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錯就是錯了，應該承擔后果的。”
衛(wèi)英嘆了口氣：“好，讓賈嬤嬤說說看，你說得對，我們是應該知道真相的。”
衛(wèi)戟看著他們兩人，全程都沒有開口，現(xiàn)在見賈嬤嬤滿臉疑惑，便低聲同賈嬤嬤說了幾句。
聽到衛(wèi)戟的話，賈嬤嬤面色微變，最終也跟著嘆了口氣。
“英夫人，小公爺，小姐，當年那的事不用問家主，我也是知道的，因為我的丈夫也跟隨家主去了青鶴山。”
“當年的事是這樣的……”
這是賈嬤嬤第二次跟謝知筠講當年的事，也是她第二次提起當年的事，只是這故事由她說來，卻又是另一般模樣。
“那時候夫人性命垂危，少爺小姐都發(fā)燒昏迷，外面兵荒馬亂，又下了好大的雨，但家主還是毅然決然決定去一趟太興，能求到藥是最好的，求不到……”
賈嬤嬤嘆了口氣：“當時家里也很亂，家主沒帶太多人，只帶了我丈夫和十來個長工就出了門，只是后來，只有家主、我丈夫和三名長工回來�！�
“也是他告訴我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當年家主為了早點取到藥，就走了最危險也是最近的山路，但他們本來就冒雨行進，一路行走艱難，后來又遇到了極為不好走的一段路�！�
“平時百姓們很少走那條路，都有些荒廢了，加上下雨把山上的石頭沖下來不少，路上便堆積了不少石塊，直到他們遇到一處大石，才發(fā)現(xiàn)完全過不去了�！�
賈嬤嬤又嘆了口氣：“以前那大石邊應該是有一條小路的，那日下雨，路都沖沒了，根本沒發(fā)走，眼看還有一半的路程就要到太興，家主不想放棄，就說把那石頭敲碎，讓出一人寬的路就行�！�
說到這里，賈嬤嬤頓了頓，道：“當時情況比較緊急，哪怕雨特別大，家主還是堅持讓長工敲碎攔路石�！�
“但是長工一下還沒來得及敲，我丈夫就聽到天上忽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緊接著，滾滾泥沙邊從天而降，跟雨水一起傾瀉而下�！�
她說到這里，不光是謝知筠，就連衛(wèi)英也愣住了。
這個故事跟他們兩個想的是不一樣的。
衛(wèi)英放下了仇恨，決定不再去糾結十三年親的往事，謝知筠也做好了準備，無論如何都得補償家中犯過的錯誤。
但誰能想到，那從天而降的泥石流，本來就不是因為謝淵要鑿開山路所至。
“當時家主反應很快，拉著我丈夫迅速后退，一邊退一邊喊著讓長工們躲開�！�
“可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最終還是有幾名長工死在了那一夜�！�
賈嬤嬤嘆了口氣，道：“因為這事，家主不光沒能取到藥，害的夫人過世，還因此害死了長工，家主心里難過愧疚極了，這些年都還在為當年的事難受�！�
聽到這里，謝知筠心里忽然一輕。
幸好，當年家中沒有做錯事，沒有導致那一場災難，可她也很難過，為當年死去的那些人，為那些被山匪害死的無辜百姓們。
雖然泥石流是天災，但若沒有山匪入侵，那姑父和衛(wèi)英就不用帶著那么多士兵出征，他們也就不會死在半路上。
家里的幾名長工，也不會那樣死在山上。
歸根結底，雖是天災，也是人禍。
賈嬤嬤把這一切都說完，然后才看向衛(wèi)英：“英夫人，家主自幼被老家主教導，最是正直不過，當年衛(wèi)家軍遇到泥石流的事家主是曉得的，若是因家中錯誤導致的泥石流，家主不可能不向國公爺請罪�！�
賈嬤嬤認真道：“我所說每一個字都為真，若有欺瞞，天打雷劈�！�
衛(wèi)英忙擺手：“賈嬤嬤不必多說�！�
她喚了一聲，然后便倏然一笑：“我都明白了�！�
98第二百一十二章
忘記的過去
賈嬤嬤說的事，衛(wèi)英是相信的。
因為賈嬤嬤說準了一點，衛(wèi)英被仇恨蒙蔽，把人都想的狹隘自私，謝淵作為百年謝氏的家主，是斷然不會自私自利，做了這樣天大的錯事而避之不見。
端看謝知筠的品行，就知道她從來都不自私。
可當年的衛(wèi)英實在太慘了，她會那么偏執(zhí)地相信多年，也是情有可原，沒有人能指責她。
衛(wèi)英忽然笑了一下，她低下頭，用粗糙的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她幽幽嘆了口氣，聲音都染著哽咽，“終于真相大白了�！�
死者已逝，往事不可追，這遲來的真相，卻能慰藉生者，讓人安心。
衛(wèi)英的眼淚順著她消瘦的臉頰滑落，一滴滴落在她掌紋斑駁的手心里。
那些斑駁的痕跡，是她這一生吃過的苦，受過的罪。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紋也是綿長而深刻的。
衛(wèi)英一如她的名字，英勇無畏，從不懼怕。
就連落淚，也是無聲無息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謝知筠心里很難過，她看著衛(wèi)英痛苦的模樣，好像也回憶起了當年痛苦無奈的父親。
忽然，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從舊日的痛苦里掙脫出來。
謝知筠抬起頭，看到衛(wèi)戟關心的面容，不由沖他笑了笑。
她的笑仿佛梨花盛開，明明沒有馥郁的芬芳，卻依舊美麗多情，搖曳生姿。
衛(wèi)英即便是哭了，也很快就擦干眼淚，末了，她看向謝知筠，長長舒了口氣。
“知筠，謝謝你還愿意與我做家人�！�
謝知筠從來都沒計較過她的偏執(zhí)惡劣和冷嘲熱諷，即便她的態(tài)度那么差，謝知筠還是一門心思要去治好沈溫茹。
能做到這一點，謝知筠當真是胸懷寬廣。
謝知筠看著她，見她此刻神情舒展，困擾她幾十年的陰霾都隨著往事的真相大白而散去，心里也是有些高興的。
“姑母，我們從來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要互幫互助。
衛(wèi)英點點頭，她起身，道：“話都說完，我就不打擾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便是，能做的我一定會做到。”
說完，她非不讓謝知筠和衛(wèi)戟送她，自己快步離開了春華庭。
等她身影消失在綠蔭小徑里，賈嬤嬤才道：“英夫人真的不容易。”
賈嬤嬤說完，就說自己累了，謝知筠把她送回臥房，才重新回了院子。
衛(wèi)戟還坐在那沒有動。
謝知筠回到衛(wèi)戟身邊，輕輕握了握衛(wèi)戟的手，然后才道：“即便當年姑母相信事情是家父所為，她也沒有告訴父親，一意孤行讓衛(wèi)氏和謝氏鬧僵�！�
當年瑯嬛、太興、鄴州等地是什么局面，謝知筠當年即便年幼，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么多年戰(zhàn)亂下來，百姓早就民不聊生，就連瑯嬛的世家們都閉門隱世，謝氏都已不再讓族人出仕，反而開始興設農(nóng)田田莊，恢復了早年的耕讀傳家。
為什么？
為的就是能在戰(zhàn)亂的時候能有口飯吃，也能讓附近的百姓有個生計。
亂世之下，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當年衛(wèi)英已經(jīng)停信了旁人的攛掇，認定他們就是被謝氏族長所害，卻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獨自去謝氏，同謝淵鬧上一場。
因為若是那樣，衛(wèi)氏跟瑯嬛的氏族們就會有嫌隙。
當年的衛(wèi)氏正是剛剛發(fā)家時，衛(wèi)蒼還是陳將軍身邊的參將，他們是靠著自己和自己麾下士兵的血汗鑄就的基業(yè)，不能因為衛(wèi)英自己的仇恨而有任何動搖。
能不與人為敵，就不與人為敵。
所以，這個仇恨衛(wèi)英就忍了下來。
這么多年，她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何嘗不是愧疚難當呢？
想到這里，謝知筠也不由嘆了口氣。
“姑母真的不容易。”
衛(wèi)戟握了握謝知筠的手，然后才說：“小時候家里窮，姨娘又什么都不管，當年我跟大妹是靠著姑母活下來的�！�
“姑母那時候也很年輕，卻有一股子力氣，她從來不服輸，不服軟，也不信命。”
“所以姑父才那么喜歡她，”衛(wèi)戟說，“姑父喜歡姑母許多年了，但臉皮薄，就一直不敢說，后來還是姑母說，若他不說的話就嫁給別人了，姑父這才求親。”
說起陳年舊事，衛(wèi)戟還挺懷念的：“姑父也很好的。”
謝知筠見他也有些難過，便把手邊的茶杯推過去，讓他從悲傷里掙脫出來。
“小公爺，當年你不在太興嗎？你不記得當年的事了？”
衛(wèi)戟頓了頓，他看向謝知筠，似乎在回憶什么。
謝知筠不明所以，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當年的事都分辨清楚，謝知筠其實是松了口氣的，同衛(wèi)英的嫌隙也解開，謝知筠更是高興。
此刻的謝知筠看起來很輕松，甚至還帶了些許往日少見的活潑。
“怎么？看著我做什么？”
衛(wèi)戟似乎努力在回憶里翻找著什么，可最后卻還是沒能想起任何事。
衛(wèi)戟嘆了口氣，握著他的手說：“那年我九歲，虛歲十歲的樣子，我早年就跟著父親學武藝，所以身手很好，那時候聽說瑯嬛熱鬧，我就坐不住，想要去瑯嬛玩。”
謝知筠微微一愣，沒想到衛(wèi)戟會這么說。
“然后呢？”她忽然有些緊張。
衛(wèi)戟看著謝知筠的眼睛，沒有任何躲閃，他說：“后來我就不記得了�！�
謝知筠：“不記得了？”
衛(wèi)戟點點頭。
他說：“我只記得自己領著柳朝暉他們偷偷跑去了瑯嬛，直奔上元燈會而去，可進了燈會之后，我們就走散了。”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
“我最后的記憶就燈會上的火樹銀花，琳瑯滿目的燈籠掛滿了整條街，天地都是亮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衛(wèi)戟摸了摸后頸，對謝知筠道：“等我再醒來，后腦一陣疼痛，當時柳朝暉告訴我，說我受了傷，被人擊打在了后頸，等那些山匪被打退了，他才在人堆尋到了我�！�
“但我失去了那一日所的記憶，不記得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衛(wèi)戟看向謝知筠：“大概是被山匪所傷。”
98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齊來犯
他說自己不記得了，那肯定是因為后腦受傷而失憶。
謝知筠聽到這話，忙起身想看看他后脖頸，問：“我怎么不知道你還受過這傷，給我瞧瞧。”
豈料她剛一起身，就被衛(wèi)戟攔腰一抱，一把攬進了懷中。
“沒什么好看的，早就好了�！毙l(wèi)戟摟著她，不讓她在自己懷里亂動。
“我會提起此事，是因為我忽然想到，若是當年我也去過上元燈會，是否見過你呢？”
謝知筠忽然愣住了。
也是，因為當年謝知筠也去過那個燈會。
但因為受到了驚嚇，發(fā)燒昏迷，所以她也忘了。
她被衛(wèi)戟抱在懷里，幾乎整個人靠在他寬闊的胸膛里，垂眸看向他。
衛(wèi)戟生就劍眉星目，整個人氣質舒朗，是不可多得的英武男兒樣貌。
謝知筠同他靠的很近，一低頭就看到了他那雙深邃的星眸。
“唔�！泵郎斍埃x知筠忽然有些心猿意馬。
衛(wèi)戟輕笑一聲，在她身后拍了一下，然后才問：“夫人可記得？”
謝知筠深深看著他，目光在他臉上上下游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也不記得當年的事了。”謝知筠有些遺憾，“那時候我受到了驚嚇，發(fā)燒了好些時日，醒來就都不記得了。”
“但游玩的最初我還是記得的，但那時我應該沒見過你。”
當年瑯嬛人口不算少，那特地舉辦的上元燈會也非常熱鬧。
百姓們因為戰(zhàn)一直生活壓抑，好不容易偷得幾個月的和平，便興致沖沖去參加燈會，以至于那一日瑯嬛的人頭攢動，不光有瑯嬛人，還有外地的游客。
那么多人，衛(wèi)戟覺得謝知筠即便見過他，也不可能記得。
“當年錯過，現(xiàn)在不還是成了一家人？”衛(wèi)戟笑了。
謝知筠也跟著笑了。
她乖巧坐在衛(wèi)戟懷中，頗有些感嘆：“我記性一貫很好的，從小到大讀過的書幾乎都不會忘記，若是小公爺這樣英俊的小哥哥，我少時如果見過，一定會記得的�！�
衛(wèi)戟挑了挑眉，不由跟著她笑了起來。
“夫人是說為夫生得英俊？”
謝知筠輕咳一聲，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確實很英俊，夫人我很滿意�！�
衛(wèi)戟摟著她，兩個人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方才的那些難過情緒一掃而空，心情都好了不少。
等到笑夠了，謝知筠才輕聲說：“無論見沒見過，緣分在這里，就總會遇到的�！�
衛(wèi)戟嗯了一聲，把謝知筠緊緊抱在懷里，舍不得松手。
過了那日之后，衛(wèi)英的態(tài)度慢慢好轉過來，她待人接物都和氣許多，偶爾也會笑了，這讓衛(wèi)蒼很是驚訝。
衛(wèi)英沒多說什么，只說解開了心結，衛(wèi)蒼大抵也猜到了。
他當年征戰(zhàn)在外，家中的事并不太清楚，他只以為衛(wèi)英因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而痛苦，對家中的所有人都有些怨恨，所以從未多說過半句。
即便是說，也是想勸一勸她。
沈郁其實也愛慕了衛(wèi)英多年，為了能娶到她，多年來一直沒有成婚，即便知道衛(wèi)英無法孕育子嗣，他也一意孤行娶了衛(wèi)英。
衛(wèi)蒼就是想讓她從痛苦里走出去，看一看別的人，看一看新的天地，可他還是失敗了。
衛(wèi)英太固執(zhí)了。
沈郁拖到這個年歲才考慮過繼嗣子，為的是家族，只要家族穩(wěn)固，能延續(xù)下去，選一個已經(jīng)長大成人，聰明懂事的嗣子也是可以的。
沈郁背后還有家族，他總得為沈家和追隨他的屬下們負責，總得有人能繼承這個家，帶著家里人繼續(xù)好好活下去。
衛(wèi)蒼理智上理解沈郁，但他偏心妹妹，所以當衛(wèi)英拿著這個借口回家的時候，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安慰了衛(wèi)英，讓她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衛(wèi)氏永遠是他的家。
于此同時，衛(wèi)蒼也給沈郁去了信，告訴他衛(wèi)英如今很好，兩個人暫時分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沈郁倒是說：“二十年過去，我也看開了，強扭的瓜不甜，讓大妹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吧�！�
沈郁一早告訴衛(wèi)蒼，他已經(jīng)娶到了心愛之人，至于兩個人能不能有結果，對沈郁來說都已經(jīng)不重要，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F(xiàn)在他也不想再娶，只想好好教導侄子，讓他能守好這個家，守好湖州。
這就足夠了。
這些事，衛(wèi)蒼都沒敢告訴衛(wèi)英。
現(xiàn)在見衛(wèi)英解開了心結，衛(wèi)蒼也簡單同她講了講。
衛(wèi)英倒是愣住了。
這么多年來，她不待見沈郁，一年到頭同他說不了幾句話，可這樣令人窒息的夫妻生活，沈郁也覺得滿足。
衛(wèi)英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她生的不好看，脾氣也急，動不動就要發(fā)脾氣，沈郁對她也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