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虛假的世界
第1章
虛假的世界
我當了十年聾子。
戴上人工耳蝸，重獲聽力的這天，我迫不及地想和丈夫分享這個好消息。
花了一天時間，我精心準備了燭光晚餐。
他卻帶著一幫狐朋狗友回家。
我站在門外，聽到他得意洋洋地說：聾子有聾子的好，晚上燈一關(guān)，不是想喊誰就喊誰。
1、
八歲的一場車禍，讓我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聽力。
因為體質(zhì)特殊，我對普通人工耳蝸的材料過敏，當了十多年的聾子。
今天我終于戴上了合適的人工耳蝸，能聽到聲音，我第一時間想和丈夫分享這個好消息。
我與秦以城是從校服走到婚紗，相戀六年，結(jié)婚三年，他從不嫌棄我是個聾子。
婚后對我更是無微不至，讓我覺得自己也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我對他不僅有愛，還有感激。
于是我精心準備了今晚的燭光晚餐。
可去超市買水果回來時，我卻聽到家里傳來鬧哄哄的說話聲。
誠哥，你娶個聾子，除了會做飯，還有什么趣兒。
聾子當然有聾子的好，晚上燈一關(guān)，不是想喊誰就喊誰。
我握著門把手，腦袋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眼前一黑。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指紋鍵，門發(fā)出滴滴聲。
沒有時間容我思考，我?guī)缀跏潜灸艿氖諗苛四樕系谋砬椤?br />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門，屋中乍然安靜下來，所有人表情都有一瞬間的尷尬。
只有秦以城坐在沙發(fā)上，神態(tài)輕松。
他笑著朝我招招手，寶貝回來了，做了這么一大桌菜辛苦了。過來，讓我抱抱。
其他人也像是反應(yīng)過來，紛紛熱情的喊起了嫂子。
我看著屋中一切，滿心疑慮，恍惚間懷疑起自己是否出現(xiàn)了幻覺，亦或是人工耳蝸出現(xiàn)了故障。
否則，為什么往日熟悉的場面在此時變得如此虛假。
2、
等我被秦以城拉進懷中抱住，真實且熟悉的觸感讓我的心踏實起來。
【老公，我......】
我揚起笑容，舉起手想打手語，告訴他我能聽到了，身后卻傳來了刻薄的譏笑聲。
小聾子要是不會唇語就更好了，我真懶得每次跟她演。
看她笑得像個傻子，以為咱們都很喜歡她不也挺有趣的嘛。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心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我緊緊盯著秦以城臉，努力想從上面找到繼續(xù)告訴他的勇氣。
可他臉上只有愜意放松的笑，像是沒有聽到他朋友對我的詆毀。
記憶中那個在別人罵我聾子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揮拳頭打人的少年身影，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注意到我的目光，秦以城低頭，動作溫柔地將我耳邊的發(fā)絲挽到耳后，抱歉啊寶貝，我不知道你今天準備了燭光晚餐，這幫家伙都喜歡吃你做的飯，非要跟我回來。明天老公帶你去吃大餐彌補你好不好
我垂眸，舉起的手順勢摸了摸耳朵，這一刻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怨恨人工耳蝸是嵌入式，隱形的。
誠哥又開始了，演了三年好老公他可真是樂此不疲。
還是咱誠哥會做生意啊，裝模作樣三分鐘，陪睡保姆免費沖，哈哈哈哈。
秦以城斜睨了他們一眼，眸中盡是得意。
他用額頭頂頂我的額頭，姿態(tài)親昵，怎么不說話，生氣啦
我手指動了動，全身血液仿佛凍僵凝滯，一個手勢也擺不出來。
她敢生氣嗎一個無依無靠的聾子，就算她現(xiàn)在知道真相，也只能忍了。除了誠哥要她，她還能去哪兒。
聽著他們一聲聲輕蔑的嘲諷，我笑著對秦以城搖搖頭，埋首在他懷中，不讓他看到我被眼淚模糊的雙眼。
原來我自以為幸福的生活，只是秦以城為我這個聾子構(gòu)造的楚門的世界。
3、
吃過飯，我如常去廚房收拾東西，讓他們能在客廳里毫無顧忌的說話。
誠哥，我真搞不懂你，程霜長得漂亮人又優(yōu)秀，這么多年一直幫你坐鎮(zhèn)A國分公司，最重要的是她從高中就喜歡你，你為什么不娶她呢。
程霜是我和秦以城高中時的�；ǎ词惯^去這么多年，我依然記得她。
文藝晚會上一支天鵝獨舞，不知道撩動多少少男春心。
高中畢業(yè)那年，她曾經(jīng)給秦以城寫過情書，秦以城拿來和我顯擺。
余穗，你以后多看著我點，我可是很搶手的。
我當時只覺得他幼稚，從未懷疑過他會喜歡別人。
而當初那個舉著情書向我討要多一點關(guān)注的少年，此時卻語氣嚴肅的說：娶她，讓她當家庭主婦嗎程霜的人生閃閃發(fā)光，我怎么舍得將她囚困于方寸灶臺之間。
我怔愣地看著手中的抹布，剛擦過的臺面又濺起一顆顆水珠。
秦以城好像忘了，被他嫌棄的家庭主婦，曾經(jīng)也是個閃閃發(fā)光的女孩。
老天是公平的，雖然奪走了我的聽力，卻也因此讓我擁有了比常人更強的專注力和學習能力。
我十六歲跳級高考，以全國理科狀元的身份考入京大，穩(wěn)穩(wěn)坐了四年計算機系第一。
大學畢業(yè)后，我收到大廠offer，成為年薪百萬的高級軟件工程師。
秦以城擔心我被人欺負，勸說我留在家中，他會照顧我。
我拒絕了，我有自己的驕傲與夢想。
后來，他開始創(chuàng)業(yè)，每天應(yīng)酬到很晚回家，喝酒喝到胃穿孔，又被他父母那邊的破事煩擾。
看著他一天天憔悴，我心疼了。
為了分擔他的壓力，我放下了工作，將更多的時間放在照顧他和應(yīng)付他家人身上。
可現(xiàn)在，他卻說他舍不得將另一個女孩囚困在方寸灶臺之間。
那我這三年又算什么呢
這一刻，在我記憶中與之相知相戀，我掉一滴眼淚，他都急得跟著一起哭的少年，像泡沫一般，碎掉了。
4、
可程霜喜歡你啊，誠哥。我們都知道你當初娶小聾子是為了還債，可你已經(jīng)照顧她九年了，程霜也等了你九年。
她的整個青春都給你了，你忍心繼續(xù)讓她等下去嗎
還債
我敏銳的捕捉到這兩個字，顧不得繼續(xù)傷心。
擦掉眼淚，我繼續(xù)做出一副忙的樣子，努力聽著外面的對話。
我有預感，一個用了整整九年構(gòu)建的虛假世界，終于能在今天讓我覷見真實了。
別說了！當年如果不是我媽發(fā)瘋往路上沖，那輛卡車不會為了避讓撞到余穗父母的車。
那場車禍，余穗的父母死了，她自己也因此變成了聾子，我承諾過要照顧她一輩子。
是我對不起霜霜，除了婚姻，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我不會讓余穗懷孕，她得到的已經(jīng)夠多了。
等霜霜生下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以領(lǐng)養(yǎng)的名義把他帶回家，繼承我的一切。
秦以城一句句話仿佛鋒銳的刀子捅進我身體里，痛的讓我頭暈?zāi)垦！?br />
我攥緊拳頭，指甲生生掐入掌心的肉里，鮮血順著指縫滴答掉落。
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心臟像是被荊棘纏繞，一點點鎖緊，快要爆掉。
我猛地蹲下身，躲在櫥柜下咬住自己的手指，才控制自己沒有崩潰的嘶喊出來。
原來一切都是謊言。
我的孩子......
結(jié)婚三個月，我懷孕了，明明孕檢一切都好。
可那天臨睡前喝了一杯秦以城給我的熱牛奶，當晚我就流產(chǎn)了。
半年后，我再次懷孕，再次流產(chǎn)。
之后，秦以城請來中醫(yī)給我診脈，說我體質(zhì)孱弱，懷不住孩子。
沒有人知道我當時有多么崩潰。
爺爺去世后，我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血脈親人了。
我做夢都想要擁有一個孩子。
當時，秦以城抱著痛哭失聲的我，說他不在乎孩子，如果我想要，我們就去領(lǐng)養(yǎng)。
我好感動，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覺得對不起他。
因此哪怕為了他承受再多委屈，我都忍下來。
原來，全都是謊言。
而這個謊言的開始，竟然是為了還債。
還他媽媽欠下的人命債。
我父母兩條命，我孩子兩條命。
秦以城，你怎么還得清。
5、
等秦以城送這些人離開，我抖著手打開通訊錄，找到了許久沒有聯(lián)系的號碼。
【哥哥，我想回家�！�
作為國際最大醫(yī)療器械龍頭企業(yè)的董事長，在第一時間回復了我的消息。
【好，哥哥等你�！�
原來他一直都在等我。
撫摸著屏幕上的文字，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如果沒有哥哥，此時我可能會選擇和秦以城一家同歸于盡。
但現(xiàn)在，我只想讓他們付出代價，然后離開。
父母車禍時，我年紀還小，卻知道車禍最后是以意外結(jié)案，最后肇事卡車司機被判了五年。
秦以城媽媽梁書華能逃脫法律制裁，其中必有秦家人的手筆。
為了查清當年車禍的真相，我隱瞞了自己可以聽到的事，繼續(xù)和秦以城虛與委蛇。
秦以城出差的前一天，我換上剪裁不合身的灰色連衣裙，陪他回了秦家。
婆婆梁書華精神有問題，看不得我穿的光鮮亮麗，否則就要發(fā)瘋。
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和平，每次有梁書華在的場合，我都會極力打扮土氣。
再見到梁書華，我腦海中不期然的出現(xiàn)父母血肉模糊的身體，極力克制，身體卻無法自已的顫抖。
緊閉雙眼，恨意還是會從縫隙中絲絲縷縷的鉆出來。
手被秦以城握住，他驚訝地詢問我：穗穗，怎么了
婆婆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裝給誰看呢！想跟秦以城告狀說我打你了是吧，我就打了，他是我兒子，我就是打死你，他能拿我怎么著！
秦以城上前一步，像是將我擋在身后，嘴里說的卻是，媽，我不都跟你說了，別當我的面打她。我沒準備和她離婚，回頭她跟我鬧，浪費是我的時間。
婆婆斜了我一眼，眼中盡是輕蔑不屑。
這種眼神我很熟悉。
每次當著他的面，婆婆罵我或者打我，他都會站在我面前，然后婆婆就會偃旗息鼓，給我一個這樣的眼神。
奇異的，剛剛克制不住的憤怒和恨意，此時卻被我生生壓了下去。
秦家每個人都沾著我父母和孩子的血，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我不能沖動。
寶貝，抱歉，我媽不是故意的，她年紀大了，一直想抱孫子，所以對你就有些敵意，我們要包容她，好嗎
秦以城拉著我坐下，溫柔地撫摸我被打紅的臉頰。
我抬頭看著他，看他臉上滿是心疼，眼里卻盡是得意。
好。我笑著點頭，以城，只要你站在我這邊，我就什么都能包容。
秦以城滿意地摸摸我的頭，把我的臉按在他懷中。
媽，明天我出差，讓余穗住家里，你動手有點分寸，等我回來不要留傷。
放心吧，我不會讓她有證據(jù)和你告狀的。
我笑了，笑起來就能將眼淚掩在眼眶中。
當晚我們在秦以城父母家住的。
第二天一早，我送秦以城出門。
他摟著我的腰，親吻我的額頭，在我的注視下溫柔地叮囑：寶貝，我出差不在家，你自己住我也不放心，就住在這里替我陪陪爸媽，好嗎
好。我強忍著惡心，微笑送他離開。
站在窗邊，看著秦以城的車子駛離，我發(fā)出短信。
【開始吧。】
6、
秦以城出差半個月后，我給他打了視頻電話。
無人接聽。
這種情況以往經(jīng)常出現(xiàn)，但這一次，他不接，我就一直打。
視頻終于接通了，卻黑乎乎的沒有畫面。
只有屬于女人剛睡醒時沙啞的聲音。
死聾子！阿城已經(jīng)睡了，你非得這么晚打電話嗎真的很影響我們休息，別發(fā)瘋了行不行。
她應(yīng)該知道我聽不到，所以說話毫無顧忌。
【老公，你那邊怎么這么黑啊】
我打出一行文字，視頻倏然掛斷了。
A國現(xiàn)在才晚上十點，秦以城不可能睡了。
要么女人在撒謊，要么......他們壓根不在A城。
我當初好玩，在秦以城手機上留了病毒，激活就能定位他的位置。
IP顯示在雪島。
雪島......
婚前，秦以城問過我蜜月想去哪里過，我說我想去雪島。
我想要一場大雪將我們與世隔絕。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工作......只有黑夜，我與他。
可婚禮后一周，我都在醫(yī)院養(yǎng)傷，蜜月自然也不了了之。
我以為他忘了雪島，原來只是忘了我。
這樣才好，從未有過真心，自然不必留戀。
可能是心虛，也可能是我從未打過這么多通電話，秦以城的視頻電話回來的很快。
鏡頭里，他穿著睡衣靠在床頭，女人的聲音卻從畫面外傳來。
討厭，這死聾子怎么陰魂不散的啊，你每年才來陪我兩個月，她還要找你。
秦以城按住鏡頭，只留下親吻的嘖嘖水聲，好老婆，我這就把她打發(fā)走。
老婆......
我和秦以城結(jié)婚三年，他從來只叫我的名字，原來‘老婆’這個稱呼已有了對應(yīng)的人。
秦以城重新出現(xiàn)在鏡頭中，臉上是掩不住的不耐煩，這么晚給我打電話有事嗎
他可能剛睡醒，忘記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謊話都沒撒圓。
【才八點，很晚嗎】
秦以城表情一僵，朝鏡頭外看了一眼，清清嗓子，微笑道：工作太忙，我昨晚一夜沒睡，家里出什么事了
【以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結(jié)婚時，你媽媽把我婚紗剪了......】
這么久了，你還提這個做什么！他打斷我，皺著眉頭，語氣冷硬，余穗，我寵著你，但你也要有點分寸，我每天忙工作都是為了養(yǎng)你，你能不能懂事點，別沒事找事！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會為了他的話感到心痛。
不是為了他這個騙子，而是為了我過往九年付出的真心。
我深吸一口氣，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淚，于是調(diào)轉(zhuǎn)鏡頭，對準屋中秦以城給人下跪的父親，嘶聲尖叫咒罵的母親，還有嚴肅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