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事不出門
尋常的五更天,奉天殿內(nèi)早已開始了朝會;今天,卻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朱紅色的厚重大門外,是拂曉時的漆黑天光;
冰冷的漢白玉地磚上,映出一團團大氣都不敢出的身影;
御座之上,年輕帝王輕敲御案的聲音,似重錘一般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燕綏方才說出的話,仍舊響徹每個人耳際——
京郊已出現(xiàn)多起流匪生事案件,原以為是蘚疥之疾,不成想姑息輕縱之下,竟釀成今日之禍!這是微臣從那幫亂臣賊子口中審出的口供,請圣上預覽。
御座之后正值壯年的帝王鷹視狼顧,快速翻閱奏折的聲音,恍如悶雷一般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不多時,一道惱怒的聲音自御案后響起:鄢煜,姑息養(yǎng)奸,意圖謀反,罪無可赦!來人,拿下嚴審!
皇上,冤枉啊!
皇上奪位時可使了好些雷霆手段,鄢煜從皇上還在潛邸時便追隨,自然知道皇上這次是動了真怒!
鄢煜狼狽地撲倒在地,砰砰磕頭,老淚縱橫:皇上,人人都知進了詔獄,死人嘴里都能挖出東西來,嚴刑拷打之下的證詞豈可輕信
他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瞪著燕綏:燕綏,你這只知構陷、鏟除異己的無恥狗賊,近年來朝中多少忠良死于你手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吧今日也終究是落到了老夫頭上嗎
構陷燕綏云紗冠下的眉眼在黑暗之中越發(fā)昳麗,像是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自袖中掏出一疊血漬斑斑的絹布:
那寧遠侯可否解釋一下,為何那賊子把每次任務的時間、地點和受害人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就連貴府上接頭人的名諱、長相和賞銀都記得一清二楚��!
緊接著,燕綏便跟可汗大點兵一樣,細數(shù)起鄢煜的種種罪行——
兩年前,工部員外郎裴大人家素有‘少年天才’之名的庶子,在一伙土匪的劫掠中被誤傷命根、不能人道;
一年前,大理寺少卿付大人家的嫡女,因為被土匪玷污,懸梁自盡……
直至昨日,禮部侍郎南大人家的二小姐運氣好,才被本官所救,你敢說這樁樁件件和你沒有絲毫牽連
鄢煜顫抖地翻著被扔到面前的證詞,越翻越絕望,面無人色——
他都把府上和那群人有牽連的都除掉了啊!怎么燕綏還是查得絲毫不差這明明,就是沖著他來的��!
皇上、皇上!鄢煜仍舊不死心般的妄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裴大人他們背地里罵微臣上不得臺面、狼狽為奸,微臣豈能咽下這口氣可微臣真的不敢謀反��!
燕綏冷笑,鄢煜至此都不忘給裴大人他們上眼藥。若他是狽,誰又是狼呢
他以為,只要不觸及皇上的底線,皇上便一定會保他;可這么多年的權力傾軋,都沒能讓他堪破兔死狗烹的道理當真是天真得可以。
燕綏雙臂環(huán)胸,似是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冷嗤一聲:
鄢煜啊鄢煜,你掌握百官家中陰私、拿錢替人鏟除眼中釘、攪得朝野不寧,甚至大膽到放跑欽犯,此等種種,和豎旗造反又有什么兩樣
他們這位今上,骨肉至親都可殺,一把朽弓、一條老狗又有何不可
放跑欽犯鄢煜大驚,燕綏你放屁!我什么時候——
夠了!皇帝狠狠一拍御案,嚯地一下站起擋住了熒熒燭火、往大殿內(nèi)投下一大片陰影:
鄢煜,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來人,把他拖下去!燕綏,你去寧遠侯家抄家,勢必將此事徹查到底!
說完,一甩廣袖怒氣沖沖地便離開了,一個眼風都沒有再留給鄢煜。
鄢煜徹底癱軟在地:
完了,什么都完了,姓付的在大理寺,別說豢養(yǎng)流匪這種事真是他做的,就算不是也會變成真的;
就在旗子上改了兩個字,他一個追隨皇上的老臣就成了意圖謀反的逆賊,將他半生積攢的勢力連根拔起、收為己有……
燕綏,真是好歹毒的計謀��!
……
下朝后,南懷義看著外頭陰沉沉的天空,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此時可是無比慶幸昨日收買了燕綏,就那有從龍之功的寧遠侯,還不是說倒就倒
南懷義正想再跟親家說說今日的事,剛抬起手,就見對方唯恐避之不及地避了開。
南懷義只當是湊巧,可是直到第三個都是這樣,就有些奇怪了吧
一頭霧水的南懷義攔住自己手下的一個員外郎:我怎么覺得,大家都好似在躲著我呢
員外郎頗有些尷尬,但又覺得這種事還是告訴上峰為妙:大人,昨日發(fā)生在貴府門前的事都傳遍了,再加上剛才朝會上燕大人說的那些……
大家都知道了,只有貴府上二小姐遭事兒,不是因為政敵攻訐,而是因為大小姐對自己妹妹——
員外郎張了張嘴,把痛下殺手四個字咽了回去:大人,現(xiàn)在來看,后宅里危機四伏的程度,不比前朝弱啊~
南懷義直覺耳邊嗡鳴,員外郎后邊說的,半點聽不進去。
怪不得同僚都對他敬而遠之,合著只有他家是看似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他南懷義內(nèi)宅不寧,豈不就是佐證了他私德不修
南懷義胖臉上的肥肉氣得一抖一抖:他怎么會教出這樣蠢的女兒
南懷義揣著一肚子的火氣回到家、直奔南伊湄的院子后,發(fā)現(xiàn)她正臉色陰郁地挑著面前各式各樣的織錦段子——想必都是余氏送來哄她開心的。
南伊湄從繡凳上站起來,滿臉委屈,卻仍怯生生地喊了聲爹。
南懷義忽然就改變了主意,壓下心中的火氣,語重心長的把她拉過來,伊湄你坐下,爹有話和你說。
今日下朝,為父本想和你未來公公多說兩句,卻被人家故意避開了。
那燕綏斗倒了從潛邸時便跟著皇上的寧遠侯鄢煜,拔出蘿卜帶出泥,事情鬧這么大,你買兇的事大家自然也是有所耳聞�?墒虑樵俅螅部傆蟹哪且惶�,只要咱們南家還在一日,爹就還是禮部侍郎,段家便不敢退婚。
這事,就當給你長個教訓……
南伊湄的臉,隨著南懷義的話,一點點失去血色,滿是不可置信——
爹,這怎么可能呢消息又不是風,也不會自己長腳,怎么可能就傳的人盡皆知呢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道理你不省得嗎南懷義摁了摁直跳的眉心,覺得耐心已然到了盡頭:這段時日哪也別去,好好在家思過吧!
在南懷義走后,丫鬟安慰道:沒事的小姐,老爺說得對,這種事沒過多久大家就都淡忘了,不會對您和段公子的婚約產(chǎn)生影響的……
南伊湄一把推開丫鬟,雙目血紅:都怪南嘉魚!她要是死在外面,或者回來的時候說兩句真話,本小姐和南家,會落到如此境地這一切都是她害的!她現(xiàn)在在哪
好、好像是在佛堂上香吧……大小姐您去哪千萬要冷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