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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晏將闌很快想到地方,站起來將他拽著起身:“跟我走吧�!�

    玉頹山渾身筋疲力盡,完全不在乎什么舒不舒適,只想在這冰天雪地躺一夜,但晏將闌曾在冰天雪地里被罰跪過好幾日,一見雪地就莫名發(fā)憷。

    他帶著玉頹山一路御風(fēng)而行,片刻后悄無聲息落到一座小院門口。

    那竟是天衍學(xué)宮諸行齋。

    晏將闌輕車熟路地將齋舍的結(jié)界打開,帶著玉頹山進(jìn)去。

    他解開鶴氅掛在屏風(fēng)上,正要讓玉頹山自便,一轉(zhuǎn)頭就見玉頹山一溜煙沖到內(nèi)室的床榻上蹦上去,完全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的橫躺其上。

    ——若他覺醒的不是「堪天衍」,此處或許真是他的住處。

    晏將闌走上前將玉頹山掀到里面去,自己側(cè)躺上去。

    外面大雪飄零,落在窗欞和地面的輕微聲音在晏聆耳中卻極其清晰。

    晏將闌躺在那,默不作聲地聽雪落的聲音。

    他本以為玉頹山躺在里面已經(jīng)睡著了,但沒一會(huì)玉頹山突然一翻身,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晏聆?”

    晏將闌睜開眼睛看他一眼:“怎么?”

    “我是什么聲音?”玉頹山眼巴巴地看著他,“你能聽到萬物之聲,我呢?”

    他想知道自己是什么聲音。

    晏將闌沉默半晌,似乎有點(diǎn)難以啟齒,呢喃道:“哥……”

    玉頹山并沒有看出他的為難和隱瞞,還在滿臉期盼地看著他:“嗯嗯?”

    晏將闌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伸手按住耳朵,輕輕地道:“沒有�!�

    玉頹山?jīng)]懂,疑惑道:“什么?”

    晏將闌說:“你沒有聲音。”

    玉頹山臉一僵。

    每個(gè)人都有聲音,并非是真正的語言,而是像是盛焦的焦土龜裂聲、亦或是晏玉壺的水流潺潺,以及帶著殺意的“嘶嘶”,晏將闌甚至連靈脈的聲音都能聽到。

    除了玉頹山。

    「閑聽聲」由「堪天衍」而生,卻無法聽到「堪天衍」的聲音。

    自從少年時(shí)兩人第一次初見,在晏聆耳中奚絕便是一片安靜的死寂。

    玉頹山抱著一絲希望小聲問:“我是沒有,還是你聽不到?”

    晏將闌:“我不知道。”

    “哦。”玉頹山將錦被拉到身上遮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純澈的金色眸瞳,他看起來有些失落,“這樣啊。”

    晏將闌看得心尖酸澀,熟練地哄他:“沒關(guān)系啊,「閑聽聲」是最雞肋的相紋了,沒什么大用,再說我也聽不到自己的�!�

    玉頹山立刻被說服了,眼眸一彎嘻嘻笑著說:“那還好,我不是一個(gè)人。”

    晏將闌笑了起來。

    兩人躺在諸行齋齋舍偌大的床榻上,安安靜靜聽著呼吸聲和雪落聲。

    玉頹山嘻嘻哈哈了一會(huì),看著一旁暖色的燭火,突然毫無征兆地說。

    “聆兒,我害怕�!�

    晏將闌沒問他害怕什么,像是早就深知玉頹山的一切希望、畏懼,只是輕輕一頓便柔聲回答:“那就不做了�!�

    玉頹山卻立刻搖頭:“不�!�

    他不想被一輩子關(guān)在天衍地脈中不得自由。

    玉頹山似乎想再和晏將闌說幾句話,但思來想去卻發(fā)現(xiàn)他想說的話早在兩人相依為命的十余年里全部說完了。

    所有的安慰、勸說、叮囑,能說的都說了。

    玉頹山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感受著晏將闌微弱的呼吸聲,終于閉上眼睛。

    這是他十四年來第一個(gè)安穩(wěn)覺。

    ***

    翌日一早,雪依然在下。

    晏將闌往往辰時(shí)就起,但今日卻不知為何一直昏睡,想要醒來卻像是鬼壓床了似的手指都無法動(dòng)彈一下。

    玉頹山早已沒了昨日那罕見的脆弱,穿了身暖黃色衣衫,那衣服形制和紋路竟然和當(dāng)年“奚絕”及冠那日的一模一樣。

    他蹲在床邊,金色眸瞳看著晏將闌的睡顏,笑吟吟地道:“我走啦。”

    晏將闌似乎察覺到什么,眉頭一皺似乎想要掙扎著清醒,但又被玉頹山指尖的天衍靈力拖入更深的黑暗中。

    玉頹山的手指緩緩從晏將闌眉心移開,指腹那一丁點(diǎn)的溫暖隨著寒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

    這十幾年來玉頹山的長發(fā)一直都像是孩子似的披散著,落拓不羈又天真無邪,但今日他罕見地束了發(fā)冠,那雙妖異的金瞳也終于變回漆黑的眼瞳。

    他緩緩起身,層疊衣袍曳地,臉上稚嫩還未褪去,宛如當(dāng)年要去參加及冠禮的少年。

    玉頹山注視著晏將闌,又重復(fù)了一句:“我走了。”

    晏將闌眉頭越皺越緊,后頸天衍相紋控制不住地從側(cè)臉蔓延,好似金色藤蔓,強(qiáng)行灌入他的識(shí)海,「閑聽聲」想直接將他喚醒。

    玉頹山?jīng)]等他成功,轉(zhuǎn)身邁著輕緩的步伐一步步離開諸行齋。

    這個(gè)并不屬于他的地方。

    哪里都不屬于他。

    讓塵已在諸行齋外等他,見他穿著這么奇怪,蹙眉道:“你這是……”

    玉頹山笑瞇瞇地問他:“我今日是不是大限將至?”

    讓塵眸中金色天衍一閃而逝,輕輕搖頭:“沒有。”

    玉頹山哈哈大笑,也不知有什么可樂的。

    兩人從天衍學(xué)宮離開,徑直到了奚家。

    整個(gè)世家已成廢墟,只有一座靈塔倒塌一半,在風(fēng)雪中佇立。

    玉頹山縱身躍向塔尖,從儲(chǔ)物戒中拿出一具木質(zhì)傀儡來——那是他三個(gè)月前強(qiáng)行從應(yīng)琢那搶來的。

    木頭傀儡的那張臉已被玉頹山改成“奚絕”的模樣,他微微閉著眸將分神灌入其中。

    很快,玉頹山的天衍分神倏地化為一道金光灌入木頭傀儡中,倏地睜開琉璃珠子做成的眼眸。

    重新?lián)碛猩眢w的感覺十分奇妙,玉頹山艱難動(dòng)了動(dòng)手腳,又將掌心貼在左心,聽了好一會(huì)才意識(shí)到這是木頭傀儡,并沒有心臟。

    玉頹山“嘖”了一聲。

    讓塵看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漫不經(jīng)心撥動(dòng)手中佛珠,道:“你用「棄仙骨」在九霄城和惡岐道布下的龐大陣法,到底需要多少天衍才能發(fā)動(dòng)?”

    玉頹山正在適應(yīng)新身體,隨口道:“一條就足夠�!�

    一條天衍靈脈就能發(fā)動(dòng)毀天滅地的陣法,徹底讓天衍靈脈消泯天地間。

    讓塵點(diǎn)點(diǎn)頭。

    玉頹山笑吟吟地道:“陣法一旦發(fā)動(dòng)便會(huì)從北境邊緣惡岐道橫貫十三州直沖到南境九霄城,到時(shí)候整個(gè)十三州地動(dòng)山搖,怕是會(huì)死傷無數(shù),你這種悲天憫人的君子竟然不想著勸阻卻愿意同我一起作惡,可真是太稀奇了�!�

    讓塵淡淡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玉頹山正要說話,耳畔卻聽到一聲木頭崩裂的聲音,一低頭就見原本完好無損的木頭像是承受不住「堪天衍」的分神,竟然開始從手指一寸寸地往上蔓延。

    只是片刻,木頭傀儡半邊身體便崩成雪白的碎屑簌簌往下落。

    玉頹山立刻抽出分神來。

    木頭轟然倒在地上,那支撐著傀儡動(dòng)起來的靈源已經(jīng)像是被蟲蛀空了般,蔓延出密密麻麻的小洞,風(fēng)一吹就化為雪白碎屑。

    竟是撐不到片刻便毀了。

    玉頹山嫌棄地踹了一腳:“沒用�!�

    說罷,他又從儲(chǔ)物戒中拿出另外一具“身體”。

    讓塵本來以為這具身體還是木頭傀儡時(shí),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具真實(shí)的有血有肉的身體。

    “這是?”

    玉頹山再次將神魂灌入其中,支撐著新的身體左動(dòng)右動(dòng):“這是「游丹」引畫繞做出來的軀體,希望能用久一點(diǎn)�!�

    讓塵蹙眉:“你的「堪天衍」讓神魂太過強(qiáng)橫,就算你奪舍附身,用真正的修士軀體八成也撐不了一刻鐘�!�

    這像是天道、天衍讓玉頹山強(qiáng)行只能在原本軀體上的禁制似的,一旦他想將神魂奪舍他人妄圖逃走,那神魂上的天衍便會(huì)逐漸摧毀吞噬那具并不屬于玉頹山的身體。

    斷絕他的一切后路。

    玉頹山將手貼在心口,感受那偽裝出來的心臟在掌心下輕輕跳動(dòng),心情莫名舒適地道:“不用擔(dān)心,我也用不了太久。”

    他只是想短暫感受心臟的跳動(dòng)罷了。

    玉頹山一拍手,在高塔下看著下方銀裝素裹的中州,笑瞇瞇道:“開始了。”

    話音剛落,金色的天衍靈力從中州奚家的地脈之下往南北蔓延,宛如決堤的河水灌入枯涸河床,悄無聲息地游走在地底,通往南境、北境那布了六年的「棄仙骨」陣法。

    ***

    獬豸宗。

    盛焦盤膝坐在蒲團(tuán)上打坐,犀角燈安靜放在一旁,那簇燭火還在幽幽飄在燈芯上,時(shí)不時(shí)從里面發(fā)出晏將闌的那句傳音。

    “道侶,我明日回去給你帶桂花糕,勿念�!�

    盛焦眉頭緊皺,手腕上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像是感知到了天衍地脈的震動(dòng),正在斷斷續(xù)續(xù)閃現(xiàn)幽藍(lán)雷紋。

    倏地,「堪天道」遍布盛焦全身經(jīng)脈,從后頸猛地鉆出一道道金色藤蔓,像是烈火灼燒似的蔓延到盛焦臉側(cè)。

    “轟——”

    盛焦身體猛地溢出龐大的靈力,轉(zhuǎn)瞬將晏將闌布置好的清澂筑所有東西震成一堆齏粉,他睜開眼,空洞眸瞳中一閃而過一抹熟悉的藍(lán)紋,似乎在無聲地掙扎咆哮。

    盛焦奮力抬起手按住眼睛,下頜繃緊似乎在同一股無形的力量相抗衡。

    但隨著一百零八顆珠子震顫著齊齊變成「誅」,他不住發(fā)抖的身體瞬間平息,像是被什么東西徹底操控似的。

    倦尋芳聽到動(dòng)靜匆匆而來:“宗主?!”

    盛焦已然起身,冷眼看著周圍齏粉,滿臉冰冷漠然。

    那些神情已全部消失,渾身氣勢再次變回那個(gè)殺伐無情的天道大人,冰冷眼眸閃現(xiàn)幽幽暗藍(lán)光芒,冷冷看來時(shí)像是高高在上的天道俯視凡間的螻蟻,冰冷得好似不是凡物。

    倦尋芳一愣,突然有種詭異的錯(cuò)覺。

    面前這個(gè)人……

    好像并不是盛焦。

    第98章

    幽潭漣漪

    奚家枯涸數(shù)年的天衍地脈再次被靈力充盈。

    玉頹山盤膝坐在那被禁錮了八年的位置,看著面前熟悉的天衍靈河在流淌,感受著天衍急速地從中州往邊境蔓延。

    半個(gè)時(shí)辰后,從南境到北境邊境的地底像是一條徹底打通的河流,天衍地脈暢通無阻。

    玉頹山抬手在面前流動(dòng)的靈河中微微一撫。

    整個(gè)十三州的天衍盡在他掌控之中,他只是心神一動(dòng),遠(yuǎn)在北境惡岐道的本體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靈河中。

    奚絕那具軀體因天衍的反哺一直如尋常人一樣不斷長大,就算被折磨這么久也比晏聆那小矮個(gè)要高得多。

    玉頹山看著那具閉眸沉睡的熟悉又陌生的本體,想要抬手去觸碰但指尖才剛探過去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隔絕開來。

    “不害怕。”玉頹山盯著那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小聲地對自己說,“很快就能出來了�!�

    北境惡岐道無數(shù)服用「棄仙骨」的散修在十三州所有天衍交流匯合后,宛如被傀儡線操控,深埋在體內(nèi)堪稱劇毒之物的「棄仙骨」讓他們瞬間僵在原地。

    無數(shù)散修的靈力蔓延化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芒直沖云霄。

    一瞬間,南境、北境、中州由「棄仙骨」而凝成一個(gè)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蔓延三境的陣法,終于在一整條天衍地脈的催動(dòng)下,緩緩運(yùn)作。

    巨大陣法,名喚「棄仙骨」。

    這才是真正的拋棄天道恩賜的仙骨。

    在陣法形成的一剎那,奚家上空憑空落下驚天巨雷,轟然劈下,宛如天道震怒,厲聲咆哮震懾。

    讓塵面無表情持劍站在奚家塌陷一半的地脈廢墟上注視著玉頹山。

    “玉頹山�!彼曇舻统�,“死劫到了�!�

    哪怕玉頹山將曲家全族屠誅,天道的懲戒也不過是讓盛焦的天衍珠露出一個(gè)「誅」字用此來提醒他,莫要膽大包天違背天道。

    此時(shí)天道似乎終于明白玉頹山打算徹底毀去天衍,只是瞬間玉頹山的命格和未來便變了。

    縈繞周身的金色靈力是天衍的眷顧,此時(shí)卻被一股不詳?shù)男杉t所取代。

    無數(shù)詭異的紅線瘋了似的在玉頹山身體中來回穿梭,一息之間讓塵竟然在他身上看到數(shù)十種死狀。

    即使讓塵早已被「窺天機(jī)」磨煉得心如磐石,卻還是被這副場景給驚住了。

    玉頹山知曉讓塵所說的“死劫”是什么,他心中沒有半分恐懼,甚至還像是惡作劇得逞似的縱聲大笑出聲。

    他張開手面對著潺潺而流的天衍,笑得滿臉是淚:“你終于知道了?”

    就算天道有「窺天機(jī)」那又如何,不是仍舊不知道被他們視為螻蟻的人類終有一日也會(huì)反抗嗎?

    玉頹山模糊的視線落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上,聲音又驟然降下來,呢喃著小聲道:“可是已經(jīng)晚了�!�

    若是有別的辦法,他也不會(huì)不自量力違背天道。

    他早已沒有了歸路,只有不斷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他早已為自己準(zhǔn)備好的不歸歧路。

    奚家上空,雷鳴聲陣陣嗡鳴。

    盛焦沒有帶獬豸宗任何一人,而是孤身一人手持冬融劍面如沉水前來奚家,身上森冷漠然的氣勢讓整個(gè)方圓數(shù)里的人都莫名覺得不寒而栗。

    頃刻間盛焦飛身入奚家,空洞無神的眼眸冷冷一掃。

    沒人看到他是如何出劍的,那漆黑身影挺拔如松,眼睛只捕捉到一道寒芒倏地閃過。

    大乘期的劍意似乎連周遭一切聲音都劈去,周遭一瞬間的死寂過后,劍鋒嗡鳴聲瞬間響徹耳畔,破空聲嘶嘶而起,宛如要將世間萬物都震碎,徑直朝著奚家地脈入口處而去。

    劍意能直接橫穿堅(jiān)硬的地面,落在玉頹山的脖頸命門處,瞬間要了他的命。

    讓塵瞳孔一縮,鋪天蓋地的靈力席卷而上,硬生生接下盛焦冷然一劍。

    靈級相紋「堪天道」和「窺天機(jī)」對上,本就是一片廢墟的奚家更是直接被當(dāng)成一望無際的平底,灰塵四起,煙霧繚繞。

    盛焦持著劍一步步走上前,眼眸無情沒有半分留情。

    唇未動(dòng),依然是靈力傳音,好似從另一個(gè)世界傳來。

    “讓開。”

    讓塵在決定和玉頹山合作破開天衍后,就有想過有朝一日會(huì)和盛焦站在對立面。

    他垂下劍,擋在前去奚家地脈的入口處,淡淡道:“盛宗主因何而來,我等可是犯了獬豸宗哪條鐵律?”

    盛焦眼神無光,似乎根本就沒有認(rèn)出讓塵,手指穩(wěn)如磐石握著冬融劍,哪怕對面是相識(shí)十余年的同窗好友,依然面不改色揮劍。

    轟!

    又是一聲巨響,讓塵的「窺天機(jī)」明明對抗大乘期的盛焦幾乎沒什么勝算,但玉頹山似乎在操控整個(gè)十三州的天衍,就連「堪天道」也能隱隱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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