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置身火藥桶

    黃老安好。韓度禮貌的問候一句。

    熊蒔此時，鄭重其事的向老黃介紹韓度，這位是寶鈔提舉司提舉韓度韓大人，奉陛下之命來督造寶鈔。說話間，雙手抱拳朝著皇城方向一拱手。

    原來是韓大人，小老兒當(dāng)不的韓大人的稱呼，大人叫我老黃就行。面對著自己新的頂頭上司，老黃拿捏著一分小心翼翼的拘束。

    老人家不必多禮，咱們以后還要齊心協(xié)力為皇上辦差，大家隨意一點。韓度先開口，安撫了老黃一下。

    老黃見這年輕的大人語氣隨和，也沒有什么架子，心里提起來的小心謹(jǐn)慎便落了下來，神色頓時輕松了不少。

    敢問老人家叫什么名字怎么稱呼韓度覺得自己一個年輕人，對一個老人稱呼太隨意了有些不好，便又問起來老人的名字。

    嗨，大人說笑了。小老兒的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匠戶，那里會起什么名字，說出來也是污了大人的耳朵，還不如老黃來的好聽。

    韓度見老人不愿意說，便也不再追問。想來老人的名字確實是不太雅觀吧，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數(shù)都沒有讀過什么書，再加上民間普遍認(rèn)為名字賤一點好養(yǎng)活。

    所以很多人的名字都是無比的奇葩，比如說狗、（也就是豬）等等。

    怎么本官看到這里幾乎都是些老人在干活，為什么沒有年輕人韓度把心里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這個......老黃遲疑了一下，看著熊蒔。

    熊蒔見此面無表情的說道：大人問你，你就說，看本官干什么。

    熊蒔站在韓度身后，落后半個身位，略微躬身，一副徹底站在韓度這邊，唯馬首是瞻的態(tài)度。

    老黃見到熊蒔的態(tài)度，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敞開了說道：不敢欺瞞大人，鈔紙局里的確沒有什么年輕人了，幾乎......幾乎都是老一輩的人在支撐著。

    為什么會這樣韓度疑惑，如果本官沒有記錯的話，匠戶應(yīng)該是世代相傳的吧怎么會沒有年輕人呢難道他們都沒有后人

    這根本不可能

    這個時代的人有多么重視香火傳承，韓度看他自己就明白。他老爹有了他這個兒子，都還要給他生出一個弟弟來呢。

    要說這些匠戶家里連一個男子都沒有，韓度是不信的。

    一代是匠戶，世世代代都是匠戶，這就是老朱對士農(nóng)工商四民的劃分。

    按照常理來說，這鈔紙局里面的匠戶，應(yīng)該有著老中青三代人才對。

    結(jié)果現(xiàn)在只剩下一些老人和中年人，這不對勁。

    這個，這個......老黃吞吞吐吐半天，也沒有說出過一二三出來。

    大人，見此情況，熊蒔對韓度招手示意。

    韓度附耳過去。

    熊蒔低聲在韓度耳邊說道：大人，個中緣由還請大人不要深究，情況是這樣的......

    隨著熊蒔的解釋，韓度才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老朱分劃四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越來越不是原來那么回事。

    匠戶在洪武年初期的時候還好一點，那個時候老朱注重的是百姓的休養(yǎng)生息。所以那幾年也是匠戶日子最好過的時候，畢竟是有手藝的匠人，憑著手藝養(yǎng)家糊口沒有問題。

    但是隨著大明征戰(zhàn)不斷，對匠戶的征調(diào)變得越來越頻繁，到了現(xiàn)在官府已經(jīng)是在長年累月的征召匠戶了。

    要知道官府征召匠戶，是不會給錢的。

    這就相當(dāng)于匠戶在給朝廷白打工，而沒有任何的收入。

    試想一下，原來的匠人可以憑借著手藝養(yǎng)家糊口，相當(dāng)于家里的頂梁柱，但是現(xiàn)在變成不僅不能養(yǎng)活家人不說，反過來還需要家里人來養(yǎng)活他們。

    這一來一回，便導(dǎo)致匠戶人家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以至于到了如今，百姓對成為匠人已經(jīng)到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步。

    而匠戶人家也會想方設(shè)法的讓自己的下一代逃離成為匠人的命運，或是過繼給兄弟，或是花錢解決。

    總之現(xiàn)在的匠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官府征召匠戶變得越來越困難，而匠人給朝廷白做工的時間也在變得越來越長。

    情況就是這樣，還請大人大量，不要透露出去。熊蒔說完無奈的向韓度懇求道。

    大人，請大人饒過我們。

    大人，我們給您跪下了。

    請大人可憐可憐我們......

    ......

    在場匠人個個面露悲愴，朝著韓度跪下。

    韓度心里也是不好受，來自后世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這時候的制度居然是這個樣子的。放在后世，鈔紙局這樣的地方是什么，這就是國企啊，而且還是肥的流油的國企。

    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能進(jìn)這樣的國企，而削尖了腦袋；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自己的兒女能進(jìn)這樣的國企，而無所不用其極，寧愿背上近親繁殖的罵名，也阻擋不了他們。

    但是現(xiàn)在呢，韓度看著一個個跪倒在地的匠人，無語的很。自己麾下這堂堂鈔紙局，居然被他們視為了一個火坑，人人都想要逃出去。

    不過這不是他們的錯，這是朝廷的錯，這是老朱的錯。

    如果朝廷能夠每月給匠人付上一些報酬，也不至于會讓他們個個想要逃離，甚至如果老朱能夠給這些匠人一官半職的上升渠道的話，恐怕會讓他們趨之若鶩。

    韓度在眾人之間來回走動，邊走邊沉思，看來自己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匠人的待遇問題。

    匠人多么珍貴啊，匠人在這個時代就代表著先進(jìn)的技術(shù)。

    大明本來擁有著全世界領(lǐng)先的技術(shù)，結(jié)果卻磕磕絆絆才延續(xù)了二百多年，這和大明不重視技術(shù)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雖然自己現(xiàn)在不能改變大明朝不重視技術(shù)的風(fēng)氣，但是自己既然為寶鈔提舉司主官，自然要努力改變一下自己麾下的風(fēng)氣。

    不過這件事光憑自己和這些匠人說是沒有用的，說不定他們還以為自己要害他們，還是要自己去找老朱才行。

    韓度把心里的打算暫時放下，揮手示意所有匠人，大家都起來吧，本官不會透露的。

    謝大人。

    大人恩德，小人銘記不忘。

    ......

    見韓度答應(yīng)不揭破這個匠人的秘密，老黃分外感激涕零，對韓度也沒有了一開始的畏懼，反而是對他多出一份親近之意。

    大人請看，這里便是處理鈔紙原料的地方。

    韓度順著老黃走，來到另外一間房子。

    那邊的原料經(jīng)過粗略的挑選，合格的便會被送到這里來進(jìn)行更近一步的加工。

    韓度看見有樹皮、有麻桿藤，以及其他的各種東西。匠人們正在用刀仔細(xì)的將干枯的樹皮外層刮去，麻桿等其他東西也是一樣的操作。

    大人，我們制作的鈔紙，里面加入了桑皮和麻。這樣制作出來的鈔紙柔韌，不容易破，可以被反反復(fù)復(fù)的折疊。

    韓度看著從窗戶透進(jìn)來的光柱中不斷漂浮的灰塵，眉頭一皺，問道：這里禁火嗎

    老黃不明白韓度為什么要問這個，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回大人，由于這里都是些易燃的樹皮枯枝，所以這里是禁火的。

    韓度聽了點頭，看著光柱中那些濃重的灰塵，點頭道：光禁火不夠，另外做工的時候，要把所有的窗戶打開。

    韓度在看見那些灰塵的時候，瞬間就想到了一個詞。

    粉塵爆炸！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里到處都是易燃的灰塵產(chǎn)物，連地上都有著一層厚厚的木屑草屑。一旦溫度上升，或者是誰手里的刀掉到地上碰到一塊石頭冒出火花。

    任何一個可能，都足以把這里炸上天。

    還有，每天必須安排人將地上的這些木屑清掃干凈，這里面不能留下一點木屑。韓度神色凝重。

    大人，每天清掃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老黃面露難色，但是如果要打開窗戶的話，恐怕與規(guī)矩不符啊。如果讓有心人看見了鈔紙的原料......

    就這樣的破鈔紙，你居然還怕泄密韓度心里十分無語。

    這樣的鈔紙原料，根本不如韓度的眼。再說了，你以為你把窗戶關(guān)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別人就不知道你的原料是什么了嗎

    反正，如果韓度想的話，他是可以輕易而舉的知道的。根本就沒有必要跑到這里來偷看，只需要查一查這鈔紙局每一次進(jìn)的什么貨，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嗎

    哪怕是韓度想要制作紙幣，他都完全沒有想過在原料上能夠瞞住有心人。

    真正能保密的可不是原料。

    不過韓度也不打算和老黃解釋，只是揮手打斷他的話，吩咐道：無妨的，如果誰知道原料就能將本官的寶鈔給制作出來，那本官倒是要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個，老黃聽到韓度這樣說，他也不好再拒絕，轉(zhuǎn)身朝匠人吩咐道：大人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把窗戶全部打開。

    隨著一扇扇窗戶完全打開，韓度那種置身于火藥桶里面的感覺，終于是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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