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奚將闌看都不看他,眼中只有牌。
「換明月」就算是廢棄的琉璃玉簡也依然像鳥雀似的隨心而動,十六塊玉簡晃晃悠悠飄蕩在每人面前。
奚將闌正在看卦,腳無意中踢到対面的酆聿,大概想起他說自己矮的事兒,突然恨恨蹬了他一腳。
兩人在小矮桌下面互踹。
酆聿一邊看卦一邊隨口道:“奚絕你的生辰是乞巧吧。不是我說你,你明明比我們幾個都大幾個月,怎么個兒愣是不長呢,奚家缺你吃食靈丹了嗎?”
奚將闌冷冷道:“不會聊天就不知道閉嘴?”
他太久沒碰卦了,捏著其中一枚蹙眉看了半天,實在想不起來索性放棄思考,熟稔地腰身往后一仰,半個身子都要挨到盛焦懷里,玉白手指捏著牌晃了晃,隨口問:“這個是什么卦來著?忘了�!�
盛焦眼睛都沒睜:“明夷�!�
“哦。”奚將闌又坐直身體,繼續(xù)擺牌。
應琢眸光發(fā)綠,捏緊手中玉牌,差點硬生生把琉璃玉簡給捏個粉碎。
樂正鴆雖然看不慣奚將闌和盛焦這么膩膩歪歪,但更看不慣應琢,見狀當即冷笑:“這是我們「換明月」的琉璃玉簡,捏碎了你賠得起嗎?”
應琢沉著臉收回落在盛焦身上的視線,面無表情看牌。
行舫行至高空,許是沖到一堆烏云中,偌大行舫劇烈顛簸晃動,還伴隨著幾聲微弱的雷聲。
在東倒西歪中,五人依然端坐,置若罔聞。
“坎、離、無妄�!睒氛c抬手將三支卦扔到小矮桌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手中的牌卦,心不在焉道,“外面是不是打雷了?”
“蠱、蠱,那個牌我要!”酆聿頭也沒抬,“雷?好像是吧�!�
“噬嗑卦�!睒氛c又打了張牌,突然掐了個決隨手打過來,“——定魂訣!”
奚將闌還沒出牌就被一個定魂訣打得往后一仰,長發(fā)都被打散了。
酆聿:“乾卦——定魂訣!”
奚將闌剛爬起來又被打得后仰,直直后仰著摔到盛焦大腿上。
奚將闌:“……”
奚將闌默默爬起來,狠狠地磨了磨牙。
外面雷聲大概有好幾里,還沒琉璃玉簡摔在桌子上的聲音響,奚將闌被幾個定魂訣打過來,差點要把耳飾摘了和他們決一死戰(zhàn)。
但仔細一想,要是酆聿知道他耳聾,那假重生的事兒肯定要暴露了。
想到這里,奚將闌忍氣吞聲,艱難坐穩(wěn),又挨了好幾個定魂訣。
魂兒都要定死在這具軀殼里了。
雷云總是打雷,奚將闌挨了一堆定魂訣,牌幾乎打不下去,沒好氣道:“你們自己打吧,怪煩人的。”
“你自己膽小還怪旁人?”樂正鴆熟練罵他,“不就第一次見殺人嗎,你至于把自己嚇到魂輕嗎,雷一震你就得走魂,也就這點出息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應琢突然蹙眉:“什么殺人?魂輕?”
樂正鴆罵:“關你屁事,出牌�!�
酆聿冷笑:“你不會認輸了吧,我告訴你輸?shù)娜丝墒且乌A家為所欲為的……”
話音剛落,應琢將手中玉牌扔到桌案上,淡淡道:“大有、臨卦——你們輸了�!�
酆聿:“……”
樂正鴆:“……”
兩人面前飄著的琉璃玉簡像是折斷翅膀的鳥兒,噼里啪啦砸落在地。
眾人面面相覷。
“贏家可以為所欲是是吧?”應琢似笑非笑看著酆聿。
酆聿唯恐此子覬覦奚將闌,手一拍矮桌,一副英勇赴死的架勢,道:“來吧,対我為所欲為吧!”
應琢:“……”
應琢唇角抽動:“我是贏了,不是輸了�!�
酆聿臉都綠了。
奚將闌拼命忍笑。
應琢慢悠悠地道:“我只想知道,剛才你們說的‘殺人’‘魂輕’是什么意思�!�
樂正鴆立刻就要罵人,但他并不想賴輸贏,只好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奚將闌。
酆聿很能輸?shù)闷�,見不用自己“獻身”,忙樂顛顛地問奚將闌:“阿絕啊,你的糗事哎,能說嗎?”
奚阿絕也不在意,陰陽怪氣道:“你都許出去‘為所欲為’了,我還能說不嗎?”
天衍學宮每年都會有一次秘境歷練。
在諸行齋第三年外出歷練時,陰差陽錯遇到一個惡貫滿盈的獬豸宗逃犯。
當時諸行齋八個少年対獬豸宗有種莫名其妙的推崇,只覺得穿那身獬豸紋黑袍好英勇哦,便自告奮勇幫獬豸宗執(zhí)正逮逃犯。
最后順利無比成功逮到。
只是這逃犯太過罪惡滔天,獬豸宗執(zhí)正追捕了好幾年,估摸著怨恨上頭,定了罪后竟直接就地格殺。
那是驕縱的小少爺?shù)谝淮我姎⑷恕?br />
其他人也都嚇了一跳,有的膽小的轉(zhuǎn)過身不敢看,但小奚絕握著春雨劍,呆呆傻傻地見著一地鮮血和苦苦掙扎最后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罪犯。
盛焦察覺到不対,沖上前將奚絕僵硬的身體扯過。
稚嫩的手捂住小少年拼命瞪大的眼睛。
不知為何,奚絕像是嚇丟了魂似的,酆聿畫了一堆陣法給他叫了半個時辰的魂兒也沒將他喚醒,最后還是溫掌院過來將他接走。
自那之后,奚絕便每回遇到雷便會被驚得走魂。
諸行齋的人最開始都沒學會定魂訣,沒有完全防住的雷雨夜,七個人都會拎著燈籠滿天衍學宮的各種找奚絕的魂。
應琢蹙眉。
怪不得天衍學宮時,每次雷雨天諸行齋的人都像是發(fā)了大病似的在草叢角落各種東翻西找。
奚將闌沒好氣道:“我可是嬌生慣養(yǎng)的小仙君,見血受驚又如何,誰像你們一個個沒心沒肺�!�
酆聿說:“是是是,小仙君有心有肺,當時還嚇得鉆盛焦懷里嗷嗷哭哈哈哈。”
奚將闌:“……”
臉都丟沒了,奚將闌牌也打不下去,尋了個幽間悶頭鉆了進去。
三個人也沒辦法打牌,只好各自散了回去玩犀角燈。
應琢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有諸行齋那群礙事鬼,便端了一堆精致可口的糕點輕輕敲開奚將闌的門。
奚將闌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骸罢l��?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應琢失笑:“我給師兄拿了點糕點�!�
奚將闌悶悶道:“我不愛吃糕點�!�
這便是委婉拒絕。
應琢何其了解他,也不敢擅闖,只好失魂落魄地離開。
沒一會,奚將闌的門又被敲了敲。
奚將闌煩得要命,還以為是應琢,怒氣沖沖地赤腳下床,砰的打開門就一腳踹過去:“我都說了不吃,擾人清夢你……”
還沒罵完,就対上盛焦那張冰塊臉。
奚將闌:“……”
奚將闌緩緩將腳收回來,不自然地道:“你……你有、有事嗎?”
盛焦將一塊桂花糕遞給他,用動作問他:吃?
奚將闌一言難盡看著那塊干干巴巴一看就很廉價的桂花糕,嘴中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劈手奪過來將門打開,讓盛焦進來。
在床上吃這干桂花糕怕是會掉渣,奚將闌便抱著膝蓋縮在椅子里兩只爪子抱著小口小口啃著,看天看地看桂花渣渣,就是不看盛焦。
他在為那個一時偷懶而起的花魁名字“蘭嬌嬌”感覺到心虛。
“不過也沒大事兒吧�!鞭蓪㈥@自欺欺人地心想,“我就是想宰那個姓曲的縮頭長老,況且都是三年前的破事兒,本花魁早已‘從良’,就算知道蘭嬌嬌也懷疑不到我頭上吧。”
嗯,很合理。
奚將闌剛安撫好自己,臉又綠了。
他差點忘了,當時和盛焦吵架時,他好像暴露過自己在南境花樓當花魁的事。
奚將闌:“……”
完了。
天衍珠又得多加幾個「誅」了。
奚將闌越想越煩躁。
當時他一心想殺曲長老,根本沒做他想就去紅塵識君樓宰人,當時的他怎能料到有朝一日能和盛焦一起故地重游呢。
只希望不要有人將“蘭嬌嬌”這個名字給捅到盛焦面前才好。
奚將闌思緒翻飛,啃桂花糕啃得滿臉都是都沒發(fā)現(xiàn)。
突然,盛焦朝他伸出一只手。
奚將闌嚇了一跳。
盛焦嘴唇輕動:“前方一里有雷云�!�
說著,將奚將闌耳朵上的瓔珞扣耳飾輕輕解下來。
“哦,哈哈。”奚將闌繼續(xù)心虛地啃桂花糕。
他本以為盛焦有什么大事同他商議,但等他啃完那塊干巴巴的桂花糕噎得都要翻白眼了,盛焦也一個字沒吭。
“說話啊。”奚將闌臉皮厚,心虛一會又泰然自若,拍了拍身上的糕點渣,“你又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常常說話,長著嘴到底干什么的?嗯?悶葫蘆?”
盛焦:“……”
盛焦沉默看他好一會,突然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奚將闌更迷惑了。
他到底干什么來的?
只是為了看他啃糕點?
奚將闌也沒想太多,他沒犀角燈玩,只好將外袍脫掉爬上床去睡覺來消耗時間。
他身子不好,睡覺又沉,本以為能一覺睡到南境,但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正在自己床邊。
奚將闌睡眼惺忪,含糊看了眼,發(fā)現(xiàn)盛焦正坐在床頭,垂著眸安安靜靜看他。
“你……”
他想說話問問盛焦來做什么,一張口卻是一陣急促喘息。
這時奚將闌才后知后覺已是子時,「棄仙骨」的后癥還在。
但這次發(fā)作比前幾次要好了太多,盛焦磅礴的靈力順著靈臺灌入枯涸渴求著「棄仙骨」的經(jīng)脈中,止住他迫切的欲海。
“繼續(xù)睡�!笔⒔拐f。
奚將闌渾身冷汗,虛弱地笑了起來:“盛焦,我們能找到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嗎?”
盛焦默不作聲。
“一定能找到的,一定會找到他�!鞭蓪㈥@自問自答,額頭輕輕在盛焦指尖蹭了蹭,呢喃道,“等此事塵埃落定……”
或許他們能像從前一樣。
盛焦想要說話,突然像感知到什么,蹙眉往上方一看。
奚將闌也跟著仰頭,輕輕皺眉:“有人來了。”
萬丈高空中,有人穿過雷云,悄無聲息落在行舫頂端。
修為定是還虛境。
奚將闌窩在錦被中笑起來:“看來奚明淮這條線索的確能尋到點什么,否則罪魁禍首不至于如此急切,半路便來阻殺我們�!�
盛焦將手收回,眼神驟然冷下去。
隔壁房間的樂正鴆和酆聿大半夜不睡覺在那玩犀角燈,察覺到有人來襲,第一反應不是應敵,而是一邊抱著犀角燈一邊噔噔噔往外跑。
剛走到中堂,迎面和應琢撞上。
應琢臉色冷然,沉聲道:“是還虛境,我已派傀儡去應対,你們隨我……”
話還沒說完,樂正鴆和酆聿已經(jīng)一溜煙跑向奚將闌的房間。
應琢:“?”
應琢蹙眉:“有人來犯,你們做什么去?!”
樂正鴆一腳踹開雕花房門,用犀角燈一照,果不其然瞧見盛焦正坐在奚將闌床邊,不知在做什么勾當。
但他也懶得管。
“盛焦!”樂正鴆沉聲道。
皎月從窗戶斜照,隱約照亮盛焦那張凜如霜雪的臉。
盛焦冷冷看來,眸光空洞無情。
樂正鴆和酆聿熟練地道:“盛焦,救命�!�
盛焦:“……”
應琢:“???”
應琢愕然看著。
他本以為樂正鴆同盛焦關系不好,怎么遇到敵襲第一反應竟是找盛焦喊救命。
實際上……
只要盛焦在,諸行齋的人就算命懸一線也懶得出手,只需要負責喊救命就成。
當年學宮外出歷練時兩兩結(jié)隊,奚絕每回都愛纏著盛焦,因為他發(fā)現(xiàn)和盛焦一起自己就負責漂亮就行,那些打打殺殺的盛焦根本讓他瞧都瞧不見。
好好的歷練硬生生變成賞花春游。
諸行齋眾人本來対奚絕此等不勞而獲的行為表示強烈鄙視和唾棄,后來因掌院的強行編隊,每個人都和盛焦歷練過一番。
眾人:“……”
嗯……
還挺好。
自那之后,盛焦在諸行齋就宛如一根巍然不動的定海神針。
哪怕樂正鴆這等看不慣他的,遇到危險時懶得出手,也會向他喊救命,體驗一把不勞而獲的爽快感。
久而久之,諸行齋都是這副臭德行。
盛焦早已習慣,冷若冰霜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樂正鴆、酆聿、奚將闌一同將憧憬的視線投過去,只覺得那寬闊的背影寫滿兩個字——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