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祁玉想起楚洛這些日子在北關(guān)，從海奇的時疫，中途被劫，后來到宋關(guān)，整日都在傷患安置處忙碌，有時候一日就闔眼不到兩個時辰，卻從未吭過一聲……
李徹轉(zhuǎn)眸看他，溫聲道，“太醫(yī)說，所幸楚洛底子好，她和孩子都無大礙，只是要好好靜養(yǎng)幾日，最好臥床，又開了些安胎藥，剛喝完藥睡了�！�
祁玉心中微瀾，“原本答應你照顧好楚洛的，食言了……御駕親征，是擔心楚洛安危吧……”
李徹低頭嘆道，“還怕你做傻事。”
祁玉微愣。
李徹駐足，“你若是出事，朕要怎么同姑母交待？”
祁玉側(cè)目，眼底微紅，“我讓老娘擔心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你是北關(guān)駐軍主帥，你若都在北關(guān)戰(zhàn)死，長風別處的軍心和民心何嘗不散？”李徹看他。
祁玉噤聲。
“精忠報國，愛民如子的方式有很多種，并非只有愚忠……”李徹語氣一直不重，卻如鴻羽般飄落在他心底，“你要相信，你身后還有朕，還有長風……”
祁玉含淚頷首。
二人踱步到苑中，童貫正快步?jīng)_到跟前，拱手道，“陛下，祁帥，沃陽消息傳來，譚小將軍在敵軍營帳中斬殺了巴爾主帥，巴爾大軍群龍無首，長風援軍至，巴爾軍中已在后撤！”
童貫激動得雙目通紅。
李徹垂眸，“葉亭風呢？”
祁玉目光也死死盯著童貫。
第121章
害喜
正……
童貫頓了頓，
聲音沉了下去，“葉大人……葉大人為了配合譚小將軍，帶人引開了巴爾營帳中的一支精銳，
直至譚小將軍拿下沃陽巴爾大營，葉大人……葉大人他還尚未回來……”
祁玉似是不敢相信，
攥緊雙手似是隱隱打著顫，
莫名想起宋關(guān)送別的時候，他叮囑“此行危險，
務必多保重”，
葉亭風同他說，“與北關(guān)駐軍一道并肩作戰(zhàn)，
早已不懼生死，
無非一腔熱血”。
祁玉啞聲，
“讓人去尋了嗎？”
童貫低頭道，“譚小將軍已經(jīng)讓人去沃陽四處尋了，
只是已經(jīng)尋了整整一個日夜，人還未尋到，
眼下，譚小將軍還留了人手在沃陽一帶繼續(xù)搜尋……軍情緊急，
譚小將軍怕北關(guān)和海奇城破，已經(jīng)帶兵連夜折回，
應當明后兩日就能抵達海奇城……”
都是邊關(guān)帶兵之人，
祁玉自然知曉引開巴爾大營中一支精銳的危險程度，更清楚在失蹤一整個日夜之后，生還的可能性有多大。
北關(guān)又不同別處，即便二月初春，也是天寒地凍，
何況沃陽還要在北關(guān)更北些，掩在巴爾和北關(guān)交界不遠的崇山峻嶺下，就算僥幸活下來，在冰天雪地中熬到駐軍尋到他，也近乎不可能……
祁玉噤聲，指尖都似掐緊肉里，雙目猩紅著，卻低眉沒有再作聲。
李徹眸間微滯，沉聲問道，“趙老將軍呢？趙老將軍處可有消息傳回來？”
葉亭風和譚源去了沃陽，趙路知則是率軍去了南棗和閔洋一帶，兩軍自北關(guān)一道出發(fā)后，中途分開，剩下的路程前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應對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波巴爾士兵。
眼下，沃陽已經(jīng)有消息傳來，但趙老將軍處卻一直沒有其他消息。
不應當才對。
除非，趙老將軍也在南棗和閔洋一帶中了埋伏……
李徹和祁玉的目光中，童貫低聲，“陛下，暫無南棗和閔洋的消息傳回來！”
李徹垂眸，沒有應聲。
祁玉想起宋關(guān)送別時候，分明還有葉亭風和趙老將軍在，但眼下，有消息的不過譚源一人，眼淚在眸間打轉(zhuǎn)，遂又朝著李徹拱手行禮，“陛下，末將先行告退。”
李徹頷首，祁玉轉(zhuǎn)身離開。
李徹見祁玉仰首，又吸了吸鼻尖，應是不想眼淚落下來。
魏寧正好自苑外來，“陛下！”
童貫見來人是魏寧，自覺退開，魏寧上前，從袖間掏出一枚密函，低聲朝李徹道，“阮相的消息�！�
李徹接過，一面看，一面同魏寧一道折回屋中，臨到屋中時，將密函在碳暖前點燃，對魏寧吩咐道，“讓陶允明日率軍，拿下高蘭�！�
“是！”魏寧應聲。
***
楚洛醒來的時候，已是后半宿。
在北關(guān)的一段時日，似是一直或緊張或忙碌著，真正等到李徹到了北關(guān)，她心中才忽得放松下來。早前身體的困意和乏意就似報復性襲來，再加上服了安胎藥，楚洛這一覺接連睡到寅時前后。
醒來的時候，李徹已在身邊，同早前在成明殿時，他側(cè)身攬著她，下顎輕輕抵在她頭頂，耳旁，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亦能聽到他結(jié)實有力的心跳聲，莫名安穩(wěn)。
他睡得很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都全然沒有察覺，不似平日。
楚洛忽然想起從北城門回官邸的馬車上，大監(jiān)同她說起，李徹為了早日抵達北關(guān)，夜以繼日趕路，因為她在……
他應是在路上，一直不曾安穩(wěn)闔眸過，直到北關(guān)……
楚洛沒敢翻身吵醒他，只是想起今日他同她說起有孩子的欣喜，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間，輕聲道，“爹爹來陪我們了……”
李徹未醒，只是整個人將她攬緊了些。
楚洛唇角微微勾了勾。
……
楚洛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
楚洛伸手擋在眉間，只覺這一覺睡得極其久，又極其好，仿佛很久未曾這么踏實睡過一場，醒來的時候眉間都刻著慵懶。
北關(guān)尚有軍情，李徹已經(jīng)不在身側(cè)。
楚洛撐手起身的時候，喚了一聲路寶，路寶入內(nèi)時，楚洛已經(jīng)在穿衣。
路寶緊張，“小姐，慢些，奴婢來吧。”
楚洛莫名看她，嘆道，“只是有身孕，又不是手腳不勤……”
路寶緊張，“昨日大長公主，太醫(yī)和大監(jiān)都逐一吩咐過了，小姐有身孕在，可千萬馬虎不得。茶煙姐姐和子桂不在，奴婢得時刻警醒著。小姐不知道，昨日小姐暈倒的時候，陛下有多緊張！”
楚洛微微愣住。
她昨日醒來的時候，李徹就一直守著她，也一直淡然溫和，怕她擔心，說得也都是溫和的話，眼下才想起，她懷著身孕，忽然暈倒，即便沒有早前北關(guān)的緊張氣氛，李徹應當也是緊張的，只是怕她擔心，才將早前的緊張都藏在心底……
她似是……又讓他擔心了……
楚洛淡淡垂眸，心里有些歉意。
晚些時候，松石送了早飯在屋中。
大監(jiān)親自在一側(cè)伺候，屋中還有路寶在，楚洛實在有些不習慣。
晚些時候，太醫(yī)過來請脈，一臉緊張將楚洛都有些嚇倒。只是診過脈象后，太醫(yī)反而臉色舒緩，恭敬叮囑了幾句，這幾日最好多臥床些時候，也可以適當在苑中散散步，但不要熬夜傷身，更不要勞神，若有困意就睡，安胎藥接著服用。
楚洛從善如流。
太醫(yī)一走，大長公主便來了屋中看楚洛。
其實大長公主昨日就來了兩回，只是兩回楚洛都歇著。大長公主怕吵醒了她，就在床邊看了時候，其中有一次，李徹也在，大長公主笑盈盈說了些欣慰并著叮囑的話，沒有久待。
赴北關(guān)這一路，楚洛的性子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很討大長公主喜歡。尤其是在海奇被巴爾劫持后，大長公主處處都聽楚洛的，也信任楚洛，共患難后，兩人已親如姑侄。
大長公主慣來關(guān)心李徹，忽然聽聞楚洛有了身孕，大長公主整個人都掩不住的喜悅，李徹后宮空置許久，朝中都紛紛擔心皇室開枝散葉問題，楚洛腹中的孩子是李徹的第一個子嗣，楚洛入主東宮又只是時日問題，自然金貴。
大長公主握著楚洛的手，近乎將方才太醫(yī)叮囑的話又叮囑一遍，大監(jiān)和松石面面相覷，但楚洛還是耐性性子聽完，又應聲。
大長公主交待完，眼中的緊張似是才退了去，又嘆道，“你這孩子，怎么糊涂到有沒有身孕都不知曉，這一路又是折騰，又是操勞，實在讓人后怕……好在這孩子同你們二人一樣，是個沉穩(wěn)的……你說，若是出個意外，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臨行前，大長公主是拍著胸脯保證，她會照顧好楚洛，楚洛腹中的孩子真要有什么閃失，大長公主怕是要內(nèi)疚許久。
眼下，大長公主說完，大監(jiān)和松石都忍不住心中輕嘆。
反倒是楚洛寬慰，“姑母你看，眼下不是好好的嗎？祁玉如何了？”
她自然而然將話題岔開，大長公主的思緒果然落在祁玉身上，由得同楚洛親厚又信任，也沒有旁的隱瞞，“好是好，就是一身的傷！那件鎧甲脫下來的時候，都分不清原本衣裳就是暗紅色還是血跡，大大小小的傷口包扎了整整一個時辰，喊了一個時辰的痛，讓人太醫(yī)輕點……”
楚洛莞爾，寬慰道，“以祁玉的性子，太醫(yī)包扎的時候還有力氣喊痛，便是沒有什么大礙，應當都是些皮外傷，很快就能好�！�
楚洛這句話同太醫(yī)說的如出一致，也說到了大長公主心里。
大長公主又嘆道，“了之同我說了許多宋關(guān)的事，楚洛，辛苦你了……”
“力所能及罷了�！背遢p聲。
大長公主伸手，如同親厚長輩一般，攬她在懷中，也輕聲道，“姑母才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被劫持后，姑母還不知曉能不能再見到了之，如今，能親眼見到他拼死守住北關(guān)，雖然一身傷，但眼中信念尚在，希望尚存，就是最大的福報�！�
楚洛笑笑，“姑母人好，運氣便好�！�
大長公主笑道，“承你吉言，早前，我總希望他早些回京中去，安安穩(wěn)穩(wěn)得守著我和他父親，在京中尋個好差事，好姑娘，早些成親，好讓我早些抱大孫子�？烧娴鹊搅吮标P(guān)一趟，見了北關(guān)不易，他同北關(guān)駐軍一道浴血沙場，保家衛(wèi)國，又覺得是他身為一個好男兒應當做的事情。反倒，也不想強求他在回京。他若是喜歡在北關(guān)，便在北關(guān)吧，除了冷些，似是也沒有旁的……還有人給他送烤紅薯，比在京中得人心……”
楚洛忍俊，遂又想起早前祁玉同她說起的一襲話。
祁玉終究還是守住了北關(guān)，沒有見到城破時，血流成河的悲壯場景……
這于祁玉而言，是彌補了心中最大的遺憾，是全然不同的意義。
……
大長公主走后，楚洛又在屋中靜養(yǎng)了些時候，實在有些枯燥，翻了翻書冊，又有大監(jiān)和松石一道陪同著在官邸苑中走走。太醫(yī)囑咐過可以適當散步，她這兩日都抽空在官邸中散步。
官邸中仍有來來往往北關(guān)駐軍，見了她都親切招呼，也遇到惠滔等人，都親厚又恭敬行禮。不知從何時起，楚洛已在北關(guān)駐軍心中有極高威望，同行的其他駐軍也會尋了一側(cè)的北關(guān)駐軍，好奇打探，北關(guān)駐軍都自豪說起楚洛。
不過短短三兩日，官邸中進進出出的駐軍見了楚洛都恭敬執(zhí)禮，楚洛不知緣由，只是旁人招呼，大都會和善笑笑。
旁人亦覺她和善親厚。
往后的幾日，楚洛都聽太醫(yī)的話，臥床休息得多，精神雖好了不少，但楚洛一直害喜害得厲害，每日里吃下去的東西，有不少都會吐出來。太醫(yī)來看過，也束手無策，孕吐之事因人而異，大多數(shù)到四個月左右會好轉(zhuǎn)，也有的人會到六個月，但有的，直到臨盆前都孕吐嚴重。
楚洛胃口不怎么好，便尤其喜歡吃酸的。
松石尋了不少酸棗，果脯來。
楚洛能吃不少。
李徹有一次嘗過一個酸棗，險些酸掉牙齒，楚洛卻覺剛剛好……
等到第六日上頭，趙素來了苑中，激動道，“大人！葉大人回來了！”
楚洛手中的書冊落地，以為聽錯。
趙素笑道，“葉大人是同檫木捆丁一道回來的，傷了腿，眼下還一瘸一拐，方才去了正廳中見陛下和祁帥，陛下讓末將來問一聲，大人可要去正廳見見？”
她怎么忘了，檫木是同亭風哥哥一道去的，他一定熟悉沃陽一帶的，是檫木將葉亭風帶回來的。
苑外，檫木捆丁正一臉怨氣朝六子道，“他要是好好聽我的話，就不會踩空，滾下去，將自己的腿給摔折了！”
第122章
未來的可能
^……
“檫木……”楚洛踱步上前。
本在同六子說話的小鬼當即愣住，
繼而頓了頓轉(zhuǎn)身，朝著她撓了撓頭，嘆道，
“你竟然還記得我的名字！”
楚洛太醫(yī)早前囑咐了她不要拎重物，不要蹲身，
楚洛上前，
身子稍稍向前傾了傾，伸手摸了摸小鬼的頭，
溫和笑道，
“記得啊，你不是說過嗎？檫木是姓，
捆丁是名，
全名是檫木捆丁。但你娘親說，
檫木一族的人不多了，所以你一直都旁人叫你檫木……”
小鬼驚訝瞪圓了眼，
全然沒想到她記得清清楚楚，他仿佛就同她說起過一次，
而在旁的地方，他就是說許多次，
旁人也未必記得住……
小鬼呵氣嘆道，“你……記性真好。”
楚洛不置可否，
卻是微微笑道，
“多謝你，檫木�！�
小鬼愣住，繼而臉紅了紅，支吾道，“謝我做什么……你們漢人不都是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嗎？我答應了替你們帶路，也應當將走丟的人帶回來啊，不用特意謝我……我有我自己的原則。”
其實分明嚴重，心中，都是得意的，又忽的道，“你也要言而有信啊，說了帶我去長風京中的！”
他就怕她不算數(shù)。
他雖然有漢人血統(tǒng)，也會些漢語，但大多是些三腳貓功夫，他若真自己去京中，許是還走不到一半路程就讓人發(fā)現(xiàn)，當巴爾奸細處理了，楚洛在北關(guān)駐軍中國中很有威望，她相公又在京中是高官，有她庇護，他可以安穩(wěn)去京中！
要不他這么拼命做什么！
楚洛忍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鬼這才笑開，“你不反悔就好！”
“拉勾……”楚洛伸出右手，小拇指動了動。
小鬼惱火，“這是做什么？”
楚洛認真道，“拉勾呢，就是雙方互相約定的意思，你不是怕我反悔嗎？拉鉤不就不怕了？”
小鬼咆哮，“楚洛你哄孝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