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何其在心里嘆了口氣,又搓了搓他后腦勺。
在何樂知的各種考量里,都不關(guān)乎他自己。在他看來,困難都在韓方馳身上,那些感情以外附加的東西太沉重了。
“需要我的意見?”何其輕聲問。
何樂知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
何其笑了,問他:“自己有主意了?”
何樂知沒吭聲。
何其笑著問他:“第一念頭是怕我往好了勸,還是怕我往散了勸��?”
何樂知仍沒說話,只笑了下看著何其,有一種被看透了的坦然。
何其笑笑,接著吃西瓜,最后對他說:“相信你自己�!�
相信什么呢?
相信自己能做出合適的決定?相信以后不會因為現(xiàn)在的決定后悔?還是相信自己能安穩(wěn)地托住別人的未來,給他好的、幸福的生活。
何樂知周日中午吃完飯從何其家離開的,走時還在小區(qū)門口水果店買了兩個小不點兒西瓜,昨晚吃的那個特別甜,有種小時候的西瓜味兒。
他倆這天還是早上韓方馳剛醒的時候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上午有個研討會,之后再沒聯(lián)系。
何樂知先把車送回去,然后拎著西瓜來了韓方馳這兒。
他以為韓方馳沒在,然而一開門見韓方馳拖鞋沒在門口。他換了鞋進來,見韓方馳在沙發(fā)上躺著,胳膊擋在額前。
何樂知有些意外,他把西瓜放地上,輕著腳步走過去。韓方馳除了休息時間外不愛躺著,上學(xué)時連午睡都不喜歡,在白天睡覺會讓他有種時間錯亂感,剛醒來那幾分鐘心里會覺得不踏實。雖然工作后累了的時候會在中午睡會兒,但這樣休息日在家睡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何樂知來到他旁邊,彎下身看他。
韓方馳沒擋眼睛,此時眼睛安靜地閉著,睫毛很長。他是很傳統(tǒng)的英俊長相,鼻梁眉骨都高,輪廓深刻,眼眉和睫毛顏色重。何樂知想起在醫(yī)院見到的他,即便口罩以外只露出鼻梁眼睛額頭,依然是個非常帥氣的醫(yī)生。
此時何樂知倒沒關(guān)注他的長相,而是有些擔(dān)心,他好好的不會在白天睡著。
何樂知想摸摸他額頭看看溫度,但被韓方馳擋著,也不太敢貿(mào)然碰他,怕睡著嚇一跳。
韓方馳睜眼看見的就是何樂知專注地描著他的眼睛。
何樂知穿著白色短袖T恤,因為俯著上身,衣服寬余的一點墜下來,脖子從衣領(lǐng)下畫出弧線。他的眼睛本就長得非常溫柔,此時沒戴眼鏡,鼻梁完整地露出來,鼻峰略微凸起,整個人在明亮的房間下被裹了層溫暖的顏色。
韓方馳從睜開眼睛就看著他,不知道是醒了還是仍在夢里,一動不動。
“方馳?”何樂知問他,“你怎么了?”
韓方馳沒有說話。
“難受?”何樂知又問。
在韓方馳剛睡醒的錯亂感中,何樂知始終在他視線里。
韓方馳的眼神從何樂知的眼睛緩緩挪到他的下巴,又轉(zhuǎn)回眼睛。
開口時因為沒醒透,聲音還有點低。
“抱一下行嗎?”
何樂知沒想到等了半天他能說出句這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怔在原地。
兩人各自沉默了小小一會兒,韓方馳拿開胳膊,坐了起來。
“睡蒙了——”
“行啊。”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何樂知清了清喉嚨,“抱唄。”
他抬起一邊胳膊,繞過韓方馳脖子,俯身過去。
他身上帶著清新的皂香,帶著初夏并不燥熱的體溫,另一只手也環(huán)上來,把韓方馳完整地抱進懷里。
“怎么了你?”他在韓方馳耳邊問,“不舒服了?”
第44章
相隔十幾年,何樂知再次抱住他。
韓方馳把臉埋在何樂知肩膀上,抬起一只手,搭著何樂知后背。
何樂知即使瘦,但常運動的人不會單薄到哪去,抱著不是特別柔軟的手感,肌肉的存在感很強,無論是肩膀還是后背。
與當(dāng)年相比,這個擁抱來自一個成年男性,雖然有著溫和的安撫意味,但它是有力量的,帶著雄性動物的侵略性和保護欲。
“頭疼�!表n方馳的聲音抵著何樂知鎖骨,聽起來發(fā)悶。
“怎么了?”何樂知感知了下他的體溫,問他,“有點發(fā)燒?”
“沒發(fā)燒�!表n方馳說。
韓方馳鼻息間全是何樂知的清新氣味,兩個人體溫互相傳遞,韓方馳覺得自己如同被包裹在一張陽光下的網(wǎng)里,頭頂是空曠的藍(lán)天和暖洋洋的太陽。
何樂知的判斷是正確的,韓方馳如果不是不舒服或者熬了大夜,不會在白天睡覺。確實是因為頭疼,但沒到發(fā)燒的程度。
韓方馳放開他后,解釋說:“上午結(jié)束以后去吃了個飯,抽煙的太多,嗆得頭疼。”
“我說你頭發(fā)上怎么有煙味兒�!焙螛分χf。
韓方馳站起來說:“那我洗個頭�!�
“頭疼先別洗了,晚上再說�!焙螛分獩]讓他去。
抱的這一下似乎把雙方的邊界都小小地撞破了一塊。如同韓方馳把話說透以后他們回不去單純的友情,抱了這一次之后他們也回不到前一個有界限的階段了。
關(guān)系突破了就沒可能返回,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是何樂知自己選擇的,是他先抱的。
何樂知在加班的時候收到條微信消息,他以為是韓方馳發(fā)的,點開看到是一個同學(xué)發(fā)來的電子請柬。他有些意外地點開看,又有同學(xué)要結(jié)婚了。
從二十七八歲開始,每年要參加的婚禮不計其數(shù),到了這兩年更是集中,大家在完成任務(wù)一樣陸續(xù)結(jié)束了單身生活。
發(fā)消息來的這個同學(xué)跟何樂知同班了六年,是高中那個班級里他唯一的初中同學(xué),高三他倆還坐了半年多同桌。他跟何樂知差不多,不常出來,雖然跟大家也熟,但不完全算經(jīng)常一起玩的小圈子里的。
大學(xué)時他家里出了變故,休學(xué)了兩年才繼續(xù)讀完,之后弟弟又生了病,那幾年過得非常不容易,大家還給他籌過款。何樂知看到他的婚禮消息特別替他高興,生活總歸是越來越好的。
何樂知:收到!恭喜恭喜!
對方的語音消息同時發(fā)過來,是一條將近一分鐘的語音。
內(nèi)容先是問他本月26號有沒有空,如果有空還是希望他能來。接著說好久不見了,問他最近怎么樣,又說說自己的現(xiàn)狀。
何樂知因為跟他做過同桌的關(guān)系,在那幾年里對他關(guān)照很多,幫過他一些忙,何其還托人把他弟弟送到康復(fù)中心。所以每次跟何樂知聯(lián)系都會說說自己的現(xiàn)狀,算是給幫過自己忙的人一個交代,是個踏踏實實在過日子的人。
何樂知跟他聊了幾句,說自己一定去。
自從跟周沐堯分手以后,請柬也收到過幾份,何樂知都是微信里轉(zhuǎn)了紅包,人沒到場。
因此韓方馳問他:“故明婚禮我?guī)湍憬o個紅包?”
“我自己去吧,他結(jié)婚我還是得去看看的�!焙螛分f。
韓方馳先是“嗯”了聲,之后說:“他結(jié)婚應(yīng)該都會去�!�
何樂知明白他在說什么,說:“沒關(guān)系。”
婚禮當(dāng)天上午韓方馳醫(yī)院有排班,他得從醫(yī)院直接過去。何樂知想著結(jié)束以后得跟韓方馳一起回來,因此沒開車,這地方停車非常困難。沒想到叫了個不靠譜的司機,先是走錯了路,又在路上發(fā)生了磕碰,處理事故花了二十分鐘,等他到了婚禮已經(jīng)開始了。
大廳里正在放剪輯視頻,燈全關(guān)了,只有屏幕里的光忽明忽暗地照著明。
何樂知眼神本來就沒多好,這會兒燈一關(guān),更是誰也認(rèn)不出來。
還是肖遙先看見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沖他晃晃手機,何樂知認(rèn)出他,朝他走過去。
何樂知很久沒跟這些人見面了,打個招呼還是要的。
屏幕里放到新郎新娘在海邊拍婚紗照的細(xì)節(jié),光一下子變得很亮。怕?lián)鮿e人視線,何樂知稍微彎著腰。一桌人都看見了他,紛紛跟他打招呼,只有周沐堯沒有吭聲,只沉默地把視線投過來。兩人對上視線,何樂知也跟對其他人一樣,朝他笑笑。
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可那八年的親密和最終的破碎就在那兒,它使得彼此的眼神里不可能只是簡簡單單如朋友打招呼一般,眼神里必定還有著說不出來的很多情緒。短短兩三秒鐘,何樂知先移開了視線。
坐周沐堯旁邊的人撲棱一下站了起來,想把地方騰給他。
何樂知連忙說:“快坐,快坐。”
他朝對面的肖遙揚揚眉,疑問的意思。
肖遙秒懂,朝左邊側(cè)側(cè)下巴。
隔個過道的位置,背對著他們的方向,韓方馳正坐在那兒發(fā)著消息。宴會廳里被音響里的聲音填滿了,韓方馳沒注意到這邊。
何樂知跟大家示意了下,朝那邊走過去了。
他手在韓方馳肩膀上搭了下,屏幕在這一瞬間暗了下去,畫面轉(zhuǎn)場,切成黑屏了,宴會廳一片黑暗,只有音響里新娘的畫外音傳出來。
韓方馳拉開旁邊椅子,何樂知坐了下去。黑暗里別人看不見他手搭過去的第一時間韓方馳抬起手握住他手腕,還因為他手太涼,分開之前攥了一下。
等到畫面再亮起來,何樂知已經(jīng)坐好了,椅背上剛才就搭著韓方馳的襯衫。
這一桌坐的也都是朋友和同學(xué),何樂知又紛紛打了一輪招呼。
等到都招呼完,他才轉(zhuǎn)過頭來,朝韓方馳長舒了口氣,說:“我還不如開車了,差點兒趕不上�!�
“我不說到了我出去接你?”韓方馳問。
“我沒看手機�!焙螛分謾C一直揣在兜里,這時才拿出來。他手稍微有點發(fā)抖,只是不明顯。消息里韓方馳剛剛還給他發(fā)了一條,問他到哪兒了。
韓方馳看了一眼他的手,說:“手這么涼呢?”
何樂知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著他,說:“我要說是因為冷,能有多少可信度啊?”
“你說我就信�!表n方馳笑了下。
“那我不說。”何樂知說。
兩人在音響覆蓋下說話,湊著頭離得很近,只有他們倆能聽清。
何樂知能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但他不能回頭。
當(dāng)初何樂知跟周沐堯談戀愛時談得也算坦坦蕩蕩,都沒遮掩,周圍人都知道他倆是一對。分了雖不至于大張旗鼓,但過了這么久也都知道個差不多。
有人用眼神示意何樂知另一側(cè)的歡陽把地方讓出來,讓周沐堯過來坐,好在歡陽是個挺會看眼色的人,沒真起來。
大家都是過來參加婚禮的,因為新郎以前太不容易,都希望他能過得好,所以人來得很多,主要關(guān)注的還是婚禮,除了開始這幾分鐘沒再過多關(guān)注周沐堯跟何樂知這一對分手的戀人。
何樂知上一次出現(xiàn)在這些人面前還是以周沐堯戀人的身份,別人調(diào)侃周沐堯他還會手搭在周沐堯椅背上,摸摸周沐堯后腦勺短短的頭發(fā)笑著安慰他。
四百天之后他倆隔著過道分坐兩桌,除了開始那一眼,再沒對視過。
時間如同一條沒有固定軌跡的河,卷著人不斷向前,隔段時間回頭看,發(fā)現(xiàn)已與來時軌跡相隔甚遠(yuǎn),中間溝壑縱橫。
“在想什么?”韓方馳在一旁問。
“什么也沒想,”何樂知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說,“一片空白�!�
“空著吧�!表n方馳說。
新人敬酒時特意繞過這兩桌,別桌都敬完了才過來。
何樂知他們是最后一桌,新郎單獨跟何樂知聊了會兒。何樂知跟他喝了一杯,笑著把紅包塞他西服兜里,說:“一切幸福�!�
“你也是,樂知�!毙吕赡谜婢凭吹�,今天就喝了這一杯真酒。
何樂知拍拍他肩膀,說:“會的�!�
敬酒過后又坐了會兒,等到差不多都要走了,何樂知才跟韓方馳站起來準(zhǔn)備離開。
周圍人已經(jīng)都站了起來,包括另一邊的周沐堯。何樂知跟他又碰上視線,周沐堯叫了他一聲。
何樂知站住了,等他說。
周沐堯其實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說,而且周圍人太多,他知道何樂知不喜歡在人前被人盯著,但他只是下意識不想讓何樂知就這么走了。
他們太久沒見面,從前的身份讓他們連寒暄都難。旁人沒特意關(guān)注他倆,有意先走了。
“都挺好的?”何樂知笑了下,主動說,“聽遙遙說你升職了。”
周沐堯點了點頭,眼神一直沒從何樂知臉上挪開,說:“挺好的�!�
“那就好�!焙螛分c點頭,說他,“少喝酒,耽誤事兒�!�
“嗯�!敝茔鍒驊�(yīng)了聲。
“那我走了?”何樂知開了句玩笑說,“咱倆就別尬聊了,再往下我也找不著話說了�!�
周沐堯也牽了牽嘴角。
何樂知回頭看了眼韓方馳,韓方馳一直在他身后,這時手搭他肩膀往前帶了一下,跟周沐堯說:“走了�!�
周沐堯沒再叫他,也沒再跟別人說什么話,也走了。
肖遙追上去,問那倆人:“你倆干什么去?”
“找個地方吃飯,餓了�!表n方馳說。
“帶我一個,剛才我也沒吃�!毙みb說。
“吃什么?”韓方馳問何樂知。
“你倆定吧,我不餓�!焙螛分πφf。
肖遙說附近有家挺好吃,把位置發(fā)群里了,他自己開車來的,不能跟他倆一輛車。
吃了飯各回各家,肖遙沒再跟著他們。
韓方馳把車停在何樂知小區(qū)門口,何樂知問:“你不來?”
“不了,你自己待著。”韓方馳說,“或者去跑步,想干什么干什么。”
“那你呢?”何樂知問。
“我下午也得回趟家,我媽和知遙又吵起來了,我爸讓我回家緩和她們�!表n方馳說。
何樂知點點頭,“好的�!�
他開了車門,下車之前卻被韓方馳叫住。
“樂知�!�
何樂知回頭,“嗯?”
“今天你一個人,你可以想任何事兒、任何人,隨便想,想到你睡覺之前�!表n方馳看著他,語氣低沉而堅定,“只有今天,到你明天睡醒睜眼就不能再想了�!�
何樂知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說點什么,最終卻沒說。
“……知道了�!焙螛分坏吐暣鹆司�。
“去吧�!表n方馳說,“明早醒了告訴我�!�
何樂知點點頭,下車走了。
韓方馳看著何樂知進了小區(qū),直到何樂知進了單元門,才把車開走。
八年時間刻下的痕跡傷筋動骨,平時或許不痛不癢,只是一旦被按在疤痕上,難免還會有點疼。
何樂知慣會掩飾他的疼,韓方馳不需要他遮掩,也愿意給他時間。
第45章
韓方馳到家,一開門被家里的低氣壓撲了一臉。
老韓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悄悄的。韓方馳點點頭,換鞋進來,龐女士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回房間,邊走邊說:“回來了?”
韓方馳答應(yīng)了聲,聽出她聲音不對勁,小心地打量她臉色。
龐女士把頭低著,不讓他看,進了房間。
韓方馳小聲問老韓:“吵這么嚴(yán)重?氣哭了?”
“別提了�!崩享n小聲嘆氣道。
“怎么了?”韓方馳問,“考試沒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