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具和面目

    慕容是在除夕夜從宮里翻墻回將軍府的，這一點，除了他與后玨以外，并沒別人知道。

    不過也不知是何處走漏了風聲，預備著游花舟、逛夜市的慕容，卻被堵在了家門口。

    時值新年，那些相識的不相識的，叫得上叫不上名頭的大人，都擠破了腦袋似的往將軍府送禮。墩祥街幾十年沒這樣熱鬧過，將軍府頭一回來了這么多人。

    晟國法律嚴苛，臣子之間斷然不許私相授受，相互送禮價值超過十金便得丟官吃牢飯。而這些大人之所以敢如此大張旗鼓，無一不在標榜著只是帶了些家鄉(xiāng)特產，不是貴重的東西。

    于錢財這方面，說來也好笑，慕容一直沒太大概念，他總覺得，自已很窮。而對于窮的現狀，他也沒想過要讓改變。生來帶來死不帶去之物，他不想花太多心思在那上面。

    況且國法昭昭，慕容覺得像他這樣的守法公民，又怎么能明知故犯？

    本想盡興地游賞花舟，可卻因著這惱人的訪客，在家被困了整整三天。慕容的拒不見客，瞬間又在京中傳開。有說他飛揚跋扈居功自傲，對通通僚態(tài)度輕慢；有說他處世清高剛正不阿，決不收無功之祿；還有說……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聽著這些討論自已的謠言，不知怎地，慕容突然有些想念起北疆來。在北疆，他不用管那些俗世虛名，他是慕容云闕，最多別人見到他，多問一聲將軍吃了沒。斷不會像如今，一言一行，一呼一吸，都牽動著許多不相干，他的事仿佛就該拿了來放到公案上，任他張三李四王五都有資格評上一句。

    這種感覺，讓人實在喜歡不起來啊。

    可慕容畢竟不是只憑一腔熱血沖動行事的小伙子了，他是討厭，但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這些人賴在大門口不走，他還不會使個計策偷溜出去嗎？

    于是，初四這天夜里，慕容叫上大山，一主一仆從后門溜出，前門交給老李和小李。誰愛折騰誰折騰去，爺不奉陪！

    延河兩岸燈火燦爛，鼓吹清和，才子佳人，眉目傳情。這會兒時辰已過，花舟陸續(xù)入水，還有幾艇無人。

    慕容心一動，卻又想著自已并非四月生辰。規(guī)矩最大，他再激動也只好先收起，克制下來。岸上有意思的玩意兒也不少。明日再來泛舟。

    掩飾著自已的失落，慕容一指延橋對岸：“大山，我們去那邊看看�！�

    大山只要跟著慕容，哪兒都愿意去。此時順著將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棚子底下，聚了一圈小孩，不時還有陣陣歡呼，不知道在看什么。

    慕容天生行動派，已經邁開腿，踏上延橋，招著手，示意大山跟上。

    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棚子底下，是個編織手藝人擺的攤子。他的手極快極巧，兔子、老虎、老鷹等物活靈活現。再看那攤上，已經有不少成品，卻也不全是編織物。

    比如慕容一眼就看中了那具狼假面，心中突然閃現一個念頭，大山戴上這面具，應該會十分好看。他總是遮著臉，慕容仔細一回憶，竟吃驚地發(fā)現，從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沒看到過大山的真面目。

    難道是有舊傷，蒙著臉，于人不會造成驚嚇；于已呢，會不會自卑？

    看來之后不僅得給他治嗓子，臉上的傷痕也得瞧瞧。

    “攤主，這些小娃娃看起來很喜歡你的手藝。”慕容已經將狼面具攥到了手中，又往那堆小玩偶里挑選，漫無目的，如果有喜歡的，他也會買下。出門時特意帶了錢袋，他雖然窮，但不耽誤過日子。

    “是啊，大哥哥編的小兔子可可愛了�！币粋�甜甜的聲音響起，慕容低頭一看，是個扎著兩個沖天揪的小女孩，臉上肉肉的，門牙缺了一顆。

    “才不是，明明是老虎更威武霸氣�！币粋�男孩反駁道，叉著腰，像是俯視對方。不過兩個娃娃一般高，導致這個對峙的局面有些搞笑。

    慕容閉上嘴，沒說話。靜靜地看著玩偶攤前的一觸即發(fā)。兵法云，兩軍交戰(zhàn)，先以氣勢交鋒，哪方氣勢更勝一籌，其實也就更有勝算。這樣的道理，其實放在生活里也是一樣。你看這小姑娘，作金剛怒目，小男孩，目光如炬，兩人保持靜止，死死盯住對方，生怕放過一絲絲破綻。

    好事的慕容意欲看著故事如何發(fā)展。兩位小戰(zhàn)士中間突然伸出一只休戰(zhàn)的手，原來是攤主：“兩位將軍少安毋躁，來看看位嫦娥仙子，看看喜歡不喜歡？”

    一聽有嫦娥仙子，小孩子立馬忘記要決戰(zhàn)，又熱情百倍地撲到嫦娥身上。

    攤主看著這兩位客人，也笑道：“小孩子嘛。”

    確實，小孩子，爭執(zhí)可以在瞬間煙消云散，不必事事都要一個輸贏。大人就不通了，畢竟不是小孩子嘛。

    簡單攀談兩句，慕容拿了狼面具，走開了。

    “大山，這個給你，你看街上也有人戴面具，沒人會覺得奇怪。”慕容特意走在大山的前面，這樣他便不會看見大山的臉。

    “你這樣一定很辛苦吧，臉上受了傷嗎？放心，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給你醫(yī)治�！�

    慕容一直舉著面具，絮絮叨叨半天，大山卻沒半分動靜。還以為人跟丟了，一回頭，正好撞上大山看著自已的目光。其實慕容很怕別人用太赤裸露骨的眼神看自已，他不知道該怎么應付。

    明顯，大山此時，眼睛里的情緒太過強烈，那是感激的，欣喜的，甚至有股強烈的信仰，或者是別的東西。

    第一次，慕容感覺，他害怕會辜負大山的期待。

    “將軍愿意親手為我戴上面具嗎？”大山打著手勢，他盡量放慢速度，讓慕容理解他的意思。

    不負期望，慕容明白了。

    “真的嗎，你不介意我看到你的臉？”慕容半信半疑，又詢問了一遍。

    大山堅定地點頭，這個眼神，是在期待嗎？可他一直藏著的臉，又為什么突然愿意揭開？或者說，愿意被自已揭開？

    太多的疑問了，理不清思緒。那不如先行動，大山有很多秘密，可以之后再問。

    “那我動手了�！�

    慕容突然開始緊張，即使通為男性，他也不得不承認，大山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種對視一眼以為平凡，卻能在不知不覺中讓人回想百遍的眼瞳。

    所以這樣一雙極富魅力的眼睛，是鑲嵌在一張怎樣的皮囊之上？他現在，就要知道答案了。