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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請戰(zhàn)

    凌顯鴻的話結(jié)束后,屋內(nèi)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向兩位主人公。兩位公子雖然身世狗血,關(guān)系復(fù)雜,可是拋去所有外在的光環(huán)和成見,他們兩人實力都很強,是這一輩龍族中的佼佼者。

    說來龍族也奇怪,他們冷血無情,放任族內(nèi)傾軋,唯利益至上。如今天界都快成了他們的家天下,可是但凡出事,必然是龍族打頭。

    比如這次,出征的人選在高階靈仙到低階天仙這個范疇。說是高階靈仙,其實就是要實力強又年紀(jì)小的天仙。等級之間的壓制是絕對的,別看高階靈仙和低階天仙挨著,然而天仙比靈仙高了一個大等級,前者實力完全是碾壓后者的。

    天宮雖然給各個大族都發(fā)了召集令,但是仙界眾人心照不宣,出力的重頭,還是要落在龍族身上。天帝給龍族各位家主發(fā)送的召集令和發(fā)給其他仙族的大致相同,唯多了一條。

    那就是強制規(guī)定,每個家族,至少出多少人。

    修為在天仙,年紀(jì)小又實力強的人,放在哪個家族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說是整個家族傾力培養(yǎng)的精銳,乃至接班人。現(xiàn)在天宮一句話,就要各家族把自己的接班人派出去,說實話有些不講情理。

    然而龍族本身就是一個沒有情理的地方。他們信奉實力至上,同樣極為尊敬實力。天帝是龍族至少上下三代里的第一強者,只要天帝發(fā)話,無論是什么,下面的龍族都是認(rèn)的。

    就比如現(xiàn)在,凌顯鴻明知道此去危險重重,可還是按照天帝的手諭,叫來鐘山最出眾最強大的兩個后輩,也就是他的兩個兒子,問他們,你們誰愿意請戰(zhàn)?

    室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凌重煜似乎沒料到竟然是這種事,他本能地停頓了。無論情懷和大義多么好聽,但說到底,命只有一條。

    凌重煜自然得先考慮自己的安全。他剛剛晉升天仙,境界并未穩(wěn)定,而且手也沒有完全恢復(fù),此刻應(yīng)當(dāng)是閉關(guān)靜養(yǎng)、鞏固修為為上,實在不宜有大動作。

    凌重煜心有遲疑,凌清宵也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立刻應(yīng)下。他想到什么,眉毛微微擰起,回頭看向洛晗。

    他不放心洛晗。

    凌清宵答應(yīng)了這一千年寸步不離,確保洛晗安全無虞。若是凌清宵離開,洛晗就要一個人留在鐘山。就算凌清宵讓師兄弟、父母、長老一起看顧她,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安全。

    天底下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是完全安全的。

    凌顯鴻預(yù)料到此事重大,他們恐怕不會立刻做決定。但是兩個兒子都不應(yīng)話,還是讓凌顯鴻意外了。

    尤其是凌清宵。凌重煜生性多疑謹(jǐn)慎,他會遲疑早在凌顯鴻預(yù)料之中,但是凌清宵并非這種瞻前顧后的性子,凌清宵為何會猶豫?

    凌顯鴻不由看向凌清宵,他留意到凌清宵正側(cè)頭望著另外一人,正是凌清宵帶回來的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凌顯鴻內(nèi)心中有些不悅,人皆自私,如果凌清宵僅是不回應(yīng)戰(zhàn)令,凌顯鴻其實可以理解,但是凌清宵不說話,卻回頭看另一個女子,這是什么意思?

    凌顯鴻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女子們猛然聽到這么大的消息,一個個嚇得坐立不安。在場無論是宿儀芳、白靈鸞還是宿飲月,其實都不想讓凌重煜上戰(zhàn)場,然而凌顯鴻父子三人正在說事,她們不敢插嘴,只能勉強按捺住。宿儀芳三人本就焦灼,看到凌顯鴻的表現(xiàn),她們也隨著凌顯鴻的目光望去。

    一時間,屋子里大半的人目光都匯聚在洛晗身上。洛晗和凌清宵視線交錯,雖然沒有言語,但那一刻洛晗竟然奇異般地理解了凌清宵眼神中的意思。

    他在顧忌她。洛晗心里其實猶豫了一下,她是一個神職人員,不太合適拼殺在第一線。她安靜地留在大后方,才是最優(yōu)化又最安全的做法。

    但是她緊接著想到凌清宵在,有他在,仿佛危機重重的西洱彌海也沒那么可怕。洛晗的念頭轉(zhuǎn)瞬即逝,最后,她對著凌清宵輕輕點頭:“我也想去�!�

    凌清宵聽到這話,眉目并沒有放松,甚至隱約看著更嚴(yán)肅了:“當(dāng)真?”

    “當(dāng)真�!�

    洛晗努力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堅定。雖然隔著幕籬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洛晗知道,他能看見。

    洛晗這樣說不僅僅是因為凌清宵,另一方面,她也確實覺得,她應(yīng)該去西洱彌海坐鎮(zhèn)。至少看看,鎮(zhèn)魔石和吞元獸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原書劇情里,這個時候凌清宵還在絕靈深淵。殘念關(guān)了他很久,直到自己的好奇心完全滿足后,才放凌清宵離開。

    千萬不要低估一個宅了億萬年的神能無聊到什么程度。

    于公,鎮(zhèn)魔石消失,魔氣泄露,洛晗身為天道,理應(yīng)去查明真相,恢復(fù)秩序。于私,她不想讓凌清宵為難。

    凌清宵有完美主義,還有重度強迫癥,一般這種人內(nèi)心對自己的要求極高,還容易將一切錯處都歸咎于自己。若是遇到險戰(zhàn)而不去,凌清宵就算不說,事后必然會自責(zé)很久,若是這次萬一發(fā)生些什么,凌清宵肯定會把一切后果都歸結(jié)在自己身上。

    這種性格有好有壞,好處是他的成就遙遙領(lǐng)先眾人,壞處是容易自己把自己逼黑化。

    洛晗不是很敢放凌清宵和男主一起出去,萬一出現(xiàn)什么變故,凌清宵被刺激得黑化,她這么多功夫就白費了。

    洛晗聲音堅定,神態(tài)冷靜,不太像一時沖動。凌清宵又仔細辨認(rèn)了一會,忽然切成傳音術(shù),問:“你當(dāng)真想好了?”

    凌清宵修為高,他給洛晗傳音不會被凌顯鴻聽到,但是洛晗就不行了。洛晗干脆在幕籬下點頭,直截了當(dāng)?shù)貍鬟_自己的態(tài)度。

    既然洛晗也去,那凌清宵再無后顧之憂。他回過頭,目光清亮,對凌顯鴻說:“我愿意去�!�

    在凌清宵開口的那一瞬間,凌重煜也搶話道:“兒子愿意請戰(zhàn)!”

    其實是凌清宵先說,但是凌重煜聲音高語速快,倒像是兩人同時應(yīng)話一樣。洛晗忍不住看了凌重煜一眼,在心里暗暗嘖聲。凌顯鴻倒沒什么意見,他淡淡地點點頭,又問:“你們倆想好了?”

    凌重煜朗聲回答:“兒子愿意為天界分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凌重煜的漂亮話一套接著一套,相比之下,凌清宵的反應(yīng)就非常冷淡。他冷冷清清“嗯”了一聲,竟然當(dāng)真在回答凌顯鴻的問題。

    洛晗一時無語,凌顯鴻也微妙地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開口道:“這不是一個普通任務(wù),你們要做的,也遠不止鎮(zhèn)壓上古兇獸這么簡單。吞元獸具有饕餮血脈,本身暴躁嗜殺,是非不分,彌海中又有禁靈陣法,對上吞元獸會十分吃力。然而不止如此,鎮(zhèn)魔石的消息一旦外泄,到時恐會有魔族阻撓,妖族多半也會在其中渾水摸魚。西洱彌海一行,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兇獸,更多的,是心懷不軌的魔族和妖族�!�

    白靈鸞本來就很揪心,聽完凌顯鴻的話,她“呀”了一聲,整個人都慌了:“這次出行竟然如此兇險嗎家主,您只有兩個兒子,就算是天宮有令,也不能將兩個兒子都派出去。萬一有個好歹,鐘山偌大的基業(yè)可怎么辦?”

    她說著飛快地朝凌重煜望了一眼,掩飾著說道:“依妾身拙見,不如派出去一個,留下來一個。大少爺傷還沒好,不妨讓大少爺留在鐘山,等傷好了再做其他打算。”

    白靈鸞這話,偏心的可以說毫不遮掩了。宿儀芳也不放心兒子,可是經(jīng)白靈鸞一說,宿儀芳就想冷笑:“既然知道是拙見,那還拿出來現(xiàn)什么?但凡是我龍族的血脈,體內(nèi)就該燃燒著好戰(zhàn)善戰(zhàn)的血。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貪生怕死,鼠目寸光?”

    兩位夫人一言不合就杠上了。凌顯鴻臉上不好看,凌重煜作為導(dǎo)火索,就更尷尬了。

    他如今不上不下,不嫡不庶,位置非常尷尬。生母養(yǎng)母都對他有恩,偏偏這兩位卻不對付,凌重煜夾在兩位母親之間,實在左右為難。

    這種時候,大概唯有凌清宵是置身事外的。因為沒有人想起他,無論哪位母親,爭奪的對象都不會是凌清宵。

    白靈鸞被宿儀芳夾槍帶棒一通諷刺,眼圈立刻紅了。侍女們惶惶不敢言,宿飲月作為宿儀芳的侄女,凌重煜的準(zhǔn)未婚妻,此刻垂下眼睛喝茶,完全當(dāng)沒看見。

    眼看場面僵硬,凌顯鴻低咳了一聲,冷臉道:“都夠了。在晚輩面前,你們這樣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

    凌顯鴻說話沒人敢不聽,宿儀芳冷著臉坐正,白靈鸞一臉委屈,卻不敢再爭吵了。凌顯鴻忍著氣,說:“你們二人有這份心,為父十分欣慰。此去西洱彌海危險重重,彌海又會壓制修為,出發(fā)前務(wù)必要坐好萬全準(zhǔn)備。天帝賞罰分明,他知道此行兇險,故而為參戰(zhàn)之人發(fā)下津貼,參戰(zhàn)所需花費,都由天宮包攬。這兩個儲物戒指,你們倆收好�!�

    凌顯鴻說著一揮長袖,從袖筒中飛出兩個白玉戒指,分別停在凌清宵和凌重煜面前。洛晗看到立刻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備戰(zhàn)物質(zhì)都分好了,還裝模作樣問誰愿意出戰(zhàn)�?戳栾@鴻這個架勢,無論凌清宵和凌重煜愿不愿意,這次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吧。

    這是天宮的補貼,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凌清宵很自然地收下。凌顯鴻說完看向洛晗,目光中似有所思:“剛才,這位姑娘說,你也想去西洱彌海?”

    “對�!甭尻贤ζ鹧�,目光湛湛,“我愿意和凌清宵一起去�!�

    凌顯鴻露出一種為難之色:“可是,這次去彌海的至少要靈仙高階修為,你的修為似乎不夠�!�

    “不影響。”洛晗說,“我真正出力之處,并不在修為�!�

    洛晗說得斬釘截鐵,言之鑿鑿,頓時生出一種不可捉摸之感,讓人不敢冒進。凌顯鴻見狀也不再說了,天宮只規(guī)定了每家出戰(zhàn)的下限,卻沒有規(guī)定上限。既然洛晗自己愿意,加一個人也無妨。

    凌顯鴻人品不怎么樣,辦事還算公道。他從袖子里拿出另一件白玉戒指,遞到洛晗身前:“天宮不會虧待義士,每位出戰(zhàn)的人都會得到一份津貼,這里面?zhèn)�、陣盤、靈石、符箓俱有,除了法器,不必另外添置。既然洛姑娘也去,這份戰(zhàn)資請收好�!�

    洛晗肯定二話不說拿下了。宿飲月看看洛晗又看看凌重煜,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說:“家主,我也愿意�!�

    凌顯鴻聽到著實吃驚了,宿飲月怕臟怕累,她竟然也要去?宿儀芳皺眉,立即斥道:“飲月,不得搗亂�!�

    “我沒有搗亂�!彼揎嬙乱е�,說,“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想去給表哥幫忙。萬一表哥顧及不到,我可以給他搭把手�!�

    宿儀芳鐵青著臉,厲聲呵斥宿飲月胡鬧。這是宿家的家務(wù)事,凌顯鴻沒有關(guān)心,而是又看向下首,說道:“剛才給你們的是天宮的物資,除了天宮,鐘山也為你們準(zhǔn)備了東西,之后執(zhí)事堂會派人送來。等你們回來后,門派另有重賞�!�

    這是顯然的,若是能活著回來,得到的獎勵可遠不止于鐘山。經(jīng)此一役,他們將在天帝跟前掛了名,官方明面上的獎賞只是添頭,真正重要的是那些隱性的好處。

    風(fēng)險往往與機遇共存,這次去西洱彌海,既是危險,也是機緣。

    凌清宵和凌重煜聽到后都沒有接話,凌重煜眼中光芒閃閃,而凌清宵,則是微微避開了眼。

    凌顯鴻對兩個兒子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兄弟相爭是繞不過去的話題,好在無論他們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沉得住氣。

    凌顯鴻再次拿出兩個儲物袋,手掌一揮飛到凌清宵和凌重煜面前:“剛才我給你們的是官方的,現(xiàn)在這兩樣,是我這個父親為你們準(zhǔn)備的護身之物。符箓、符寶這些天宮和門派發(fā)放的儲物袋中已經(jīng)足夠,我就沒有再在里面放攻擊符箓,而是放了幾瓶靈藥、幾件防御護甲和一萬中品靈石。除此之外,還有一塊拍賣會的令牌。三日后天照城會有拍賣會,你們?nèi)羰怯惺裁聪胩碇玫�,可以去拍賣會看看�!�

    凌顯鴻說的很輕飄,但是在座之人都明白凌顯鴻這話存了自謙的成分。幾瓶靈藥、幾件防御護甲,根本不是凌顯鴻說的那樣無足輕重,反而價逾千金。更不必說里面的拍賣會令牌,這可是花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凌清宵把東西收下,點頭道謝。

    凌顯鴻說完,看向洛晗,也給洛晗添了份禮物。:“洛姑娘年紀(jì)輕輕就如此勇敢,乃我天界之福。收服猰貐那天時間倉促,沒來得及給洛姑娘準(zhǔn)備謝禮,正好今日兩份一起補上。小小薄禮,比不上洛姑娘身上之物,唯聊表心意罷了�!�

    洛晗沒料到自己也有。凌顯鴻剛才給的都是官方的,天宮準(zhǔn)備的東西都是一式多份,反正是公賬出錢,多一份少一份凌顯鴻才不在意。但是凌顯鴻剛剛給的,是他作為父親,私人補貼給兩個兒子的。

    洛晗和凌家無親無故,凌顯鴻本來是沒有義務(wù)為她準(zhǔn)備護身之物的。但是在場三個人都要出發(fā),若是只給凌清宵和凌重煜,而把洛晗落下,道理上沒問題,情面上卻不好看。

    凌顯鴻堂堂家主,怎么會在意這一丁點的小錢。他手一揮,就給洛晗臨時添了份隨禮。

    洛晗有點驚訝,但還是干脆收下了。這點東西對凌顯鴻不算什么,若是洛晗推辭,反倒顯得她不給凌顯鴻顏面。既如此,洛晗也不矯情了,站起來道謝:“不敢當(dāng),多謝凌家家主。”

    洛晗知道凌顯鴻給自己的和給兩個兒子的必然不在一個價位上,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是禮儀。她沒有打開看里面有什么,道謝后,就大大方方收到自己的葉子吊墜中。

    畢竟有一說一,她還是挺缺現(xiàn)金的。菩提樹給她的東西太貴重了,沒法變現(xiàn),而以洛晗如今的修煉水平,掙錢更無從談起。越是基礎(chǔ)的靈石、符箓、丹藥,其實洛晗越缺。

    洛晗舉止大方,神情坦蕩,又讓凌顯鴻高看一眼。觀這個女子的言談舉止,像是大家族富養(yǎng)出來的,可是若她出身名門,又為何對仙界一無所知,甚至全然陌生?

    這實在是一樁很矛盾的事情。凌顯鴻對洛晗的身份閃過許多種猜測,最后,他將心緒變化一一壓下,緩緩頷首道:“此去兇險,你們務(wù)必時刻警惕,不可掉以輕心。再有五天,天宮的飛舟會來鐘山接人,屆時準(zhǔn)時出發(fā)。這五天你們不必做門派中的課程了,只需專心備戰(zhàn)。趁飛舟還沒來,多補充物資,有什么缺的,立刻和長老們說�!�

    三人應(yīng)下。凌顯鴻似乎有些感慨,微微嘆了口氣,道:“戰(zhàn)功雖重要,但終究性命才是第一的。你們都要注意安全,務(wù)必平安歸來。”

    無論凌顯鴻平時怎么樣,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兩個兒子都平安無事。就算真要發(fā)展到兄弟相爭那一步,也該死在兄弟手上,而絕非魔族。

    白靈鸞最開始極為不愿意讓兒子離開,然而大事上沒有她說話的份,白靈鸞讓凌重煜養(yǎng)病的提議沒有任何人搭理。屢次提議無效,白靈鸞別提有多揪心,但是現(xiàn)在,她聽著這一樣樣?xùn)|西,竟然再說不出話來。

    白靈鸞心中深深嘆氣,她知道是她太怯懦了,高風(fēng)險高回報,不說回來后的無價獎勵,僅憑現(xiàn)在天宮、鐘山和凌顯鴻給出來的東西,總價就非�?捎^了。白靈鸞是鳥族,生性軟弱膽小,而她的兒子卻是蒼龍,注定乘風(fēng)直上、翱翔四海,她怎么能因為自己的膽怯,而絆住兒子前進的腳步呢?

    白靈鸞動了動唇,最終沒有再說出勸凌重煜不要走的話。

    兩份補貼加起來,價值委實不俗,就連宿儀芳這種見慣好東西的人都覺得豐厚。而一會,還會有鐘山官方的那一份送過來。

    宿儀芳突然生出一種難言的感慨,原來眨眼間,孩子們都長大了。宿飲月已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jì),凌重煜不再是需要被宿儀芳護在懷中的病弱孩子,就連那個冷漠執(zhí)拗的庶出少年,也長成風(fēng)姿清冽的模樣。

    宿儀芳和白靈鸞不同,白靈鸞本體是鳥,可是宿儀芳卻是應(yīng)龍,雖然成婚多年,修為早已停滯,但是體內(nèi)依然流淌著龍族的血。

    宿儀芳十分看不上白靈鸞那種逃兵行為,她的兒子就該在戰(zhàn)場上證明自己,能回來的便是英雄,回不來也只能說明技不如人。然而理智再明白,情感上終究擔(dān)心兒子,宿儀芳也從積蓄中拿出一部分,一式兩份分給兩個兒子。有凌顯鴻在前,宿儀芳為了顏面好看,也給了洛晗一份。

    “你們?yōu)樘旖绯鰬?zhàn),這是英雄所為。這些是我這個母親的心意,里面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彼迌x芳說完,頓了頓,輕飄飄補了一句,“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是一樣愛你們。勿要被其他人挑唆,使得母子之間離了心�!�

    這個其他人是誰不言而喻,白靈鸞又紅了眼,泫然欲泣。

    洛晗眉毛一挑,體內(nèi)的杠精之魂又開始燃燒�?赡苁橇枨逑樃每吹木壒�,洛晗想問題時總是忍不住站在凌清宵的立場上。她稍稍帶入凌清宵的角度一想,覺得這事有點毒。

    按宿儀芳的說法,凌重煜和凌清宵地位平等,物質(zhì)等分,那就是說凌清宵身為嫡子卻被調(diào)換走,這些年受了這么多虧待,結(jié)果不光本來屬于自己的資產(chǎn)要一分為二,連母親的愛也要分一半?

    母愛暫且不提,光說資產(chǎn)這一項。宿儀芳不光是凌清宵的生母,同時還是臨山應(yīng)龍族的嫡女,代表臨山聯(lián)姻。當(dāng)年宿儀芳嫁過來時,除了自己的嫁妝,還帶來了很多臨山資源。按照仙界的傳統(tǒng),女方帶來的嫁妝,和夫家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但是現(xiàn)在,宿儀芳的嫁妝,還有她背后代表的鐘臨聯(lián)盟的資產(chǎn),要平分給凌清宵和凌重煜?

    洛晗有點想杠,但是宿儀芳順便給了她一份禮物,她又不太好意思說話。就在糾結(jié)中,凌顯鴻見正事說完,就開口說擺膳。

    洛晗只能暫且按住。她頂著幕籬,非常艱難地吃了一頓午飯。一頓飯后,她內(nèi)心的想法更堅定了。

    她一定要早日強大起來,早日擺脫幕籬,帶著幕籬吃飯簡直是非人折磨。

    飯后,凌顯鴻辦完了正事,無心再留下來演家庭和睦的戲碼,率先離開。天宮發(fā)來了召令,凌顯鴻需要辦的事還有很多,出行人員、物資準(zhǔn)備、飛舟接洽,都是大事。

    這次行動非同小可,雖然名義上是自愿請戰(zhàn),但是名單其實是內(nèi)定的。名單如何敲定,還需要凌顯鴻和長老們再行商量。

    畢竟鐘山培養(yǎng)精英弟子并不容易,如果可以優(yōu)化配置,減少傷亡,為什么非要送死?

    凌顯鴻走了,白靈鸞可不敢單獨留在宿儀芳這里。她也緊接著告辭,臨走時,她若有若無地朝凌重煜看了一眼,沒多久,凌重煜也告辭了。

    凌重煜走后,宿飲月坐立不安,也很快找由頭跑了。轉(zhuǎn)眼間,屋里就只剩宿儀芳、凌清宵、洛晗三人。

    洛晗突然對凌清宵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幕籬弄臟了。你能去我的院子,幫我拿一頂新的來嗎?”

    在仙界,一頂幕籬法器,被弄臟?

    凌清宵靜靜望著洛晗,洛晗仗著自己臉被遮住,愣是臉不紅氣不喘地和他對視。最終,凌清宵如她所愿站起身,說:“好,我去去就回。不要亂跑�!�

    洛晗點頭,近乎是等不及目送他出門。等凌清宵走后,宿儀芳呷了口茶,問:“你特意留下來,想說什么?”

    洛晗沒回應(yīng)。她撥弄了下手邊的茶盞,忽然問:“夫人,說句逾越的話,大公子剛才出門后朝哪個方向走了,你應(yīng)該看到了吧?”

    宿儀芳的臉色一下子變差。她當(dāng)然看到了,她心里也很不痛快。但是宿儀芳沒有想到,洛晗竟然敢直接說出來。

    “夫人,抱歉,我并不想挑釁你�!甭尻蠈χ迌x芳驟然沉下來的臉色,依然穩(wěn)穩(wěn)坐著,姿態(tài)嫻雅,“可是有些話,總要有人挑開。你和兩位公子母子情深,和家主也因為兩族利益,無法撕破臉面,故而遲遲不能開誠布公。既如此,那就由我來做這個惡人吧�!�

    “我不想討論生恩養(yǎng)恩那個更重要。我只問你,你對別人兒子掏心掏肺好,真的比得過人家親生母子,血脈相連嗎?”

    第29章

    報應(yīng)

    宿儀芳的臉色已經(jīng)黑如陰云,她一瞬不瞬盯著洛晗,洛晗也由著她看。宿儀芳當(dāng)了多年主母,她暗暗拿出主母的威勢,然而她施壓許久,洛晗始終從容平靜,并不落下風(fēng)。

    宿儀芳內(nèi)心有點吃驚,驚訝過后,油然涌出一種警惕。這個女子到底是何人?她想要做什么?

    宿儀芳腰背不知不覺挺直了。她盯著洛晗,過了一會,宿儀芳短促地笑了一聲,問:“你到底是何人?是誰派你來,挑撥我和兒子的感情?”

    洛晗知道,宿儀芳這是把她當(dāng)奸細了。洛晗心想謝謝宿儀芳看得起她,不過面上不顯,依然平平穩(wěn)穩(wěn)地說道:“夫人想多了,并沒有人派我來。就算真有,那也是天理派我來的�!�

    宿儀芳這回是真的笑了。她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說:“你好大的口氣,你以為你是什么人,可以代表天理?”

    這你還別說,洛晗真的能。洛晗換了個說法,道:“夫人,我是真心想和你談?wù)�,畢竟五天后凌清宵就要隨著天宮的部隊出發(fā)了。這一去有多么危險,夫人剛才已經(jīng)聽到了,我當(dāng)然相信凌清宵的實力,但是西洱彌海的境況誰都沒有辦法保證,沒有人敢說自己不會受傷。凌清宵已經(jīng)被辜負了一千年,我不希望在他替鐘山出戰(zhàn)前夕,還要受到生母養(yǎng)母的兩重怠慢�!�

    宿儀芳僅是聽著就生氣起來:“你這是在指責(zé)我?”

    “沒有�!甭尻弦廊黄届o地坐著,說,“我只是不想讓夫人留遺憾�!�

    “遺憾?”宿儀芳嗤笑,她仿佛一只被侵犯到領(lǐng)域的刺猬一般,渾身的尖刺都豎起來,“當(dāng)年他被調(diào)換,我一無所知,我亦是受害者�,F(xiàn)在我知道了真相,愿意同等對待兩個孩子,資源平分,家產(chǎn)也平分。他還要怎么樣?”

    “對,錢是夫人的,夫人想怎么分就怎么分�!甭尻宵c頭,替宿儀芳把話說完,“你想讓凌清宵和凌重煜和睦相處,既想讓凌清宵孝敬你順從你,又不想讓他針對凌重煜。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夫人舍不得養(yǎng)了一千年的孩子,感情上的偏向誰也沒法控制,所以只能在物質(zhì)上盡量平等地對待兩個孩子,當(dāng)然沒有問題。”

    宿儀芳怔了一下,她沒有料到,洛晗竟然應(yīng)下了她的話。可是洛晗緊接著就話音一轉(zhuǎn),道:“那這樣說,凌重煜把你和白靈鸞放在一樣的位置上,不分親疏,不分上下,凡事對半分孝敬兩位夫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宿儀芳勃然大怒:“焉敢!白靈鸞算什么東西,怎么配和我同起同坐?重煜是我養(yǎng)大的,重煜小時候幾次險些病死,也是我一手把他救來回來的。白靈鸞付出了什么,憑什么和我搶重煜?”

    “你看,我只是假設(shè)了一下,夫人你就這樣生氣�!甭尻蠠o奈地攤了攤手,嘆氣道,“夫人,由己及人,你不愿意和白靈鸞共處一室,更不愿意和白靈鸞平起平坐,那憑什么要求凌清宵和凌重煜和平共處呢?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宿儀芳沉默了,她胸脯上下起伏,依然氣的不輕。洛晗等了一會,見宿儀芳大概平靜了,才說:“事到如今,我并不是想指責(zé)誰。夫人和大公子誠然無辜,但是凌清宵就不無辜了嗎?他又做錯了什么?對凌清宵的傷害已經(jīng)造成,追究到底是誰的錯,根本沒有意義。有相互推卸責(zé)任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當(dāng)下要如何彌補他�!�

    洛晗的話很尖銳,刺的宿儀芳心口疼,她幾次張嘴,最后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她知道,洛晗說得對。

    宿儀芳曾經(jīng)站在自己的角度,覺得她是母親,辛辛苦苦生下凌清宵,凌清宵被換走也不是她所希望的,凌清宵有什么資格反過來指責(zé)她呢?錢是她的,她愛給誰就給誰,平分已經(jīng)是最好的做法。凌清宵還要怎么樣?生兒子,莫非還生出仇來了?

    可是洛晗把白靈鸞扯進來后,宿儀芳的火氣一下子就被激起來了。宿儀芳苦笑,真是報應(yīng),她希望凌清宵和凌重煜和睦共處,凌重煜同樣希望她和白靈鸞和睦共處。

    諷刺又搞笑,這就是報應(yīng)。

    宿儀芳嘴邊掛著自嘲的笑,她斜眼朝洛晗瞭了一眼,洛晗依然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姿勢雅致。洛晗身上帶著幕籬,此刻幕籬自然下垂,將她的肩膀胳膊籠罩其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和面容。幕籬下端自然堆疊在她的膝蓋上,漸漸和她的白色裙裾混為一體。唯獨有一雙手從層層疊疊的白紗中伸出來,交握放在膝上,手指纖長,肌膚如玉,指尖比衣服上的紗都要白皙。

    雖然臉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來,可是僅憑這份儀態(tài),就足以稱一句美人。

    宿儀芳看著洛晗,眼中始終不忘戒備:“你倒是好口才。不知洛姑娘到底家承何方,到底是怎么樣的父母,才能教出洛姑娘這等伶俐的口舌?”

    “過獎,承讓。”洛晗禮貌性地謙虛了一下,說,“家父家母不足道爾。我今日特意留下,并不是閑的沒事干,更不是隨便說說。我主要是想和夫人談?wù)劊枨逑埖さ氖�。�?br />
    洛晗說完,沒忍住,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主要是我自己天賦好,和我父母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

    宿儀芳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不知道該怎么接話,索性繞過,繼續(xù)說之前的事:“龍丹并非我之過,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他要恨,也該恨他的父親�!�

    洛晗無語,幾乎忍不住想掀桌子開罵了。但是成年人宣泄情緒是最無用的,她罵一通自己倒是舒服了,但這樣一來得罪了宿儀芳,連最后一個靠山都爭取不來,凌清宵想名正言順地拿回龍丹就更難了。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得解決問題。所以洛晗忍住內(nèi)心情緒,依然以平穩(wěn)、專業(yè)、從容的口吻,和宿儀芳談判:“骨肉相殘這等悲劇誰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說再多是非也無用,不如想辦法彌補,盡量減少傷害。我不是龍族,無法切身體會剖出龍丹有多痛,但是我第一次見到凌清宵的時候,他都支持不住人形,連呼氣吸氣都在痛。我想,應(yīng)當(dāng)是比人族挖心還要疼�!�

    宿儀芳沉默了,她閉上眼睛,覺得仿佛有人用錐子在她的心尖上攪動。她當(dāng)時真的不知道,她那時候視凌清宵為眼中釘,簡直恨不得凌清宵就地去死,哪里會管凌清宵痛不痛?

    宿儀芳至今都記得,凌清宵自己拔劍,眉頭都沒皺就插到心口。之后每劃一下,他的臉就要白上一分。

    可是即便如此,凌清宵的眼神都是平靜,或者說淡漠的。他淡漠地望著來勢洶洶的宿儀芳,無動于衷的白靈鸞,眼睛中從頭到尾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仿佛面前不是他的嫡母和庶母,而只是兩個陌生人。

    當(dāng)時宿儀芳被凌清宵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她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個人不能留,不趁他年紀(jì)輕,尚未成氣候前殺了他,日后勢必會反噬宿儀芳�?墒沁不等宿儀芳采取行動,就在她為凌重煜精心準(zhǔn)備的慶功宴上得知了真相。

    她逼著自己的親兒子自殘,去給白靈鸞的兒子沖擊瓶頸。甚至她做這一切時,白靈鸞就在旁邊看著。

    宿儀芳拒絕回想那天的事情,她依然對凌重煜噓寒問暖,依然享受著侄女兒子圍繞身邊的快樂,而不愿意看到凌清宵。一看到凌清宵,宿儀芳就會想起他那天的眼神,宿儀芳就要被折磨得幾乎發(fā)瘋。

    洛晗看到宿儀芳這樣,心底無奈嘆氣。骨肉相殘,手刃親子,這樣的悲劇放在誰身上都無法接受�?墒羌幢闳绱�,洛晗還是要當(dāng)著宿儀芳的面,將她賴以為生的窗戶紙捅破:“夫人勿要悲痛過度,務(wù)必保重身體。但是龍丹這件事情總是要解決,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到底如何,總該有個說法。宿夫人,畢竟凌清宵才是你的親子,你即便偏心養(yǎng)子,也不該如此偏袒。你十月懷胎帶他來這世上,莫非就是為了親手折磨他嗎?”

    這話極為誅心,宿儀芳的臉立刻就白了:“我沒有!”

    “那夫人也是同意物歸原主,讓凌重煜歸還龍丹的?”洛晗點頭,左手輕輕在右掌心上拍了兩下,“這再好不過。五日后天宮的飛舟就來了,凌清宵拖著重傷之身去禁靈之地,實在太過危險。既然夫人良心也過意不去,那趁著這五天,讓大公子把龍丹歸還怎么樣?”

    “不行!”洛晗的話一套接著一套,宿儀芳不知不覺之間就被洛晗帶著走。現(xiàn)在聽到洛晗要讓凌重煜在五日之內(nèi)歸丹,宿儀芳的脾氣立刻炸了:“你以為龍丹是糖豆嗎,說吞就吞說吐就吐?一旦吸收,便形同副丹,再分離出來不異于挖丹。重煜也要去西洱彌海,你這樣,豈不是想害死他?”

    其實洛晗本來也沒打算在五天之內(nèi)就實現(xiàn),她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凌顯鴻不會答應(yīng),天宮也不會答應(yīng)。不過人皆有得寸進尺的心理,如果想要開一扇窗戶,直接說出在墻上開窗戶,沒有人會答應(yīng)。但如果一上來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要把整面墻拆了,對方劇烈反抗,這時候假裝妥協(xié),提出只開一扇窗,對方就會很順暢地同意了。

    洛晗就是如此,她一開口就說五天內(nèi)挖丹,被宿儀芳拒絕后,她才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說:“夫人不愿意,我也沒辦法。那等他們從彌�;貋砗�,再歸丹怎么樣?”

    宿儀芳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案可接受多了。這次似乎再沒有什么推辭的理由,宿儀芳猶豫著點頭:“倒也可以。但是萬一重煜受了重傷,再分離龍丹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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