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萬一他真的如同噩夢里的那樣，如同母親那般，早早離開她怎么辦？

    她寧愿一輩子都不把喜歡說出口，也不想衛(wèi)戟早逝，她要他長命百歲，要他福壽綿長。

    謝知筠想了很久，直到正午陽光落在身上，她才聽到朝雨有些擔(dān)憂的嗓音。

    “小姐，你怎么哭了？”

    謝知筠下意識摸了一下臉，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謝知筠低下頭，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臉，然后才道：“讓人同高陽郡主府通傳一聲，說我下去過去尋她，若是得空便等一等我。”

    朝雨愣了一下，然后便道：“是�！�

    謝知筠是個很果斷的人，既然她自己不知要如何行事，不知要如何調(diào)節(jié)自己的內(nèi)心，那就去問行家。

    傅邀月一定能告訴她要如何做，才能重新做回謝知筠，重新變成穩(wěn)重的大少夫人。

    或許，她還能告訴她，如何同衛(wèi)戟相處。

    如何……讓衛(wèi)戟也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她。

    不用太多，但也不能太少。

    只要他也喜歡她，就很好了。

    98第一百三十二章

    請教

    謝知筠下午早早就就去了高陽公主府。

    傅邀月閑來無事，正在家里看新戲。

    她家里的伶人多，不僅身段好，唱功也好，她便讓他們好好排戲，隔三差五就排出一曲新戲給她聽。

    謝知筠到的時候，她正躺在觀戲樓的景臺上，身邊是巧笑倩兮的清風(fēng)。

    清風(fēng)正在給傅邀月喂桃子，這個時節(jié)，水蜜桃正好吃。

    “念念，你好久都沒來了，”傅邀月一把握住了謝知筠的手，撒嬌道，“你都不想我？”

    謝知筠笑著在她身邊坐下，自顧自倒了碗茶。

    “想你的，”謝知筠道，“可我不能經(jīng)常來尋你。”

    傅邀月終于坐直身體，此刻景臺上只有三人，她很信任清風(fēng)，有些話也不防著他說。

    “我聽說司馬翱被封為定西王，下個月就要到鄴州來，可是真的？”

    傅邀月畢竟是被司馬氏親封的高陽郡主，對這些皇族中的事還是很清楚的。

    謝知筠點(diǎn)點(diǎn)頭，嘆了口氣：“是�！�

    傅邀月沒說話，她撇了撇嘴：“我少時見過那司馬翱，那小子一看就滿肚子壞水，你一定得跟你男人說，必須要防著他�！�

    謝知筠這才笑了：“知道知道，你放心便是了�！�

    她瞥了一眼清風(fēng)，見他自己很懂規(guī)矩地退了下去，等他走了，謝知筠才低聲道：“小公爺心里有數(shù)的�！�

    傅邀月便松了口氣。

    “我好怕的，”傅邀月說，“我一聽說這個消息就緊張，生怕再打起來�！�

    “這兩年的光景多好，再打起來，百姓們怎么活呢�！�

    謝知筠抿了抿嘴唇：“誰說不是呢？”

    傅邀月拍了她一下，道：“好了，既然來尋我，咱們就放松一下，別想那些事�！�

    “好�！�

    謝知筠安靜陪她看了會兒戲，又聽她念叨最近府里的伶人很乖巧，都不怎么爭風(fēng)吃醋了，他們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誰會不喜歡你呢？”謝知筠發(fā)自內(nèi)心道，然后問，“讓他們排戲的主意是誰出的？”

    傅邀月道：“府中的事都是清風(fēng)在管，大抵是他的主意吧�！�

    謝知筠忍不住笑起來。

    傅邀月看似縱橫情場，在男人中無往不利，實際上單純得很，她身邊這狼崽子養(yǎng)了這么多年，終于露出了些許獠牙，她也沒發(fā)現(xiàn)。

    只要清風(fēng)是真心對傅邀月，謝知筠就可以容忍他這點(diǎn)小動作。

    她想了想，道：“他們的精力都用來排戲了，哪里有空纏著你？再說，你又有了戲看，這不是很好？”

    這倒也是。

    傅邀月最煩府里的男人爭風(fēng)吃醋，如今他們老實起來，日子都清凈了。

    謝知筠同她說了會兒家長里短的閑話，又操心了她家中的田地耕種，甚至還幫她看了看賬本。

    見這些清風(fēng)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謝知筠才算放心。

    “這清風(fēng)確實不錯，”謝知筠想了想，“你不如給他個名分？”

    北越宗室的女子也可以不嫁人，招贅上門，若是她不想讓清風(fēng)當(dāng)正室，也可以封個側(cè)君。

    雖然不能上玉碟和宗譜，宗室也不會承認(rèn)，最起碼在高陽郡主府里，清風(fēng)說話辦事更方便一些，下人們也會更尊敬他。

    說到這事，傅邀月卻不高興了。

    “我說過的，”她到，“結(jié)果他不樂意，他說他不想做側(cè)謝知筠：“……”

    可當(dāng)真是那句古話，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謝知筠把自己的感情弄得一團(tuán)糟，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卻能明白傅邀月和清風(fēng)之間的關(guān)系。

    清風(fēng)顯然只想給傅邀月做正君，若是當(dāng)不了，側(cè)君跟現(xiàn)在這個管家也沒什么兩樣。

    好歹管家還名正言順一些。

    謝知筠想了想，問：“邀月，你可喜歡清風(fēng)？”

    傅邀月好笑地道：“我自然很喜歡他，要不然也不會直接把他納入府中，讓他做我的大管家。”

    “那愛呢？”

    謝知筠小心翼翼地問：“你愛他嗎？”

    傅邀月媚眼如絲，伸出纖纖玉指，輕輕勾住了謝知筠的下巴。

    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謝知筠的頭抬起來，讓她看著自己的臉。

    “念念，你看我這般絕世容貌，若是只愛一個人，那豈不是天下人的損失？”

    傅邀月并非沒有心。

    早年她同先夫婿成婚時，也曾蜜里調(diào)油，恩愛甜蜜，可世事無常，傅邀月的先夫婿身體不好，一直很孱弱，甚至無法同傅邀月行房，兩人成婚一年都沒有圓房，直到他病故，傅邀月都沒能同他成為真正的夫婿。

    后來娘家和夫家為國盡忠，家中死傷慘重，她夫家更是只剩下她一個女眷還活著，司馬氏才封了她為高陽郡主，給了她這份尊榮。

    這是兩家人的血肉堆起來的。

    傅邀月看著謝知筠，眼睛里有著深邃的如同大海一樣的蔚藍(lán)。

    “念念，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痛快？為了自在嗎？你看我夫家，你看我們傅家，最后也不就剩下一個我？”

    “只要我還在，我就得替他們高高興興活著，何必在乎旁人的目光呢？”

    傅邀月在答非所問。

    她沒有回答謝知筠愛不愛的問題，她只是告訴她她為何要這么隨心而活。

    謝知筠當(dāng)然想讓她高興，只要她過的舒心，就比什么情情愛愛都來得重要。

    思及此，謝知筠倒是乖乖道歉：“是我說錯了話�！�

    “你這妮子，”傅邀月稀奇地捏著她的下巴，“竟然會道歉了？”

    謝知筠沒好氣瞪了她一眼：“從小到大，我同你道歉過多少次？”

    傅邀月笑著窩在椅子里，把頭枕在她的肩膀上。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漂泊的心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念念，你為什么不高興呢？”

    謝知筠愣住了，她來到高陽郡主府上，一直都是問傅邀月的近況，自己的事一句不說，但傅邀月卻就是有這個本事，她看她一眼，就能直直看到她的內(nèi)心。

    “你啊，還是這么厲害�！�

    謝知筠笑著搖了搖頭，她輕輕拍著后背，眼眸順著敞開的閣樓，望到了對面的戲臺上。

    戲臺里的才子佳人甜蜜美滿，戲臺之外呢？

    謝知筠嘆了口氣：“我確實有些愁緒�！�

    98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通

    傅邀月這一次倒是沒有得意，她很平靜開口：“同我講一講�！�

    謝知筠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要怎么說�！�

    她不是不想開口，她今日來高陽郡主府，就是想跟傅邀月談心的，但話到嘴邊，她卻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傅邀月安靜想了一會兒，才問：“同衛(wèi)戟有關(guān)？”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對方的心思是最好猜的，謝知筠一點(diǎn)都不意外。

    “是關(guān)于他的�！�

    謝知筠這一次不用傅邀月猜了，她直截了當(dāng)回答：“邀月，我覺得我可能喜歡衛(wèi)戟�！�

    傅邀月猛地坐起身體，她用那雙狐貍眼看著謝知筠，滿眼都是驚喜。

    “這是好事啊念念，”傅邀月道，“這年月有多少人成婚之后成了怨侶，你喜歡衛(wèi)戟，這不是大好事嗎？”

    謝知筠卻低下了頭，沒讓傅邀月看到自己的復(fù)雜心思。

    “這有什么不好的？”

    傅邀月道：“你怕衛(wèi)戟不喜歡你？怎么可能？”

    謝知筠卻問：“怎么不可能？”

    “我性子這么硬，從來不肯低頭，剛成婚的時候又對他那么兇，他如何會喜歡我呢？”

    傅邀月簡直是在看傻子。

    “我的天啊，衛(wèi)戟可真厲害，天底下居然有人能讓你這謝氏大小姐患得患失�！�

    “衛(wèi)戟就那么好？”

    謝知筠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就連脖頸都泛起一片粉色。

    “衛(wèi)戟如何不好？”

    “我其實都知道的，這鄴州的未婚閨秀，人人都想嫁給他，他可是鄴州的大英雄�！�

    到了傅邀月面前，謝知筠卻是從未有過的坦蕩。

    這些話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同衛(wèi)戟開口，只能藏在心里，暗自琢磨。

    傅邀月卻知道謝知筠為何如此。

    她是看著謝知筠被謝淵逼著長大的，她從來沒有過悲春傷秋，沒有過少女懷春，甚至從來沒想過未來。

    她一直努力，讀書習(xí)字，還要管家算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操心，她生來要成為合格的當(dāng)家人，所以她不知道要如何作為小媳婦。

    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婚了，有了夫婿，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更好的未來。

    傅邀月由衷替她高興。

    “念念，”傅邀月握住她的手，認(rèn)真道，“在婚姻里，沒有什么應(yīng)不應(yīng)該，般不般配，也沒有什么一定和肯定。”

    “人都是在變的，你患得患失，怕衛(wèi)戟不喜歡你，可你是否問過他呢？或者他親口說過不喜歡你？”

    這倒是沒有。

    謝知筠搖了搖頭，她輕輕咬了一下下唇，面上更紅。

    傅邀月頭一次看她這般羞赧，不由嘖嘖稱奇。

    “以后我還是要去府上拜見一下衛(wèi)少將軍，真是人中龍鳳啊，能把你迷成這樣�！�

    “邀月！”

    謝知筠終于扛不住了，出聲制止她。

    “好，你繼續(xù)說。”

    謝知筠嘆了口氣。

    “我覺得衛(wèi)戟可能不討厭我，他剛回鄴州，同我說很想念我�！�

    傅邀月沒開口，安靜聽她繼續(xù)講。

    謝知筠道：“這些稍后再議，他喜不喜歡我，我們的日子都能過得很好，可我害怕了，邀月�！�

    她對這段婚姻有信心，對衛(wèi)戟的人品也有信心，即便到了白發(fā)蒼蒼的時候，衛(wèi)戟也只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她，她也不覺得難過。

    畢竟兩個人已經(jīng)牽手走過漫長的歲月，一起度過了美好的一生。

    她唯一害怕的是，兩個人不能一起走到盡頭。

    謝知筠低下頭，她看著自己纖細(xì)的手指，仿佛回憶起五歲時靈堂里的冷寂。

    “年少時候，我很喜歡父親和母親，但是母親卻還是離開了我。”

    “而父親也從此變了，他不再是原來那個和藹的父親�！�

    謝知筠悶悶道：“邀月，若是我的喜歡會讓衛(wèi)戟失去性命，或者變成他自己都厭惡的人，那我真是罪該萬死。”

    傅邀月嘆了口氣：“念念，伯母的死是意外，你應(yīng)該怪那些匪徒，不應(yīng)該怪自己�！�

    謝知筠沒說話。

    在她心底深處，她知道這件事不怪她，可從小到大，每當(dāng)對上父親那雙淡漠的眼，她都能想起五歲時的那場噩夢。

    當(dāng)時她哭著鬧著要找母親，想讓母親起來陪著她，父親卻冷冷地說：“若不是你非要去燈會，你母親就不會死了�！�

    他每次冷冷看著她的時候，謝知筠都覺得他在怨恨自己。

    十幾年過去，那個眼神深深扎在她的心底里，午夜夢回的時候，她總會被噩夢驚醒。

    “可萬一呢？”

    謝知筠聲音很低：“萬一我真的是個掃把星呢。”

    小時候害死了母親，后來又害死了衛(wèi)戟。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念念！”傅邀月伸出手，狠狠戳了一下謝知筠的額頭。

    “念念你現(xiàn)在不是你了，”傅邀月訓(xùn)斥她，“以前你在族學(xué)，哪怕生病請假，你也從來不落下課業(yè)。”

    “你干什么都要比別人好，做事情從來認(rèn)真仔細(xì)，你告訴過我的，你比任何人都強(qiáng)，也比任何人都努力�！�

    “你怎么變成膽小鬼了呢？”

    謝知筠呆呆看著傅邀月。

    “哪怕最后，”傅邀月狠心說，“哪怕最后，衛(wèi)戟可能真的出了意外，但你們一起度過的甜蜜時光，一切恩愛過的一切，難道也都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