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下以來,龔?fù)卦贈]提剿匪的事,出去打探拐子的人也都收了回來。大概,已經(jīng)接受無雙已死的這件事。
“茶是觀州的,那邊清茶聞名,聽說漫山全是茶園。”阿慶介紹著。
龔?fù)剜帕寺�,起身出了亭外�?br />
沿著小徑一直往前,獨特而精致的庭院布局,和京城差別很大。
前面走來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邊走一邊笑,每人手里一方帕子比較著。
龔?fù)乇静辉谝�,視線不經(jīng)意瞥見其中一人的手帕,瞳仁陡然一縮,再邁不動半步。
豆綠絹布,角上繡著一只小兔子。
小姑娘見他盯著自己的帕子,雙手直接平展開,笑著問:“先生也覺得我的好看嗎?”
龔?fù)亟┯蔡郑持钢付锹渖夏侵恍⊥米�,圓乎乎的可愛,每一針都帶著柔和。
“好看。”他薄唇微動,笑著回答。
“嗯。”小姑娘很高興,回身拉著伙伴一起離開。
龔?fù)卣驹谠兀瑥男渲刑统鲆晃�。同樣是一方羅帕,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只是他手中的這方,已然舊了不少。
作者有話說:
晚上十二點更新,真六千肥章,拍胸脯保證。雖然不想讓狗子找到女鵝,但是真該火葬場了。
79
第
27
章
炎夏熬過,
秋雨連綿。
今年似乎天意不錯,盡管時常下雨,但是滄江上游雨水少,
沒有發(fā)生水患。
云娘望著外面的雨水,從門后拿出兩把油紙傘:“嫂子前日與你說的事兒,
你想的怎么樣?”
無雙接雨傘,
視線落在傘褶上,唇角緩緩勾起:“我沒想過要嫁人�!�
這些日子,云娘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前日也干脆挑明,問無雙覺得陸興賢這人如何。什么意思她懂,可是過去的困擾纏著她。
她跟過龔?fù)�,不再是姑娘�?br />
“無雙,
”云娘拍上人的肩膀,輕聲勸著,
“你現(xiàn)在是曹霜,過去的不管是什么,
都忘了吧。重新開始,
找個會心疼你的人,你才雙十年華,
人生很長的�!�
道理,無雙都懂,
知道自己該走出來。只是有些事情發(fā)生過,那是事實,
真的選擇嫁人,
夫妻間的坦誠相待,
對方問及過往,
她該如何做?
她不愿意欺騙別人,也不愿自己因為愧疚而去遷就對方。
“陸先生人好,該找個好娘子�!睙o雙笑笑。
云娘被氣笑,心直口快:“這不你也看出他人好?還好娘子,嫂子看你就是最好的。”
“嫂子�!睙o雙噗嗤笑了聲,相處久了,是越發(fā)喜歡云娘的性子。
“嫂子,嫂子的叫,那就聽嫂子一回,走一步試試,又沒什么損失�!痹颇镙p了語氣,又道,“他是年長你幾歲,往而立去的歲數(shù),但是會疼你就好。什么貌賽潘安才比宋玉的,那些都沒用,女人吶,要他把你放心里最實在。”
無雙眼睛發(fā)亮,看著云娘的樣子,就知道是想起了過世的夫君:“大哥待嫂子很好吧?”
云娘鼻尖一酸,眼眶瞬間紅潤,遂抬起臉看去屋檐:“他笨口拙舌,不會說好聽話,但是人是真的好。”
“什么是真的好?”無雙問。
以前在伯府,所有人也說龔?fù)貙λ�,可她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好,更像是對她的掌控,她是衣食無憂,可也沒見有多歡喜。
“真的好?”云娘難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釋,想了半天,“應(yīng)該是一種感應(yīng),你心中深信他對你好,一心一意。以后你有了夫君,會知道的�!�
無雙笑,沒再說話,拉著從房中出來的曹涇,撐傘走去院門:“我送涇兒去學(xué)堂�!�
一大一小兩個人,沒一會兒就推了院門出去。
云娘張開嗓門喊了聲:“跟你說的事兒,你可想想�!�
街上,行人不多,雨天,擺攤兒的小販也沒有幾個。
無雙問著曹涇最近的功課,小家伙對答如流。她心道,再過兩日下去,怕是要反過來讓曹涇教她。
日子就這么快,當初大佛寺的初見還清晰在腦海中,病弱的云娘,干巴瘦小的曹涇。如今熬過去,現(xiàn)在都好起來了。
也許像云娘所說,她也該走一步試試。
雖然天氣陰霾,但是無雙心情不錯。還有一件事,是陸興賢出行回來,正是從鯉城那邊,她送完曹涇,會去一趟陸家茶莊,結(jié)賬上月的銀錢,也正好問問兄姐的事。
離家前云娘所說的話,此刻又在耳邊響起。突然間挑破,心中有一種極淡的別扭感。
那么,所謂真的好,到底是何樣的?
學(xué)堂到了,曹涇抱著書跑了進去,到了門里,回頭對無雙喊了聲:“姑姑,回去罷�!�
“嗯�!�
一街之隔,學(xué)堂對面是一座酒樓,萬盛樓,修得頗為不錯。
龔?fù)卣驹谌f盛樓二層的平座,半邊身形在圓柱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雨中,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
雨中有一把傘,撐傘人整個上半身被傘面遮住,只能瞧見淡青色的羅裙。她是送小兒進學(xué)堂,方才傳來一聲清脆的“姑姑”,他聽見了。
他想上去,卻又躊躇,找了一年,得到的總是失望。他自認見慣生死,什么都不怕,可如今心里滋生出陌生的擔(dān)憂。
眼看女子撐傘轉(zhuǎn)身離開,裊娜步子與雨中慢行,縹緲輕柔。
站在墻邊的阿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街上,什么話也說不出。
驀的,眼前影子一閃而過,他的主子風(fēng)一樣往樓梯跑去,留下一串木板的踩踏聲。
雨急了些,染著秋日的涼意。
無雙轉(zhuǎn)進一條窄巷,這是近路,出去后就會看見陸家茶莊。
走了一段,忽覺身后有腳步聲,不遠不近的跟著。她霎時想起那位余家的二公子,莫不是跟上來想要糾纏?
想到這兒,她加緊了腳步,一手提著裙裾,想著將人甩開,去了前面街上,他就不敢放肆。
然而腳步聲卻越發(fā)近,聽著只有一人。
無雙深吸一口氣,在巷中回身,嬌顏略帶慍怒:“你……”
質(zhì)問之語斷在嘴邊,她整個人像被驚雷擊中,呆立在那兒。
斑駁的高墻,因潮濕而滋生的苔蘚,石板路濕滑,斜風(fēng)細雨。
無雙腳跟下意識后退著,看著兩丈外的男人,他淋在雨里,正抬步往她走來。
一步,兩步……
她退到了墻根,傘面撞上墻壁,人已到了她的面前。
“無雙?”龔?fù)貑玖寺�,輕輕地,有些不確定,又夾雜著難掩的欣喜。
無雙周身發(fā)冷,如墜冰窖。誰會想到,她和他竟會在此相遇?所有那些過往,翻江倒海而來,幾欲將她吞沒。
她的眼睛忘了眨動,慌亂的心中想要生出一個辦法來,亦或是眼前的都是假的……
龔?fù)刈旖歉〕鲂σ�,伸手過去,手指碰上女子的臉頰,溫的、軟的,活生生的、真是的。
“無雙,你還在?”他的喉間發(fā)澀,冰冷的眼睛柔和下來。
他的觸碰像火炭般,燙得無雙猛然驚醒,身子一側(cè),避開他的手:“公子,你認錯人了�!�
她握緊傘柄,強撐著自己挪動步子,離開他的掌控。身體的記憶殘存著對這個男人的順從,她咬著后牙,堅定轉(zhuǎn)身。
腳步踩著石板路,極力想要找到鎮(zhèn)定。
龔?fù)厥种幸豢�,孤零零的擎在雨中,眼中欣喜化作空洞�?br />
認錯人?怎么會?她是他一手養(yǎng)成的,絕不會認錯。
他找了她這么久,怎么可能讓她走?龔?fù)貎刹阶飞先�,抓上無雙的手臂,和以前一樣,輕而易舉就拉來了身邊。
“你放手!”無雙大駭,手中的傘掉落,飄悠悠的在石板路上打轉(zhuǎn)。
眼中,是男人冷冽的俊臉,此刻被雨水沖洗著,幾縷發(fā)絲沾在耳邊,更添幾分陰郁。
“無雙,你怎么了?”龔?fù)仨怄i著女子的臉,一寸寸的巡視,在她的眼中看到驚駭,“我是阿郎�!�
這不對,他的無雙看他時,從來都是溫柔軟和的。為什么不認他?
無雙用力抽手,想掙脫鉗制:“我姓曹,你放開!”
從來,她的掙扎在他手里都沒什么作用,龔?fù)叵袷菦]聽見她的話:“無雙,你身上的香氣呢?”
他突然有些慌,才發(fā)現(xiàn)女子身上沒有百馥香的香氣。想到過往自己一次次的認錯人,莫非這次……
然而,很快他想起了另一個證明的方法。
龔?fù)匚站o那截纖細的手腕,任她像魚一樣反抗著。他的手落在她的衣襟上,只要手指挑開,鎖骨處的那抹嫣紅花瓣痣……
“嗯�!边未拉開,他的手一疼,整個人僵住。
無雙張嘴咬著龔?fù)氐氖�,用盡力氣,嘴里有了血腥氣,臉上淌著的不知道是淚還是雨水。
“無雙?”龔?fù)啬樕蠈憹M不可置信,不信無雙會傷他。
趁他發(fā)愣,無雙抽回自己手腕,倉皇轉(zhuǎn)身逃走,那柄油紙傘也忘了撿。
跑出一段,她忍不住回頭,卻見龔?fù)卣驹谠�,任由雨水澆洗�?br />
他見她回頭,臉上驚喜劃過,嘴角一抹蒼白的笑:“無雙,快回來�!�
無雙像沒聽見,繼續(xù)往巷口跑去,濕滑的石板路實在不好走,她借著墻壁穩(wěn)住身形,不曾停下。
她知道,龔?fù)匾飞纤兹绶凑�,他是想像以前一樣,等著她的示弱,等著她主動回去�?br />
眼看她就要跑出去,龔?fù)貝澣蝗羰�。他想過的重逢,無雙是歡喜的,為什么當他洪水猛獸一般?
他抬步去追,她大概知道了,腳步更加快起來,像一只雨中失重的蝴蝶。
無雙快步?jīng)_出巷口,身形不穩(wěn)撞在一人身上,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幸而對方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曹姑娘?”陸興賢眼見扶住的人是無雙,略顯詫異,“怎么了?”
無雙心下稍安,到了大街,龔?fù)乇厝徊粫僮鍪裁�。他及其在意聲名,又是朝廷命官,伯府世子,斷不能過來明著抓她。
“滑了一跤,傘壞了。”她聲音微微發(fā)顫,帶著讓人心疼的哭音兒。
陸興賢上下打量,眼中關(guān)切:“跟我回去茶莊,我讓人去請郎中�!�
無雙站穩(wěn)身子,低下頭去隱藏神色:“沒有大礙,我是來給先生送賬的。”
說著話,心里想著后面的龔?fù)�。他必然是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可是她現(xiàn)在是曹霜,所有人都能證明,至少他不會當街拉她回去。
無雙已經(jīng)死了,死人在官府中會消籍。她現(xiàn)在是正兒八經(jīng)的良籍,不是奴籍。
余光中,龔?fù)匾呀?jīng)從巷中走出。不用看也知道,他如今的臉色有多難看。
“這樣,先進去說話,淋濕了身子會著涼�!标懪d賢只是瞥了眼巷口的男子,隨后將傘撐在無雙頭頂,自己的大半身子淋在雨中。
無雙頷首,對人的關(guān)心回以淺淺柔笑:“好。”
兩人撐傘前行,自然而熟絡(luò)的說著話,尤其男人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得頗為照顧女子。后方看,竟像是半擁而行。
墻下,龔?fù)夭豢伤甲h的看著無雙離開,還是跟一個別的男人。
心中某處撕裂開,叫囂著上去把人抓回來,她怎么可以對著別人笑……
追上來的阿慶看到了這一切,硬著頭皮給龔?fù)負蝹恪?br />
“阿慶,”龔?fù)囟⒅旰�,那里早沒了人影,“是她吧?”
“看著像雙姑娘�!卑c回了聲。
龔?fù)丶氶L眼睛一瞇,眼睫猶沾著雨水:“她竟不認我。”
這廂,無雙一步步走遠,不再回頭。大概是身旁有陸興賢,她的心里稍顯安定。
進了茶莊,陸興賢叫了打雜的婆子過來,帶著無雙去了二樓整理清洗,自己在一層,與掌柜商議事情。
無雙接過婆子送上的熱茶,手心暖了,喝了一口,身子也緩緩暖過來。
窗邊開著一道縫,她走過去往下看,并沒有看到龔?fù)氐纳碛�。誰能料到平凡的一天,她會不期然的和他重逢?
“一會兒讓馬車送你回去,”陸興賢上來,撩袍坐下,手里賬冊往桌上一擱,“那條巷子是會省路,但是也偏僻,以后莫要走了�!�
他的話是簡單的閑聊,無雙卻明白人家在提醒,大概也是注意到了龔?fù)�,把人當成尾隨她的登徒子。
她過來坐下,半盞茶擱在桌邊:“先生一路回來,可還順利?”
陸興賢點頭,手搭在賬本上,面色和緩:“買賣的事談下了。經(jīng)過水神山的時候,我打聽過十年前的事,有些人還記得�!�
水神山,當初無雙與兄姐失散的地方。
那日,三人隨著難民隊伍往北走,大哥照顧著兩個妹妹,明明還是個單薄的少年,一路背著無雙。彼時的無雙病得厲害,大災(zāi)過后總會產(chǎn)生疫病,她渾身無力,蔫蔫的趴在大哥背上。停下的時候,姐姐看著她,大哥便去尋找吃的。
也就是那時候,一伙山匪出現(xiàn),將幾十人的難民隊伍團團圍住。眾人像是待宰的羔羊,哭嚎著簇擁在一起,毫無反抗之力。
難民身上自然沒有錢財,可是架不住有年輕男女和孩子,這些人可以抓去賣掉。不想坐以待斃,姐姐趁人不備,拉起無雙就跑。
無雙只記得當時眼前全是晃得,兩條腿根本沒有力氣。才不到十歲的孩子,又病著,她怎么跑得掉?
姐姐拉著她到了江邊,再沒有路走,緊緊抱著她。恰在此時,外出的大哥回來,扔下手里的野果,拼力沖過來想護住自己的兩個妹妹。
“哥……”無雙哭著喊,拼力想跑去找大哥,尋找一點庇護。
一個山匪惡狠狠的出腳,將小小的她給踢進江水中�;鞚岬乃煌M诒侵泄嘀�,她再發(fā)不出聲音。
最后看到的,就是大哥被人踩在江邊,對著江水里的她大喊,撕心裂肺:“無雙!”
大概是她太瘦了,并沒有沉下水去,抓到一塊浮木,被江水帶到了下游。后來,她醒過來時,在一條船上,船工說是他們的主子讓人將她撈了上來。
也正好順路,船將她送到了鯉城。下船前,她遠遠看見了船頭甲板上的少年,面向江水而站,身子修正,就是這船的主人。
無雙讓船工轉(zhuǎn)達了謝意,后面便去了韓家……
回憶襲來,總能揭開塵封的傷痛。無雙有時會想,如果自己和兄姐沒有失散,現(xiàn)在會不會生活在一起,自己還是他們最疼愛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