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謀遠(yuǎn)
滄浪堂中來了不少人,蕭泉本就覺得古怪,但看他們都是青衫,便沒怎么往心里去。
只是掌生師兄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昨夜初雪灑了絮絮一地,今晨來時地上已化得差不多了,有稀薄日光從云間探出。
谷嵩將蕭泉叫到書房,遞給她一封書信。
近來先生越發(fā)見老,蕭泉怕他又病一回,早早拿了些有備無患的藥材給師兄,每日見先生案頭放著一個湯藥碗,她也放心些。
“這封書信,勞你替我親自送往徐州應(yīng)天府何全書大人手中,我年紀(jì)大了,能托付的人不多,不知你可否愿意?”谷嵩渾濁的雙眼落在她身上。
徐州離京城少說也有四日的車程,她還未曾獨身出過這般遠(yuǎn)門,不免有些猶豫。
“你若不愿也就罷了,掌生走不開,不然我就讓他替我去了,也不勞你跑一趟�!�
先生既然如此說,信中一定是極其重要的事,若是假他人之手,只怕……
她思忖片刻,手按在桌上,“先生,我會護送好這封信的�!�
谷嵩展顏道:“好,麻煩你了,這封信事關(guān)重大,你性子穩(wěn)重,由你前往為師方可心安�!�
“這兩日你便不用來了,與家中商量準(zhǔn)備一番,后日之前啟程即可�!�
蕭泉將信封妥帖收好,責(zé)任感油然而生,“放心吧先生,我定不辱使命,早去早回給您復(fù)命。”
谷嵩左手覆在她的木簪上,撫了撫她的發(fā)頂,“瑾安,你可記得你入門時,為師都說了什么?”
蕭泉沉吟片刻,眸中微光閃爍:“我派無名,唯山河兩卷,天地一方,生民百萬,夫當(dāng)志存高遠(yuǎn),慕賢廣咨,強毅慷慨。遠(yuǎn)涉雖艱,近途無益。不碌于俗,不束于情。臨淵不問己,陷寵不由人�!�
谷嵩頷首,復(fù)又問道:“那日我問你蒼生何解,你可解出來了?”
蕭泉羞赧一笑:“學(xué)生尚且才疏學(xué)淺,還是沒個更好的答案�!�
“無妨,終有一日會有答案的�!�
蕭泉負(fù)手在身后,余光里門外除了李樓風(fēng),不見其他學(xué)子,便問道:“先生今日不開堂?”
谷嵩坐回椅中,“這幾日我告病,便不開堂了。”
“也是,先生好好養(yǎng)病為重�!�
“對了,”她輕咳兩聲,詢問道:“先生,此時我可否……告知他人,不提目的,只是將緣由說清�!�
谷嵩點破她道:“無妨,你讓李樓風(fēng)隨你一道去吧,路上也安全些,家中也可坦言,全憑你做主�!�
蕭泉鬧了個大紅臉,喏喏應(yīng)是,谷嵩揮手讓她提前回去。
臨出門前,蕭泉回首笑道:“那等我回來,先生可要將那卷《離騷》細(xì)細(xì)講與我聽�!�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谷嵩端坐座上,眉目微動,應(yīng)下了。
“好�!�
奔到院中的蕭泉與李樓風(fēng)湊在一塊兒,兩人像是春日里檐上的小團雀,嘰嘰喳喳地說著些什么,漸漸遠(yuǎn)去了。
掌生目送他們離開,回到谷嵩房中,谷嵩還在架上翻找些什么,他頭一次言辭不客氣道:“不必找了,我不會離開的�!�
谷嵩停了手,掌生背在光中,房中也未點燈,一對師徒的神色皆是郁郁。
掌生袖中的手攥緊了,還能聽到骨頭咯咯作響:“你把師妹打發(fā)走了,把我也打發(fā)了,你要做什么?”
谷嵩垂頭不語,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些事,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掌生激動起來,額角青筋迸起,向來溫潤的五官此刻竟顯出幾分駭人:“將堂中那些人都散了,今后還是你教你的書,我養(yǎng)我的花。”
“掌生,”谷嵩抬起頭來,目光有如實質(zhì):“我為你取名掌生,不是讓你在我身邊種花弄草的�!�
掌生如鯁在喉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
李樓風(fēng)跳下車,伸手將蕭泉扶下來。
余歌病了,不知是不是每日在街頭接觸的人多,這一病來勢洶洶,連著兩日沒見過他。
兩人推門而入,院中的幾個孩童頓時安靜,幾雙眼睛刷刷掃來,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回蕩在院中。
余歌還是住在原來的院子中,那戶人家見芳雅不回來了,便越發(fā)理直氣壯地將各種雜物堆到了余歌那頭。
有空閑時余歌會扯著嗓子與他們大吵一架,那婦人便會罵罵咧咧過來把堆著的東西挪回去,但只要他忙得顧不上了,便故技重施起來。
此刻余歌門邊堆了兩個壇子兩方矮柜,幸而還留出了一道門,不然他們就徑直走到對面家去了。
李樓風(fēng)一見那架勢,二話不說把車夫招了進來:“我兄弟忙得顧不上,把這些家什到處亂放,劉二,幫他都搬進去吧。”
劉二年輕力壯地往那兒一站開始擼袖子:“好嘞小三爺�!�
幾個孩童見到這場面,被李樓風(fēng)的氣勢鎮(zhèn)住,捧著球跑回屋中,很快出來一個婦人扯著嗓子開始嚷嚷:“哎!你們誰啊!別動我家東西!”
“怎么會是你家的?”蕭泉聲音不大,字字珠璣:“按大晉租契,個人財物應(yīng)置于個人場地之中,既放在我朋友門前,那自然就是我朋友的,怎么,你要枉顧律令?”
這一頂大大的帽子扣下來,婦人當(dāng)下便熄了七分火,掙扎道:“我、我不過是借放罷了,都是一個院子的,互相照顧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李樓風(fēng)嗤笑一聲,“那就把你那些東西都借我兄弟用用吧,反正都是一個院子的,相互照顧照顧�!�
兩人沒有再與她廢話,兩扇門總算都能打開了,劉二拍拍手,兇巴巴地瞪了婦人一眼,自顧自回到馬車上去。
“真乃神雕俠侶,來救濟蒼生了二位咳咳咳!”
余歌躺在床上,一張臉咳得通紅,蕭泉趕忙上前給他斟了杯水,結(jié)果一摸壺中,哪有一口熱水。
“嘖,”蕭泉把茶壺磕在桌上,到處找了找,也沒找到藥罐在哪兒,她壓著怒氣道:“把這不省心的家伙抱上,咱們走�!�
余歌一邊咳一邊瞪大眼睛,李樓風(fēng)摩拳擦掌上前用被子將他裹住,聽他哀嚎道:“我不要,我自己走!我昨兒喝了藥才回來的!我是傷員!你們……”
“噓,”李樓風(fēng)指了指站在桌邊沉默不語的蕭泉,“我勸你別掙扎,她已經(jīng)生氣了,老實點吧�!�
他抄起雙臂連人帶被地抱了起來,“小三爺親自抱你,等你好了速來謝主隆恩吧�!�
蕭泉跟在他身后,把門帶上,走出院門時婦人走出來,不等她說話蕭泉便陰惻惻地盯著她,似笑非笑道:“你再敢往他門前堆你家的破爛,我就把你屋里的東西全砸了。”
“你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