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姑唱寺外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鬼林,滿地紙錢黃紙,幽幽鬼火在山林間跳躍。
周圍鬼氣森森,時不時傳來幾聲鬼泣鬼笑聲,回蕩在耳畔,讓人汗毛直立。
“大人?”奚將闌察覺到不對,“您不是要帶我回獬豸宗嗎?”
盛焦抬步朝著千層臺階走去,惜字如金:“先去姑唱奚將闌彎著眼眸笑起來。
天無絕人之路,酆聿也在姑唱寺。
也不知道今日姑唱寺到底販賣什么靈物,能讓此人不管夜長夢多也要帶著他一個罪犯過去。
反正只要找到姓酆的冤大頭,自己肯定能從此人手中逃脫。
奚將闌徹底放下心來,赤著的腳小跑幾步,毫不客氣挨到盛焦身邊:“大人同我有什么舊仇嗎?”
盛焦渾身一僵,往旁邊撤了半步。
他已用靈力將右手虎口的傷處強行撫平痊愈,但劍意依然四竄,沒一會便再次崩開,血痕順著蒼白的手不住往下滴。
奚將闌心想,真可憐。
劍意硬生生在血肉中橫沖直撞,撕開愈合的骨血,簡直是一種刑罰折磨。
這般想著,奚將闌無聲嘆息,突然抬手拽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小臂瞬間緊繃,幾乎克制不住靈力,將這病秧子直接甩到數(shù)里之外去。
“多謝大人不殺之恩�!鞭蓪㈥@像是沒察覺到他的抗拒,眼眸好似帶著鉤子和盛焦對視一眼,輕輕地說,“我替大人將劍意引出來吧�!�
盛焦依然收攏五指,將傷口藏起,漠然看他。
“這傷勢看起來也有五六年了。”奚將闌心生愧疚,一直虛偽的眼眸中難得帶著些真情,“八成是我年少無知時傷了大人,您今日不計前嫌救我性命,此等以德報怨之舉,我豈能再看著您受春雨劍意的折磨?”
盛焦宛如山巔雪,無論奚將闌說什么都不為所動。
奚將闌有“盛夫人”的保命符,索性膽大包天地抬手強行掰開盛焦緊握的拳。
盛焦手指一動,猛地將傷口治愈血痕消失。
他被迫攤開掌心,露出虎口處猙獰的傷疤。
若是尋常,一次治愈傷口起碼會撐上半個月才會再次崩開,但此時奚將闌在側(cè),春雨劍意瘋狂在傷口亂竄。
頃刻,傷疤裂開一條細微的傷痕,一綹殷紅的血絲緩緩溢出。
奚將闌捧著那只滿是劍繭的手,竟然直接覆唇上去,猩紅舌尖在傷痕處輕輕一舔。
盛焦瞳孔劇縮。
奚將闌這個病秧子在冰水里泡了一遭,此時渾身起燒,唇齒間一片滾燙,燙得盛焦手指不自覺蜷了一下,又強迫自己放松。
傷口的劍意被聚攏在一處,似乎正在被一點點引出來。
盛焦眸子沉沉盯著奚將闌那張臉。
奚將闌有著一張十三州皆驚的秾麗面容,此時他披頭散發(fā),滾著毛邊的鶴氅堆在漂亮的脖頸處,顯得臉龐越發(fā)蒼白。
因發(fā)燒臉頰燒出一抹潮紅,他抬著濃密羽睫用一種近乎色欲的眼神看著他。
活色生香。
……就像是地獄黃泉勾人魂魄的精怪。
奚將闌漂亮的眸瞳好似魅魔般婉轉(zhuǎn)流波,他直勾勾注視盛焦的眼睛,將血舔去后,悄無聲息地張開齒縫,將兩顆小尖牙一點點闔在盛焦虎口。
就在他即將咬下時,盛焦突然伸手掐住他的下頜。
奚將闌一怔。
盛焦面無表情,拇指強行分開奚將闌的齒縫,將手指探入滾燙的口中,用力在那顆尖牙上狠狠一摩挲。
奚將闌被迫仰著頭張開唇,瞪大眼睛看著他。
“唔……”
盛焦面如寒霜,指腹按在奚將闌犬牙縫間,隱約感覺到一顆細微的好似芝麻大小的毒丹。
“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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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奚將闌:這個好難騙哦,懷念酆聿。
第7章
相紋之畫
那一瞬,奚將闌的臉上是徹底的茫然無辜,像是不明白盛焦為何會說出這句話。
——就算獬豸宗最擅長審問的執(zhí)正在此處,恐怕也看不出他的絲毫異樣。
盛焦又重重按了下那顆尖牙,手指擦著奚將闌蒼白的唇探出,露出指腹上那顆漆黑毒丹。
證據(jù)確鑿。
奚將闌依然迷茫:“大人說什么呢,我怎會恩將仇報對您下手?”
盛焦眼眸好似凝著寒霜,冷眼看他打算如何編。
奚將闌無聲嘆息,捧著盛焦的手輕輕湊上前,伸出滾熱的舌在盛焦的指腹上輕輕一舔,將那枚漆黑毒丹卷到口中。
他喉結(jié)輕輕一動,吞咽了下去。
盛焦面無表情看著他當著自己的面“銷贓”。
“那是我吊命用的靈丹�!鞭蓪㈥@解釋,“……能讓我這個廢人在緊要關(guān)頭積攢些逃命的靈力,不信您看�!�
他抬手輕輕一動,本來毫無靈力的經(jīng)脈竟然飄出一團靈力,浮在掌心發(fā)出雪白微光。
盛焦不知有沒有信,甩開他的手,任由傷口崩開血流如注。
蜿蜒朝上的密林山階上,無數(shù)厲鬼嗅到鮮血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而來,一雙雙死瞳直勾勾盯著鮮活的血肉和生魂。
奚將闌心疼地看著他猙獰的傷口。
“大人,您傷口又裂開了,真的不需要我為您引出劍意?”
盛焦不需要,他一抬手,鋪天蓋地的靈力隨著呼嘯寒風疾沖而去。
砰砰。
那靈力好似一道曲折驚雷,順著千層山階一路狂掠,所過之處竟將那群厲鬼生生撞成齏粉。
一陣凄厲慘叫,半個鬼林的厲鬼瞬間灰飛煙滅。
狂風呼嘯,將滿臉麻木的奚將闌散亂長發(fā)吹得胡亂飛舞。
奚將闌:“……”
完球,獬豸宗的人怎么一個比一個兇殘?
盛焦一語不發(fā)拾級而上。
奚將闌連美色都用上了也沒能將此人弄死,隱約知道此人是個不輸盛焦的狠茬,只好舔了舔另一顆虎牙藏著的毒丹,乖巧地跟上去。
只盼這么大的動靜,酆聿能快點尋到他來解救他于水火。
奚將闌慢吞吞地爬山階,注視著盛焦寬闊的背影,也不知在盤算什么壞主意。
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
奚將闌心中一喜。
酆聿來得這般快?!
若是此番被解救,奚將闌決定三日不騙酆聿作為報答。
奚將闌按捺住狂喜,淡定地回頭看去。
只是一眼,臉瞬間垮下來。
來人并不是酆聿。
之前在十二居醫(yī)館抓捕他的兩個獬豸宗“黑白無�!币埋欠w,轉(zhuǎn)瞬便到跟前。
倦尋芳遠遠瞧見兩個人,頓時知道自家宗主已得手。
他正要上前行禮,盛焦突然側(cè)身冷冷看他一眼,傳了一道密音過去。
倦尋芳一愣,差點彎下去的膝蓋瞬間繃直,視線無意中落在奚將闌身上的獬豸宗外袍,輕輕吸了一口氣。
宗主的鶴氅?
為何會在一個犯人身上?!
“大人?”
盛焦看他。
“奚絕此人陰險狡詐,最好收到囚芥中,省得夜長夢多�!本雽し嫉�,“六年前他都有本事從獬豸宗逃出去,不能不防。”
陰險狡詐的奚將闌無辜眨了眨眼。
盛焦眉頭一皺。
倦尋芳說著,將搜捕令拿出,正要將奚將闌收緊囚芥中。
搜捕令一拿出來,奚將闌肩上好不容易褪去的黥印再次席卷而來,燒得他險些直接跪下去。
“冷靜啊。”
奚將闌騙都騙了,也不在乎再多騙幾個人,抬手比了個“打住”的姿勢:“你家盛宗主已向我求親,要是知道你如此苛待我,必定獬豸宗那六十二套刑罰全都讓你體驗一遍�!�
盛焦:“……”
聽到這個“求親”,倦尋芳和上沅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什?!”
“胡說什么八道�。�!”
倦尋芳平生最尊敬之人便是盛焦,聽到此人竟敢詆毀宗主,當即丟下淡然氣度,直接連兵刃都祭出來了,厲聲道:“胡言亂語!我殺了你——”
上沅倒是大吃一驚:“宗主竟然求親了!?”
倦尋芳:“他在騙人,別信他!”
奚將闌飛快躲到盛焦身后,有恃無恐道:“不信你可以去問盛焦啊,我倆在天衍學宮里還同床共枕,恩恩愛愛不分你我呢�!�
盛焦:“……”
倦尋芳:“?!”
他第一反應便是去看盛焦。
但盛焦常年喜怒不形于色,單從那張臉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上沅倒吸一口涼氣:“宗主竟然和奚絕上了……”
“沒有!”倦尋芳一巴掌拍在上沅腦袋上,“別人說什么你信什么��?!”
倦尋芳眼皮直跳,抬手就要用搜捕令收了這個妖孽。
一直沉默的盛焦卻抬手一招,倦尋芳和上沅的搜捕令瞬間出現(xiàn)在他掌心。
五指輕輕一捻,玉令瞬間粉碎。
奚將闌肩上的黥印再次變回紅痣,灼意頓消。
倦尋芳急道:“……大人!”
見盛焦如此維護他,奚將闌更加確定此人定是信了“盛焦對我情根深種”的鬼話。
只不過,一個化神境都夠他吃一壺的了,現(xiàn)在又來了倆。
酆聿能不能一打仨?
奚將闌莫名有種撞進天羅地網(wǎng)無法脫身的錯覺。
得盡快脫身。
姑唱寺的鐘聲倏地響徹山階鬼林。
午時到了。
奚將闌走了兩步,突然抬手拽住那隱藏空中的半透明縛綾,手腕反轉(zhuǎn)幾下,將兩人相連的縛綾猛地繃緊。
“大人啊�!�
盛焦被扯得手腕往后一垂,蹙眉回頭看他又作什么妖。
奚將闌臉色蒼白,不迭喘息著,病懨懨道:“我……我走不動了,姑唱寺戌時才開始唱價,現(xiàn)在還早,能休息一會嗎?”
盛焦沒說話,倦尋芳就冷冷接口:“區(qū)區(qū)階下囚,有什么資格休息?”
倦尋芳自十六歲就跟在盛焦身邊,自認極其了解他。
這等一聽就欠打的矯情話,宗主肯定一天雷劈下……
他還沒想完,就見盛焦古井無波地開口:“今日午時唱價�!�
竟是在給一個階下囚解釋?
最重要的是……
倦尋芳愕然看他。
獬豸宗人人都在傳宗主盛焦修了閉口禪,常年只用靈力傳音,現(xiàn)在……
竟然開口說話了?
上沅呆呆道:“大人竟然不是啞……唔!”
倦尋芳一把捂住她的嘴。
奚將闌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蹙眉思緒翻飛。
午時?
姑唱寺自建立以來,從來都是初一十五的戌時販賣靈物,這還是頭一回午時就唱價。
看來這件靈物的確特殊。
“今日姑唱寺販賣的是什么靈物,為何要在午時唱價?”
盛焦:“一幅畫�!�
姑唱寺常年售賣奇珍異寶。
今日唱價的那副畫并非花鳥魚蟲、盛景美人,而是一副平平無奇像是古樹盤根錯節(jié)、漆黑森然的詭畫。
能入姑唱寺唱價售賣的自然不是俗物,就在眾人紛紛猜測這是哪位大家醉酒后的“名作”時,畫作下方標注了著者名字。
——奚清風。
十三州皆驚。
奚清風,是奚家旁支的長子,曾任職懲赦院,沒聽過他會什么丹青。
而且眾所周知,奚清風早在六年前那場殘忍屠戮中,尸骨無存。
眾人面面相覷,細看下才悚然!
那幅畫根本不是尋常的畫,竟是被活生生剝下的靈根相紋!
盛焦在獬豸宗坐鎮(zhèn)多年,此番難得來長川北境,便是因為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