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執(zhí)正的聲音好似要消散在暴雨中。
“應執(zhí)正說,姓奚�!�
“是當年慘案的另一位……存活之人�!�
盛焦瞳孔劇縮。
***
盛家。
奚將闌手一指,道:“起開�!�
困住曲相仁的天衍珠猶豫一瞬,乖順地重新變成珠串。
它下意識往奚將闌手腕上纏,但奚將闌嫌棄地一甩手,示意它滾滾滾。
天衍珠只好飄回內(nèi)室的床上,和被丟棄的瓔珞扣耳飾一齊待著。
沒有天衍珠的支撐,曲相仁狼狽地摔趴在地上,他已沒了力氣色厲內(nèi)荏,艱難喘息著,瞧著似乎要咽氣了。
“別死啊�!鞭蓪㈥@眼眸中的金色一閃而逝,懶洋洋地道,“當年你在我身上用過多少刑,我還要一一還回去呢,你死了我怎么還?”
曲相仁已經(jīng)渙散的瞳孔難掩驚恐。
突然,旁邊有人說:“我?guī)蛶熜职��!?br />
奚將闌沒聽到,直到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猛地一回頭。
應琢不知何時來的,一襲蛛網(wǎng)罌粟花交織的艷色紅袍,單膝點地蹲在奚將闌身邊,眼眸含著掩飾不住的深情愛慕。
奚將闌一愣:“巧兒?”
“師兄!”好像叫一聲自己的名字都対應琢來說是一種恩賜,他眼睛都亮了,高興道,“我終于等到……”
“啪”的清脆聲響。
奚將闌突然扇了應琢一巴掌。
應琢被打得臉偏到一邊,舌尖抵了抵被抽得生疼的臉頰,依然笑容不減:“師兄別生氣,巧兒知錯。”
在惡岐道奚將闌可沒留半分余手,險些被殺的應琢卻完全不介意,還想去握奚將闌的手,怕他手給抽疼了。
“小兔崽子�!鞭蓪㈥@抽完他后,像是確認了什么,捏著應琢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別又用一具傀儡打發(fā)我,你自己來。”
“我不敢,師兄會殺了我的。”應琢精致的玉石眼眸直直盯著奚將闌的臉,說出認慫的話依然坦然自若,“等師兄消氣了我自會過來任打任罵�!�
奚將闌瞥他一眼,一甩衣袖朝著內(nèi)室走去。
應琢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輕輕摸了摸自己被抽的臉,好半天才放下手,心情莫名愉悅地為奚將闌處理殘局。
片刻后,應琢捏著一個巴掌大的木頭人走進內(nèi)室:“師兄……”
剛走近,話音戛然而止。
奚將闌坐在凌亂榻上,只著黑色中衣,衣袍半解,墨發(fā)被他隨意攏到左肩上堆著,右肩處的衣物微微往下拉。
他心不在焉地摩挲著后肩處那個艷紅的痣,不知在想什么。
應琢眉頭狠狠一皺。
天衍珠、桂香、住處床榻、衣袍,甚至是貼身中衣……
奚將闌身上全是盛焦的痕跡和氣息。
奚將闌已經(jīng)將瓔珞扣耳墜戴回去,聽到腳步聲朝著應琢一招手:“來。”
應琢忙走過去,將木頭人遞給他。
奚將闌將木頭人丟在天衍珠旁邊,撩著頭發(fā)讓應琢看右肩處的紅痣,隨口問:“你知道獬豸宗的黥印是什么樣嗎?”
應琢臉色大變:“獬豸宗當年給師兄烙了黥�。�!”
“少啰嗦�!鞭蓪㈥@說,“給我看看這個痣到底是什么�!�
應琢被呲兒了一頓,只好聽話地皺眉去看那顆紅痣,視線無意中落在后頸處還未痊愈的傷痕處,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他辨認好一會,才道:“這不是黥印�!�
沒來由的,奚將闌眉目浮現(xiàn)一抹溫柔的愉悅之色:“不是黥印……”
應琢一直覺得奚將闌的喜怒哀樂之下好像藏著無數(shù)張逼真畫皮,無論何時都能將自己偽裝得完美無瑕,他從未見過奚將闌這般喜形于色。
那張秾麗的臉露出的喜悅,讓應琢看得心中發(fā)酸。
嫉妒幾乎將他淹沒。
奚將闌都沒正眼瞧他,自顧自地將天衍珠串拿起,隨意靠近后肩處。
剎那間,那顆紅痣突然蠢蠢欲動,好似要破開身體而出,接著一道和天衍珠紋路出于同源的幽藍雷紋緩慢地從骨髓經(jīng)脈深處一點點泛上來。
很快,雷紋和紅痣暈開,一點點凝出一個龍飛鳳舞的「灼」字。
應琢瞳孔一縮,垂在一旁的手幾乎被自己生生捏斷。
盛無灼!
他竟敢在奚將闌身上留下烙印?!
奚將闌熟練地感覺到一股熱意遍布渾身經(jīng)脈,只是此前他一直排斥這道“黥印”,從不會細想那股燥意到底從何而來。
如今心中排斥和厭惡褪去,奚將闌這才意識到,那股好似天雷劈下的燥熱之意竟然帶著一絲絲天衍靈力,遍布他傷痕累累的經(jīng)脈,妄圖治愈傷勢。
可一顆珠子的天衍實在太少,加上熱意折磨微乎其微,不細探根本無法察覺。
奚將闌額角全是汗,抬手將天衍珠扔在一邊。
「灼」字天衍紋化為紅痣,緩緩隱于經(jīng)脈中。
應琢盯著那個隱去的「灼」字,嫉妒得發(fā)狂,恨不得將盛焦食肉寢皮,挫骨揚灰。
奚將闌將散亂衣袍拉到肩上,心不在焉地想:盛焦當年把這個珠子融到他經(jīng)脈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應琢的木頭手幾乎被他捏碎,強顏歡笑地道:“師兄,盛家這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還是隨我回應家吧�!�
奚將闌盤膝坐在榻上,隨意將手中的木頭人折斷手腳,対這句話充耳不聞。
不過他像是想起什么,歪頭道:“你是怎么知道獬豸宗黥印的?”
應琢見他終于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將眸中狠厲隱去,柔聲道:“應家有安排眼線在獬豸宗,自然知曉�!�
奚將闌想了想,突然道:“這次申天赦之事,是你故意引開的盛焦?”
應琢也沒隱瞞,乖乖地說:“是。”
“挺聰明的�!鞭蓪㈥@淡淡道,“但我勸你還是先離開,盛焦半天不到就能解決申天赦封印之事,到時回來若是知曉是你從中作梗,怕是會把你吊起來抽。”
應琢溫柔道:“師兄放心,他不會回來了�!�
奚將闌哈哈大笑:“你上次也這么說,結(jié)果呢,他連你的核舟城都破開了�!�
應琢也跟著笑,好一會突然輕輕地說:“師兄應該還不知道,當年奚家被屠誅時,除了您,還有一個人活著�!�
奚將闌一怔,沒明白為什么從盛焦說到了奚家。
“誰?”
“奚明淮,您的堂兄�!�
奚將闌眉頭輕輕皺起:“奚明淮?”
“我是在前幾日在南境尋到的他。”
應琢單膝跪在床榻邊,已經(jīng)繃出裂紋的木頭手虛虛按在奚將闌的膝蓋上——他也不敢扶實了,怕奚將闌會抽他。
“但關(guān)于奚家當年被屠誅之事,他似乎被下了閉口禪,無論怎么問都不肯透露半個字�!�
奚將闌抿唇,垂在一旁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冷冷道:“他人呢?”
應琢一笑,像是孩子般邀功道:“我將奚明淮放進申天赦,盛焦若想找到奚明淮,必定要進入九死一生的申天赦。”
奚將闌看著他。
應琢笑著道:“申天赦無靈力維持秩序,厲鬼幽魂遍布,已今非昔比。盛焦就算有通天手段,也會折損于此,更何況……”
他看向枕邊的天衍珠,勾唇笑了笑。
……更何況盛焦未戴天衍珠,更是少了最大助力。
奚將闌沉默好一會,突然笑了,他俯下身輕輕拍了拍應琢的臉,柔聲道:“不錯,總算比上次要有長進�!�
應琢被他拍得臉頰微紅,直勾勾盯著他的臉。
奚將闌心情愉悅,撐著下頜眉目帶著溫和笑意,看起來似乎想要敲鑼打鼓慶祝死対頭終于要殞命。
“活該。”他優(yōu)哉游哉地心想,“誰讓他這么蠢,天衍珠不帶就敢進申天赦?死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過師兄不必擔心�!睉敛淞瞬淠槪÷暤匮a充道,“奚明淮藏身南境多年,必定有人相助,我查到他似乎有個相好,想來也是知道什么�!�
奚將闌饒有興致道:“相好?”
“対�!睉恋氖纸K于敢落在奚將闌手背上,溫聲道,“我會先做個和師兄一模一樣的傀儡引開中州世家,然后陪你一起去南境找其他線索�!�
話音剛落,一直漫不經(jīng)心的奚將闌再也忍不住,臉色陰沉地一腳狠狠踹在跪著的應琢肩上,將他猝不及防的高大身形踹得踉蹌往后跌坐。
應琢一怔。
奚將闌好似終于撕去偽裝,滿臉皆是應琢從未見過的勃然大怒,漂亮眼眸浮現(xiàn)森寒紅意,厲聲呵斥道。
“蠢貨!我是想讓他死,但沒想讓他死在申天赦!”
第34章
三叢音啊
獬豸宗大雨傾盆。
冬融是生了神智的兇劍,無需主人操控也能分辨敵友,在獬豸宗上天入地將那些肆意逃竄的厲鬼幽魂殺成一堆齏粉。
獬豸宗執(zhí)正見狀紛紛歡呼稱贊。
“不愧是冬融大人!”
“多謝冬融大人救命之恩!”
冬融本來面無表情殺鬼,渾身是血宛如兇厲鬼神降世,聽到那一聲聲的夸贊,沉默了。
執(zhí)正們還以為是他們吵到冬融大人殺敵,忙噤聲。
冬融冷冷將一只修成鬼道的厲鬼斬殺,猛地一轉(zhuǎn)身,猩紅眼眸冷漠看向下方的執(zhí)正。
眾人緊張得呼吸都屏住。
突然,冬融朝他們一招手,趾高氣昂道:“繼續(xù)夸�!�
眾位執(zhí)正:“……”
“冬融大人!兇劍榜上第一!”
“春雨那廝完全不能和冬融大人相比!”
“冬融冬融!”
聽到他們捧自己、踩春雨,冬融眉飛色舞,殺鬼殺得更兇悍了。
——冬融這脾性,全然不像盛焦,倒有點像奚將闌。
獬豸宗中厲鬼已被殺得差不多,在流川之外的入口守著的兩個執(zhí)正順著犀角燈知曉情況,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還好,盛宗主來得及時,無人傷亡。”
“我來獬豸宗時,申天赦幻境已被封印,師兄,那幻境當真有這么危險?”
被叫師兄的執(zhí)正幽幽嘆了一口氣:“當年只是磨煉心境的幻境,就算危險也殃及不了性命,但這回卻難說啊,盛宗主進去,也不知危險幾何……”
就在這時,有人撐傘而來。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油紙傘上,連成一片悅耳脆生。
執(zhí)正忙恭敬去迎。
雨太大,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倦尋芳。
倦尋芳一襲獬豸宗黑袍,將傘抬起,微微挑眉看了他們一眼:“打開去獬豸宗的水道。”
執(zhí)正一愣:“倦大人?您不是跟著宗主入獬豸宗了?”
“你剛換崗?”倦尋芳面無表情,一抬手露出手腕上的天衍珠,“宗主不是沒帶天衍珠嗎,讓我回盛家取了給他送去申天赦�!�
執(zhí)正面面相覷。
“還愣著做什么?!”倦尋芳呵道,“申天赦和現(xiàn)世時間不同,宗主入幻境已經(jīng)半個時辰,若是再繼續(xù)耽擱,宗主出了什么事你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執(zhí)正被罵得一愣,確定天衍珠的確是盛焦的法器,趕忙躬身賠罪。
“是是是——快打開戌字水道!”
獬豸宗外圍的三面湖水下方全是洶洶然的流川。
隨著執(zhí)正將巨大的日晷撥到戌字,一條湍急流川突然破開薄薄水面而出,直直崩成一條緩和潺潺的水階,一路蔓延至遠方的獬豸宗。
倦尋芳撐著傘,輕車熟路地踩著水路快步往前走。
兩位執(zhí)正恭恭敬敬目送著他遠去。
直到走了一半水路,“倦尋芳”才吐出一口氣,嫌棄道:“獬豸宗的人還像之前一樣好騙。”
黑貓從奚將闌肩上跳下來,貓爪按了按腳下的水,好奇道:“這是什么水道法陣嗎,竟然沉不下去?”
奚將闌皮笑肉不笑道:“但凡你走的不是正確的道兒能立刻沉到底,水里的鉤蛇直接把你穿成串烤著吃�!�
恰在此時,水道之下一條巨大如游龍的漆黑影子沉沉游過。
黑貓嚇得一溜煙蹦回奚將闌脖頸上窩著。
“你在獬豸宗受過三個月的刑?”黑貓怯怯地道,“怎么還敢來��?”
奚將闌疑惑道:“為什么不敢來?”
黑貓:“就、就沒有什么陰影?”
“陰影?為什么會有那沒用的玩意兒?”
奚將闌漫不經(jīng)心地說,隨手將掛在腰間的小木頭人折斷四肢,又摸了下脖子,想了想連脖子也掰斷了。
“咔噠”的脆響,像是在掰人骨頭似的。
黑貓噎了一下。
在獬豸宗受了這么大的苦,尋常人怕是連靠近都得心中發(fā)憷打顫。
他可倒好,一點事兒都沒有。
但這小騙子說的謊話一籮筐,它也分不清這話是假話,還是此人當真沒心沒肺,好了傷疤忘了疼。
奚將闌雖無靈力,腳程卻很快,幾乎是一路小跑著過去。
等到一只腳落在獬豸宗平地,水道瞬間化為張牙舞爪的流川,好似水蛇在水面上一陣翻江倒海,一頭鉆到水底,化為流川繼續(xù)肆虐。
沼澤水面瞬間平靜,連風都沒吹起一絲漣漪。
獬豸宗電閃雷鳴,奚將闌在半道上就將耳飾摘下來,裾袍和寬袖已被雨水打濕,濕噠噠地貼在手臂和小腿,難受得要命。
他在獬豸宗待過三月,大概知曉申天赦的位置,熟練地避開人前去幻境。
好在獬豸宗的執(zhí)正都在忙著處理殘局,有的瞧見他也只是匆匆行禮,并未追問太多。
奚將闌頂著倦尋芳那張臉,一路上有驚無險地到申天赦封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