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嬤嬤倒是不急，往前一站：“咱家這位姑奶奶厲害，在夫家將姑爺修理的服服帖帖，沒有旁的女人，總以為咱伯府也一樣�！�
宋夫人眼中閃過不屑，轉(zhuǎn)而問道：“無雙呢？”
“她說去照顧盼蘭幾日，留在課鎮(zhèn)院，不會露面，夫人放心。”秋嬤嬤就回了句，又道，“夫人是不是想到年后給她的去處了？”
宋夫人嘴角翹了翹：“算是吧�！�
秋嬤嬤也不過問，只說去剛才的事：“奴婢總覺得，姑奶奶還會做什么事�！�
。
屋里陰暗，除了遮擋風(fēng)雪，和外面幾乎一樣冷。凌亂的床上瑟縮著一個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不清。
“盼蘭�！睙o雙彎下腰身喚了聲，呼吸瞬時凝住。
前日還好端端的一個人，現(xiàn)在披頭散發(fā)，腫脹的臉滿是淤青，已看不出原先的秀麗。
身邊嬋兒氣得鼓著腮幫子：“大公子怎能這樣？事情都沒查明，就打人。”
無雙嘆了一聲，這就是奴婢，可以隨意打罵。哪怕出了人命，往官府里打點一番就行。她自是不信盼蘭會去偷什么東西，多年相交，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嬋兒，記得府中要少說話�！彼嵝蚜艘宦暎澳闳タ纯蠢芍衼砹藳]？”
嬋兒到底年輕些，心有不甘，又很害怕，輕推開門出去。
這時，床上的人動了下，用力睜開一只眼，濁淚從眼尾滑下，嗓子啞的不像樣：“無雙，我怕……”
無雙鼻尖發(fā)酸，攥上盼蘭的手，滾燙如炭：“別怕，我在。”
可盼蘭好像并未聽進(jìn)去，一直嗚嗚咽咽的說著，渾身發(fā)抖：“他不會放過我，會打死我……我沒有偷，他把我埋進(jìn)狗坑……”
后面的話含糊不清，無雙卻已明白猜到。
龔敦的狗發(fā)瘋嚇到胥舒容，龔文柏把狗給打死。龔敦不敢對龔文柏和宋夫人發(fā)火，便拿著盼蘭撒氣，竟喪心病狂的用一個活人殉葬一只狗？
“大公子去了鄉(xiāng)下莊子，一段時候不會回來，別擔(dān)心。”
大概是宋夫人怕節(jié)外生技，干脆支使府中先生帶著龔敦下去了莊子，嘴上說是讓人過去查查賬。
“真的？”
“真的，好好養(yǎng)起來，”無雙輕拍著對方的肩頭，柔聲勸說，“我見到魯安大哥了，他說在想辦法贖你出去�！�
這句話起了作用，盼蘭原本恍惚的眼睛有了線光亮，跟著又是一串眼淚：“我，我哥……”
無雙心中不好受，見人安靜下來，她往炭盆里填了兩塊黑炭。炭不好煙又大又嗆，充斥滿不大的房間。后來把炭盆移去窗下，散了會兒煙，屋里這才有了點熱乎氣兒。
她幫盼蘭換衣服的時候，看見了人身上皮開肉綻的猙獰，此刻仍舊往外滲著血水。她攥著破碎的血衣，一把扔進(jìn)了炭盆。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盼蘭的臉疼得扭曲，緊咬著蒼白的嘴唇，一直重復(fù)著這四個字。
無雙看她，而后垂下眼睫，不語。
離開，誰不想離開呢？
今日總算是把郎中請了來，開了藥，內(nèi)服外抹的都有。無雙試探的問了聲，是否會留疤？
郎中捋捋胡子搖著頭，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有那好藥，咱拿不到。”
無雙明白其中意思，世上自然有怯除疤痕的良藥，只不過用不到她們身上罷了。
過晌，盼蘭服下藥睡了過去，夢里依舊疼得直打哆嗦。
無雙趁這個間隙回了趟安亭院，想收拾幾件衣裳。接下來幾日她會留在課鎮(zhèn)院，照顧盼蘭，也可以說是避開宋夫人生辰的來客。這件事龔?fù)刂溃瑳]有反對，大抵他心里也是這樣認(rèn)為，她不宜出現(xiàn)在賓客眼前。
經(jīng)過西廂的書房時，她記起了那封信。昨日后半夜，她終究是過去撿了起來，擱在一旁的書架上。
不管怎么說是韓承業(yè)給她的，該拿回來。想到這兒，她推開了書房的門。
從書架上拿到信，無雙看了眼炭盆方向，里面是冷掉的灰燼。那包蜂糖糕最后被龔?fù)厝舆M(jìn)了炭火中，他說，那種粗劣?xùn)|西怎能入口？
正想出去，她瞥見一本冊子掉在書案下，想來是昨夜荒唐時，被龔?fù)貟呗鋾r掉在那兒。
她過去撿了起來，是昨日龔?fù)厥掷锟吹哪潜�。正要擱回案上，門外進(jìn)來的風(fēng)掀開書封，一個名字映入眼簾。
無雙愣了一瞬，隨后手指不聽使喚的翻著，另一個名字出現(xiàn)。生辰年齡、父母家世、喜好、舉止……
全是女子。
她明白過來，這冊子里的女子們就是將來龔?fù)卣薜暮蜻x人。
這時，腳步聲漸近，一只黑靴邁進(jìn)門檻。
無雙回頭，看著俊美的男人走來，外面那株紅梅做背景，他當(dāng)真的玉樹臨風(fēng)，氣度不凡。
作者有話說：
咱就看狗子繼續(xù)作死。
第
8
章
天色即將下黑，外面再次起了冷風(fēng)。
看著已到咫尺之外的男人，無雙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出她與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忐忑不安，卻又無能為力。她入府不到兩年，看清了伯府后宅的齷.齪。多少模樣不錯的丫頭，被府里的那些公子盯上，占了，興頭上好話哄上幾日，消遣夠了，轉(zhuǎn)手送人打發(fā)了事。左右，再不過買幾個新鮮的回來。
她擔(dān)心自己的下場也會那樣，所以很是小心�？升�?fù)睾退鹣认氲牟⒉灰粯�，他沒有那些沾花惹草的壞習(xí)氣。她跟著他，從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到如今深沉難測的禁軍中郎。
近五年相守相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今天看到這本冊子，她恍然，以后的數(shù)十年，他會同另一個女子相守相伴。
人非草木，五年的時間并不短，怎能心中沒有觸動？無雙辨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心中的某一處空蕩蕩的，往里面灌著冷風(fēng)。
“你覺得哪個合適？”龔?fù)貜臒o雙手里抽走冊子，眉尾挑了挑。簡單的詢問，像是在討論今日的天氣。
無雙回神，垂下眸子：“世子取笑，無雙哪有資格評論？”
她不明白他是何意，他想娶哪位妻子，豈是她能左右的？可是方才看了幾眼，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位貴家千金，但是依著姓氏總能摸到出自哪個家族。
京城的世家大族，無外乎那么幾家。龔?fù)厝⑵�，自然是門當(dāng)戶對的。
龔?fù)匦π�，卷起冊子敲著手心：“不想知道？�?br />
“無雙不懂別的，但是未來的夫人一定端淑賢良，與世子龍鳳相配�！睙o雙撿著好聽的來說，軟唇柔柔笑著。
“呵，”龔?fù)厥忠粨P，冊子落到案面上，“你還真是懂事。”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披著件玄色的斗篷，無雙感覺到比平日更強(qiáng)的壓迫感。
碰巧此時郁清走到書房外，她趁機(jī)往后退了退，離開到三步外：“盼蘭身體不適，世子容無雙過去照顧兩日�！�
照顧盼蘭不過就是個借口，每個人心知肚明。龔?fù)刈匀灰睬宄�，既然是母親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么，便點頭應(yīng)允。
無雙見人答應(yīng)，遂福了一禮出了書房。
回到耳房，她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回了盼蘭那里。
她和嬋兒費了半天功夫，在盼蘭的對面支了簡易木床，方便照顧人。這樣一通忙活下來，已經(jīng)是半夜。
盼蘭的傷看著著實駭人，好在高熱慢慢褪去，臉也有了消腫的跡象。無雙知道，必須要用好藥，人才能好得快，可一個奴婢，哪用得起好藥？
這里比安亭院冷太多，躺在床板上的時候，總覺得哪里都透著涼氣兒，身下硬板也硌得慌。
對面盼蘭疼得哼哼唧唧，翻個身都不能。其實這種事在府里不要太多，只不過今天落到了盼蘭的身上。
兩人小聲找著話說，說到小時候在外面的時候，臉上才會舒緩開來。不知不覺間，兩人睡了過去。
。
翌日，天氣陰沉寒冷。
昨日積雪未溶盡，如今一推開門，就見到屋檐下掛著長長的冰凌柱，晶瑩剔透的像一把把利刃。
伯府大門外，一輛輛馬車停下又離開。車中走下來的夫人，有的身邊會帶著妙齡女兒，相攜在下人帶領(lǐng)下進(jìn)去府門。
母女同來的是一般官宦人家，不敢說真想和龔家結(jié)親，只當(dāng)過來這種場合多結(jié)交些夫人，順便讓自己露個臉兒，為往后打算；而真正的高門，只是夫人前來，本著身份，女兒不會輕易帶出來，先是試探。
宋夫人端莊得體，招呼著諸位夫人落座，夸著進(jìn)來的千金們?nèi)绾味�。心底卻在打量尋思，哪個與兒子是否合適，將來能否助力。
伯府畢竟大不如前，聯(lián)姻要考慮的不少。她心中有自己的人選，待試探下，后面會與兒子商談。
來做客夫人們也是心里有各自的心思，面上卻一片其樂融融。總歸找個機(jī)會相聚，成與不成，家中還有別的子女，指不定可以說成另一門親。
她們在等，等著伯府的世子前來，近著瞧瞧這位年輕人的品行。
男賓在前廳，大都是龔家族里的，由龔文柏招呼。他平時沒什么存在感，如今家中來了這么多人，也端了端自己家主的架勢。然而，龔?fù)匾怀霈F(xiàn)，所有人看向了他。
那些個平日里的固執(zhí)的長輩，眼中俱是欣賞。畢竟，世家子弟大多不上進(jìn)，靠吃祖產(chǎn)，難得有這種人才一表的，更不提今上有意的栽培。
有個好家主帶領(lǐng)，他們在族里也過得舒服。
家仆們換上喜氣的衣裳，手里端的、肩上扛的，忙得腳不沾地兒。
相比于外面的熱鬧，課鎮(zhèn)院實可說得上是冷清。四面院墻內(nèi)，就屋頂上的家雀兒叫得歡。
后罩房，小小房間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兒。
無雙幫著盼蘭擦了身子，涂上新藥，叮囑著一定忍著別亂動，否則又得扯開傷口。
“無雙，外面是不是有什么聲響？”盼蘭后背倚著卷起的被子，眼神麻木的看著窗扇。
無雙把手巾扔進(jìn)盆里，血水在水中散開，她起身坐回床邊：“夫人生辰，在花園里搭了戲臺子，唱戲呢�！�
盼蘭眨眨眼，臉上青紫交替：“這樣啊�！�
這時，一個婆子推門探進(jìn)頭來看了一眼，見著兩人在說話，遂將門重新關(guān)好。
“她是秋嬤嬤安排過來的，說幫著在這邊端端水什么的�！睙o雙解釋了聲，實則明白著呢。
讓人過來幫忙做個幌子，其實是讓人看著她，避免她擅自出去院子。
盼蘭的情緒穩(wěn)了很多，雖然還是常發(fā)噩夢，但是有無雙在身邊，心里很是安定：“我一直不敢再去想，差點和一只狗埋在一塊兒�！�
無雙看她，這是第一次，盼蘭提起當(dāng)日的事。宋夫人發(fā)了話，這件事不許再提起，府里的每個人都閉了嘴巴。
“龔敦這個瘋子，”盼蘭牙齒打顫，眼眶紅著尤帶恐懼，“他說是我沒看好他的狗才沖撞到表姑娘，是我的錯，該陪葬，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無雙幫著掖好被子，勸了聲：“現(xiàn)在沒事了。”
盼蘭抽泣兩聲：“無雙，你命好，有世子撐腰，這里沒人敢欺負(fù)你。你大概不會懂，我想離開這里的迫切�！�
“別說這些，”無雙趕緊往屋門看了眼，小聲提醒，“先把自己養(yǎng)好�！�
很多人都說龔?fù)厝绾螌λ�，只是背后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再如何撐腰，她還是一個奴婢。她心里一直都十分清楚，這樣的高門大戶，不會給她立足之地。
最后站在龔?fù)厣磉叺�，必然是一個門戶相當(dāng)?shù)呐�，那是他的正妻，整座伯府的女主人�?br />
盼蘭睡下了，無雙覺得屋子里悶，走到院子里，遠(yuǎn)處的鼓樂聲越發(fā)清晰。
她走去井邊打水，透過院墻上的漏花窗，正瞧著兩個女子在徑上走過�；覕〉亩�，女子們身著艷麗嬌嫩的衣裙，發(fā)間釵環(huán)叮咚，美得如花兒一樣。
哪個會是龔?fù)貙淼钠拮幽兀?br />
無雙搓搓雙手，將水桶放下井去�？赡苁峭芭龅骄诎l(fā)出聲音，漏窗外的兩位姑娘看進(jìn)來。
她趕緊別過身，留著一個背影給對方。
對方想來也沒當(dāng)回事，說笑著走遠(yuǎn)：“方才嚇?biāo)懒�，原是個打水的婦人……”
。
這日之后，伯府重新恢復(fù)平靜，家仆們?nèi)諒?fù)一日做著他們的事情。
盼蘭的傷口開始愈合結(jié)痂，冬天會好的慢，這里條件委實說不上好，而那個說來幫忙的婆子，當(dāng)天晚上就回了原處。
她倆在這里，仿佛被所有人給遺忘，每日與空蕩蕩的院子相伴。
嬋兒和巧兒偶爾會過來看看，從她們的嘴里無雙得知，龔?fù)剡@些日子一直在府中�？伤�，也像是將她忘了，沒再招她回去。
他，開始議親了嗎？
兩個小丫鬟剛離開，老舊的門又被人推開。
無雙回身，以為是誰拉下了東西，剛想開口，就見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進(jìn)來，雙髻上扎著好看的珍珠絲帶，水藍(lán)色斗篷，整個看上去嬌嬌的可愛。
是龔妙菡，一進(jìn)來就喊了聲：“無雙，你藏在這里��？”
“小姐怎么來了？”無雙迎過去，忍不住伸手摸著小姑娘的頭頂。
龔妙菡小臉兒一仰，手抬得老高：“你答應(yīng)我的小兔子羅帕呢？”
無雙笑，多日來臉龐上的愁緒散去：“果然，躲到哪兒都逃不了還債是吧？”
“當(dāng)然。”龔妙菡得意的揚起下巴，一雙眼睛清澈見底。
龔家兄妹倆都有一副好皮相，龔?fù)刈圆槐卣f，樣貌隨了宋夫人多些，每一處五官都恰到好處；龔妙菡現(xiàn)在沒長開，兩片腮幫子肉乎乎的，但可以預(yù)見以后長開了，必然是一個美人。
兩兄妹當(dāng)真是集了父母的好處來隨。
這里沒什么可招待的東西，又不敢讓龔妙菡見到盼蘭那副樣子，無雙只得把人領(lǐng)進(jìn)正屋。
“這里真冷�！饼徝钶沾蛄藗�哆嗦，看看屋里，依稀有著三年前的回憶。
無雙回后罩房取了帕子，回來給小姑娘塞進(jìn)手里：“小姐記著，咱倆賬清了。”
“嗯，清了�！饼徝钶丈酚薪槭�，然后跳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無雙一看，這是人還不想走，便就過去陪著坐下：“小姐還有事？”
“無雙，”龔妙菡眼睛眨巴兩下，小臉兒認(rèn)真起來，“我哥開始議親了，我從娘那兒偷聽來的，是黃尚書家的小姐�！�
黃尚書家？無雙想起，那本冊子上是有個黃姓的姑娘，同是世家，的確門當(dāng)戶對。
這么快，既然人選有了，下一步就是兩家往來商討，定下親事，很快安亭院就會迎進(jìn)女主人。
那，是不是她以后就不必再回去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開始不把我放眼里了是吧！
第
9
章
正房這邊久無人住，沒有人氣兒，靜靜的擺置著以前的老家什，整個昏暗的有些詭異，人坐著是越坐越冷。
龔妙菡首先憋不住，將帕子往袖子里一塞，從椅子上跳下來：“這里涼颼颼的瘆人�！�
“小姐別亂說�！�
兩人走出屋去，無雙想著把人送回向陽院。
“無雙，我去打聽下那黃小姐的為人，”龔妙菡歪著腦袋，稚氣臉上滿是認(rèn)真，“希望是個好相與的，你以后也好過�！�
無雙心中一暖，龔家這個小姐平時嬌生慣養(yǎng)的，甚至有些驕橫，實則心底里比誰都善良。
“好�！彼χ鴳�(yīng)下。
“我說真的，”龔妙菡以為無雙敷衍，拍著自己的小胸脯，“你信我�！�
下面，小姑娘把所有的都說了出來。龔家、黃家淺淺試探后，彼此有意，是想進(jìn)一步接觸，兩家的夫人便約好幾日后一同去大佛寺吃齋，龔妙菡會跟著一道去。
當(dāng)然這些就是表面的遮掩，目的是聯(lián)姻。
“姑母也想去，我娘不讓，為此姑母生氣了�！饼徝钶照f著，“本來整日往我娘房里去，現(xiàn)在都見不到人影�！�
無雙不語，臉上掛著恬淡的笑。
要說龔氏生氣，應(yīng)該并不單是去不成大佛寺，而是心思落空罷？這就不得不提前幾日的傳言，胥舒容會成為世子夫人。
凡事總沒有空穴來風(fēng)，必然是有因的。
沿著石徑往前走，天冷風(fēng)大，無雙牽上龔妙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