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殿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簾子里的人仿佛已經(jīng)睡過去了。
劉徹重重地闔目,然后重新睜開,邁開步子往宮外去,“……阿徹明日晚上,不會來館陶宮了�!�
一直到那人離開,宮里依舊是一片沉寂。
直到將近半柱香的工夫過去,簾子里面的人影遽然顫栗了起來,身體壓抑不住地輕微抖動著,那人顫著指尖掀開身下的衾褥攥住了一條染著紅色的白帕子,猛然抽回來捂住了嘴巴,然后再壓不住地咳起來。
那聲音在空曠的心房和宮殿里回響,一聲聲一聲聲好像要將自己的內(nèi)臟都咳出來。
……若是真能咳出來就好了……就不會那么木鈍鈍地疼了吧……那人捂著帕子想。
已經(jīng)熟悉了的血腥味在鼻翼間彌漫開來。
…………
第二天大婚之禮的晚上,有人捂著帕子咳了一夜,有人差侍官將新皇后送到了別的男人床上,闔目想著另一個人,在同樣孤寂的寢宮皇榻上自瀆。
…………
阿秋最近心里很難過。
三個多月了。
皇上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有去館陶宮了。
她覺得小侯爺最近消瘦得好厲害……總覺得風(fēng)一吹就要倒下去了……人也那么蒼白。
宮里的人都勢利得很,今天跟她一起到館陶宮輪值的侍官,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竟然還把她小心瞞著的皇后兩個月身孕的事情當(dāng)著小侯爺?shù)拿嬲f了出來。
她看見小侯爺?shù)捻佣紲缌恕匆娦『顮攽?yīng)是哭了,只不過沒落淚罷了。
……就好像他沒有眼淚一樣。
阿秋一直以為小侯爺沒有眼淚的。直到今天小侯爺壓不住咳嗽將藏著的帕子捂在了嘴上——
那條三個多月前小侯爺問她要的、如今已經(jīng)幾近染成了紅色的白帕子。
阿秋咬著嘴唇哽咽,卻還是沒忍住哭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小侯爺不是沒有眼淚,他的眼淚都成了心頭的血,然后被他一口一口地咳出來了。
“……小侯爺……您別這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別這樣……別這樣……可是該怎么樣?
她就只能這么看著這個人把自己身體里的血一口一口地咳出來,像是還債一樣,把帕子染了一遍又一遍,紅過了皇上大婚那天的袍子。
阿秋哭得喘不過氣來。
“……別哭,我還沒死呢……”
那人素白卻微涼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額頭。
阿秋掙扎著爬起來:“——我要叫皇上來——我不聽您的——”
“……別去……”
小侯爺沖著她搖頭,“……皇后在養(yǎng)胎,你別去擾他……”
阿秋仍是哭:“——您都這樣了——!您都咳血了!——我要去與他說——!”
“……你若告訴他,我就救不回來了�!�
小侯爺輕輕地嘆氣。“阿秋……”
“——我不告訴他您咳血了——我便說您想見他還不成么?!”
阿秋卻再壓不住難過,站起身來便往宮外跑了。
出了館陶宮的宮門,阿秋直奔著未央宮的方向便去了;她轉(zhuǎn)身離開后的一會兒,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在一眾宮女侍官的隨侍下,不急不慢地進了館陶宮。
若是阿秋在,一定認得出那女子,便是如今宮里風(fēng)頭最盛身懷六甲的皇后田氏。
而那端莊妍麗的田皇后,卻在望見館陶宮的題字時,臉上劃過一瞬間的猙獰——
……她知道,就是這里面住的那個人,讓她成為大漢的皇后卻要在一個變態(tài)的惡心的男人身下承歡,讓她明明受天下女子艷羨卻連自己傾慕的少年皇帝夫君一面都難見,讓她為了所謂家族使命不得不懷上她最厭惡的人的孩子。
她恨這個人——!
“……你們都在外面等著,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陳小嬌默然地坐在桌案旁,盯著手心里的玉扳指發(fā)呆。
……他的皇后,已經(jīng)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三個月未再相見……自己最后還是賭輸了嗎……
真不甘心啊…………
陳小嬌將懷里的錦袋拿出,顫栗著指尖打開,里面那張被自己摩挲過了許多遍的黃色符紙落了出來。
陳小嬌望著那符紙呆愣了許久,直到胸腔一陣悶痛。
這一次他沒有壓抑,任那口血直直地咳出來,濺在那黃色的符紙上,然后那紅色的痕跡再消失不見。
省得自殘了……陳小嬌想。
他拿著那張符紙去了桌案前,提筆在那符紙上寫下兩個篆字,那兩個字便像之前的血跡一樣,消失在了符紙上。
陳小嬌拿起一旁準(zhǔn)備的火燭,將黃色的符紙點燃,燒出來的灰沖進茶盞里,忍著那嗆人的味道灌了下去。
難以言喻的奇異感遍布了身體。
片刻后,闊別了很久的靈臺清明讓陳小嬌回神,他似嘲似諷地勾了唇角……這便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嗎?
……也不錯。
只可惜那奇異的感觸并未持續(xù)多久便被人打斷——
“陳阿嬌——”
女子的聲音跟客氣兩個字沒有任何關(guān)系,有些猙獰的神情扭曲了那張本是端莊妍麗的臉。
陳小嬌抬眸望著女子,繼而視線下移到那人的小腹處。
……兩個月的身孕,還是看不出什么。
……阿徹的孩子,就在那里面嗎?
說不出是難過還是嫉妒的復(fù)雜情緒在心頭交織啃噬,陳小嬌有些失神地望著女子。
“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了。”
女子的笑容仍是有些猙獰,“這宮里面能與我以姐妹相稱的,大概就只有你了——陳小侯爺,作為一個男子承歡在自己的內(nèi)兄弟身下,像個女人一樣婉轉(zhuǎn)呻吟,……你還要臉嗎?……你們陳家的榮寵,就是靠著你這么下賤地出賣自己的身體嗎?”
“——你胡說什么?!”
兀然出現(xiàn)的聲音從殿外一路進來,阿秋氣得通紅的臉上滿是激動。
“哪里來的賤婢——敢這么與本宮說話?!”
說著話女子的矛頭又轉(zhuǎn)向陳小嬌:“——怎么,小侯爺失寵之后連下人都是這么沒有教養(yǎng)的嗎?”
“——誰失寵了?!”
阿秋一聽這話更是紅了眼,“——陛下待會兒就來探望小侯爺!我只是先來的!到時候你才要失寵呢——!”
聞言田皇后神色一滯,眼底掠過濃重的嫉恨:“我是正宮皇后——他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見不得光的男寵!誰該失寵?!”
阿秋急得面紅耳赤,要說什么,卻被陳小嬌扶住:“……阿秋,不要與狂犬嗆聲……”
“你——”
田皇后氣極,目光四下亂轉(zhuǎn),驟然望見中央桌案上的那枚雕龍玉扳指:“——大膽!你敢用紋龍配飾!意圖造反!”
說著便伸手去強拿那扳指。
“——別碰它——”
從開始便不見什么情緒的陳小嬌臉色兀然變了。
阿秋也急忙撲了上去。
“陛下——”
“——啊!”
“——快扶皇后——!”
一場大戲一樣的繚亂之后,陳小嬌臉上慌色散盡,他冷眼望著倒地后身下血流染紅了獸皮的女子和作態(tài)的宮人們。
“陛下——”
之前還兇狠跋扈的女子楚楚地哭著,“孩子……他讓那宮女撞掉了我的孩子——”
從進來便將雙眸定定地注視在陳小嬌身上的劉徹轉(zhuǎn)開視線,望向瑟瑟的卻咬著牙抬頭的阿秋,阿秋忍著恐懼:“——小侯爺沒有指使我,是我自己——”
“……我撞的�!�
陳小嬌輕飄飄地接過了話音,他沒有去看聽聞此語后雙目怒睜的劉徹,而是躬身將微微顫栗的阿秋扶了起來,“你們都看錯了……是我撞的�!�
“為、什、么——?!”
劉徹的目光如同兇戾的劍,直直地逼向陳小嬌扶著阿秋的手。
“……為什么……?”
陳小嬌兀然笑了,只是那笑容仿佛倏忽就會散盡,“……因為我發(fā)過誓的……我發(fā)誓我陳阿嬌會傾盡全力讓你劉家香火伶仃基業(yè)斷絕江山覆滅——……你們劉家,滿是骯臟至極的血脈——你們憑什么得以延續(xù)——我恨不得你們?nèi)克罒o葬身——”
“啪——!”
那一記耳光驟然打斷了他的話音。
劉徹的眸子里滿是深沉的痛意。他用力地捏了捏拳,路過震驚的下人們走到依舊伏在地上的田皇后面前,彎下腰將人抱起來,強壓著所有情緒不去轉(zhuǎn)身看那人的神情。
此刻他若踏錯一步身后那人就萬劫不復(fù),心痛到死他也要忍著。
而劉徹的身后,陳小嬌的心口與臉上都是木然的。他怔怔地凝視著空氣里的某個散開的焦點。
……到底還是到了這一步么……
這場豪賭,他終究是輸了。
誰也怨不得。
“……阿徹…………”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像是一片再也翻不起波瀾的死水。
逐漸模糊的視線里那人身軀頓了頓,卻并沒有回頭,他只看見那女子伏在他的阿徹的懷里向著他獰笑。
“阿徹……你贏了…………”
他兀然勾了唇角,再支撐不住的身體在驚呼中萎靡在地,再止不住的鮮艷的血從口鼻中沒有任何預(yù)兆地涌出——
……一定難看死了……陳小嬌有些悲哀地想。
只是他還是不忍閉上眼睛,他堅持著望著那個驟然轉(zhuǎn)身之后瘋了一樣地沖過來的男人。
“……原來……你……還在乎……我么……”
喉管中似乎也是熱溢的血,每一個字都沾染著刺目的紅色。
“不——不——不——��!醫(yī)工——!去叫醫(yī)工啊——去叫啊——��!”
男人溫?zé)岬氖终破疵叵胍孀∧切坝康孽r血——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身體里——這個人身體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血——
男人俊美的面龐此時扭曲得如同惡鬼,就連他喜歡的聲音也嘶啞得凄厲,陳小嬌壓著咳嗽,卻壓不住,咳一下便吐出一口血來,他感覺得到身體里的血大概已經(jīng)不剩多少了,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劉徹……你的孩子…………命……我賠給你了……下一世兩不相見…………放過我吧…………”
“不不不——�。。 �
男人瘋了一樣地將他裹進懷里,踉蹌著起身往外沖去:“——醫(yī)工——醫(yī)工——!——醫(yī)工——��!”
劇烈的顛簸讓陳小嬌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的意識已經(jīng)是彌留之際——
“……劉徹……你難過么…………那你便好好活著……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著…………”
最后一個字輕到了極致,懷里的人失去了最后一絲氣息。
☆、第101章
小奶貓【9.6
館陶宮的大門關(guān)了一個月,除了隔兩天才能進去一次的侍官送些膳食,便再沒有人敢踏進那里面一步。
即便那些大臣天天都在宮殿門外愁嘆連連地徘徊著,他們也從不敢進去。
一個月前,他們的陛下就在這里,面無表情地揮劍斬了大半的醫(yī)工,血染紅了雪地。
直到不知誰去請來了太皇太后,老人來的時候顫巍巍地,怒且不忍,親眼見著她的皇孫在那名醫(yī)工那句被重復(fù)了很多次的“小侯爺已經(jīng)歿了”之后,手起劍落,血光在明媚的春日下刺目。
那雙如同兩潭死水的眼眸望過來時,已經(jīng)看不出分毫的屬于人的情緒,竇太后心里面浸上了滿滿的哀意。
……她的皇孫……才十七歲啊……
……可她的皇孫……已經(jīng)完了……
竇太后對著那人走過去,目光顫動:“……老身才是罪魁禍?zhǔn)祝惴帕怂麄儼�。�?br />
那雙沒有情緒同樣沒有波瀾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她,卻看不到焦點,然后那柄沾了無數(shù)鮮血的劍落地,男人將伏在懷里的人抱起來,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走進了館陶宮。
一個月之后,本已回暖的長安城下了一場大雪。
館陶宮的宮門從里面被人推開了,走出來的男人懷里抱著的人兒依舊是一個月前剛剛死去時的模樣,唇色甚至還是微紅。
而迎著漫天的雪花和滿地的白皚和跪了一地的朝臣,走出來的男人黑眸如墨,發(fā)如白雪。
“陛下——!”
那聲聲齊呼震蕩宮廷,他們卻不知道是為著等了一個月的心緒,還是為著他們本驚才絕艷的少年皇帝一月之間就如耄耋老人的白發(fā)及腰、哀極心死。
只是男人像是沒有聽見那近乎哀鳴的齊聲,他垂眸看了看懷里仿佛只是睡過去的人,然后又抬起頭來望著漫天的茫茫的雪——
“……哥哥,如你所愿……”
我會好好活著……
——我會把自己折磨至死。
陳小嬌覺得自己像是睡了飽飽的一覺之后醒過來,精氣神都非常的好,他決定感知一下自己的新身體……
于是月氏出使大漢的隊伍中,被護在中間的一輛馬車?yán)�,突然響起了一聲抓狂的貓叫�?br />
始作俑者,額,始作俑貓面無表情地用自己的前爪捂住了眼睛——
……唔,肉墊軟軟的——不對!肉墊什么的討厭死了!豎瞳什么的討厭死了!再抓狂也是一聲“喵”什么的——……討厭死了�。�!
陳小嬌的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
……有沒有人能告訴他為什么離魂會跑到一只喵身上——物種根本不合好嘛t皿t?!
就這樣,陳小嬌抓狂地喵了一個月,最后無奈地接受了自己成為一只靠四肢行走的生物,而且因為還是一只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奶喵,偶爾走著走著就摔成一坨翔的悲慘事實。
……哼,就算是喵,小爺也要做一只高貴冷艷凡愚跪舔的喵╭(╯^╰)╮
于是陳小侯爺開始了和自己這具明顯小腦不太好的身體的艱難磨合過程。
直到幾天之后他乘坐的移動貓駕忽然停下來了。
正在練習(xí)原地正步走的陳小侯爺由于慣性一頭磕在墻上。
陳小嬌:……喵=皿=!
然后被抱出來的陳小侯爺對著久違的刺眼光線縮起瞳孔,在被無數(shù)視線圍觀很久之后他才有點反應(yīng)遲鈍地想起來……這里怎么有點眼熟呢?
一秒鐘后陳小侯爺身上的喵毛都炸起來了——他喵的這不是長安城里未央宮嘛=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