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靠著自己的車,低眉順眼,上了妝的面容也能分辨出明顯的蒼白和后怕,兩條細長的胳膊抱住自己,好似一個七零八碎只剩下一點的殼,無聲對抗男人的胡攪蠻纏。
虞寶意頭腦發(fā)木,被拖得趔趄一步后,又?一道力從不知什么地方出現(xiàn)?,強硬地帶著她往回退。
她往肩上看了眼,原來有人攬住了她。
“警察十分鐘后到。”
霍邵澎惜字如金,甚至沒看那個男人,輕手?掰過虞寶意的身體,仔細檢查她最?有可能受傷的手?臂。
男人一看虞寶意來了朋友,氣焰熄掉一半,“你以為來人了有用嗎,我告訴你,要是讓我賠錢,我、我肯定告到底……”
喋喋不休的男聲煩不勝煩,也許不夠完美。
可他?真切聽到虞寶意那句,不讓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聽見?的:“霍生�!�
她那雙眼,如盛了一汪倒映著月光的湖,眼里?只有他?。
眾目睽睽下,霍邵澎將她摟進懷中,躲開了她左臂上的傷口,溫聲安撫:“沒事了�!�
虞寶意原本沒那么害怕和無措,可不知怎地,看到霍邵澎,撞車之后強忍的情緒像擰開了閘門宣泄出?*?
來,好似非要人安慰一番才罷。
霍邵澎偏過身體,替虞寶意擋住那男人猶疑又?憤恨的眼光,“這位先生,具體責任在?誰身上,警察來了自有法,沒必要糾纏�!�
虞寶意回憶起當時場景,語氣忍不住的委屈:“我開得很慢的,他?突然撞上來,速度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被羯叟斓拖侣曇簦胺判�,這兒有監(jiān)控�!�
男人一聽來真的,知道自己吃虧,小心上前,“美女,剛剛我語氣重了,這不看撞了你的車太著急嘛,實在?不好意思,咱們?能不能別叫警察?”
他?走?近后,霍邵澎饒有所思地側眸,直接點破:“喝酒開車,還要胡攪蠻纏?”
虞寶意從他?懷中抬頭,和男人求饒的話語同一時間:“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兇你女朋友,我、我上頭了,你看要賠你女朋友多少錢,咱們?私了行嗎?快放暑假了,我女兒還等著我暑假帶她出去玩呢……”
她聽到那聲“女朋友”,面色不合時宜地怔忪了瞬間。
知道男人喝酒后,先前篤定是她問題的圍觀群眾又換了個議論重點。
“那男的喝酒了啊,沒意思沒意思,走?了�!�
“了讓你別亂講,人對象開勞斯萊斯的。”
“開勞斯萊斯的送保時捷,也就那樣吧,沒點兒格局�!�
聽到這些話,霍邵澎不屑計較,同時也沒擅自替她決定,不應任何話,靜等虞寶意表態(tài)。
她暫時沒講話。
拿到駕照這么久,她開車向來萬分小心,從沒出過事故,連剮蹭都?沒有。
早前,虞寶意看見?那臺車就這么直愣愣地朝主駕駛位沖過來,卻沒有任何反應時間,以為要徑直將她撞翻。
加上事后手?臂骨折般的生疼,所以才被嚇得丟了魂。
虞寶意緩過來些后,男人口水都?快講干了,只可惜她沒什么與人方便的善心。
霍邵澎不來,她一樣要叫警察。
別是女兒放暑假了,哪怕家里?有白事,今天她都?不可能讓這人走?。
警察來得很快,各自給?兩人做完酒精測試,結果一出,連調監(jiān)控都?省下了。
主駕駛那側的車門被撞癟一大?塊,還得等拖車過來�;羯叟熳屗緳C留下處理,自己親自開車帶虞寶意走?。
“等等�!庇輰氁廨p輕拽了下男人的袖口,“我給?爺爺帶了點東西?,一起拿走?吧�!�
霍邵澎反手?捉住她腕骨,“不是讓你帶個人就行?”
“這樣哪像話?”
“拿吧�!�
上車后,虞寶意打定心思要看看她怎么都?找不到的路到底怎么走?,沒成想?開了幾分鐘,霍邵澎方向盤一打,車徑直往山上開。
“這不是上山的嗎?”
“對啊。”
虞寶意誠心實意地問:“霍生,你家人在?香港住半山就算了,在?南城也要住半山啊?”
“我父母常住淺水灣,很少住半山�!�
虞寶意:“……”
得,哪邊都?有房產(chǎn)意思。
香港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集中在?這些人手?里?一點都?不夸張,虞寶意自詡家境不算差,但在?香港,虞海和也只買得起面積比她南城租的房子還要小一點的樓房。
到了后,果不其然是一棟依山而建的別墅。
等霍邵澎幫她提東西?時,虞寶意隨口一問:“出行不會不方便嗎?”
“爺爺不怎么出去,需要什么讓人送來就行�!�
虞寶意聳聳肩,不小心暴露了香港人講話的口癖:“OK,thats
fine�!�
霍邵澎饒有興致地瞥她一眼,接了句:“So
you。”
你也可以。
虞寶意愕然了下,可愣是不知道她也可以什么,她需要什么也可以讓人送來……嗎?
不等兩人進門,已經(jīng)有聞聲而來的管家領著兩人上前,接過霍邵澎手?中的東西?。
“大?少爺�!惫芗抑v的也是粵語,“老太爺午睡剛醒,我現(xiàn)?在?去通知他?你帶人來了�!�
“不著急,先拿醫(yī)藥箱過來�!闭Z畢,霍邵澎回身,“走?吧。”
虞寶意老老實實跟著他?進門,有穿著工作服的女傭像商場的sales一樣,跪在?地上想?替她換鞋。
她不適應被人這么伺候,擺擺手?拒絕了。
管家命人把醫(yī)藥箱送到主廳,坐下后,虞寶意才有空檢查自己到底撞到了哪里?。
當時以為涉及生死?,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痛也是事后慢慢浮現(xiàn)?的。
如今一看,一大?塊淤青觸目驚心,周圍還有些地方肉眼可見?腫脹,還有兩三處剮出了點傷口,血沒流多少,只是絲絲入扣的疼。
霍邵澎目光自上往下,一寸寸掠過她的傷口,忽然:“該去接你的�!�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虞寶意也不想?再回溯之前哪個決定有誤,何況只是皮外傷,惡人又?得到了懲治。
“沒事,養(yǎng)幾天就好了�!�
他?小心地給?傷口消毒,認真專注得仿佛在?做一樁重大?的決策,怕她強忍,又?會慢慢呼出氣,想?吹散些痛。
對虞寶意而言,消毒的痛完全比不上那一剎拂掠過皮膚的氣息,令她后頸發(fā)麻。
溫熱,輕柔,纏綿的風。
虞寶意微不可察地咽了下,輕聲打破他?的專注:“霍生,除了補償你外,為什么要讓我來探望爺爺?”
似乎是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霍邵澎手?上動作未停,力度控制得依舊精準,沒讓她產(chǎn)生除了消毒以外的痛。
“除了補償我外。寶意,你該早點問,或者晚點問�!�
虞寶意聽不出話中帶了哪些話,或者,她沒有一刻看清過眼前這個男人。
早點問,或者晚點問,有什么區(qū)別嗎?
“為什么?”她不做自己理解不到位的隱瞞,問出來。
霍邵澎終于停下動作。
“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個月。”
那天晚上,虞寶意聽他?起過,“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
霍邵澎空出一道耐人尋味的留白,不過思索過后,還是認為早晚,只要是對她,那任何時刻,理應都?是正?確的。
可不遠處的電梯口傳來叮鈴一聲。
一道年邁又?厚重的聲音傳來。
“阿邵,既然一周前就來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看我?”
第30章
沉溺
虞寶意下意識收回手,
可上面觸目驚心?的傷口瞞不過緩緩走來那位老人的眼睛。
“邊度來嘅小朋友,來探我?,仲要?帶一身傷?(哪里來的小朋友,
來探望我?,
還要?帶一身傷)”
霍禮文雖拄拐,
可走路身姿挺拔不見佝僂,眼睛如棋盤上定生死的那顆黑棋,
叫人從骨子里生怯。
拄的那根杖通身漆黑,杖頭?雕刻的獅子看?上去已有年歲,
不再發(fā)亮,
卻因經(jīng)年累月與主人掌心?體溫的互融而變得更有質感。
“爺爺�!被羯叟焯^了霍禮文出現(xiàn)時問的第一個問題,
直接介紹道?,“她姓虞,叫寶意。”
“虞?”霍禮文在管家的攙扶下,落座到兩人側邊的雙人沙發(fā)上,“婉青夸過他們家工藝,啟裕卻說比下有余罷了。我?倒挺喜歡旬星這個名字,起得用心?�!�
其實霍邵澎的父親霍啟裕這句評價沒錯。
旬星的切割與鑲嵌工藝在業(yè)內的確出色,但?能在港做到有一定規(guī)模,
離不開這些掌握頂級資源富人們的幫襯,
所以關?知荷才要?處處周旋,小心?得罪。
虞寶意萬萬想不到這位老人知道?,乃至記得旬星。
她站起身,“爺爺好,我?叫寶意�!�
“不用拘謹。”霍禮文把拐杖交給管家,
“坐下吧,怎么弄成這樣?”
虞寶意把前因后果說完,
傭人也?端上來三杯熱茶和三份擺盤好的水果,剛好給了她一個結束的臺階。
霍禮文關?注到余光一直留心?著虞寶意的長孫,沉聲提醒:“阿邵,這么遠的路,沒有讓女孩子一個人開車過來的道?理。”
“我?的錯。”霍邵澎從善如流。
稱不上開脫,可虞寶意不想把問題不明?不白歸咎到霍邵澎頭?上,“不是,是我?早上有事,所以才沒讓霍生過來接我?�!�
“霍生?”霍禮文何等洞察幽微之人,一下就把問題癥結挑出。
虞寶意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解釋,能陪霍邵澎上來探望親人,嘴上卻叫著這個生疏的稱呼。
霍禮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讓第一回上來的虞寶意不自在,要?過手杖起身,“去準備晚飯吧,把Doctor.Hong叫過來,先把傷處理好。”
不多時,一位醫(yī)生從外頭?進來,熟稔地替她處理傷口,仔細叮囑這段時間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虞寶意認真記下,管家突然從身后出現(xiàn),用極妥帖的話語講道?:“虞小姐,老爺和小霍生現(xiàn)在正?在書房談事,距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不用不用�!庇輰氁庑χ窬埽拔�?正?好和同事聊點事�!�
“你?隨意便好。”
書房里,霍禮文的手杖靠在墻角,老人擺弄著中式花幾上的盆栽,拿剪刀剪下一片葉子。
“沒必要?和你?爸爸爭執(zhí),你?來內地,正?好省了我?一些事。”
“我?知�!�
修剪掉部分?枝蔓,霍禮文放下剪刀。
雖然外露的皮膚布滿自然的褶皺,無一不昭示了他的年齡,可挺拔的腰骨宛如一根直尺,完全?不似這個時間段的老人。
“我?教過你?許多,但?有句話還是要?你?反復記得。”
霍禮文原先只拿長后輩閑話家常的語氣?和長孫交談,這句話過后,驀地多了些訓斥的意味,“人,要?學會示弱。你?爸爸固步自封,以為還是十多年前和大陸血脈相連的關?系,不知道?這兒早就換了天地,做事從不收斂。”
老人看?向長孫,一雙眼睛,兩人如出一轍,深而難測。
“有些東西,不管當時讓的還是送的,如今,都要?還回去了�!�
霍邵澎別無二話,依舊答了句“我?知”。
點到即止,他們自是無需多言。
霍禮文喝了口桌上溫茶,杯底觸桌的輕叩聲伴著一句話同時出現(xiàn):“個個小朋友呢?(那個小朋友呢)”
“目前還是朋友。”
“確定人家愿意把你?當朋友?”霍禮文難得有興致打趣長孫。
霍邵澎不顯山不露水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哪怕是爺孫,霍禮文也?很?難判斷出他此刻的想法,以及帶人上來見一面的目的何在。
“無所謂,日后陪奶奶解解悶�!�
提到自己夫人,霍禮文笑意變溫和許多,“我?又不肯見外人,她啊,確實需要?年輕人來解悶,不然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點不著家,她應該會喜歡那個小朋友的。”
霍邵澎正?是肯定這點,才把人帶上來。
“阿邵,我?從不干涉你?的私人關?系,霍家也?不需要。不過呢……”
霍禮文看?了他一眼,終歸嘆出聲“罷了”。
“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我?上世紀那套,肯定用不上了。”
晚飯時,虞寶意發(fā)揮了跟著關知荷練就的一身本事,霍禮文早就被小輩們花樣百出的把戲哄過,也?忍不住因她而會心一笑。
霍禮文剛看?完她從手邊隨意拿樣東西就變出的魔術,忍不住問:“小意,你?從哪學來的把戲?”
虞寶意晚上陪霍禮文喝了點紅酒,兩頰紅暈漶散,笑起來莫名顯得嬌憨可人。
“爺爺別笑我?,之前哄別人投我?的綜藝節(jié)目,我?就靠變魔術成功的�!�
“綜藝節(jié)目啊。”霍禮文看?了眼長孫,“和以前TVB那些節(jié)目一樣吧?”
“一樣,也?不太一樣吧,拍攝風格和內地差多了�!�
港臺綜藝放得開,內地紅線多,一不小心?踩到,整組人幾個月的心?血都會付之一炬。
霍禮文又說:“怎么拍我?不知道?,只是以前看?在別人面子幫襯過幾個老節(jié)目,這方面,阿邵有經(jīng)驗。”
虞寶意一時沒聽懂暗示,接了別的話,倒也?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