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地窗外,光影斑駁的夜幕中飛雪零落,賀司嶼遙遙遠眺,目光凝到國貿(mào)中心對面,那座京市最高的百層商務(wù)大廈,樓身的藍紫漸變光如波紋流動。
華越國際,盛家的產(chǎn)業(yè)。
還不是一樣寒磣,蘇家保不準兒壓根不記得她生日,你們說好不好笑?
賀司嶼站在落地窗前,考慮兩分鐘,他撥出一通電話,呼叫幾聲后,對方接通。
“老三�!彼謾C抵到耳畔。
“唷,賀老板�!蹦腥司┣凰缮�,挾著痞痞的懶笑:“什么指示?”
“你們?nèi)A越國際的廣告外屏,今天剩下的時間騰給我。”
賀司嶼三兩句話說清了具體要他幫的事。
電話里的人也很爽快,當場答應(yīng),隨后不忘調(diào)侃:“看不出來,賀老板哄人還是有一手,不過這妹妹,恐怕不好追�!�
賀司嶼言簡意賅:“我只是做人情�!�
對方拖著尾音,打趣著作勢要敲他一筆:“那我這兒的人情……”
賀司嶼很輕地哼笑一聲,隨他占便宜。
“記我這�!彼f。
國貿(mào)頂層套房有客早早預(yù)訂了,于是蘇稚杳退而求其次,入住了樓下那層。
酒店人員已為她盛好一浴缸溫熱的玫瑰浴奶,蘇稚杳卸妝后脫了裙子,浸去一身寒意,泡舒服了,裹著私人浴袍,赤腳踩在地毯上,盤腿坐到沙發(fā),等護理師過來做全身保養(yǎng)。
長發(fā)抹過精油,剛吹干,呈現(xiàn)烏黑的光澤,蓬松柔順地散著,蘇稚杳抬手撩了撩,點開手機,微信是一列列未讀消息。
大多是程覺為首的那群少爺們,以及名媛圈里曲意逢迎的塑料姐妹,話也沒什么營養(yǎng),不過是些浮于表面的生日祝福,還有希望送的禮物她能喜歡。
地毯上那堆就要積成小山的禮物盒,幾乎都是珠寶首飾,稱得上名貴,但在這個圈子里從來不是稀缺品,誰沒個一箱半箱的。
都是低成本付出,不值得感動。
蘇稚杳平淡地編輯了條“謝謝”的消息,群發(fā)回復(fù)。
程覺的消息來得很快:【今晚住國貿(mào)了?】
蘇稚杳沒回。
她不想和任何人鬧不愉快,但不代表喜歡和這群紈绔少爺玩在一塊兒。
程覺:【乖乖,別這么無情,我都等一晚了,也不見你賞個臉】
蘇稚杳依舊沒回。
程覺似乎是拿捏她了,換話題道:【聽說你要解約?】
蘇稚杳頓了頓。
程娛傳媒,隸屬程氏旗下。
程覺:【明晚有個飯局,你過來,我們談?wù)劇?br />
蘇稚杳不可能看不出這句話里明目張膽的脅迫,她輕哂,退出去,點開備注“爸爸”的聊天框。
一小時前的新消息。
爸爸:【阿覺給你辦的生日宴怎么沒去?】
再往前十小時。
爸爸:【漫露犯了急性胃炎,爸爸和你溫阿姨在醫(yī)院陪護,生日恐怕不好操辦了,不過阿覺說他會給你慶祝,杳杳乖,禮物爸爸已經(jīng)準備了】
所謂的禮物就是一張信用卡,她有看到。
蘇稚杳機械回復(fù)兩句話。
【有點累】
【禮物收到了,謝謝爸爸】
蘇稚杳退出微信,翻開通訊錄,指尖在聯(lián)系人“媽媽”的上方停留了很久,但終究是沒有按下去,最后熄屏,手機扔到一邊。
心里突然很空。
如果只是想要一個隆重的生日會,光鮮亮麗地在圈子里出盡風頭,她不是不能有,多少公子哥推擠著想討蘇家小公主的歡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特別是程覺,那么高調(diào)地在國貿(mào)為她一擲千金。
可前提是她得去,就像小朋友要乖乖聽話才能拿到糖果,蘇稚杳一點都不喜歡。
她知道自己相比之下有那么些清高,但這圈層利害關(guān)系算得太清楚,便宜占多了,腰板站不直。
蘇稚杳靠著沙發(fā)出神,眼神變得荒蕪。
不知過去多久,手機響起來電。
蘇稚杳沒什么精神地接起,聽見小茸在那頭萬般興奮:“杳杳,快看窗外!華越的廣告屏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天吶,太有排面了!”
蘇稚杳無悲無喜地下了地,走到落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
越過窗玻璃望出去,她驚了一下,怔住。
位于核心商圈的華越大廈高聳入云,樓身的鐳射燈正在展示燈光秀,光影四射頻閃,賽博朋克的氛圍十足,處在綿延林立的高樓中心,萬家燈火都被比得黯淡下去。
雪花紛落,京市沉浸于夢幻里。
戶外幕墻原本用作投放廣告的巨屏,被她入學時的一張舊照片占據(jù)。
照片里,她穿著紐約音樂學院的校服,煙粉西服外套和百褶短裙,白襯衫領(lǐng)口系著蝴蝶結(jié),陽光之下,馬尾被風吹起,她懷中抱了一束低飽和度的煙紫色貂蟬玫瑰,腦袋輕輕歪著,笑起來很有元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
另一面屏幕亮起一行英文。
【Happy
20th
birthday】
沒有署名,沒有目的。
街道馬路或樓層窗口,隨處可見舉高手機對著華越大廈拍照錄像的人,都驚嘆地交頭感慨。
投巨屏慶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粉絲為偶像生日應(yīng)援的通俗行為,尤其在京市,頗為常見。
這回的稀奇之處在于,它出現(xiàn)在了最高廈華越國際的幕墻上,能讓盛家給出這面子,史無前例獨一見。
頂層落地窗相同的位置,賀司嶼駐足看了會兒巨幕的照片,兩指勾住領(lǐng)結(jié)扯松,回身扯下領(lǐng)帶,和金絲眼鏡一起丟到沙發(fā)后,他一邊解著腕表,一邊若無其事往浴室走去。
腕表摘下,露出左手腕的黑色刺青……
套房下一層。
蘇稚杳還在窗前失神。
博爾赫斯有句詩說,在漫漫荒漠,曙光也一樣絢麗,會有人知道。
詩里帶著溫柔而喪感的浪漫。
鐳射燈光跟隨頻率閃動不定,映得蘇稚杳臉龐一明一暗,她忽然間覺得。
漫漫荒漠的曙光,似乎要更絢麗些。
眼眶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絲絲的溫熱。
明明幾分鐘前,她還對“低成本”付出看不上眼。
可畢竟這是她這十年間,唯一不乖乖聽話,卻也拿到了糖果的一天,因為這份匿名的禮物。
沒錯。
唯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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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來自:龍鳳互聯(lián))
第3章
奶鹽
蘇稚杳生日的排場,無疑成了頭條話題。
放眼京市,真不見得有哪怕一個人,能讓盛老三給出這份體面。
小茸都止不住強烈好奇,追著她刨根問底:“難怪小程總辦的生日宴你沒興趣呢,原來是悄悄結(jié)識了盛牧辭這樣的大人物!什么時候的事情啊杳杳?”
蘇稚杳聽得心里犯麻,當即制止她:“打住,那位是有婦之夫,我見都沒見過的�!�
激動過頭的小茸被點醒,意識到自己在說鬼話,倏地封住嘴巴,自言自語:“對對,盛太太是京一院的醫(yī)生,也是個年輕的大美人�!�
“可那是華越誒……”小茸怎么都想不明白:“會是誰呢?”
“有答案了記得告訴我�!碧K稚杳自己也挺想知道的。
想不通究竟是誰,如此大陣仗地送了她生日祝福,卻又匿名沒讓她知道,不像程覺他們,為取悅她每時每刻都在表現(xiàn)自己。
歪打正著的是,圈子里那一小部分喜歡爭風吃醋,不待見蘇稚杳,就等著看她笑話的大小姐們,都無意被打了臉。
一時間,圈里圈外對幕后大佬成謎的身份也生出了諸多猜測。
不過眾人都一致認為,是那位追小貂蟬追得滿城皆知的程家公子。
小貂蟬這個稱呼,來源于昨晚巨屏放出的照片,她捧著的那束奧斯汀玫瑰,品名叫貂蟬。
那時她十六歲,剛被紐約音樂學院錄取,隨手拍的這張照片,青春洋溢的少女感染了所有人,一夜出圈,于是京市蘇家的小千金就這樣成了無數(shù)男生夢中的初戀女神。
只是他們只看見一張漂亮清純的臉,沒人關(guān)心她在鋼琴上的造詣。
程覺當然也是。
雖然不曉得請動華越的人是誰,但蘇稚杳肯定,不是程覺。
他只會玩物喪志,有這本事見鬼了。
翌日,蘇稚杳到國貿(mào)中心旁的琴房。
歐式古典裝修的大房間華麗高雅,純白絲質(zhì)窗簾落地,中央一架亮黑色三角鋼琴。
通常,她在琴房一練就是一天。
天漸漸暗下,小茸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時蘇稚杳正短暫休息,只見小茸走過來,很震驚地問:“杳杳,你要和公司解約�。俊�
“嗯�!碧K稚杳坐在琴凳,抿了一小口溫水,瓷杯擱回邊柜:“走完流程了?”
小茸一言難盡,遲疑半晌才慢吞吞告訴她:“剛剛是公司的電話,說是……蘇氏拒絕支付你的兩億違約金�!�
理解到這話的意思,蘇稚杳一下挺直腰背:“拒絕?”
“嗯……”小茸點頭。
蘇稚杳再問:“我爸爸?”
手機振動起來,小茸看了眼來電提醒后,很小心地搖搖頭,把屏幕給她看。
蘇漫露。
年長她四歲的繼姐。
看到這名字,蘇稚杳就大約明白了情況,她抿抿唇,接過手機。
“蘇稚杳�!迸说穆曇敉ㄟ^手機揚進她耳底:“你和程娛傳媒的經(jīng)紀約還有十五年,要解約,除非合同到期。”
蘇稚杳不可思議地怔了下,不慌不忙笑說:“蘇總好大的官威�!�
對面正想說話,蘇稚杳突然接了下一句,發(fā)自內(nèi)心般納悶:“咦,我爸爸已經(jīng)把蘇氏百分百繼承份額都給你了嗎?”
蘇漫露被問懵:“什么?”
蘇稚杳隨即輕笑出一聲:“怎么兩億違約金,好像是往你薪資上扣似的�!�
她永遠柔中帶刺,蘇漫露早已習慣,語氣硬硬的:“蘇稚杳,請你明白,公司和程氏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密切合作,一旦你解約,和程氏撕破臉,會對蘇氏造成巨大損失,公司不會陪你承擔風險!”
“原來我這么厲害,任一任性,公司就要完了�!碧K稚杳淡笑。
“你以為爸當初為什么那么爽快,一口氣給你簽二十年合約?”蘇漫露不理會她的嘲諷:“程覺自小就喜歡你,爸怎么可能放過程氏這頭肥蘇稚杳唇邊的笑痕微微僵住。
蘇漫露帶著得意的笑:“杳杳,你是過得太舒服了,不知人生苦,還是得學著多吃些苦,磨煉磨煉心性。”
思緒明朗,頓時,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出了頃刻的神,蘇稚杳語氣平靜而無謂,話卻夾槍帶棍:“想吃你自己吃,別拉上我�!�
“你……”蘇漫露噎聲,不和她計較,一字一句頗有底氣:“這事你問爸也一樣,如果你不死心,我讓爸抽空親自跟你說�!�
蘇稚杳面無表情,當即撥給父親蘇柏,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要解約。
電話那端,蘇柏斟酌良久的措辭,語情深切開口:“杳杳,不要胡鬧,你好端端毀約,要爸爸怎么面對你程伯伯,這個事情……”
沒必要再聽了。
蘇稚杳閉了下眼,直接掛斷,握手機的手垂下來,情緒帶出不易察覺的頹唐。
小茸擔心地看著她:“杳杳……”
再下一秒,蘇稚杳已旁若無事般起身,捏捏后肩頸:“彈累了,我出去走走。”
“外邊兒還下著雪呢。”知道她想自己靜靜,小茸沒跟著,喊她帶上傘。
蘇稚杳沒走遠,一只手撐著透明傘,另一只藏到呢外套口袋里,在琴房外的人行道慢慢來回。
昨夜雪落了一宿,白天又下得斷斷續(xù)續(xù),積雪逐漸厚起來。
手伸出傘外,霜雪落到掌心,涼絲絲的,抬頭環(huán)顧四周,很冷清,吐一口氣全是白霧。
她往下壓了壓乳白毛絨貝雷帽,下巴躲進毛衣的小高領(lǐng)里,踢著地面的雪,漫無目的繼續(xù)走了一段路。
“中間的池座,盡量靠前。”
突然,風雪中挾來一句粵語。
蘇稚杳頓住腳步,抬眸,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那棵光禿禿的槐樹下站著一個人。
身形熟,聲音也熟,她隱約感覺到,可能是昨晚在電視臺門口的那個男人。
天沒完全黑下,結(jié)冰的枝縫后,是克萊因藍的夜空,花壇旁有盞路燈,照下一束橘光,雪粒在他周身飄飄灑灑。
他穿一身黑色商務(wù)大衣,戴著黑皮手套,右手握著一支雪茄,飄出淡藍色煙霧。
“不是我,Zane的學生。”
“……嗯,盡快�!�
他說粵語很好聽,嗓音低沉帶著點慵懶,讓這個雪夜都有了復(fù)古電影的感覺,蘇稚杳甚至有一瞬懷疑自己此刻走到了老香港的街頭。
她不自覺地盯著他看。
“喵”
一只純白色的貓?zhí)狭肆_馬柱花壇,格外親人地往他腰間蹭。
他聽著手機,掀滅雪茄,拋進垃圾桶里,空出的右手壓到白貓頭上,隨意揉了兩下。
和電話里的人又對話幾句,他勾勾嘴角,不經(jīng)意側(cè)了側(cè)身。
大概是雪上的影子出賣了她。
男人低語著“係咁先(先這樣)”,漆黑的眸子順著抬望過來,剎那一眼,和她的目光撞上。
蘇稚杳心驀地跳漏一拍。
完全是本能反應(yīng),她抱住傘柄,立刻轉(zhuǎn)身,慌慌張張碎著步子跑了,貝雷帽滑落都渾然不覺。
嬌俏身影漸遠,不一會兒便隱沒在夜色里,靴子踩過雪上,留下一路小碼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