則我要生氣的�!�
謝臨淵失憶之后,不僅是忘了事情,好像連一身武藝也忘了。
以前動不動翻墻進她家的主兒,現(xiàn)在一爬樹就摔,一下水就淹,偏他還閑不住,總要到處找點事情做。
跟著伺候的人攔都攔不住。
多虧了那朵雪蓮將他身子骨調(diào)養(yǎng)得極好,否則還真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
他直起身子,訕訕地撓頭:“知道了�!�
二人一起用完了午膳,有太監(jiān)進來稟告:“娘娘,林閣老并幾位內(nèi)閣的大人在宮門外求見�!�
宋晚寧還沒回應(yīng),謝臨淵先罵道:“是不是那些老東西又來找寧兒麻煩了?”
她聽見那些人本來有些煩躁,但見他這副樣子,又忍俊不禁起來:“是老東西,但不會太麻煩,阿淵先回去吧。記住,不可以讓那些老東西看見你�!�
不用想也知道,早上送來奏請廢后的折子給她一個下馬威,這午后必然是來探她口風的。
反正不管他們說什么,她只一口咬定謝臨淵病沒好,難道還能逼著她將玉璽和兵符交出去不成?
目送謝臨淵的身影消失在宮道后,宋晚寧這才派人讓林閣老一行人過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謝臨淵并沒有回后宮,而是藏在拐角處,看著那一群臣子進了乾清宮后,偷偷又繞了出去,埋伏在出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陛下,您這是要做什么呀?娘娘說了您不能亂跑�!备奶O(jiān)們完全摸不準這位失了憶的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噓。”他雙手扒著墻,小聲道,“等那群老東西出來了,你們?nèi)グ阉蛞活D�!�
“啊?”太監(jiān)們大驚失色,“萬萬不可呀陛下,這這這......”
其中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準備溜去告訴皇后娘娘。
謝臨淵眼睛一瞥:“站住,不許去告狀!”
太監(jiān)們欲哭無淚。
從宮外的方向走過來一個人,試探性問道:“陛下?”
謝臨淵回頭看去,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便依舊秉持著不和陌生人說話的原則,一個字也不回應(yīng)。
太監(jiān)們滿臉苦笑:“季虞侯......”
“陛下這是在做什么呢?”季洵問道。
自宋晚寧住進皇宮之后,他便做回了殿前都虞候一職,一直待在軍營里,很少進宮。今日是在坊間聽到了一些閑話,特意來求見,沒想到竟看到了這樣一幕。
據(jù)說是病得無法理政的皇帝此刻好端端地站在這里,氣色紅潤,精神煥發(fā)。
就是感覺似乎有那么一點點傻......
太監(jiān)們還沒想好怎么回答,謝臨淵一把將季洵拉到身后:“你往后躲躲,別給人看見了�!�
他只顧著眼前,根本沒住意身后有來來往往巡邏的侍衛(wèi)和奔走的宮女太監(jiān)。
兩個人認識也快二十年了,季洵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謝臨淵。
他來了興致:“不給誰看見?”
“那群欺負寧兒的老東西,等他們出來,我要揍他們一頓!”謝臨淵憤憤地說著,忽然想起不該跟不認識的人說話,趕緊一扭頭不再看他。
季洵之所以能和謝臨淵這個假正經(jīng)玩這么多年,很大一個原因是他是真的不正經(jīng)。
譬如這個時候,別的人要么覺得離譜,要么覺得謝臨淵是不是腦子壞了,可他不這么想。
他只覺得有趣,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你就這么出去,那群老東西把你認出來了怎么辦?”季洵眼珠子一轉(zhuǎn),餿主意立刻就出來了,“你們?nèi)フ規(guī)讉麻袋來�!�
被指到的小太監(jiān)們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看自家主子那崇拜的眼神,只能把到嘴邊的勸誡咽下,默默冒著雨回去找麻袋。
季洵擠開謝臨淵的貼身太監(jiān),自己給他撐著傘,笑道:“待會兒他們出來,我?guī)税崖榇麄冾^上一套你再打,就萬無一失了�!�
“你這個主意好�!敝x臨淵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十分喜歡,想和他交朋友,遂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怔愣了一瞬,依舊面帶微笑:“季洵。”
麻袋很快便找來了。
一堆人鬼鬼祟祟地在宮墻后躲了許久,久到雨終于停了,露出漫天紅霞,那些個臣子才氣沖沖地從乾清宮出來。
季洵一聲令下,太監(jiān)們硬著頭皮沖上去,把麻袋套在這群內(nèi)閣大臣腦袋上。
“誰?放肆!本官乃朝廷命官!”
“來人吶!來人!”
“皇宮大內(nèi)怎的還有匪徒,哎呦,哎呦!”
幾人還沒弄清楚這是什么狀況,雨點般的拳打腳踢已經(jīng)招呼上了。
季洵特意挑了最老的下手,防止他們沒輕重,意思意思打了兩下。
謝臨淵也跑了出來,狠狠往其中一人的屁股上踢了幾腳。
叫罵聲和痛呼聲此起彼伏。
“走吧,再不走侍衛(wèi)要來了�!奔句≈x臨淵,小聲勸道。
一行人見好就收,迅速溜得無影無蹤。
林閣老奮力扯下麻袋一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氣得快要吐血:“是誰?!”
第259章
我是不是闖禍了
乾清宮內(nèi)。
宋晚寧還在批那些沒批完的折子,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抬頭一瞧,一個侍衛(wèi)跪在面前:“娘娘,大事不好了,林閣老他們出宮途中被人打了!”
“什么?”她驚得筆都沒拿穩(wěn),骨碌碌滾到地上,“在宮里還是在宮外?人呢?”
侍衛(wèi)答道:“在宮里被打的,人已經(jīng)出宮了,都鼻青臉腫的�!�
宋晚寧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都不用細想,在宮里打人這種事情,也只有現(xiàn)在的謝臨淵干得出來。
可下午與這些臣子有矛盾的是她,這前腳剛出去,后腳就被打了,賬一定是會算在她頭上的。
本來他們就對她不滿,這下好了,徹底完了。
“來人,回宮!”
......
還沒等回長春宮,鳳輦路過御花園時便撞見了謝臨淵一行人。
他正蹲在池邊,拿一根樹枝逗弄水中的錦鯉。
季洵站在他身旁,太監(jiān)們候在幾步外。
“季洵?你怎么在這兒?”宋晚寧下了步輦,直奔二人面前。
謝臨淵丟了手里的棍子,興沖沖迎上來:“寧兒,你也認識季洵呀�!�
她打量了兩人一眼,旋即猜到了今日事件的始末:“是不是你們倆打了林閣老他們?”
季洵眼神四處亂瞟,裝作沒聽見。
謝臨淵驕傲地仰起頭:“他們欺負寧兒,該打!”
跟他是講不通道理的。
宋晚寧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怒火,轉(zhuǎn)頭對周圍的宮人呵斥道:“我不是讓你們好好看著陛下嗎?為什么任由陛下胡鬧?”
她還覺得氣不過,抬手指向季洵:“還有你,遞折子說有事要當面奏報,這就是你的事?”
扶風輕撫她后背,溫聲勸道:“娘娘別氣壞了身子。”
“奴才無能,請娘娘恕罪。”
太監(jiān)們哭喪著臉,跪了一地。
“臣確實有事要回稟,但中途遇見了陛下,就順手幫了陛下一個小忙�!奔句胫焓植淮蛐δ樔�,笑得格外燦爛。
宋晚寧推開扶風的手,環(huán)視了一圈:“你們都下去�!�
宮人們?nèi)缑纱笊�,紛紛自覺退到遠處,把地方讓給他們?nèi)恕?br />
她冷冷看了一眼季洵,開門見山道:“你看出來了吧?”
他也不拐彎抹角,收起笑臉:“陛下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這就是娘娘遲遲不肯還政的原因嗎?”
宋晚寧點點頭:“他病好了,但什么都不記得了,變得像個孩子一樣�!�
謝臨淵聽出來他們在說他,原本愉悅的心情一點點低落下來,低下頭沉默不語,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對了,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她揉著眉心,神色疲倦至極。
季洵從袖中抽出本藍皮冊子,遞到她面前。
宋晚寧接過來一看,是個話本,名為《異聞錄》。
“近來京城茶樓酒肆里的說書人都在講這個話本�!彼媚_碾碎了青石板縫中鉆出的青草,綠色汁液將鞋底染了色,“說的是暴君荒淫無道,上天派狐妖化成人形魅惑于他,致使王朝覆滅的故事�!�
她隨手翻了幾頁,嗤笑道:“我當是什么呢,不過是那商紂王與蘇妲己的故事?lián)Q了個皮,一點新意也沒有�!�
季洵看著一旁探頭瞧話本子的謝臨淵,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娘娘可知為何突然又興起這老故事了?”
“拐著彎在罵我唄�!彼瓮韺幇褧仙�,目光冷冽,“林閣老他們來,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
她雖一直在宮里,可也并非對外面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