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段尋站在他身后，手臂從后伸過來，離他的肩膀還有一點空隙，蕭凌風(fēng)已經(jīng)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很低。

    帶他寫字的那只手就更冷了，紅痣顯眼，淤青更顯眼，一直蔓延到衣袖里，好像還在發(fā)抖。

    屋子里總是昏暗的，段尋不需要光，蕭凌風(fēng)的視力好，也不需要光。

    水珠子在桌上，一遍又一遍，隨著手指滾動，映出兩個人模糊重疊的身影。

    段尋敲敲蕭凌風(fēng)的腦袋：“不要走神，記住了嗎？”

    蕭凌風(fēng)不服氣道：“沒走神，記住了�！�

    于是段尋不動了，他貼著蕭凌風(fēng)的手指，感受手指的移動運轉(zhuǎn)。

    蕭凌風(fēng)：“看著差不多了�！�

    段尋：“那我們直接開始寫符。”

    蕭凌風(fēng)大氣不敢出，任自己的手跟著段尋慢慢移動。

    在字符的最后一個拐彎處，段尋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馬上被蕭凌風(fēng)的手扶住了。

    同時，蕭凌風(fēng)自己把這最后一筆寫好了。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段尋摸摸蕭凌風(fēng)的腦袋：“別緊張。寫錯了就換一張。”

    蕭凌風(fēng)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不緊張。我學(xué)會了�！�

    我是怕你流血過多，還沒等殺掉林何，你自己先死了。

    段尋：“那我放手了？”

    放精血對身體是不小的損耗，段尋有點疲倦了。他的手腕也在隱隱作痛，抗議主人對它的過度使用。

    段尋細(xì)數(shù)，自從來到這個修仙世界后，每天都很忙。

    白天投喂蕭凌風(fēng)、藏書閣看書、屋內(nèi)修煉、練武場鍛煉身手。

    晚上記路、跟蹤、刀人。

    好在這一切快結(jié)束了，成功殺掉林何后，不知他的任務(wù)能否完成了？

    段尋脫了外袍，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好了被子。

    他有點冷。他閉上了眼睛。

    離他有點遠(yuǎn)的，手指沾上血液的粘稠聲音、紙張滑動的聲音、蕭凌風(fēng)的呼氣聲……在他的腦中過濾，轉(zhuǎn)化成一個暫時安全的信號。

    可以放心休息了。

    段尋睡著了，夢里好像摸到了毛茸茸的東西。

    半個下午過去了，蕭凌風(fēng)寫了六張，加上段尋那張，總共七張。

    手指上血跡半干，淡淡的腥味。

    蕭凌風(fēng)湊近了，鼻子聳動，輕輕嗅聞，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嘗了嘗。

    腥的、咸的，有一點點苦，直沖天靈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還吃到了一絲絲草藥的清香。

    味道不太好，但卻還想再吃一口。

    蕭凌風(fēng)咽了咽喉嚨，輕手輕腳地走到段尋的床邊，蹲了下來。

    段尋在睡覺。蕭凌風(fēng)換了只干凈的手，戳了一下段尋的臉。

    沒醒。

    他趴在床邊，直勾勾地盯著段尋的脖子。

    這些天，他很聽段尋的話，只是看起來而已。

    他已經(jīng)不想咬死段尋了。他不會咬死自己的同伴。

    可是，心底躍躍欲試地，有一股火，催促他挑戰(zhàn)段尋主導(dǎo)者的地位。

    虛弱的段尋讓這火焰蹭地燃燒起來，又蹭地滅下去。

    弱小的，受傷了，要保護。

    可段尋也不是真的弱小，只有他知道符陣怎么放，只有他能聯(lián)合起那些人一起對付林何。

    這些是蕭凌風(fēng)做不到的。

    蕭凌風(fēng)糾結(jié)了一會兒，腦內(nèi)天人交戰(zhàn)，一下是段尋壓制他的樣子，一下又是段尋給他喂食的樣子，一下又是他教自己走路的樣子。

    算來算去，還是段尋的好比較多。

    蕭凌風(fēng)化出獸形，守在床邊，趴了下來，眼睛閉上了，兩只耳朵高高豎起。

    以保護者，也以掠奪者的姿態(tài)。

    他背對著段尋，也無法看見，段尋無聲勾了下唇角。

    早在蕭凌風(fēng)走近的那一刻，段尋就已經(jīng)醒了。

    他故意裝睡，試試蕭凌風(fēng)是什么反應(yīng)。

    總的來說，還不錯。

    段尋不需要蕭凌風(fēng)的信任或依賴，管他有什么心思，在這段時間里，愿意乖乖聽自己的安排就好了。

    反正殺了林何之后，他就要離開了。

    完成任務(wù)最好，達(dá)不到完成的指標(biāo)也拉倒。

    段尋沒興趣一直圍著另一個人轉(zhuǎn)。

    他已經(jīng)度過很多年黑暗的時光，能否再見光明，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并沒有那么重要了。

    而這個世界會走向什么結(jié)局，對他來說，也不重要。

    *

    門派里的弟子一個接一個死去，林家人慌了。

    他們找不到兇手，也找不到林裘——他早就被轉(zhuǎn)移到空余的地牢里去了。

    整個門派里，眾人腳步匆匆，面色緊繃，開始三三兩兩聚在一塊了。

    蕭凌風(fēng)不再那么容易得手，但足夠了。

    死掉的人多了點，人手就不足了，有些職務(wù)空了出來，方寧等人抓住機會上了位。

    隱隱的，門派里分出兩撥人，一撥以仙二代為首，另一撥以方寧等苦寒弟子為首。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等掌門回來，有你們好果子吃！”一弟子高抬下巴，傲然道。

    他以為方寧會像以往一樣低頭走開。

    方寧卻直視他，平靜道：“那就等掌門回來。”

    有命回，沒命活。

    不卑不亢的平靜笑容讓那弟子更生氣，他想都沒想，揚起手一擊。

    方寧躲開了。更多人圍上來了。

    這一擊裹挾著私人情緒，粉碎和平假象，把這些天累積的矛盾、門派內(nèi)眾人的驚惶，通通引爆，轟然炸開！

    不知是誰又動了手，小型冰錐如落雨從天而降，把某弟子的肩膀扎了個對穿，驚聲慘叫起來。

    練武場熱熱鬧鬧，你追我趕，火焰與水柱齊飛，金刀割碎飛葉，塵土紛紛揚揚，靈氣漫天，眾人打得好不痛快！

    方寧等人修為稍差，靈氣先一步耗盡。

    他們已經(jīng)打紅了眼，失了靈氣，便提拳而上，拳拳到肉。

    那些弟子平時修煉并不怎么認(rèn)真，也撐不住了，又被這兇悍的打法驚了神，霎時失去了還手的機會，被群擁而上，按倒在地。

    過去不能說、不能多想的苦楚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仇恨化為力量，終于能正大光明地反擊，終于能為白白磋磨的歲月討個公道。

    “野蠻人！……野蠻人！……刁民！”

    “你們怎么敢……”

    早被踩在腳下，仍有人以高高在上的傲慢態(tài)度，俯視這群仆役。

    方寧甩了甩手，不肯閉嘴，就打到他閉嘴。

    一刻鐘后。

    滿地奄奄一息的慘狀，方寧覺得差不多了，叫停了。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這些人不值得我們放在心上！”

    “對！”

    “老大，我們走！”

    不少人滿臉鮮血，一邊咳血，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次，他們不是跪、不是趴，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這里，揚眉吐氣。

    方寧依據(jù)段尋謄抄給他的符陣，挑了幾個至交好友，一起放符，細(xì)心地做好掩飾。

    上一次這么愉快，還是看到林裘倒在牢房里的凄慘樣子。

    下一次這么愉快，估計是殺掉林何的時候。

    殺了林何，他們不用瞻前顧后，擔(dān)憂被抓回去，擔(dān)憂自己身為凡人的親友被報復(fù)，擔(dān)憂自己的故鄉(xiāng)毀于一旦。

    他們會真正自由。

    *

    一個多月后，虹洲，蘭水城。

    林何坐在茶館里，聽著周圍嘈雜的說話聲，心神不定。

    一一門的預(yù)言，讓他馬上想到了門派所在地。

    極東之地、白云、桃林、古怪的溪水和后山、充裕的靈氣，一切都有極大的概率，指向桃源仙門。

    更何況，林裘送來的傳音鳥——門派怪事頻發(fā)。

    不正應(yīng)對了那句“神遺秘境”即將開啟？

    修仙者們現(xiàn)在還沒找到桃源仙門，但很快會找到。

    他們不是門派內(nèi)那些沒見識的人，一定能發(fā)現(xiàn)蕭凌風(fēng)的不同尋常。

    一只品種不明的高階魔獸，林何怎么守得住這個寶貝，這個他沖擊元嬰、突破大限的救命靈丹？

    他拉下臉——必須提前回去。

    提前挖了那顆獸核，吃進他的肚子里。

    第12章

    第

    12

    章

    天氣漸暖，嫩綠的草從地里冒出來，桃花星星點點，爬上枝頭。

    冷肅的冬景里，終于點綴出鮮艷的色彩。

    然而，此時無人欣賞這冬末春初的美景。

    “掌門回來了——”

    蕭凌風(fēng)閃電般飛奔回屋，丟下這驚天大消息，又匆匆往外躲。

    下一秒，段尋的屋前，有人停下了腳步，叩了叩門。

    “賢侄，你可在？”

    是林何。

    段尋揚聲道：“掌門請稍等。”

    他一邊說著，一邊假意撞在桌上，借這聲響，把地牢的鑰匙從側(cè)邊的窗戶里扔出去了。

    希望蕭凌風(fēng)能領(lǐng)會到他的意思。

    段尋剛把鑰匙扔出去，門就被“啪”地一聲推開了。

    段尋直視前方，驚訝道：“掌門找我有何急事？今年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林何直言道：“跟我去地牢。”

    段尋捏緊了竹竿，面上不露聲色，道：“好�！�

    一路上，林何似乎很急，走幾步，頻頻回頭看段尋。

    段尋用竹竿左右敲路，故意放慢了速度。

    他在想，林何為什么會提前回來？他對自己干的事情，又知道了多少？

    而林何接下來要去地牢：一，明白了段尋做的所有事情，要把段尋關(guān)起來；二，提前殺掉蕭凌風(fēng)。

    段尋傾向于后者。

    如果林何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沒必要敲門，好聲好氣地和自己說話，大可以把自己打成重傷。

    林何雖然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對自己的態(tài)度還算客氣。

    那么，是什么事情刺激了他，要如此急迫地提前動手？一回來，別的事情都沒處理，就要去殺蕭凌風(fēng)。

    去了一趟蘭水城，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仇家要來追殺林何？

    信息不足，這個問題先放在一邊。

    走得再慢，一刻鐘左右后，他們也到了地牢門口。

    段尋聞著這熟悉的、刺鼻的潮濕氣味，深深吐出一口氣。

    他盯著林何漸漸走入地下的身形，邁開步伐，靜靜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下去。

    嗒、嗒、嗒。

    段尋看見了，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團火焰在閃耀，在黑暗的地下是那么顯眼。

    走得越近，越耀眼。

    段尋向蕭凌風(fēng)走去，在緊張的氛圍里，不合時宜地有點想笑。

    這和他當(dāng)初天天投喂蕭凌風(fēng)的時候，何其相似，卻又完全不一樣。

    “賢侄，這魔獸最近如何？”

    段尋假模假樣地看了一會兒，道：“他比起前幾日，似乎有些虛弱了�！�

    “掌門，需要弟子打開牢門，仔細(xì)瞧瞧嗎？”

    “去吧�！�

    段尋去了，心中冷哼，這是把自己當(dāng)炮灰用了。如果來的是個普通弟子，估計會被蕭凌風(fēng)咬個對穿。

    果然，他在林何的心里，有點地位，但是根本沒那么重要。

    段尋打開了牢門，沒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