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下唇微戰(zhàn)，接著緊緊咬住，“那也是我們的寶寶�！�
“不行�！彼o迫地盯著她，不容她移開目光�！斑@件事沒有商量，明天，明天就去做了他�！�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拿全部生命愛著的人是這樣冰冷無情，他怎么可以這樣無動于衷地說出這句話？那也是他的，是他在她身體里激烈沖擊，共同締結(jié)的熱烈激揚的狂喜里灑給她的種子。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往日對她的溫柔去了哪里？她向來依仗的他的嬌寵難道不能分給他們的骨血少許些微？他就這樣殘忍地扼殺他們寶寶見識這個世界的機會？他已經(jīng)有了生命了�。≡龠^不久他會開始有小小的心臟，肢干分叉，長出小小的手指和腳趾出來�。∷趺茨軌蜻@樣冷酷無情地說：做掉他？
“我好累�！彼嬷�，眼淚無聲地滑下來，手心濕熱一片�！昂美郏胰ニ粫�。拜托你把劉阿姨叫回來，晚上想吃她做的菜。這段時間什么都吃不下，就想著她的菜。”
她推開他，曾經(jīng)看也看不夠的人，現(xiàn)在卻連一眼都不愿掃過，她徑直走進自己房間。
她一直睡到夜幕初降才緩緩醒來，客廳空寂無聲，他頹然坐在黑暗里。她倚墻而立，看著陰影里他垂喪的頭，幾乎有一絲心軟。一絲。她摸摸自己肚子，寶寶，爸爸不是不愛你，他是暫時接受不了，沒幾個人能接受的是不是？我們要理解他，不過媽媽會保護你，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媽媽。
她鼻子一酸，抿緊著嘴把酸楚吞回去。按著燈，突然的光線讓他有些適應(yīng)不了，凝目許久才發(fā)現(xiàn)她。
沉默。
佇目相視，惟有心里百轉(zhuǎn)千回的凄苦。
劉阿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空氣里凝結(jié)的悲傷感覺沉重到她難以呼吸�！俺燥埩恕！�
“恩�！陛p眉坐下，“劉阿姨你早點回去吧，天黑了。廚房我來料理。”
“誒�！彼胝f幾句什么打破令人心悸的氣氛，張張嘴，最終仍舊訕訕轉(zhuǎn)身。
門輕輕打開又悄無聲息的合上�！俺燥埩��！彼龓退b湯。
他拿起筷子，“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
湯灑在桌子上，她瞪視桌面上的水漬，好想跳起來撕咬他，把他扯成碎片，看看他的心是否是紅色是否能跳動。
“再去確定一次�！彼捳Z里毫無感情，“另外有些要注意的事情也要早點知道，做好準(zhǔn)備。幫你爺爺看病的吳醫(yī)生應(yīng)該能介紹個很好的婦科，我等下打電話給他�！�
她心里燃起一線希望，不可置信地望住他。
他半晌沒說話，手里還舉著筷子，眼睛盯著桌上的菜，仿佛那條魚準(zhǔn)備躍起咬他。然后才說：“小產(chǎn)比生孩子還要傷身體，我不要你出什么事。”
“葉慎暉，你不要逼我！”她往床頭縮，看著他拿著她的衣服走向她。
“小眉，聽我說，這件事情沒有別的路，我們沒有選擇。來，把衣服穿上�！彼[忍的痛苦幾乎讓自己語不成句。“錢醫(yī)生是吳醫(yī)生介紹的最好的婦產(chǎn)科大夫，信得過。乖，先過來把衣服穿上�！�
“你別逼我！”她尖聲嘶叫，一腳踢開他的手。
“我何嘗不是在逼自己？”滿腔的憤怒呼嘯欲出，只能一腳踢在床頭矮柜上發(fā)泄。她淚盈于睫，眼神帶著讓他心神顫抖的恚怨。他肌肉緊繃，充斥著想把這世界擊毀成碎片的強烈渴望，就象他現(xiàn)在——碎落片片�！澳阋詾槲胰绦�？我看見你難受我不心痛？我恨不能把自己撕裂了代替你�！�
“那就放過他好不好？”她跪在床前，“他是無辜的，我們的錯不要讓他來承擔(dān)，他或者是個健康的寶寶，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樣會跑會跳會喊爸爸媽媽�！�
“小眉，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彼瑯影蟮乜粗奶塾�。
“你怎么可以這樣冷血！”她簌簌發(fā)抖，她的發(fā)現(xiàn)讓自己心冷不已�！拔乙郧盀槭裁礇]有發(fā)覺你這樣冷血。”
“我是為了你好�！彼荒苊澳莻�險，如果——她絕對受不了那個打擊。他無法想象最后演變成那種結(jié)局她會成什么樣子，他竭盡全力也不能讓它發(fā)生。
“我是一定不去的，我會跑掉，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彼藓薜乜粗�
“我綁你也要綁去。”
“你試試看�！�
互相瞪視的劍拔弩張氣氛中，他們呼吸粗重，好象都在極力克制著將要爆發(fā)的痛苦。
然后枕頭飛向他，接著是花瓶連著水向他襲來，她砸爛觸手可及的每一樣?xùn)|西。他不敢上前，害怕自己壓抑的力量傷害到她，于是只能躲閃。她再找不到身邊可砸的物品，直接人沖上來，又踢又咬，狀若瘋癲。他強忍著眼里的濕意心里翻滾的痛悔不顧她的拳打腳踢，把她摟在懷里，輕輕拍打她的背，直到她由她被恨忿蒙蔽心智引爆的發(fā)狂的哭嚎到無力的低泣。
他拂開她臉上沾著淚的一綹發(fā)絲。
她喃喃地說：“我恨你，我會恨死你，恨你進骨頭里，以前有多愛現(xiàn)在就有多恨，我一輩子沒有什么是真正能擁有的，為了這個我會恨你一輩子恨到我老恨到我死恨到我骨頭化成灰那天�！�
他用力吞咽一下并感到喉間的硬塊，茫然望著前方喃喃地一遍遍回答，“對不起，丫頭，對不起。”我情愿你恨我，我也不愿意親眼看見你一步步走進地獄。既然要下地獄，我下好了。
孽，裂
什么叫心死如灰散？
就在最后她問他：我一定要進去嗎？而他握著她的手，很緊的攥著然后又緩緩松開的時候，她就明白再多苦苦哀求再多抵死抗掙都是無謂。
一個半小時很容易就過去了，真正的過程只不過是三五分鐘。一個寶貴的生命就如此輕易的煙消云散，連片痕跡都沒有留下。
她覺得疲憊萬分，而且如奶奶一般老邁，仿佛那五分鐘里時間突然跨越了五十年。
她胸口一陣一陣作痛，無法控制沉重的呼吸，就象無法控制悒郁象黑色的霧靄般襲上心頭，濃濁難去。她扭緊了枕頭一角，死死地握緊拳頭，最后將臉埋入柔軟的枕頭內(nèi)。他不會明白她失去了什么，她一半的生命已經(jīng)跟著那塊胚胎消逝了。
“小眉，起來喝杯熱牛奶�！�
她置若罔聞。他溫?zé)岬氖终聘苍谒缟�，她全身僵硬�?br />
葉慎暉同時感覺到手掌下猝然的僵硬，他如芒刺背，一時間黯然神傷。
“放暑假時，爺爺和我說我媽媽來找過他很多次�！彼齻�(cè)著臉看向窗外的荊杜鵑，北風(fēng)肅殺，冬寒慘傈，連它也抵不住，萋萋惶惶地一片。“她希望能得到爺爺?shù)脑�，然后是我的原諒。從春�?jié)前到夏天，不知道去了多少次。爺爺最后和她說，他沒所謂，人老了看什么都化了。關(guān)鍵在于我。那天我和爺爺說，她永遠不可能得到我的諒解。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腸會這么硬。”
那天，爺爺坐在院子邊給盆景剪枝。他抬眼從老花眼鏡上方看住她，半晌沒有說話，最后嘆了口氣才道：“究竟是年紀(jì)太小了。”
她聽爺爺?shù)囊馑己孟鬀]有站在自己這一邊，不由賭氣說：“她做了那些事情，難道還要我原諒她？如果隨便就去原諒一個人的過錯，世界上豈不是人人都能肆意傷害其他人？”
爺爺眼中飽含深意，沉吟了片刻說：“怨恨就象拉開的橡皮筋，打在別人身上，始終還是會彈回來，不小心就傷了自己。深陷在怨恨里，受苦的是陷在里面的人。小眉，以后你再大些就懂了，寬恕是種美德，這句話沒錯。解脫了對方也等于解脫了自己�！�
她記得她那天蹲在爺爺旁邊想了許久，最后還是說：“我知道你說的對，可是我做不到�！�
她陷在回憶里，好半天沒有出聲。他坐在床邊一側(cè)，見她茫然陰郁地盯著窗外一角，只覺得胸腔里有個巨大無邊的黑洞，他的一顆心正緩緩地往那個黑暗的深淵沉去。他想和她說話，可是哽著喉間凝結(jié)的一塊，他說不出。
“我今天才知道了，原來做母親的也有很多無奈。沒有人會愿意放棄自己的孩子的，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連著心連著血，誰會舍得？我以前詛咒過她，希望她能嘗到我受過的苦和孤獨�？墒墙裉扉_始我原諒她了，可能太無奈所以她才會有那樣的選擇。”她頓一頓，“我能寬恕她，不過我無法原諒自己。我答應(yīng)過他的。”她的手移向下腹，“我在江寧的時候，才知道那會我也好害怕。后來想想，做母親的怎么會怕自己的寶寶？就算他弱智，或者少一只胳膊，他也是我的寶寶，更何況，機率不是百分百的啊。后來我就和他說，不要怕，媽媽一定不會拋棄你。媽媽會給你所有的愛，包括媽媽不曾有過的愛，全部都給你。可是，我食言了。我和我媽媽一樣自私，貪圖自己的快樂，傷害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