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一群嘻皮涎臉的笑聲中,
賀司嶼斂著眸,
半垂的黑睫虛掩住了眼底森寒。
有近十秒的沉默。
他頭一低,忽地笑了。
如同雷鳴前的電閃,
是一種自不待言的預(yù)警,所有聲音皆在他低笑的瞬間,
戛止。
一室人噤若寒蟬。
“情.事何樂不為�!辟R司嶼語氣無甚起伏,
十指交握搭于腹,人松弛地靠著圈椅,情緒竟意外的平和:“可惜,我沒有公開上演激情戲的嗜好�!�
他唇邊留有淡淡未斂盡的笑痕,語調(diào)慵懶,慢慢騰騰地開口。
“尤其觀眾是群不干凈的東西�!�
話音落地?zé)鹨话鸦�,火圈以燎原之勢,網(wǎng)羅住整個房間,
燒得氣氛直逼毀滅的盡頭。
雙方勢力劍拔弩張。
林漢生面上的笑隱沒,
漸漸嚴(yán)正。
不虛歸不虛,
面對賀司嶼,
林漢生自然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他倒也不是非要看什么親熱的戲碼,想要的,是那幾輪貨安全過境。
同賀司嶼合作,是一場赴死的冒險。
林漢生承擔(dān)不起失敗的后果,但也克制不住人性的貪婪,于是豁出去找上他,企圖搏一搏。
原定今晚集中裝箱,明晚起航,不過夜長夢多,賀司嶼同意合作本就多多少少蹊蹺,林漢生拿不準(zhǔn)他是否真的只是對高昂利潤動心。
林漢生對賀司嶼沒有信任,務(wù)必提前出船確保萬無一失。
奈何他不給門路。
林漢生顧著大局,惱火全隱忍在肚子里,舒眉笑笑說:“賀老板,玩笑話,別當(dāng)真�!�
他指間夾著一支細(xì)煙,抬抬手:“這樣,賀老板批了我的出口通行證,我立刻派車送蘇小姐回你別墅,保證蘇小姐安然無事�!�
顯而易見的威脅。
賀司嶼最煩被人威脅,偏偏也最不怕被人威脅。
“想要通行證?”賀司嶼帶著戲謔的冷笑,抬了下眉骨:“林總這么愛玩,不如,我陪你玩?zhèn)游戲。”
林漢生狐疑又好奇:“哦?”
賀司嶼淡笑著,看上去居然有幾分斯文溫和,可他這個人,越溫和,越瘆人:“林總是屏鄉(xiāng)人,喝酒海量,聽說屏鄉(xiāng)有句話,叫三碗破的�!�
林漢生心下微微一怵。
在屏鄉(xiāng),“三碗破的”的意思是,當(dāng)?shù)厝司屏可钊绾�,“三碗不過崗”的酒下去,也能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射箭,“一發(fā)破的”。
不過讓林漢生心顫的,不只是預(yù)感到他所謂的游戲,而是賀司嶼不加掩飾的話,顯然是已經(jīng)對他端了底。
他的舊戶籍地,的確是屏鄉(xiāng),除卻心腹鮮為人知。
林漢生臉色微變,態(tài)度凝重了些:“賀老板想怎么玩?”
“我這里有兩瓶俄羅斯白酒,十杯一箭,十局,贏了我,Mol三號碼頭今夜任你通行�!�
他冷冷淡淡的話語,在一秒寂靜后,引得林漢生發(fā)笑,自信不疑:“嘖,這我恐怕要勝之不武了賀老板,你可能不知道,我六歲就會喝白酒,喝過的酒比水都多�!�
賀司嶼翹了下唇,依舊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樣:“九十度的原酒。”
空氣停止一瞬流動,全場沉靜。
“九十度不兌水喝是要命的……”有人被他狠毒的作風(fēng)驚到,下意識想駁,被身邊的人撞肘制止。
林漢生剎那間也啞了口,眼望向前,入目是男人笑意陰沉的幽深黑瞳。
“盲射�!�
賀司嶼散漫著平平無常的語氣,繼續(xù)說完后面兩字。
火上澆油,直燒到對方的眉頭。
周遭頓時寂若死灰。
這樣的玩法,沒誰能做到心不跳膽不顫,林漢生暗自深吸上口氣:“賀老板打算怎么喝?”
“就這么喝�!彼従彽�。
林漢生捏緊手里的煙:“賀老板愛說笑,九十度,那可是玩兒命的。”
賀司嶼挑眉:“林總不敢了?”
他不是耍嘴皮子的人,出口就是真格,林漢生深以為然,竭力掩飾住自己的膽喪,牽強(qiáng)地笑出兩聲:“今晚兄弟幾個還得再聚,倒了不成樣,兌到七十度,賀老板以為如何?”
賀司嶼勾勾唇:“好說。”
不是在賣他面子,而是逼他認(rèn)下這份慫。
算算時間,那幾輪貨裝箱在即,就等一張通行證起航,刻不容緩,林漢生也是被逼上懸崖,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上前,只等賀司嶼的人著手準(zhǔn)備,他豁出半條命,今晚也要把通行證贏到手。
卻不知為何,半晌不見賀司嶼有任何動作。
他一身傲冷地倚著,并不著急吩咐人拿酒備箭,只是那道凌厲的目光一瞬不瞬,如刀鋒,直割在他臉上,令人不寒而栗。
林漢生看他眼色,頃刻間心領(lǐng)神會,嚴(yán)聲命令身后的人:“還不去請?zhí)K小姐過來?”
手下應(yīng)聲迅步去辦。
五分鐘后,蘇稚杳來到和平包間。
前前后后圍有七八個鬼頭鬼腦的男人,她逼仄在中間,像一只孤弱的貓咪幼崽,掉進(jìn)了毒蛇窩。
蘇稚杳心臟快要跳出來。
她不敢貿(mào)然逃,在頂層時,她見識過了那個非要她陪酒的男子武裝帶上的槍。
真槍。
就在她要被逼就范的那一刻,這群人出現(xiàn)請她過去,說是賀老板在那里等她。
是真是假蘇稚杳都得跟著去。
受驚后,她臉色煞白,指尖還在止不住地抖,直到越過包間那扇金葉屏風(fēng),看到黑胡桃木長桌前坐著的男人。
四目相望。
那瞬間的心情,就仿佛斷頭臺上的鍘刀移開,蘇稚杳懸顫的心驟然松落下去。
想奔到他身邊,又畏于身邊監(jiān)視的人危險,只能亦步亦趨。
下一秒,望見他朝自己伸開一只手臂。
蘇稚杳死死屏住的氣一泄,不再壓抑,馬上抬腿跑過去,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賀司嶼還是坐著的,她一靠近,他展開的胳膊便往回彎,高度正好摟住她腰,順著她奔向的慣性,把人往自己帶近了些,只是隔著太師椅的扶手,抱不到懷里。
“怎么過來港區(qū),不先給我個電話?”賀司嶼抬頭,笑著瞧住她,柔聲問。
蘇稚杳在他溫柔的眼神中愣了下神。
不一會兒,感覺到他握住她腰的手,看似親昵地揉弄了兩下,他深邃的目光籠住她的眼,蘇稚杳隱約明白過來他異常的反應(yīng)。
她誤入他的局。
是因要逢場作戲。
蘇稚杳心又提到嗓子眼,怕自己演得不對,給他添亂,她低下頭,雙手捏在身前無處安放,聲音里的緊張半真半假:“我……我想自己來找你。”
“想我了?”賀司嶼笑問。
他寵溺的語氣,蘇稚杳聽得心跳加快,哪怕知道是假的,她當(dāng)時還是真實地羞赧了起來,答不出口。
片刻后,她很小聲地說:“今天是情人節(jié)�!�
賀司嶼笑了笑,另一只胳膊抬起,掌心撫上她臉頰,拇指摩挲在她嬌嫩的肌膚,帶著疼哄的口吻:“晚些陪你,今晚我們有的是時間,先讓司機(jī)送你去我的別墅�!�
他摸著她臉的指腹,有著屬于一個成年男人才有火熱體溫,燙得她呼吸微亂。
但蘇稚杳當(dāng)時顧不得有多親密,察覺到他要繼續(xù)留在這個危險區(qū)域,下意識握住頰側(cè)他的手:“一起回�!�
她故意裝出情人間黏人的語調(diào),但賀司嶼看懂了她眼里流露出的擔(dān)憂。
“我還有點(diǎn)生意上的事�!辟R司嶼順勢牽住她的手,拉下來,掌心覆住她骨軟膚白的手指,輕輕捏著。
溫柔哄她:“乖,回去等我�!�
蘇稚杳蹙起眉,不愿意。
林漢生在一旁突然笑起來,視線逡巡在對面熱情的兩個人身上:“沒想到,賀老板和蘇小姐感情這么好,多有得罪,蘇小姐見諒�!�
那幫人顯然都不是好東西。
蘇稚杳不想搭理,也沒心思搭理,生怕賀司嶼在這里會有危險,遲遲不愿依順?biāo)陌才抛约弘x開。
“怎么發(fā)呆。”賀司嶼望著她,眼尾浮著笑:“嚇到了?”
蘇稚杳咬了下唇,沒有應(yīng)。
“吃飯了么?”他問。
她搖搖頭,低聲說沒有。
深凝了她一會兒,賀司嶼忽然說道:“我那個舊交,和女朋友在九龍國際過情人節(jié),給他打個電話,接你過去吃頓飯�!�
蘇稚杳略懵:“哪個朋友?”
賀司嶼輕輕一笑,眸子里泛著柔意:“你在港區(qū)除了我,還認(rèn)識誰?”
他漆黑的眼底壓著一層深意,隱晦暗示她。
接著,賀司嶼便撈過掛在右邊椅子上的西服外套,披到了蘇稚杳肩上,而后叫了自己的人過來,吩咐了幾句。
蘇稚杳意識到,留在這里會影響他,裝出小女生纏人的樣子,瞅著他,輕聲呢喃:“你什么時候回來?”
“盡快�!�
他笑,把她的右手從外套底下牽出來,想放進(jìn)西服口袋示意她里面的手機(jī),先掃見她白皙腕上的紅痕。
是被人用力抓過的痕跡。
“手怎么了?”賀司嶼目光凝聚在她手腕的傷,面色覆上薄霜,嗓音冷下去:“誰弄的?”
原本沒什么,可他一問,聽著是在心疼,蘇稚杳頓時就后知后覺地委屈了。
她指了下站在林漢生身邊的一個人,這回倒是從心底里真實的語氣,哭腔似有若無,嗲嗲地嬌嗔:“他要我陪他喝酒,我不答應(yīng),他就拽我……”
賀司嶼一眼認(rèn)出,是之前在Falling酒吧,差點(diǎn)被他用軍刀斷指的那個。
他瞳孔微縮,神情散出的都是狠厲。
在餐廳為難蘇稚杳的那個年輕人見狀,臉色陡然一白,后怕地跪到他面前,結(jié)結(jié)巴巴討?zhàn)垺?br />
賀司嶼冷著眸,似乎是嫌他在面前臟眼,猛地一下踹在他胸口,勁狠到他滾出去幾米遠(yuǎn),肋骨約莫是斷裂了,疼得他蜷在地呻都呻不出聲。
林漢生心驚肉跳地驀然站起:“賀老板高抬貴手,是我的人不知好歹,回去我絕不輕饒,他還不配麻煩賀老板您親自收拾。”
事態(tài)猝然,蘇稚杳也是嚇了一跳,怕鬧出大事,忙不迭攥住賀司嶼一根手指。
賀司嶼再回眸,眉眼間陰鷙已經(jīng)淡去,若無其事揉揉她頭發(fā):“沒事,這里我處理,你先去�!�
蘇稚杳渾渾噩噩被他的人護(hù)送到門口時,隱約聽見包間里,他涼涼的聲音響起。
“我改主意了,單這么玩沒意思,林總,今天的事要想過去,可以,他得給我當(dāng)活靶子……”
賀司嶼的保鏢都是西裝革履一身黑,體格彪悍,不茍言笑,仿佛是沒有自我意識、唯他是從的機(jī)器,只有賀司嶼的命令是唯一信號。
在他保鏢的保護(hù)下走出維港飯店。
蘇稚杳突然想起,最初和他錯過在電視臺總部樓下的那個雪夜。
他就是這樣,在一群保鏢的團(tuán)團(tuán)簇?fù)硐伦叱鲭娨暣髽�,那陣仗,惹得四周氣流都泛起騷動。
回憶與現(xiàn)況交織腦海,蘇稚杳立在飯店門口,心神不寧。
一臺黑色瑪莎在她眼前停靠下。
大為和里奧跳下車,還是那套軍綠戰(zhàn)術(shù)馬甲工裝褲,臉上藏不住雀躍,笑得滿面春風(fēng)。
一個用口音濃厚的中文打招呼:“好久不見,蘇小姐!”
另一個英語流利但透著憨氣:“Miss
su,Long
time
no
see!”
“我們接到老大的指令,負(fù)責(zé)您在港區(qū)的出行安全�!贝鬄樾β栋籽�,拍拍胸脯作穩(wěn)妥狀。
再見到他們,聽著同樣的話,竟如此親切。
那一個短暫的瞬間,蘇稚杳有些恍神,時間仿佛退回到兩個月前,她到港區(qū)聽藝術(shù)節(jié)的時候。
那晚,她也是遇到了麻煩。
也是賀司嶼出現(xiàn),將她帶出警署。
這兩個人,初見時,蘇稚杳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他們不靠譜,可現(xiàn)在,有他們在,她感到格外安心。
或許是因為,知道他們是賀司嶼派來保護(hù)她的,就不怕了。
蘇稚杳眼睫輕顫了下,心里頭猝不及防泛濫起一陣感慨。
里奧為她拉開后座的門,請她上車。
蘇稚杳猶豫,回望一眼身后的維港酒店,憂心忡忡:“他還在里面�!�
“蘇小姐您放心,咱們兄弟那可都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拼死都不會讓老大傷到一根頭發(fā),我們還是為林漢生那老畜生崽子祈祈福吧�!贝鬄榈靡獾夭嬷�
蘇稚杳被他這詭異的形容詞逗得破顏一笑,愁苦的神情又要再聚攏回來的剎那,手從內(nèi)側(cè)碰到賀司嶼披到她肩上的西服外套,口袋里面好像有東西。
摸出來,是他的手機(jī)。
我那個舊交,和女朋友在九龍國際過情人節(jié),給他打個電話。
你在港區(qū)除了我,還認(rèn)識誰?
蘇稚杳眸光閃爍,思索起他的話,細(xì)細(xì)琢磨賀司嶼究竟是想暗示她做什么事。
怎么會,港區(qū)我只認(rèn)識你和周sir,還能約誰。
蘇稚杳想起自己曾經(jīng)和他說過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