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王府到底不同于普通人家,瑞香現(xiàn)在既擔(dān)心越王關(guān)于自家的謀劃,又對新生活尚未完全適應(yīng),正是覺得心煩,聞言立刻一愣:“……我還沒來得及問�!�
萬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才問道:“這幾天你與越王相處如何?他可有粗暴無禮,對你好嗎?”
瑞香臉上還是禁不住一紅:“說不上好與不好吧,但亦沒有阿娘想的那樣。畢竟才這幾天,我看不出更多了�!�
越王貪歡,這總不能對著自己的母親說?
見瑞香神色中并無勉強(qiáng),萬夫人心頭也放松幾分。只是她到底對越王心有成見,也就沒勸瑞香早早考慮,和越王好好相處,生了孩子就好了之類的話。一來瑞香心里清楚,二來她也看得出越王并沒少了對自己心肝的采擷,還說什么?
萬夫人問完了,又摟著最心愛的孩子摸頭摸腳,問了許久,這才打發(fā)他去見兄弟姐妹,說話敘舊,自己則轉(zhuǎn)頭叫來了跟回來的陪嫁。
幾個侍女年紀(jì)輕,都是瑞香身邊服侍的,端茶倒水,管理衣裳首飾,鋪床疊被,順便為瑞香管理王府做點(diǎn)準(zhǔn)備,兩個嬤嬤才是真正老辣知事,萬夫人便先問他們。
第一個嬤嬤道:“奴婢仔細(xì)看了,照云她們四個容貌都不差,越王倒沒露出垂涎的意思,就像沒看見這幾個人。這幾個倒也聰明,唯恐被越王看上,往往回避了,不曾攀附。”
第二個嬤嬤便道:“越王待郎君,好的時候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未免太不知節(jié)制,新婚夜郎君身嬌肉嫩的,第二日還要進(jìn)宮,便折騰大半宿,這兩天更是總盤桓在郎君這里,動輒摟在懷里……只是待郎君未免專斷些,說什么就是什么,并不容反駁�!�
第一個嬤嬤也跟上匯報:“至于府內(nèi)姬妾……實(shí)在是太多了,但打聽來的消息說,越王賞必重賞,罰也重罰,雖沒人敢說是不是真有動輒砍手砍腳的事,但褫衣鞭撻是有的�!�
第二個嬤嬤為人嚴(yán)厲些,立刻皺眉,道:“這些人是不敢得罪越王,但我們郎君年輕面嫩,又剛成婚,夫人,奴婢很是擔(dān)心……”
萬夫人聽得一時皺眉,一時起身,總不能安寧,到最后更是沉默良久,眼里有了幾分淚意:“嬤嬤,香香……我就托付給你們了,那里畢竟是王府,萬家能幫得上的不多,越王實(shí)非良人,香香年少,雖然聰慧,可我怎么放心呢?他若是吃虧,還要你們從旁提點(diǎn)解勸,別讓他太難過,也別讓他受了欺負(fù),走錯路……”
她雖與夫君門當(dāng)戶對,又深受愛重,一生順?biāo)�,但�?jīng)歷的事情多了,也很清楚此時越王所謂的寵愛有多不靠譜,更知道瑞香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難,越想越是心疼,更是委屈,到最后還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場。
瑞香和兄弟姐妹們見了面,說說話,時間也就差不多了。再出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越王神態(tài)自若,與父親一道從書房過來。他神色不變,站在原地等待,心里卻猜測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他的目的,以及他們到底說了什么。
他的父親是個喜怒不形色的性子,講究君子慎獨(dú),此時此刻看到瑞香詢問的目光,卻露出安慰的神色。越王很是知情識趣,多走了幾步讓到一旁,讓瑞香和父親說話。
萬云宸年近五十,但儀態(tài)雅正,身形如鶴,當(dāng)年也是聞名的美男子,如今臉上還看得出。瑞香走近了,叫一聲父親,便靜靜看著他。父子之間自有默契,萬云宸上下打量瑞香,見他雖然消瘦些許,但精神不錯,蘭3生06ζs05ζs16且仍舊敏銳,便不多問什么,輕聲道:“越王自有溝壑,你不必?fù)?dān)憂。只是……將來說不定要吃苦的。”
瑞香心中一震,但卻不好多問,只笑一笑:“我不怕吃苦,只盼望全家平安,父親和阿娘保重身體。”
萬云宸雖沒說對越王的評價,但他說的話已經(jīng)算是一種認(rèn)同和接納。
回程的路上,瑞香得到了一部分疑問的答案,心中卻不由開始戰(zhàn)栗。他不是怕越王野心太甚,而是怕……怕將來的風(fēng)雨雷霆。
今上當(dāng)年說是入宮勤王,但是非到底如何,人心自有公論。扯了一張遮羞布,勉強(qiáng)說得過去罷了。他得位不正,到底也沒人敢說出口,只是開了這個壞頭,下面兄弟若是有樣學(xué)樣……可想而知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震蕩。
瑞香并不意外父親的敏銳,更不意外越王說服了他。功名利祿,說來庸俗,但誰不需要?而父親自先帝在位的后幾年便不得不韜光養(yǎng)晦,行事謹(jǐn)慎謙退,難道是他自己甘愿如此?
現(xiàn)在的皇帝一樣,對萬家并不如何親近,眼看著父親年紀(jì)越來越大,兄長們也要考慮該如何撐起門楣。現(xiàn)在倒還好,總算日子過得下去,可是誰知道哪一日皇帝發(fā)難,要了結(jié)越王?到時候萬家作為姻親,必定會被牽連。
選擇越王,才是順理成章,但這也足見當(dāng)初越王就是這個意思。他圖謀自己,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將來,為了一絲渺茫的可能。
瑞香出身高門,父母教育也并不拘泥于閨閣,但對眼下局勢,瑞香就所知不多。他不知道越王成事的可能性,但卻迅速地想明白了就算安分守己,越王也未必能在兄長手下始終存活。
所以……這也算逼不得已。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竟難得想要逃避片刻。
世事如爐,可惜焚燒的是人的性命,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萬家和他自己所能做的,無非是鼎力相助罷了。但愿越王他,確實(shí)與傳言孑然不同,是個老謀深算,手段超群的人。
回去后,瑞香覺得格外疲累,但精神卻始終緊繃,無法放松。越王跟著他一路到正院,大有繼續(xù)留在這里起居的意思。瑞香雖說認(rèn)清了現(xiàn)實(shí),但心中未嘗不生氣他算計(jì)自己,算計(jì)整個萬家的事,便不管他,也不像從前多少吩咐兩句表示關(guān)懷,徑直換了衣服,準(zhǔn)備看看賬本,做自己的事。
越王并沒裝作不知道他的心情,但也并沒有放著他不管,而是熱乎乎地挨了過來,也不在意瑞香板著臉不看自己,態(tài)度空前柔和,低聲道:“生氣了?其實(shí)我不只是為了岳父,最重要的還是為了你�!�
他說得好生不知廉恥,瑞香一時間差點(diǎn)控制不住心火,好歹忍住了,扭頭看著他,冷冰冰道:“我卻不知道我有什么好被殿下圖謀的�!�
一言既出,瑞香才看清越王的神色。只見他竟然頗有幾分真誠坦蕩,雙眼清澈明亮,望著自己。
瑞香莫名語塞。
越王卻笑起來,一瞬間宛如情深似海:“你當(dāng)然值得了�!�
兩人之前也不少親近,床笫間更是荒唐放縱,但瑞香從沒像這一刻一樣清楚地看見越王毫無掩飾的神態(tài)表情。他明白了,這人居然真的對自己有幾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情意。
但這不能讓他消氣。瑞香只是不好繼續(xù)冷漠以待,又扭過頭去查看賬目。越王并未像他想的那樣橫加阻攔,比如說強(qiáng)行親近一番,反而只是靠在他的后背上,摟著他的腰,隨便他做什么,只是貼著他不放,熱乎乎的體溫傳遞過來,連同悄聲低語:“你生氣的樣子也是好看的。心肝兒,別生氣,等到將來……”
瑞香不敢讓他說下去,回過身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雙眼明亮如火焰,低聲惱怒道:“你不要命了,我還要活著的!”
一件事若是沒有做成,最好不要大聲嚷嚷,何況他心里想的事,就算是密室里避過日光,也不能直說的!
越王倒不覺得他用力一掐有多疼,反而被勾起什么開心的回憶一樣,再也忍不住了,在他臉上用力親了兩下,哄孩子般連聲道:“好,好,我不說了,好不好?反正你這么聰明,都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讓你放心,外頭的事有我,岳父累經(jīng)兩朝,是更聰明的,不必?fù)?dān)心。等再過些日子,時機(jī)合適了,我就……”
他第一次同瑞香說起自己的想法,也不曾遮掩,瑞香更愿意聽他到底在謀劃些什么。橫豎兩人已經(jīng)綁在一艘船上,船沉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與其鬧氣,不如好好想想該怎么辦。越王心中有數(shù),步步籌謀,即便是個陰毒邪惡之人,也好過是個沒腦子的真紈绔吧?
二人氣氛倒是很好,頭碰頭地說悄悄話。然而還沒說個眉目,門口便響起瑞香陪嫁女婢的聲音:“殿下,王妃,外頭來人了,說是來拜見王妃的,共有四人。奴婢說了殿下在這里,王妃沒空,她們還是要讓奴婢通傳一聲�!�
瑞香微微蹙眉,心想還是自己想岔了,王府里也不盡都是被越王嚇破膽的人。想也知道,這四人想必就是最得越王寵愛的人了。
吃了人家的飯,就要干這些糟心的活,反正遲早要見,擇日不如撞日。
瑞香正要穿鞋下榻,卻被越王一把按住。他不明其意,以為是有話交代,卻見越王一手將他按在身側(cè),徑直揚(yáng)聲叫李元振。
清瘦文氣的李元振靜默著進(jìn)來了,恭候命令。越王手指在瑞香膝頭敲了幾下,微微一笑,一絲煙火氣也沒有:“把府里的人叫全了,讓他們都看著,不敬王妃的下場就是剝光了吊起來打�!�
瑞香聞言臉色就變了,只是勉強(qiáng)按捺住,沒插手越王管教姬妾的事。他是為自己張目,也是依照本心,第一回就攔了,反而不利于立威。
李元振面不改色,應(yīng)了一聲,又問:“奴婢多問一句,打多少?”
越王又笑了,殘忍是不動聲色的:“打死為止�!�
瑞香這回真不能不攔了,直起身要說話,卻被頭也不回的男人抬手用一根手指輕輕巧巧按住了嘴唇。李元振出去了,瑞香卻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了。似乎只是靈光一閃,但那微妙的直覺卻已經(jīng)被抓住。越王回頭,仍舊鎮(zhèn)定平和地看過來的時候,瑞香便下意識調(diào)整了坐姿,端正,冷靜,問:“殿下重罰,是有原因的吧?”
他似乎從來沒有做過目的單純的事,這一次不該只是沖動和為自己立威。這一百多的姬妾……到底有什么問題?
越王沖著他挑起眉,露出幾分激賞和快活:“你猜呢?”
他也不愛給出簡單的答案,總是要逗一逗他。
瑞香暗暗松了一口氣,知道果然是有原因的。雖說勛貴之家姬妾的性命確實(shí)不算什么,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是一個草菅人命的人。
越王在他心里雖然仍舊處事過于狠辣,但已經(jīng)逐漸變成了一個具體的人,而非流言蜚語堆砌的印象。
瑞香沉思起來。
【作家想說的話:】
當(dāng)然不會有宅斗啦,因?yàn)檫@里是奪嫡時間線。
越王不打算瞞老婆,但是怎么說呢,達(dá)成共識的方法也很重要。而香香的反應(yīng)和表現(xiàn)和本心,也總是讓他驚喜的,就很快樂!
香香:……挑戰(zhàn)太多也太頻繁了,嗚嗚。
不知道為什么,寫這一章的時候總是幻視香香是只小貓咪,總是被飼主強(qiáng)吻強(qiáng)行摟抱強(qiáng)行貼貼,布偶貓性情和善親人,受不了也不會亂抓亂撓。
這個if里的香香實(shí)在不會打老公。
萬夫人兩口子也好好笑。老公:啊原來如此,哦你居然不是紈绔!這個想法可以��!照顧好我的崽崽,不然你無法承受我的復(fù)仇!
同一時刻萬夫人:嗚嗚嗚嗚我可憐的崽崽啊嗚嗚嗚嗚!
但兩口子還是都一樣認(rèn)為越王是個狗東西啦,偷人家貓貓,不像話!
連載中摸魚番外,彼此獨(dú)立
第241章越王后續(xù)if,5
【價格:1.4898】
說實(shí)話,瑞香覺得做越王妃這幾天,自己遭遇的考驗(yàn)夠多了,但現(xiàn)在看來,考驗(yàn)是無窮無盡的。不過他不怕被考驗(yàn),只怕不知不覺就掉入陷阱,做錯了事。
越王這習(xí)慣說起來有點(diǎn)惡劣,他一半開誠布公,另一半?yún)s似乎總希望先看看自己的想法和能力,但瑞香又不能說這不對。情勢復(fù)雜,地位尷尬,可能背后有無數(shù)危險,如果他沒有先搞明白妻子到底素質(zhì)如何,能力極限在哪里,就隨意地將家中交托給他,那未免也太……愚蠢。
瑞香打起精神,想了片刻,猜測著道:“是他們的身份和來歷……不干凈?”
不干凈這三個字,說的并非貞潔,而是立場。越王從前久居宮中,那就意味著諸事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身邊的人毫無疑問也有眼線細(xì)作。這本是常理,可瑞香一時沒想到的是,身邊人不只是伺候的宮人內(nèi)侍,還有美人姬妾。
如此,越王偏愛重罰,又落下個好色的名頭,就很好理解了。他把身邊收拾得干干凈凈未必是件幸事,皇帝見他手段犀利,頭腦清明,不容人窺探,又怎么可能放過他?但留下了,越王的心氣能順嗎?他真可能任由自己身邊變成篩子嗎?如此自然免不得敲山震虎,肆意打殺以震懾旁人,免得身邊真亂了套。
見他不語,瑞香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二人身周一時十分寂靜。
過了片刻,越王又來抱他,一面撫摸他的后背,一面悄聲低語:“放心吧,這事不用你擔(dān)心�!�
瑞香雖知道這般處理才是合理的,但到底在萬家沒見過這種動輒打死的事,心中有幾分不忍,便掩耳盜鈴,什么都沒問,權(quán)當(dāng)自己猜不出,任由他抱著自己,擠在一起。
房外,整個王府里一片肅殺。通傳全府上下需要一段時間,等他們站好再行刑也過了一陣。噤若寒蟬的百多人圍觀之下,那四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被拖出來剝光衣服,掛在刑堂前,堵上嘴做好了所有的準(zhǔn)備。
殺豬般的悶聲慘叫響起時,瑞香其實(shí)什么都聽不見,但卻心有所感,猛地顫抖一下,又被越王用力抱緊了。越王似乎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片刻,露出一絲笑意,摸他卸了華麗裝飾,只插了兩根銀簪的頭發(fā):“別怕,會沒事的。”
瑞香只覺得有點(diǎn)冷,埋在他懷里一動不動。越王并不強(qiáng)求他對這種事冷漠相待,但也不可能因?yàn)槠拮芋@慌恐懼便放過那四個人,只是不再提起,摟著他輕輕拍撫后背,又催他一顆一顆吃那碗石榴籽。
殷紅剔透如寶石般的嬌嫩紅籽破裂,汁液鮮紅如血。瑞香乖順若此,越王靜靜摟了他一會,便一言不發(fā)地伸手搶過半空的碗轉(zhuǎn)手一放,便來抬起瑞香的臉,吻了他被果汁染得鮮紅的嘴唇。
瑞香身子一顫,柔順地承受了不曾反抗,也不曾用力咬合,只微微顫抖著被撬開唇舌,將口中石榴的芬芳共享。
越王雙手往下,摟著他的腰將他抱起,緊緊貼在自己胸口,又拉著他的手讓他抱緊自己。瑞香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用力,恰如他的愿望,只是戰(zhàn)栗卻越來越厲害。二人這幾日不少歡好,但純粹的唇齒交纏卻只有這一回,瑞香瑟瑟發(fā)抖,頭腦與心卻逐漸昏沉,越王的吻有一種激烈卻沉默的渴望,讓他也跟著燃燒,似乎連復(fù)雜的恐懼與擔(dān)憂都漸漸淡去。
許久,瑞香才被放開,衣裙凌亂,頭發(fā)也散了。他氣喘吁吁地伸手整理頭發(fā),又慢慢爬起來,一副身嬌骨軟的樣子,眼神里還帶著幾分迷茫的春情,又抬手整了整裙擺,越王卻不覺得有什么需要整理,索性躺在了他的膝上,去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瑞香低頭看著他,眼睫忽然顫了顫,手上便用了點(diǎn)力,壓在他胸口似乎被那隱隱的有力心跳震得微微發(fā)麻。兩人沉默了許久,瑞香道:“你放心,外頭的事我不管,家里的事,也不必你擔(dān)心,殿下……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雖年輕,卻不無知,既然已經(jīng)嫁給你,無論如何……我受著就是了�!�
越王望著他,面容在暮色里漸漸模糊,瑞香卻莫名覺得他目光發(fā)燙。半晌,他的那只手被拉起來,越王低頭輕輕在手背上吻了一下,什么都沒說。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征夫懷遠(yuǎn)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zhàn)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這是一首訣別詩,本不適宜新婚的夫妻表達(dá)心意。但越王生性激烈,又無多少選擇,本就決絕,若要他來念,當(dāng)會說最后一句,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
只是如今形勢,瑞香用頭一句來表明心志,也是很合適的。越王望著妻子?jì)尚s端麗堅(jiān)定的輪廓,握著他的手,不由有了一種自己擁有的是原超自己值得的事物的感激之情。他這一生,原本光芒萬丈,后來跌落深淵,許多本來觸手可及的事物,現(xiàn)在也不可覬覦。即使這個妻子,也本非命中該有,但誰讓上天給他一次機(jī)會,讓他窺到未來?
即使強(qiáng)行奪取,他也不可能松手的,而他們兩人,又怎么能說不是天生一對呢?
瑞香雖年輕,但卻敏銳,雖仁慈,卻不愚蠢,他有胸懷和智慧,更有令自己情愿溺斃的滿腔溫柔。
叫我如何不愛你?
哪怕其實(shí)還未曾愛上我。
不過幸好,偷來的時光還有數(shù)年,越王頗有耐心,滿懷柔情地伸手去摸瑞香微微發(fā)燙的臉。
此后,瑞香便一直有些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勁來。越王夜間縱情恣意,白日倒也慢慢忙碌起來,訪親會友,倒也過得充實(shí)。瑞香對他多少有幾分信任,便不過問他到底去做什么,只按部就班地接手了王府事務(wù),也漸漸熟練起來。
王府沒有尊長,也沒有側(cè)妃,孩子,侍妾等人,姬妾更是溫順,絲毫不敢生事,有時候在外遇到散步的瑞香,不等他這里的人過去清路,便立刻火燒屁股般跑了,瑞香的日子其實(shí)過得還算輕松。
或許正因如此,他閑暇時便越發(fā)容易犯懶,時常午后一睡就是一個時辰。時間長了,身邊人便有些擔(dān)心。
這夜越王遲遲未歸,瑞香便獨(dú)自用過晚膳,又懶懶地拿著一本書坐著發(fā)呆。越王在外有了應(yīng)酬交際,家里也得跟上送禮走訪,所以這幾天兩個人夜間好歹還是會說說諸般事務(wù),而不是一味被翻紅浪。瑞香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該跟他說,只是怎么都想不起來,書也懶得看,只倚著軟枕發(fā)呆。
越王匆匆進(jìn)來是便看到這一幕,隨手揮退行禮的侍婢,上前來皺著眉摸他的臉:“不舒服?”
瑞香要起身,又被他一把按回去,便解釋道:“也不是,只是總覺得身上犯懶,不想動,也沒什么胃口,沒什么事,你快換身衣服吧,吃飯沒有?喝酒了吧?我叫他們煮了醒酒湯,等會端過來你喝一點(diǎn)……”
這幾天越王時不時帶著滿身酒氣回來,但神智卻是清醒的,瑞香也不多管,只是養(yǎng)成了叫人熬醒酒湯備著的習(xí)慣,等他回來身上有酒氣就喝一碗。一連串的話說下來,嘴唇卻被蹙著眉站著低頭看他的越王給捏在了一起。
季凜見他茫然無知,絲毫不知道重視自己的身子,便也不管他小母雞般圍著自己絮絮叨叨什么,扭頭對一旁未曾退出去的婢女道:“叫李元振去請?zhí)t(yī)。”
瑞香一把拉下他的手,發(fā)了急:“又不是什么急病大病,都這個時候了去請?zhí)t(yī),叫人家怎么想?”
越王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似乎他是個傻瓜,搖了搖頭,催一旁愣著不知道該聽哪個的婢女:“還不快去!”
自從他打殺了那四個在外人看來什么都沒做的姬妾后,府中侍婢對他就格外恐懼,聞言立刻應(yīng)了一聲,忙不迭跑了。瑞香還要再勸他不要興師動眾,卻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毫無異狀的小腹,嘆了口氣。
瑞香遲鈍地明白了,吃驚到甚至有些結(jié)巴:“不、不能吧!”
新婚沒多久,他真的沒想過懷孕的事。越王搖頭:“我也不知道,先看看再說。若是真的……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
瑞香不料他說出這種話,卻見越王似乎突然清醒一般,緊接著解釋:“不是我不想要,只是……唉�!�
說著,便一摟瑞香,抱著他壓低聲音說悄悄話:“時機(jī)正好合適,我準(zhǔn)備就藩了,若是你此時懷孕,宮中必然知道消息,到時候若要留你在京養(yǎng)胎,又是一樁麻煩……”
瑞香明白了。說是養(yǎng)胎,實(shí)則就是人質(zhì),越王的謀劃若是成功,自己留在京中,便是平添了許多變數(shù)。倘若事機(jī)發(fā)生變化,皇帝怕是免不了拿自己威脅他。到時候妻子孩子都在這里,越王又該如何抉擇?
雖然自己也未必會死,還有娘家照料,但是……
瑞香下意識摸了摸小腹,咬緊牙道:“你放心,若是真的,我定然不會令你失望,也會照顧好孩子,你……只管去�!�
性命攸關(guān)的事,他知道如何抉擇。
越王卻沉默了一陣,用力地收緊了懷抱,聲音里似在忍耐痛苦一般:“別說傻話,我絕不會和你分開。”
瑞香有一瞬間的詫異,又一陣感動,隨后便渾身發(fā)冷。他要如何不分開?只要孩子還在,自己有孕,宮中便有理由不放人,難道他……
雖然早察覺到丈夫心中時不時冒頭的冷酷,瑞香還是被驚出一身冷汗,用力推開摟著自己不肯放手的男人,覺得他一瞬間變得截然不同,似乎連面目都猙獰許多。瑞香不是為一個尚且都不知道有沒有的孩子勃然作色,而是為丈夫身上某種被自己逐漸忽略了的底色。
他覺得匪夷所思:“你瘋了?那也是一條命,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怎么能因?yàn)椤?br />
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而越王在被他推開的那一瞬,神色便立刻收斂了,像是被收在鞘中的古劍,看不見鋒刃,也就讀不懂城府。一向?qū)ψ约罕砻嫔享槒牡钠拮雍鋈徽孤朵h芒,他似乎一點(diǎn)也不吃驚,甚至不用多問瑞香的想法。但他也不生氣,而是定定看著抱緊自己,堅(jiān)決不肯同意那一絲渺�?赡軒淼淖顗慕Y(jié)果,神色震驚中帶著理所當(dāng)然憤怒的瑞香。
良久,他笑了:“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瑞香其實(shí)做好了和他吵架的準(zhǔn)備,也給自己暗暗鼓了一把勁,但卻沒料到他會把問題拋給自己。這畢竟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之前是沒有想到,現(xiàn)在瑞香便忍不住試圖說服他:“事情也未必就壞到那個地步的,你謀劃不易,我知道,可就是分開,我也未必不能保全自己和孩子,何必一定要……他,他是你的孩子�。 �
在瑞香想來,被當(dāng)做人質(zhì)茍且偷生幾年,甚至十年,對自己并不是問題。他喜歡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但不代表經(jīng)受不了風(fēng)雨。越王有膽量掙脫牢籠,難道他會拖后腿不成?有如此勇氣,他怎么可能放棄自己的孩子?
越王的念頭,已經(jīng)越來越清晰。若他真是懷了孩子,寧舍孩子,也要把妻子一起帶走。一副藥下去,打了胎,對宮中就說是誤診,其實(shí)根本沒有懷孕,越王肯定是有把握帶上他的。
可是瑞香做不到。他做不到犧牲別的生命,尤其是自己尚未降世的孩子。
越王心狠,冷酷,或許是成大事者必須的特質(zhì),但瑞香不能允許,不可能接受。這不是母性的抗?fàn)�,而是人性�?br />
瑞香也不能理解,越王為何像是根本無法接受被皇帝扣留任何事物一樣激烈決絕。
二人無聲對峙片刻,越王忽然一瞬間卸去那種靜默無聲的內(nèi)斂,居然顯露出些許柔軟,抬手來幫瑞香撩起散亂的鬢發(fā),聲音里帶著深深的嘆息:“你以為我不想要你和我的孩子嗎?你以為我真的那么無情,輕輕松松就能舍得?我已經(jīng)失去了母親,失去了那么多……我怎么會像你想的那樣,像舍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一樣,放棄我們的孩子?”
瑞香眼里泛起一層淚光,語帶哀求:“那就不要做這樣的決定,留下他,留下我,你走吧。我不會怨恨你,也會在這里等你,我們都能保全,又有什么不好呢?”
越王的話雖無多少袒露的傷感,可語意之中對孩子的期許竟隱隱超過了此時還不知道腹中情況的瑞香。
畢竟他是親眼見過的,瑞香將來和他會有許多孩子,個個聰明活潑健康,長得像他們兩個人,但凡有一點(diǎn)點(diǎn)辦法,越王寧肯自己面對千軍萬馬,也絕不會令孩子受到任何傷害。
但是……
他閉了閉眼,旋即睜開眼便將瑞香拖過來,死死抱在自己懷里,一手按住他的小腹,在瑞香耳邊急切地說:“可我更不能離開你,若要在未出生的孩子和你之間選擇,我只能選你。我絕不可能冒任何失去你的風(fēng)險,把你留在他這里,你不懂,你不知道,他……即使只有絲毫可能,讓我回來時見不到你,我都不能接受。即使你恨我,覺得我毫無人心,我也認(rèn)了。此事遠(yuǎn)比你想的更加危險,倘使事敗,你愿意和我死在一處,我知道的,因此,若能功成,我不要沒有你的將來!”
瑞香渾身發(fā)痛,頭腦難得混亂了。他默不作聲,被不知為何恐懼起某種未來的丈夫深深擁抱,心中泛起冰冷的絕望。
這就是沾染著權(quán)力,血腥,關(guān)乎天下至高位的情愛嗎?
此時此刻,瑞香并不懷疑越王對自己的深情,他只是心中略有幾分遲緩呆滯的驚訝,不明白這情意是從何而來,又覺得難以承受,越王和他的愛,讓自己喘不上氣來。
直到太醫(yī)匆匆趕來,瑞香都是沉默的。
幸好,搭了脈之后,太醫(yī)便緊張起來,擦了擦額角的汗,道:“王妃玉體無恙,只是近日勞累,兼近來天氣燥熱,這才食欲不振,又無精神。待臣開幾副健脾養(yǎng)神,補(bǔ)中益氣的藥方來吃,也就無事了�!�
越王坐在床畔,蹙眉正色問道:“不是有喜?”
太醫(yī)不太敢說,但仍然很肯定地回答:“不是�!�
大概是知道越王的脾氣,說多錯多,竟沒說什么二人身體健康,遲早會有的廢話,見越王頷首,便立刻退出去了。
越王這才回頭撩起床帳,看仍舊沉默的瑞香:“這下好了,沒有孩子,你也可以跟我去了,就不要生氣了吧?”
他的聲調(diào)那么軟,那么低,竟有點(diǎn)可憐,是坦然的示弱,像只小狗。瑞香頓覺無力,側(cè)過臉來看他,虛弱地笑了笑:“可是你不打算改,是不是?”
越王不語,俯身在他臉上親了親,又往下去碰他的嘴唇,動作溫柔,帶著求和的意思。瑞香立刻扭頭,低聲道:“是你自己說了,這時候不好要孩子的。你若不想我生氣,從此后就忍忍吧�!�
要是真的懷孕了,瑞香知道他真會強(qiáng)迫自己墮胎,到那時兩人之間又該如何,他就不知道了。因?yàn)樗恢雷约簳l(fā)到什么地步。
越王動作一頓,沉默片刻,站起身來:“你先睡吧,我去搶兩個廚子回來。”
說著,便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大步流星地走了。瑞香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坐起身來想要叫住他,卻根本來不及,就呆呆地聽見他真的大半夜出門去了。
瑞香只覺頭暈?zāi)垦�,哭笑不得�?br />
侍婢很是驚訝地進(jìn)來,瞄了瞄瑞香的臉色,怯怯道:“殿下出去了呢�!�
這還是頭一回,夜里越王反而不曾留下。這么晚了,侍婢只能猜測他是去找旁人了。瑞香卻是苦笑一聲,暗想他最好不是去宮里搶廚子了,畢竟已經(jīng)搶了一個太醫(yī)回來。片刻后,他才有心安撫侍婢:“放心吧,我們沒鬧脾氣,他也不是去找別人了,只是……有事出門。”
這句話真不算錯。
瑞香干脆躺下來,在一片寂靜里醞釀睡意,卻漸漸察覺一種孤寂,好似這床榻上少了一個人,就怎么都不對勁了一樣。
越王體熱,還愛抱著他睡,夜里更是把他折騰得恨不得昏死過去才摟著一同睡下,瑞香嫁過來之后雖然確實(shí)多了煩心事,但從來沒有失眠過。他靜靜躺了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開始懷念那不著調(diào)出門去搶人的男人,這一晚驚魂,爭執(zhí),懷胎疑云之后格外疲倦平和的內(nèi)心居然隱隱泛起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