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韓方馳問他:“有事?”
何樂知:“不說今晚有流星雨嗎?咱倆上樓頂看去?”
新聞都在說本次流星雨百年難遇,何樂知還沒真的看見過流星呢。
韓方馳無語道:“明天不上課了?”
何樂知笑著說:“我媽讓咱們勞逸結(jié)合。”
那時何其還沒換房子,他們還住在何樂知以前的家。當晚,兩個高中生一人穿套睡衣,拆了家里一片長沙發(fā)墊搬到樓頂,何樂知還拿了兩聽可樂。
樓頂空空蕩蕩,角落處堆放著幾個破舊的家具,此外什么也沒有了。他們借著手電的光,把沙發(fā)墊鋪在中心位置,四周護欄高高圍起來,夜空繁星滿天,如果把臉高高仰起來,讓視線之內(nèi)只有星空,就會覺得孤獨。
“好黑,方馳你害不害怕?”何樂知小聲問。
韓方馳誠實地說:“有點兒�!�
“我也有點兒。”何樂知也誠實地附和道。
韓方馳說:“咱倆好像有病。”
“沒病,百年難遇呢。”何樂知往這邊靠了靠,跟韓方馳胳膊挨著胳膊,“咱倆挨著就好點兒�!�
預報說流星雨會在十二點后出現(xiàn),十一點四十五分開始,他們就一直盯著星空。這時的星星已經(jīng)沒有小時候多了,跟童年時的星幕比起來,現(xiàn)在的星星變稀薄了。
兩個人在黑暗中肩抵著肩,等著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的流星。四周寂靜無聲,廣袤的星空帶給人無邊的安靜和絕對的孤獨,宇宙之內(nèi),他們?nèi)绱嗣煨 ?br />
十二點半了,他們一顆流星也沒看見。何樂知輕輕地呼吸著,兩個人的睡衣布料隨著他們的呼吸斷斷續(xù)續(xù)地觸碰在一起。
“方馳�!焙螛分p聲叫他。
韓方馳在黑暗中轉(zhuǎn)過頭來:“嗯?”
“你有什么感覺?”何樂知問。
韓方馳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看著夜空,沉默了會兒,說:“感覺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我也是�!焙螛分еドw,歪了歪頭,跟韓方馳碰了下頭說,“好像全世界就剩咱倆了�!�
“它還能出現(xiàn)嗎?”韓方馳說,“流星�!�
“不知道�!焙螛分执蛄藗哈欠,“要不回家睡覺吧?”
韓方馳“嗯”了聲。
說是這么說,但兩個人還是誰也沒走,大概又過了五分鐘。
“看�!�
在何樂知昏昏欲睡的時候,韓方馳碰了碰他的胳膊,何樂知抬頭看過去,一顆小小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夜空中畫出奇妙的一截。
何樂知睜大眼睛,感嘆地“哇”了聲。
“流星就是這樣的?”何樂知驚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表n方馳低聲說。
那是對他們來說極深刻的一晚,到一點半回家睡覺前,他們一共看到五顆流星。有的畫出一條短直線就消失了,有的會綺麗地穿過整片夜空,直到消失于天盡頭。
而流星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天地之間仿若萬物盡失,宏觀和微觀一齊激蕩著少年正在漸漸成熟的靈魂。在這樣的一晚,仍是星空之下渺小的他們倆,一起度過的。
其實放學前何樂知也約肖遙了,但肖遙出不來,沒能參與進來。肖遙來了或許他們仨都不會有孤獨感了,肖遙能讓任何環(huán)境都變得活潑起來。
第二天一早,肖遙趴在桌上問韓方馳:“看到流星了嗎?”
“看到了�!表n方馳說。
“很多?”肖遙問。
韓方馳:“非常多�!�
肖遙撇著嘴又去趴何樂知的桌子,問他同樣的問題。
“看到了啊�!焙螛分πφf,“滿天都是,太好看了�!�
肖遙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耷拉著臉要走。
何樂知于是笑著說:“騙你呢,等半宿就看見五顆,我倆眼睛都要瞪瞎了。”
“��!”肖遙回頭高興地問,“真的��?”
“真的。”何樂知說,“沒什么意思�!�
后來何樂知長大之后看過很多次流星,在沙漠里露營的時候一顆接一顆地從他眼前劃過,但到底也再沒能給他這“沒什么意思”的五顆帶給他的感覺。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呢,未來無限長。他們在高三忙里偷閑熬了個大夜,一個敢提一個敢跟,在樓頂無聊地看星星。
而這神經(jīng)兮兮的半宿星星也沒白看,第二天何樂知早上睡了一節(jié)課,韓方馳睡了一中午,到了下午,倆人開始雙雙頭痛閉塞。
“咱倆是感冒了嗎?”何樂知問。
韓方馳捏捏眉心說:“應該是吧�!�
同時學校里正在涌起一波新的病毒流感,同學們相繼感冒,他們倆這也不知道是看星星被風吹的還是讓同學傳染了,找不到根源。何樂知后知后覺地說他倆應該多穿點,韓方馳說是流感。
家里兩個妹妹都還小,韓知遙還沒上幼兒園呢,上一次感冒被媽媽抱著掛了一周的水,這次韓方馳怕傳染她干脆沒回家。
何其出差不在家,他倆白天上學,晚上回家吃藥睡覺,韓方馳睡何樂知房間,何樂知睡何其房間,就這么過了好幾天。
有一晚韓方馳燒得實在厲害,何樂知找了退熱貼給他貼腦門兒上,韓方馳皺著眉,臉色蒼白,看起來非常難受。何樂知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擔心地問:“要不咱們?nèi)メt(yī)院呢?”
韓方馳不能搖頭,只說:“不想動。”
他手心滾燙,攥了攥何樂知手腕,說:“樂知我冷�!�
“我知道我知道�!焙螛分麄人趴下去,隔著被子橫著趴韓方馳肚子上,臉埋在被子里,悶聲說,“怎么辦啊……急死我了�!�
那時何樂知心想,幸好他是個獨生子,家里人又少,不然家里每個生病了都這么揪心。
韓方馳無意識地抬手,落下時順著何樂知的后腦勺滑到脖子,滾燙的手心貼著他。
“不用急,沒事兒。”韓方馳說。
何樂知悶在那里,想著等會兒要是還燒就得去醫(yī)院了,可別燒壞了。
韓方馳腦子昏昏沉沉,眼睛也燒得疼,他那時大腦一片空白,除了難受以外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何樂知。
何樂知時而給他換退熱貼,時而摸摸他手心的溫度,或者摸摸脖子。每當何樂知在他臉旁邊動來動去的時候,韓方馳都能聞到他袖子上淡淡的香味兒。是何其用的洗衣液味道,是一種很溫柔的味道。
何樂知自己也有點發(fā)燒,但不像韓方馳燒得重,他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地照顧了韓方馳半宿,直到后半夜燒退下來。
韓方馳睡睡醒醒,有時何樂知坐在旁邊看著他,有時何樂知用酒精搓他手心,有時何樂知像個軟趴趴的熊,趴在他肚子上。
韓方馳清了清嗓子,叫他:“樂知�!�
“在!”何樂知坐直了說。
韓方馳看著他,“你睡覺去�!�
“在睡呢。”何樂知又沒骨頭一樣地橫趴下來,肚子隔著被貼著韓方馳肚子。
他哼哼著問:“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表n方馳摸摸他的頭發(fā),說,“謝謝�!�
“不客氣�!焙螛分吭谀抢飶澚藦澭劬Γ洁熘f,“只要你好起來�!�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這三年里,他們無疑是彼此極重要的一環(huán),是麻木的高中生涯里彼此的陪伴者和保護者,少年純真善良,友情真摯透明。
韓方馳是班長,成績又好,和大家關(guān)系都不錯,總是默默地照顧人。表面上他照顧何樂知更多,能夠跟隨何樂知極少數(shù)的心血來潮,幫他補課,幫他分析成績。而于情感上,是韓方馳對何樂知依賴更多,何樂知身上有著不同于他人的東□□屬于他自己。
類似一種恒溫的包裹感,類似他袖子上緩慢釋出的溫柔香氣。
那時的他總是長久而堅定地站在韓方馳左右,心思敏感而細膩,心懷憐愛地注視著韓方馳。
那時挺拔的少年還沒有長成無堅不摧的大人,內(nèi)心深處依然有著脆弱和茫然的角落。當韓方馳習慣站在哥哥的角度關(guān)照所有人,只有何樂知知道他的那些角落在哪里。
看流星的那一夜,韓方馳感到自己在漸漸流失,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里來,他變成了虛空中的一個小小的光點。而何樂知總在他旁邊窸窸窣窣地動,提醒他這兒還有個人呢。當?shù)谝活w流星在眼前淺淺畫了條線,隨著何樂知那一聲聲驚奇的“哇”,韓方馳又感到自己被重新注滿了。萬千星光流進他的眼睛,那也是此后很多年,韓方馳看到過的最漂亮的星空。
即便彼時少年友情無關(guān)情愛,但他們不可分離。
第24章
高考結(jié)束的夏天,對考得還不錯的大家來說,是最輕松的一個暑假。何樂知報了外省的學校,韓方馳和肖遙留在本地。
肖遙美滋滋地跟何樂知說:“以后方馳就歸我嘍,我看你倆還怎么搞小團體�!�
何樂知看了韓方馳一眼,看起來一點不擔心,還說:“恭喜恭喜�!�
“我倆學校隔條街,走個十多分鐘就到嘍。”肖遙嘚瑟地說。
何樂知配合道:“真好啊�!�
肖遙滿足地感嘆了句:“我也感受感受三分之二的滋味兒�!�
何樂知雖然配合他,但還是和他說:“你很重要,遙遙,你不是被剩下的三分之一。”
“嗨呀我知道,”肖遙不在意地晃晃頭,“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吃醋了。”
夏天的風雖然帶著燥熱的暑氣,可溫柔而干凈。
午后何樂知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風從窗戶吹進來,房間里有著何其烤小餅干的甜香,舒服得令何樂知感到昏昏欲睡。
韓方馳端著一大碗切好的西瓜塊兒進來放在桌上,也過來跟何樂知平行著橫趴在床上。
群里消息嗡嗡響,幾個玩得不錯的同學說要出去玩,問他們?nèi)ゲ蝗ァ?br />
何樂知趴著問:“你去嗎?”
韓方馳說:“看你。”
何樂知又問:“遙遙去嗎?”
“他去�!�
“那就去吧�!焙螛分駛海豹一樣兩只手放身體兩側(cè)那樣趴著,下巴抵著床,說話時頭跟著一動一動的,“咱們跟遙遙一起去玩�!�
何樂知對草原并不陌生,何其已經(jīng)帶他去過好幾次了。但是跟同學們一起出來玩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兩輛商務車上裝著鬧哄哄的他們,何樂知抱著自己的包坐在肖遙旁邊睡覺,韓方馳坐在他倆后面。
草原上圈起來的一塊地方,做了露營基地,一頂頂現(xiàn)成的小帳篷支著,里面有鋪好的地墊,并且支著小桌。
分帳篷的時候兩兩一頂,何樂知和韓方馳話也不用說,把各自的包往一頂帳篷里同時一扔。肖遙知道他倆必定這樣,壓根沒往他倆這邊來,早就學會了不給自己找氣生。
記憶里那天的天氣非常不錯,不曬,還有小風吹著,把男生們短袖的袖管吹得鼓起來,顯得少年們更瘦,熱烈中帶點單薄。男生們下午打撲克,玩狼人殺,晚飯吃的烤全羊。天黑以后別人接著玩,他們倆坐一邊用一副耳機聽歌。
因為多云,天上沒有什么星星。月亮躲在云層后面,月光半遮半掩的。
倆人都支著膝蓋蜷著坐,不遠處是他們的朋友和篝火,身后是帳篷里昏黃的光。
何樂知手上拿著驅(qū)蚊水,時不時往他們身上噴兩下。
篝火的光映在何樂知的眼鏡上,在鏡片上活潑地跳來跳去。
后來手機快沒電了,他們就收起耳機,只靜靜地坐著。風吹在身上,微涼清爽。
“洗漱去?”韓方馳問。
“走�!焙螛分觳仓舻卣酒饋恚n方馳伸手,把他拉起來。
洗漱后兩人躺在草地上,腿在帳篷里,上半身在帳篷外,頭枕著背包,平鋪在曠野之上。
這么躺著有點扎,可又很舒服,不舍得動。
何樂知轉(zhuǎn)過頭,沖著韓方馳這邊,兩人中間有半米寬的距離。
草長得高高的,直直地立在他們周圍。韓方馳腦袋底下枕著背包,何樂知從草的間隙里能看到他的側(cè)臉,還有高高的鼻梁。
“其實,”何樂知轉(zhuǎn)了回去,看著天上朦朦朧朧的月亮,笑了下說,“一想到要自己去上學了,我會有點難過,一點點。”
韓方馳沒轉(zhuǎn)過來,“嗯”了聲說:“我也是�!�
他們似乎都有話想說,又都沒說,或者是不知道說什么。
高中畢業(yè)就等于告別了人生中一個如此重要的階段,也同時要告別一些珍貴的人。上了大學就要開啟新的階段,認識新的朋友。
他們過往再緊密,可隨著空間的拉遠,隨著新的朋友出現(xiàn),隨著戀愛,終究會和現(xiàn)在不一樣。
對那時的他們來說,這種抓不著頭緒的感覺很難準確描述,兩個好朋友,因即將到來的分別而在內(nèi)心感到空洞和惆悵。
后來何樂知腿一蜷一直地動了幾下,像個蟲子一樣縮回帳篷里,暈暈乎乎地說:“困了。”
韓方馳也模仿他,拖著自己的包像蟲子一樣挪進來,拿了驅(qū)蚊水四處噴噴,說:“那就睡�!�
何樂知雙手疊著放在肚子上,安然地閉上眼睛。
韓方馳把帳篷拉好,躺在旁邊跟著睡了。
夜晚涼爽,月光透亮地灑滿草地,周圍有種夢一樣的靜謐。半夜何樂知醒了一次,月光從透明的帳篷頂落下來,何樂知側(cè)頭看到旁邊的韓方馳,見他皺著眉似乎睡得不太舒服。
何樂知坐起來,以為他冷,從包里摸出明天要穿的衣服,蓋在韓方馳身上。
韓方馳醒了,睜眼看過來。
何樂知朝他笑笑,說:“睡吧。”
韓方馳又把眼睛閉上了,下巴縮在何樂知的衣服里。
過了會兒,韓方馳開口叫他。
“樂知。”
何樂知小聲回應:“��?”
韓方馳說:“我餓了。”
何樂知笑起來,說:“餓也沒辦法,下次我得記著再出門得多帶點吃的,咱倆老是餓。”
韓方馳還是說:“餓。”
何樂知笑著用膝蓋磕磕他的腿,說:“別想了,快睡�!�
韓方馳轉(zhuǎn)過來,朝著何樂知的方向,閉著眼睛,后來靜靜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韓方馳醒了何樂知已經(jīng)不在帳篷里了,不知道去哪兒了。等韓方馳洗漱完,見何樂知懷里抱著什么東西跑回來。
“方馳!”何樂知喊他,跑過來把懷里東西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快快!我搶來的!”
韓方馳低頭一看,是一包牛肉干和一包紅薯干。
后面肖遙跟著跑過來,喊道:“何樂知你還我!”
何樂知大笑著拉上韓方馳跑了,回頭喊:“你要能攆上我我就還你!”
“誰能攆得上你��!”肖遙崩潰地喊,“你倆想吃你倆管我要��!我能不給是怎么的�。∧愀墒裁匆獡屛业�!”
“就搶。”何樂知哈哈地說。
何樂知喜歡男生,他在青春期里隱約地意識到了。對此他沒有隱瞞,誠實地對何其說了。那時候他還小,何其沒有敷衍他,而是認真地跟他聊了很久,然后讓他不要在自己還小的時候嘗試戀愛,也不要為了確認自己性向而去戀愛,無論是和男生還是和女生。
同時何其告訴他,即便他真的只喜歡男生,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的家里沒有男性,沒有父親,如果因此導致他在情感中更偏向男性,這不是他的錯。
在知道兒子性向可能更偏男生的基礎上,何樂知那么多次把韓方馳帶回家過夜,何其也沒有審視過他們。
何樂知在她的寬容之下從不說謊,因此他沒有說過他們之間有什么,那就一定沒什么。
何樂知高中畢業(yè)以后,何其曾經(jīng)問過他一次。
“你喜歡方馳嗎?”何其問。
何樂知猶豫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其實我自己也想過幾次。”
“結(jié)論呢?”何其溫和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我有點分辨不清�!焙螛分拐\地說,“我們太好了,我好像怎么關(guān)心他都是正常的,他是我的朋友,我看著他、牽掛他,已經(jīng)習慣了�!�
何其又問:“會仰慕他嗎?”
何樂知點頭答道:“會的,當然會。他那么優(yōu)秀,他也很溫暖,又很善良,有時候也感嘆他長得好帥,哈哈哈,尤其從側(cè)面看他的時候,鼻子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